第4章

    骆夜白敛了思绪,起身往外走,直奔东厢房。

    东厢房原是季予然的卧房,在他离开后,骆夜白便自然而然住进了进来,所以,那一方锦盒连同玉佩,又被骆夜白放回了原先的床头屉子里。

    此时他站在榻前,目光幽幽看了片晌,才伸手取出锦盒。

    如季予然所言,里边的玉佩同韶棠拿来的那枚,从用料到纹路,都一模一样。

    信物、婚约?

    骆夜白稍加思忖,便有了大概的答案。

    在这之前,他有想过季予然跟他提及的人可能会因意外提前到来,也设想过来人的诸多身份,却唯独漏了——婚约。

    只因他太了解季予然了。

    季予然还未足月就被诞下,喝了无数汤药才堪堪保住性命,之后更是药不离口,季府广纳天下名医,结果都说他顶多活到三十。如此宿命般的结局,搁在寻常人身上,只怕早就遭不住打击,日渐消沉,但季予然不同,他生性豁达洒脱,奉行人生如梦,无憾足以。

    他云游天下,寻各地名医,积极配合诊治,却不孤注一掷,不在意结果。

    而婚姻,更是从来不在计划之中。

    在季予然声名鹊起的那一年,到季府说亲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最后烦得他连城中的酒楼都不敢去了,天天揪着骆夜白躲到这宅子里喝酒闲聊。

    骆夜白记得那时他还拿说亲的事调侃了几句,但季予然只是摇头笑笑,说他什么都不缺,不缺爱也不缺钱,所以没必要为此成为别人一生的羁绊。

    手里的玉佩泛着润泽光芒,骆夜白摩挲几下,又想起韶棠说起婚约时的笃然语气,隐隐明白了季予然临别时那一番话的用意何在。

    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回到那缠得十分细致的细布上,端详片刻,唇角微微扬起,眸底的迷雾已悉数淡去。

    而后,他将两枚玉佩一一收进锦盒,上了锁,再小心放回床头的屉子。

    而前院这厢,骆羽已经将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摆放整齐,看向韶棠时,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写满了好奇,热情招呼道:“韶姑娘,你饿了吗?快趁热尝尝看。”

    石桌上不仅布着佳肴,还配了七八样的蜜渍瓜条和甜羹。

    韶棠目光扫过,微讶:“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饭菜是给我家公子买的。”骆羽弯眉一笑,略带着些不好意思,抬手指了下旁边的小食,“我家公子不喜甜食,所以这些都是我给自己买的,府里给我发的例银很多,平日里也不缺什么,我便都花在了吃食上,因为我一吃到甜食就开心,一开心就能更好地为我家公子做事啦。”

    话虽如此,可素来嘴馋的少年却没再多看一眼那些诱人甜食,而是全部心思全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好奇,他实在太好奇了!

    韶棠哑然失笑,“你想问什么?”

    骆羽跟在骆夜白身边多年,自然是存着玲珑心思,他先斟了茶递给韶棠,而后才试探问:“方才我见韶姑娘你拿着包袱,是刚从外地过来的吗?”

    韶棠点头道谢,“丰乐镇你知道吧?”

    “知道呀,前些年我和公子曾途经那里……啊东边街角处有一小摊子卖的白糖糕好好吃!”他顿了下,又问:“所以韶姑娘你就是那时候和我家公子认识的?”

    韶棠摇头,想起早上那人给自己开门时的情形,眸里不自觉漾起笑意,“不是,我也是今早才见到他的。”

    果然!骆羽心想,事情果然就是发生在他出去的那半晌儿。

    他心里有了底,也给自己斟了一盏茶,终于将一进门就萦绕心中的问题给问了出来:“那你和我家公子是……”

    “这个说来话长。”韶棠想着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没打算隐瞒,“简单来说,就是父辈为我们定下了婚约,但……”

    “咳!”

    话未说完,旁边猝不及防响起重重的咳嗽声。

    韶棠刚要问骆羽怎么了,结果见他转身捂着嘴咳得更厉害了。她忙拿起茶盏帮他重新斟了茶,问道:“你没事吧?”

    骆羽摆摆手,再转回身时,双眼咳得通红还含着泪。他接过韶棠递来的茶,仰头灌下,觉得不够又自己动手再倒了一盏,哑着嗓解释:“没事,可能是我刚才一下喝得太急了。”

    韶棠软声提醒他:“那你现在慢些喝。”

    “嗯。”

    骆羽抱着茶盏,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韶棠侧头往垂花门那边看了一眼,“饭菜都要凉了,季公子很忙吗?”

    ……季公子?

    骆羽一时不慎又被呛住了,这回不待咳得撕心裂肺,他直接拿起茶壶咕咚咕咚往嘴里倒,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一壶花茶喝了个干净。

    稍稍缓解后,他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直接端起茶壶往回走,“韶姑娘,你且在这等等,我去重新给你泡一壶。”

    要了命了!接二连三的消息砸得他头晕脑花,现在必须一个人冷静一下。

    所以现在是他们家侯爷好不容易老树开花,结果心仪的姑娘是季公子的未婚妻?而且人家姑娘将他当成了季公子?不会以后真的季公子回来了,他们两人还要为此大打出手争的你死我活吧?

    骆羽甩了甩头,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但好像没什么用,还差点因用力过猛而撞上了廊柱。不过经这一番刺激,再回来时他倒是老实了许多,兴致满满地给韶棠介绍起临安城的各家美食,旁的一句话都不敢多问,生怕一不小心就坏了他家侯爷的大事。

    是以,当骆夜白走回前院时,远远就看到了韶棠和骆羽相谈甚欢的画面。

    她眉眼含笑,在那一瞬,如暖阳一般晃人心神。

    骆夜白缓步而行,在骆羽的身后的站定,还未开口,就已经让骆羽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他忙不迭站起来,“哎呀,我今早好像忘了给后院的花儿洒水了。”

    话音一落,人也随之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韶棠没忍住掩唇低低笑了一下,而后看向身侧之人,清眸流盼,声音柔软:

    “季公子你来啦。”

    骆夜白脚步一顿,到了嘴边的话又瞬息被噎了回去。

    第6章

    正房

    春风起舞,点点碎芒洒落在他的周身,一贯冷淡的眉眼也跟着染上了暖色,只不过抿成一线的薄唇到底还是泄露了几分难言的情绪。

    像是有些不大高兴?

    韶棠不确定他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还是扯到了手上的伤,软声询问:“季公子,可是伤口又疼了?”

    “……”骆夜白轻咳一声,“不是。”

    韶棠狐疑地瞄了一眼他的胳膊,不想正好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一虚,急忙撇开脸,嘟哝着:“饭、饭菜都凉了,快吃吧。”

    说着她便坐了下来,头也垂得低低的,一口接一口抿着花茶,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她手里的茶盏移到一旁。

    “先吃饭,这个太甜了,一会再喝。”

    喉咙轻咽,一股甘香顺着舌尖滑到了心坎,韶棠心想,骆羽果真如他所言的那般喜好甜食,竟还往花茶里融了牛乳。

    想到这里,她又问:“骆羽呢,不回来一块儿吃饭吗?”

    “他吃过了。”骆夜白温声解释,“近段日子我不便出现在城里,所以平时都由专门的人送饭过来,今日正好有事要他去办,便让他一道带了。”

    末了,他又补充:“不过,若是你想到城中购置什么,可随时让他陪同。”

    韶棠点点头,不疑有他,毕竟就在早上那会儿她才见识过城中众人对于“予然先生”的关注有多热烈,要是他本人出现,指不定会闹成哪样。

    花香弥漫,佳肴可口,一时间两人皆不再多言。

    午饭罢,韶棠要帮着收拾,被骆夜白拦了下来。

    “你忘了我说过的,骆羽他立志要当府中最出色的亲随。”他那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浮起淡淡笑意,“你莫要抢了他的活,他会不高兴的。”

    韶棠哑然,“好吧。”

    “你在临安可还有认识的人?”骆夜白状似不经意开口,“若是没有,就先在这里住下,改日我再从府中调一个丫鬟过来陪你。”

    韶棠久居丰乐镇,临安城里除了眼前人,要还说的上是认识的,那便只有满月客栈的林掌柜了,因着是冬奶奶的旧识,对她也颇多照顾。但陈大陈二才来闹过事,再回客栈难保不会牵连他人,思来想去,还是这是更稳妥一些。

    全然未觉眼前的男人虽是提出了问题,却也在同时将唯一的选择留好,叫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便叨扰了。”她道。

    “不会。”骆夜白看着她的笑颜,亦无声弯了唇角,顺手拿起她的包袱,问着:“先去后院看看?”

    韶棠点头,好似还听到他评价了一句“还挺沉”,她面上一热,下意识想反驳其实只有一点点沉,她昨日都整整背了一整天了,但又忽然想到那些关于他身子不好的传闻,便作了罢,只是伸出手来:“那你给我自己拿。”

    “我来就好。”骆夜白说着便迈开了步子。

    韶棠款款跟上,没有注意到在她的双颊逐渐漫起红云时,身侧的某人低低笑了一声,很轻很淡,似融风拂过耳畔。

    都说予然先生是个极爱花之人,院子里植满了奇花异草,日日观赏,方能使之跃然纸上,细致灵动。韶棠听的多了,也不免生出些好奇的心思,可当她穿过垂花门,迎上满目的姹紫嫣红时,还是不自觉地溢出了一声惊呼。

    只见朱栏曲槛之间,花叶扶疏,看似一切皆随意摆放,却落得恰到好处,高低相依交相辉映,风一起,花飞蝶舞,叫人挪不开眼。

    那边兢兢业业给花儿洒水的骆羽听到声响,一下就站了起来,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极为小心翼翼地放下喷壶,压着声招呼道:“公子,韶姑娘!”

    韶棠点头致意,同时耳边传来温润的声音向她解释了方才那一瞬骆羽的奇怪行为。

    “都是一些难寻的珍贵品种,得好生养着。”

    骆夜白所言非虚,毕竟季予然临走时可放了狠话:倒下一株一千两,不赊账。

    韶棠在丰乐镇的宅子后院也植了许多花木,日日悉心呵护,却远远不及眼前所见,心里暗叹的同时对外边的传闻又信了几分。

    就这么不错眼地看着走了一小段路,才听骆夜白提醒她:“到了。”

    韶棠闻言抬眸,长睫拍闪两下,又眯起杏眼细瞧。

    “诶?”她满含疑惑看向骆夜白,“是不是走错了?”

    “没走错,这间房一直空置着,你来了正好。”

    此刻他们正站在正房门口,初来乍到岂好意思反客为主,韶棠轻声回绝:“不可,我不能住这里。”

    这院子的两间厢房,一间原是季予然的卧房,另一间被改成了书房,所以便只剩下正房是暂时空置的。之前骆夜白一直以为季予然是因为喜欢才选择的东厢房,但就在刚刚,他忽然觉得,或许正房就是季予然特意为韶棠留下来的。

    将这几间房的情况跟韶棠说了后,骆夜白又接着道:“后边的倒是还有几间房,但骆羽和祁墨都住在那边,你过去不大方便。”

    韶棠眉心皱了皱,又松开,败下阵来,“好吧。”

    正房虽然一直空置,物件却备的齐全,什么都不缺。

    怕韶棠不自在,骆夜白只简单给她介绍了房里的摆设就转身去了书房。

    韶棠坐到榻边,将手里包袱摊开,她走得太过匆忙,带的东西不多,其中一个木盒就占了大半,那是冬奶奶担心初到临安举目无亲,硬塞给她的几棵灵芝和珍稀药材,说要是万一出了意外还可以拿去药铺卖了赚点钱财。

    一开始韶棠说什么都不肯收,但冬奶奶执意如此,她也只能接了过来,后再悄悄往冬奶奶的屋里留了银两。

    不过如今看来好像无需变卖,她那未婚夫婿受了伤,身子还虚,正好可以用的上。

    将包袱里的衣物和绣品工具等一一放置好后,韶棠闲着无事,便想再去瞧瞧那些奇花异草。

    刚一走出正堂,就只见骆羽眯着眼坐在廊下的藤椅上,一侧摆着桃花糕和花茶,端的是十足的惬意悠然。

    而骆羽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她,直起身笑意盈盈道:“韶姑娘,过来吃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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