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大棚里又有几人正在闲聊,当中的位置坐着一名中年光头汉子,身着灰色棉袄,神情彪悍,一双虎目炯炯,脸上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他脚边一名少年席地而坐,长相文秀,脸上甚是干净,与周围的凶神恶煞截然不同。少年膝上搁着一把剑,剑鞘华贵,李景风定睛一看,不正是沈未辰赠他的初衷?不由得怒从心起。

    那几人见李景风来,登时安静,那少年也起身站到光头大汉身边。这棚内一共七人,除了当中的光头汉子与少年外,左三右二坐着五人。李景风被带到大棚中央,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当中的光头汉子,态度甚是恭敬,显然此人便是首领。

    当中那光头汉子说道:“我是饶刀把子,听过没?”

    李景风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少年,道:“那把剑是我的。”

    周围众人哈哈大笑,李景风不知道他们笑什么,脸上一红,问:“你们笑什么?”

    “我们是马贼。”右边一名胖大男人道,“你跟强盗讨东西?”

    “要是我不讨,你们还真以为是自己挣来的?”李景风道,“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原来是你们不要脸。”

    那胖大男人大怒,起身喝骂道:“狗崽子说什么?!”

    饶刀把子见李景风不惧,挥手示意胖大男人坐下。他问李景风道:“你要拿回这把剑也不是不行。我问,你答。”他从怀中取出朱门殇赠李景风的药瓶,说道,“这是顶药,我没见过这么好的。你是作大票的?懂医术吗?”

    李景风摇头道:“我不会医术,也不是你说的作什么大票的。那是朋友送我的药,他是大夫。”

    饶刀把子说道:“你骗人,顶药极伤身,一般大夫根本不会用。”

    李景风道:“我没骗人,这真是朋友送的。”

    饶刀把子又问:“那你身上哪来这么多银两?”

    李景风听他这话,似乎不知道自己与沈家兄妹有交情,那抓他便不是为赎金了?他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回道:“卖了祖产,来崆峒学艺。”

    饶刀把子疑问道:“学艺?你之前师承哪派?”

    李景风回道:“我没学过功夫。”

    饶刀把子眉头一皱,愠道:“我好声好气跟你说,你这崽子倒把我当傻子戏耍!你不会武功,一个打三个会功夫的,还杀了两个?”

    李景风道:“那三个功夫差,我拼了命,也是侥幸,这才杀了他们。我要是拜过师,学过艺,怎么会伤成这样?”

    饶刀把子显是不信,又道:“你说你不是大夫,身上却带着药,又有这许多银两,佩着剑,又说不会武功,这不是瞎扯淡?”

    李景风道:“谁说带剑的就会武功,带着药就是大夫?你是光头,难道就是和尚?”

    那少年勃然大怒,抢上前来骂道:“叫你调侃我爹!”说着一脚向他膝弯扫去。这一脚本要李景风跪下,杀他的锐气,李景风看见,向侧边一跳,无奈伤得重,被扫到小腿,登时重重摔倒在地。他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忍着不哼痛,勉力重又站起。那少年又要踢他,饶刀把子喝道:“生儿,做什么!过来!”那少年见父亲喝叱,这才忿忿不满地走回父亲身边。

    饶刀把子也不生气,说道:“我头上没戒疤。这剑精细名贵,也不是你这种人佩得起的。我瞧你闪躲的身法,你是真不会武功,那买这么好的剑干嘛?”

    李景风道:“那也是人送的。”

    旁边长着三角眼的一人骂道:“娘的,药也是人送的,剑也是人送的!刀把子,这崽子贼滑头,横竖不会功夫,杀了呗!留着后患!”

    饶刀把子横了三角眼一眼,那三角眼知道自己说错话,忙道:“要不,把他关回屋子去,跟那疯子作伴!”

    饶刀把子又转过头,盯着李景风看,似在打量他是否说谎。两人目光对接,李景风毫无闪避。饶刀把子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景风。”

    “这可不是寻常人家取的名字。”饶刀把子说,“看来出身不差。你说你来崆峒想要拜师学艺,想当铁剑银卫?”

    李景风点点头,这次听到几声不屑哼声。

    饶刀把子说道:“你要拿回这把剑也行,以后你就跟着咱们。要学功夫,我让人教你。”

    李景风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山贼竟然要拉自己入伙,忙道:“我不当马贼!”

    饶刀把子道:“不当也不成。我看得出,你瞧不起山贼,这无所谓,我在路上见你受伤,从劫匪手中救了你性命,那是事实。”

    李景风甚是讶异,问道:“救我?”

    饶刀把子道:“不是救你,你身上的伤是谁治的?”

    李景风先是听说饶刀马贼的恶迹,又见到木屋中老人的惨状,初衷又被侵占,不由得先入为主,甚至想着是胁持自己威胁沈玉倾兄妹要赎金。但对方拉他入伙,似乎也不知道他与沈家兄妹有关,于是问:“如果是救我,为什么要将我绑起?”

    饶刀把子道:“你伤得重,不带回寨子里救不活。你既然知道寨子所在,那就不能放你走,若是泄露了这地方,立时有灾殃,我要顾着这几百名弟兄家眷的性命,不能放你走。”

    李景风道:“我不当马匪。你把剑跟行李还我,药跟银两都送你们,我发誓绝不泄露这地方。要不,你们把我蒙着眼,带我出去就是。”

    那少年听他三番两次索讨初衷,甚是不悦,说道:“救你性命,拿你一把剑怎地?”

    李景风道:“这剑是故人所赠,不能相赠,还请海涵。”

    饶刀把子摇头道:“这山寨几百口性命系于我手,我不能冒险,你走不得。”

    李景风道:“那你要怎么处置我?杀了?”

    饶刀把子又摇头道:“我不杀你,留得你久了,等你改变主意。”

    李景风朗声道:“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饶刀把子没再说什么,指着之前的细瘦汉子道:“老洪,带他去个房间。”

    老洪应了声是,扶着李景风胁下道:“跟我来。”

    李景风心想,且先待一阵,等伤势好了,偷了剑再逃。可又想,这饶刀把子不似传闻中凶恶,毕竟救了自己一命,至多不泄露这山寨位置,便当是报了救命之恩。他又想起被关在小屋中的老汉,不知那人与饶刀把子有什么仇怨,竟被折磨成那样子。

    老洪领着李景风到了一间小屋前,那屋子甚矮小,跳起来头都能磕着屋顶。老洪指着一张炕道:“你暂时就住这。”

    李景风伸出手上的镣铐,道:“你还没解开我这镣铐。”

    老洪骂道:“你是俘虏,真当自己来做客的?警告你,这里日夜都有人把守,别想逃!牢房里那老头就是你榜样!”

    李景风心中一惊,原来那老汉也与自己相同,逃亡未遂,这才受此酷刑。方才对饶刀把子的一点好感顿时消得无影无踪,怒道:“你们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还是人吗?”

    老洪也不理会他,嘻嘻笑道:“知道怕了?怕就乖乖纳投名状入伙!这里有吃有住,虽说安稳日子不长久,可过一天是一天,哪天出了意外,那也是命。”又道,“你别离了这屋子,要不,绑你去牢房受苦。”

    李景风不知道他说的“投名状”是什么意思,径自躺到床上。他伤势未愈,全身疼痛,过不了多久又沉沉睡去。

    到了晚上,听到敲门声音,一名少女端着碗面疙瘩进来,就放在地上,说道:“吃了吧。”她说完却不离开,仔细瞧着李景风,李景风被她瞧得不自在,问道:“你瞧什么?”

    那少女道:“山寨里年轻人少,外人更少,我是特地来瞧瞧你。你都不知道我求了阿爹多久,阿爹才让我送这碗面疙瘩来。我叫白妞,你叫什么名字?”

    李景风看她皮肤白皙,他听说过,北方女子多半高大肤白,于是回道:“我叫李景风。”

    白妞显然对他甚是好奇,问道:“一个打三个,还杀了两个人,你是不是很厉害,学过功夫?”

    李景风被这句话问得烦了,打从在福居馆遇上青城门人开始,就有人不停问他会不会功夫,怎么功夫这么好学吗?摇头道:“我就不懂,你们怎么个个都说我会功夫?我不会。”

    白妞道:“我听叔叔们说你不肯入伙呢,怎么不跟我们一起?每天都有面疙瘩跟羊肉吃。”

    李景风摇头道:“我来崆峒是想拜师学艺,加入铁剑银卫,不是当马匪的。”

    白妞噘起嘴道:“铁剑银卫都是坏人,有什么好的。”

    李景风讶异问道:“怎么说?”

    白妞道:“爹跟娘都要我别随便出山寨,要是引来铁剑银卫,山寨的人都要死了。我们住在这好好的,他们发现了就要杀死我们,你说坏不坏?”

    李景风心想,你们是马贼,遇到门派自然遭到剿灭,这哪里算坏了?但看她天真,也不戳破,反问:“你打小住这吗?”

    白妞道:“没呢,小时候住在山下很远的地方,后来才搬上来的。”

    李景风问道:“山下住得好好的,干嘛搬上山来?”

    白妞皱眉道:“哪里好了。小时候常常挨饿,还记得有年冬天我生病,家里没柴火,半夜里差点冻死,爹爹把锄柄拆了,几件衣裳堆起来,把家里能烧的都烧光,娘抱着我,哭着问以后日子怎么过?第二天,爹就跟了饶刀把子,搬到山上来,这才安稳了。”

    李景风听出她家人是被逼落草,他父母早亡,很早便自力更生,知道谋生不易,何况甘肃气候严寒,生活更是困难,不禁同情起来,问道:“你爹应该也是会武功的,怎么不去当护院?”

    白妞道:“不知道,我没问过爹这个问题。你当过护院吗?”

    李景风摇头道:“没呢。不过护院的日子也不好过,看人脸色。”

    白妞道:“我九岁就搬到山寨来啦,山下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你跟我讲些山下的故事?”

    李景风道:“我是青城人,崆峒的故事说不来。”

    白妞歪着头,“青城?好像听说过。你们那里的城是青色的吗?我最爱青色,想着可好看了。”

    李景风道:“青城不是青色的,取名青城,是因为门派最早起源在青城山。”

    白妞:“青城山在哪?”

    李景风道:“在四川,可青城也不在青城山。”

    白妞又问:“不在青城山,又在哪?”

    李景风道:“重庆。”

    白妞又道:“你这人怎么说话胡里胡涂的,又说青城起源青城山,又说在重庆,重庆又在哪?”

    李景风本来想说在四川,觉得这一说更夹缠不清,于是道:“这说来话长,有时间慢慢说吧。”

    白妞笑道:“好啊,你先吃面。”

    她等李景风吃完面,这才收拾碗筷离开。过了会,老洪搬来李景风的行李跟棉被,李景风见衣服器物都在,只是谢孤白送的书却不见了。这下好,当初离别时送的银两、药物、书本、剑全都没了,他又想起小八嘱咐过书中有秘密,更是挂心。

    之后都是白妞为他送饭,又缠着他问了许多事,李景风不是见多识广的人,常被问得支支吾吾,却也渐渐探听到山寨的事情。白妞不姓白,只是自小皮肤白嫩才被取了这个小名,她父亲祈威外号“插翅虎”,是山寨的三把手,当日大棚里骂他的那名胖大男子就是了。

    等他伤势大好,已是十一月。李景风被困在这山寨近月,每日吃的尽是面疙瘩,只是羊肉、鸡肉变着花样,除了老洪来问是否愿意加入山寨,此外再无他事,当真闷出病来。

    这日白妞喜孜孜地走来,喊道:“下雪啦!”李景风走到门口,果见天空飘起细雪。白妞噘着嘴道:“你几时要加入山寨,就可以出门陪我玩雪啦。”

    这山寨中男丁都有工作,白妞正是爱玩的年纪,没人陪伴,每日都来纠缠他,这近月相处,两人也渐渐亲近。李景风道:“我是不会当马匪的。”

    白妞噘起嘴,骂道:“死硬脾气!”说着跑了出去。

    李景风估摸着伤势已经痊愈,该是伺机而走的时候,只是这山寨日夜有人把守,得怎么逃走还得细细考虑。他想起牢房里的老人,不觉心惊,只觉同情,遭受这等非人待遇,自己若是逃得出去,定要想办法救出这老人。他正想着,又听到敲门声,他道是白妞回来找他聊天,开了门竟是饶刀把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饶刀把子进了门,把本书放在桌上,说道:“这本书挺不错,写了不少九大家的轶事,你哪找来的?”

    “朋友所著,赠与我旅途中打发时间的。”李景风没想到饶刀把子是特地来还书,而且还先看过了。

    饶刀把子点点头,道:“这作者有才学,也是遍历九大家的人物,你怎么结识的?”

    李景风不想说起青城之事,只说以前在客栈当店小二,与旅客结交。饶刀把子问起银两与剑,也说是认识了青城的富家子弟,知他要远行,赠为礼物。

    饶刀把子转过话题,道:“山寨里储备不够,你伤势大好了,明日随我们干活去。”

    李景风知道他们干的活便是打劫,惊道:“我不当马匪!”

    饶刀把子道:“落草为寇本不是人人愿意,但你既然知道山寨位置,就不能放你出去。你体谅也罢,生气也罢,注定跟着咱们一路了。”

    李景风道:“无论寨主怎么劝,我都不会答应的。”又道,“寨主既然不想泄密,何不将我杀了?”

    饶刀把子道:“杀不能反抗的人,不是好汉。”

    李景风道:“那折磨一名老人,便是好汉了?”

    饶刀把子摸着自己的光头,道:“你说牢房里头那个?”

    李景风怒道:“还有谁呢?老洪说,他是想逃走才被你这样折磨!”

    饶刀把子点点头,道:“知道我这手段,你还敢逃?”

    李景风道:“你救我一命,我不会出卖你,但寻着机会当然要逃!”

    饶刀把子也不生气,反笑道:“真是个实心眼。好,我便直说了,明儿干活,山寨里高过马的男子都要出门,剩些女眷孩子在这,我放心不下你。要不,你去牢房屈就两天?”

    李景风寻思,若是跟他们同行或许能趁隙逃走,于是道:“我跟你们去。”

    饶刀把子说道:“你不会武功就能一怼三,兴许这才是你该干的行当。”说着拍拍李景风肩膀,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来催促李景风出门,他在房里关了许久,重见天日,感觉说不出的舒爽,又想到今天要去打劫,内心不免忐忑。老洪领了他去选坐骑,他举起双手问:“这镣铐还不能除去?”老洪摇头道:“等你入了伙才能放你,现在你还是个俘虏呢。”

    只见几头庞然巨物,似马非马,比马还高大些,背上崎岖双峰,甚是古怪。他想起谢孤白写的书,提到甘肃一带有人以骆驼代替脚力,问了周围的人,果然是骆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骆驼,只觉得壮观。

    他在马厩中找着自己的坐骑,许久未见,甚是怀念,正要上马,忽然腰间一痛,被人一脚踹倒在地,抬头看时,是饶刀把子的独子饶长生,他腰间正佩着初衷。

    饶长生道:“畜生,这还是你的马吗?滚一边去!”

    李景风起身拍拍衣服,说道:“这剑不是给你打家劫舍、滥杀无辜用的!”

    饶长生举起初衷往李景风脸上砸去,李景风低头避开。饶长生这下用了全力,没想到李景风竟能避开,收不住势,身子一歪,昨日才下过一场小雪,地面湿滑,不留神一跤摔倒在地,甚是狼狈,不由得更是恼怒,起身便往李景风挥拳。李景风接连避开两拳,第三拳被打在脸上,顿时肿起一块。饶长生正要再打,只听旁边的人喊道:“少爷别打了,刀把子要到了!”这才住手。

    过了会,饶刀把子来到,见李景风脸上肿了一块,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回事?”李景风只是不语,饶刀把子转过头看向其他马匪,问道:“谁打的?”

    众人都不敢作声,饶长生道:“他想骑马,手脚不方便,摔了。”

    饶刀把子问:“你打的?”

    饶长生不敢回话,饶刀把子又道:“问你话呢!”

    饶长生这才点点头。

    饶刀把子又问:“他身上有兵器?”

    饶长生摇摇头。

    饶刀把子道:“他没兵器,又没武功,你为什么打他?我平常教你的东西都拿去喂骆驼了?我怎么说的?”

    饶长生道:“见刀兵,动生死。不会武,不动武。”

    饶刀把子对着李景风道:“你过来。”

    李景风走上前来,饶刀把子说道:“他打你一拳,你还他一拳。”李景风摇头道:“不用了。”

    饶刀把子道:“你不打,我替你打。”

    饶长生脸色一变,对李景风道:“你快打我,别让我爹动手!”

    李景风见他本来趾高气昂的模样,这一下都化成恐惧,知道他家教甚严,若是让饶刀把子打这下,肯定很重,于是道:“我不打你,你把剑还我,便算两清。”

    饶长生怒道:“休想!”说着举起拳头,往自己脸上猛挥一拳,直打得鼻血长流,随即翻身上马,怒道:“不欠你了!”

    饶刀把子看向李景风,李景风摇摇头,示意不再追究,挑了一匹没人选的劣马,跟着马匪出了山寨。

    对这名饶刀把子他是越来越捉摸不透,看来他处事公允,连自己儿子都不能恃强凌弱,又怎么干上马匪这行当?但他劫掠自己银两马匹是真,他自己也承认是马匪。可真是马匪,抓着自己却不杀,只是逼着自己入伙,这又是什么算计?

    他一路想着,跟着马队前进,他前后左右都有人顾着,马匹又差,也无机会逃走。就这样走了一天,当天夜里打尖,老洪把铁链绑在他身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帐棚里挤了四五人,连腾挪都难,他找不着逃走的机会。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到第五天早上,这才见到一个小村庄。

    白妞的父亲祈威一马当先,率领十余名马匪向前冲去,在村里横冲直撞,喊道:“荒山野地收成不好,饶刀寨子闹饥荒,还请乡亲帮衬一回!粮不嫌粗,油不嫌腻!不见刀兵,不伤人命!”

    那一行人绕着村庄不住横冲直撞,撞翻器物,惊吓牲口,村里顿时乱成一团。饶刀把子一声呼啸,又有几十名马贼冲上前去,高举兵器,绕着村庄外围游走。

    过了会,听到几声呼喊声,似乎有人在交手,饶刀把子策马上前,只听祈威喊道:“好乡亲,还请了护院保镖?!”

    饶刀把子策马前行,一行人也跟着上去,李景风见村里站着七八人。各持兵器,围成了一个圆护在村前,神色甚是慌张。那几十名马匪左右兜转,绕着他们不住打转。

    饶刀把子拨马在这几人面前走动,只待一声令下,众人便要冲上厮杀,他却不下令,纵身下马,走至那群护院面前问:“你们是村民请来的保镖?”

    当中一名似是为首的点点头。

    饶刀把子又问:“收了多少银两?”

    那人回道:“二两银子。”

    饶刀把子道:“把银子还给村民,滚你的蛋!”

    那人道:“我们守了村子好一段日子……”

    “日你娘!”饶刀把子骂道,“收了银子就要护他们周全,这才是保镖的行当!你要护这村庄,就拔剑!拔了剑,我敬你有侠气,刀口上挣杵儿,生死由命!”说着把一柄鬼头刀斜插入地,喝道,“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拔刀没有不见血!”

    他这鬼头刀未出鞘,随手一插,入地尺余,荒土地质坚硬,这手劲非比寻常,那些护院见了,个个心惊胆战,忙道:“还钱!还钱!”

    那几人掏出银两还给村长,低头避开村民们含怨的怒目,牵马飞奔而去。保镖走了,村民顿失依靠,更不敢妄动,由得马匪搜刮村里财粮。李景风见他们神色凄楚,甚是不忍,正要拍马上前,又被老洪拦住。

    李景风道:“都是穷人,放过他们!”

    老洪道:“刀把子自有分晓,你别瞎鸡巴毛折腾!”

    直花了两个时辰,马匪把村中搜刮一空,麦粮油银堆成一座小山。

    饶刀把子问道:“就这些了?”

    祈威道:“还没刮地皮,刮完兴许还会多些。”

    饶刀把子道:“不用了。”说着看看村民,又问,“村里多少人丁?”

    村长老实回道:“村里一千余人,老的小的三百多人。大爷,你把村庄都刮干净了,横竖都是饿死,何不杀了我们干净?”

    饶刀把子把刀往地上一划,把那堆钱粮分成大小两份,约摸是七三开,他指着大份说道:“这些留着过冬,敷余了。”

    说着指挥底下人搬运粮草,不一会便将那一小份银粮搬个精光。

    老洪道:“瞧见没?刀把子有分寸。”

    李景风心想,这不也是劫掠?就算有点良心,还是打劫。正想着,忽又问道:“那墙上写什么字?”说着打起亮掌,远远望去,说道,“好像是个图案。”老洪望去,只见远远的一堵墙,哪看得清楚上面有什么,于是骂道:“瞎鸡八毛乱讲!这又看得清了?”

    李景风道:“是看不清,就觉得古怪而已。”

    饶刀把子恰好策马回来,听到李景风这话,问道:“你说什么?”

    李景风道:“瞧见那墙上不知画着什么图案呢。”

    饶刀把子皱起眉头问:“你是看到哪去?”

    李景风遥指了一间民房,饶刀把子道:“带我去看看。”

    李景风策马前进,领着饶刀把子来到一间小屋外,指着一个用朱砂画上的鬼脸,笑道:“原来是个青面獠牙的鬼头。”

    饶刀把子脸色凝重,道:“你眼力好,隔着这么远还能瞧见这拳头大小的图。”

    李景风道:“这荒漠上没遮蔽,看得远。”

    饶刀把子道:“这是沙鬼的标记,这村庄要完。”

    李景风讶异问道:“沙鬼又是什么?”

    “陇南的另一支马匪,不只刮地皮,还灭门屠户,不杀得精光不罢休。他们做了记号,要同行别染指。”

    李景风道:“那还不提醒村民快逃?”

    饶刀把子道:“人离乡难。人走得了,粮走不了,过不了冬。”

    李景风急问:“那有什么办法?”

    饶刀把子也不回话,策马回头,众马匪已经搬运妥当。饶刀把子道:“大伙走!”

    李景风急道:“你总不能见死不救!这村子要被屠了,你以后就少个地方打秋风,刮粮油!得让他们逃走才是!”

    饶刀把子闭目沉思,缓缓说道:“待会你别说话,我有分寸。你要乱开口,我就一刀劈了你!”

    众人行出里余,饶刀把子忽然勒马,喊道:“老癞皮!你点五十人,跟生儿把这些东西搬回寨里!”

    那老癞皮是山寨里头的五当家,年约五十,一身癞皮,满脸麻花,问道:“刀把子有事?这些粮油不够寨里过冬呢!”

    饶刀把子脸色凝重,说道:“那村子被沙鬼做了记号。”

    老赖皮惊道:“那群剥皮吞骨的沙鬼?”

    饶刀把子道:“他们做了印记,不许别人插手。”他冷笑道,“不过村子咱们先劫了,算是结了怨。”

    祈威道:“雁过拔毛,饶刀寨经过了自然要抽点粮税,以后狭路相逢,再来分个高低便是!”

    “我们既然收了钱粮,就得保着人家。沙鬼短见,今日让他们屠一村,明日又屠一村,不用三两年,哪还有村庄给我们打饥荒?”饶刀把子举刀喊道,“要让他们晓得,陇南就只有一群马贼,就是咱们饶刀寨!”

    众人听他喊得豪气,纷纷举起兵器响应。

    饶长生道:“爹,我留下跟你一起打沙鬼!”

    饶刀把子道:“你都没杀过人,打什么沙鬼?回寨里去!”

    饶长生又要哀求,饶刀把子道:“寨里要有人主持,帮你癞皮叔去!”

    饶长生见哀求不过,掉转马头,押着马队回寨里去了。

    饶刀把子对李景风道:“你眼力好,帮我瞧瞧,他们从哪个方向来?”

    李景风四处张望,说道:“这里不够高,看得不够远。”

    饶刀把子指指一旁的小丘道:“你上那看。”

    李景风往山丘走去,此时他身边无人,倒是逃走的好时机,可他挂念村庄安危,竟没想到这上头,在山丘上打了亮掌,极目远眺。

    祈威拍马上前,走到饶刀把子身边,低声道:“你干了这好事也没人知道,戚风村的案子还是算你头上,何苦跟沙鬼两败俱伤?”

    饶刀把子道:“沙鬼到处搜刮,身上肯定有粮油,打完这仗就等着过年了。”

    祈威见首领心意已决,不再说话。过了会,李景风指着南方道:“那边有尘土,是他们?”

    祈威跟饶刀把子上了山丘,顺着李景风指示方向望去,哪里有见着什么尘烟?祈威道:“你在胡说什么?”

    饶刀把子知道李景风目力极佳,指着远处一座山丘道:“那边有座小山,我们到那埋伏。”

    一行百余人快马奔了十余里,赶在沙鬼人马前抵达丘陵,祈威方看见远方尘土飞扬,似乎有大批人马赶来,这才相信李景风。

    饶刀把子又问:“多少人马,看得清吗?”

    李景风道:“前面有东西遮着,我得爬高点看。”

    饶刀把子道:“我跟你上去瞧瞧。小心,别暴露了形迹。”

    两人爬上丘陵,趴低了身子眺望。

    “大概有一百多……两百人。”李景风老实道,“最少比我们多一倍。”他说完,见饶刀把子脸色凝重。他知饶刀把子正在为难,这次饶刀寨来了一百五十多人,只有妇女小孩留在寨中,算是倾巢而出,方才又分拨了五十人押送粮食回寨,余下的只有一百人。对方人数倍于己方,沙鬼恶名昭彰,想来非等闲之辈,硬碰硬,就算赢了,也必死伤惨重。

    李景风忽然问道:“刀把子,你功夫很好吗?”他判断功夫的标准是沈未辰,虽然觉得饶刀把子不如小妹,但方才在村庄前展露那手插刀入地,看得出力气肯定很大。

    饶刀把子一挑眉毛,道:“放武林道上,算不上好。”接着又看向远方沙鬼处,“不过放马贼里头,拔尖的。”

    李景风道:“我有个办法,你琢磨一下可行不可行。”他指着丘陵当中的小路道,“我刚才看了,他们领头的走在最前面,两百人的队伍拖得老长。他们没料到埋伏,这条路两端高,中间低,我们埋伏在后面,等他们经过,我们一百多人排成人墙,把他们首尾阻断,你扑上去把他们首领杀了,或许能吓着他们撤退。”

    饶刀把子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诸葛孔明驾临饶刀寨,我有眼不识泰山啊!”

    李景风脸一红,道:“我就只是提个想法,行不行还不知道。”

    饶刀把子道:“行得很!”

    饶刀把子把祈威叫来,两人各领五十人,躲在丘陵隐蔽处,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见着一张染着乌黑血渍的小鬼旗迎风飘立。那掌旗的前端还有一骑,装束整齐,马上挂着一柄长枪,后方人马衣服上都有脏污,显然身份有别,然而个个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李景风就趴在饶刀把子身边,见到对方威势,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却见饶刀把子不住暗笑,疑惑问:“刀把子你笑什么?”

    饶刀把子笑道:“原来是用枪的,那我就放心了!”

    李景风不解其意。待沙鬼马队经过峡谷时,饶刀把子翻身上马,双脚一夹,纵马自高处一跃而出,两侧人马也同时纵马跃出,把路径遮断,将前端的十几骑跟余下沙鬼分隔开来。

    那沙鬼首领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见两侧天降神兵,正错愕间,又见一骑凌空飞来,一把鬼头刀半空中出鞘,阳光下明晃晃的甚是耀眼。沙鬼首领不及取枪,只得猛拉缰绳,那马直立起来,护住了身前。饶刀把子早已有备,这一刀并未挥实,反倒掉转马头,绕到侧面去砍首领。

    那首领本以为他这一刀会劈在马上,这样他便能趁机取枪,飞身抽退后再来应敌,没料到他这刀只是虚招,见他绕过马身,作势欲砍。此刻取枪势必要放开缰绳,马蹄一旦落下,正面空门大露,他这一刀劈下自己就难闪避。也是他骑术精良,拉着缰绳掉转马身,又挡在饶刀把子面前。然而饶刀把子也在等他露出破绽,提刀纵马绕着首领不停打转,沙鬼首领只得跟着转,于是形成一匹人立的马儿不停原地打转,另一匹马又围着它转的景象,又是诡异,又是好笑。

    若以距离论,首领的马是圆心,饶刀把子绕着它转,不易驾驭,然而首领的马却是人立,难以久持。这画面虽然好笑,实在凶险,饶刀把子一旦过快或过慢,没绕到首领侧面或者错过挥刀时机,那首领即刻便能以马挡刀,取枪还击。那首领也是苦不堪言,他双手拉着缰绳不敢放开,无法取枪,他要闪刀不难,取枪不难,放手更不难,难在放手同时要闪避这一刀,又要后退。

    这僵持只是短短一会,后方杀声震天,双方人马已经对上。这胜负一瞬,端比谁的骑术精良,马力持久。沙鬼首领的马终究吃力,支撑不住,前蹄落下,它这一落下,首领中门大开,一道白光逼至眼前。他也真是个高手,身体向马侧翻落,于间不容发的一瞬避开这杀招,同时右手摸上枪杆。他虽被逼下马,只要枪还在,仍能一战。

    然而饶刀把子这一刀仍是佯攻,刀势一转,不是砍人,也不是砍马。

    他砍向那柄枪。

    那是一柄精钢打造的枪,连枪身也是钢制,这一刀自是砍不断枪柄。但阻止了首领抽枪的动作。

    首领尚未握稳枪杆,就被这一刀的力道所阻,一拉一扯之间,那枪把持不住,脱手飞出,那马也脱缰而走。

    落马,失枪,饶刀把子没给首领捡枪的机会,仗恃优势,纵马逼向首领,快刀连砍,逼得首领连连后退,直退到山壁边上。饶刀把子大喝一声,双腿夹紧马肚,半边身子挂在马上,挥刀砍向首领胸口。这一次,不会是虚招了。

    那首领双手上下一合,要使空手夺白刃的功夫,然而夹是夹住了,饶刀把子这一刀何等威势,又岂是他说夺就夺?“噗”的一声,被当胸斩成两截。

    饶刀把子翻身下马,割了他首级,站立在马身上,高高举起,狂声呐喊,状若疯狂!

    那嘶吼声在初雪过后的荒漠中回荡不止。

    余下的沙鬼纷纷逃窜,留下了他们劫掠来的粮草辎重,足够饶家寨过个好年。然而饶家寨的人也不是没有损伤,在饶刀把子与首领纠缠的这段时间,他们死了三名弟兄,伤了十余名。虽然对照战果,这样的损伤是微不足道的,但李景风回到寨中,见他们家人哀哀哭泣时,仍是不忍。

    “刀口上挣杵儿,生死由命。”饶刀把子道,“每趟出门,心里都有数。”

    “为什么要当马贼?”李景风问道,“你功夫这么好,难道找不到活做?”

    饶刀把子半晌不语,过了会,叹口气道:“你还不懂,世上没有处处周全的事,万般由命不由人。”说着又用力拍了李景风的肩膀,说道,“这次你是头功,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你想要什么,说吧!”

    李景风道:“把剑还我,放我跟那名老人离开。”

    饶刀把子道:“这是三个条件,而且我不能放你离开。”

    李景风道:“我不会出卖你,也没人知道我来过这。”

    饶刀把子静静看着李景风,缓缓道:“你没背着三百条性命,你不知道这一点险都不能冒。总之,你只能入伙,要不就继续关在这,你换个条件吧。”

    “把那个老人放了。”李景风道,“我看寨主也是条好汉,这样折磨人有什么意思?”

    饶刀把子摸了摸下巴,道:“跟我来。”

    他拉着李景风来到牢房,一开门,臭味又扑鼻而来。他走向那老汉,伸手取下他口中的束缚,那老汉狂叫一声,张口便咬,饶刀把子哪能让他咬着,缩手避开。那老汉口中不停喃喃念着:“像……向儿、琪琪、小马……”李景风仔细一听,才知道他口中念叨的不是动物,而是人名,又见他神情惊慌,喊道,“妖怪!鬼!妖怪!波旬……是波旬!……妖怪啊!……啊……”说着抱头痛哭,看着自己双手,猛地大口咬下。李景风惊呼一声,饶刀把子出手如电,扣住他下巴,又把木棍塞回他嘴里绑实。

    “我五年前见着他时,他已经疯了,把自己的手都给啃烂了。我砍掉了腐烂的手指,只保存下这些,为了让他保命,不得已把他囚禁起来。”

    李景风讶异道:“那……老洪说他是为了逃跑……”这一想立刻明白,那是老洪骗他的,于是又问,“你认得他吗?”

    饶刀把子摇摇头,道:“不认得,但他闯进山寨,就不能放他离开。”

    李景风心想,连个疯子闯入山寨都不让离开,自己要离开饶家寨岂不是更难?一念至此,更泄了气。

    第47章

    雪夜访客

    入了深冬,饶刀山寨的杂事少了许多。老洪家的屋角给积雪压垮了,幸好没人受伤,李景风陪老洪上山伐了木柴帮他补上,到了下午,又去帮白妞烤烙饼。每回去她家,祈威总是眯着那双与胖大身形不相称的细眼打量他,瞧得李景风不自在。冬至那天,山寨里包饺子,他就坐在饶刀把子身边一起包,祈威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张着胖大的巴掌拍了他肩膀:“小崽子住惯了,几时要入伙啊?”

    李景风只得露出苦笑。

    他确实渐渐习惯山寨的日子,沙鬼一役后,饶刀把子卸了他的镣铐,让他在山寨内自由行动,可无论进出,随时都有人盯着他,要是离寨门近了,便有人上来盘问。

    他不是个贪闲的人,住在山寨里也不能啥活都不干,尽靠人养,于是每日一早他在老洪家吃过饭,就在山寨里找活,这边要劈柴他就劈上几捆,那边要补墙他就搬砖推土。到了厨房更是他的本行,他在福居馆当小二时向老张讨教不少,他听沈玉倾说老张是夜榜的“针”,他这才知道这位总爱顶撞掌柜的厨子不简单。

    想起掌柜,就想起那一天闯进福居馆杀人的刀客,也想起了在刀口下救他性命的沈未辰。唐门离别至今不过几个月的事,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竟然会落脚到一处马贼窝,当真世事难料。

    除了这些忙前忙后的事情,再有两件事也是他日常。一是去照顾牢房里关着的疯老汉,替他清洁、打扫,卸了他口中的木棍,早晚两次喂食。照顾疯汉本是老洪的活,可老洪是个粗人,做细活不利索,又抱怨连连,李景风索性就接过来干了。

    第二件事情,是他开始跟着饶刀把子练把式。

    这得从伏击沙鬼那件事开始说起。既然饶刀把子不愿放他离开山寨,李景风便要索回初衷,却被饶长生拒绝。

    “上山吃肉,下山抢劫,你爷干的都是糙勾当,你拿这么漂亮的一把剑做啥?”饶刀把子道,“等过了冬,我下山帮你打把好剑,比这实用多了。”

    “我就图它漂亮。他又不会武功,拿剑干嘛?”

    饶刀把子道:“那是人家送他的。”

    “这也是爹送我的。他不是我们寨里的人,就算以后是,之前也不是。”饶长生忿忿不平,“寨里的规矩,抢来的就是公家的,坐地分赃。爹把这剑给了我,就是我的,他想要,行,抢回去。让他跟我打一场,打赢了就还他。”

    “他不会武功。不会武,不动武,这也是规矩。”饶刀把子道,“他怎么打得赢你。”

    “别说他不会武功,他都杀了两个人了。”饶长生咬牙道,“我都没杀过人。”

    他拿了寨里的规矩挤兑自己父亲,寨里的规矩是饶刀把子定下的,总不好自己乱规矩,只得要李景风再想别的要求。

    “我要你放我,你不肯,要拿回剑你也说不行。”李景风摇头道,“我没别的想望。让我跟他打一场,赢了,就把剑还我。”

    饶刀把子看着李景风,忽地脚一勾,李景风噗地摔倒在地。

    “就你这本事,白挨我儿子一顿拳脚。”饶刀把子道。

    李景风也不恼怒,爬起身来,说道:“就算挨揍,我也要拿回我的剑。”

    “你是真不死心。”饶刀把子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拗了点。也罢,我教你一点防身功夫,以后带你出去打饥荒也不用分心照顾你。”他又想了想,道,“这点功夫不用拜师,权当还你人情。”

    这饶刀把子翻来覆去就是不肯死了拉他入伙这条心,但若是学了武,逃走的可能性就大了些,何况要拿回初衷,免不了跟饶长生一番比试,此刻也不用考虑饶刀把子的功夫是不是上乘。李景风忙道:“多谢寨主。”

    饶刀把子把比武的日子定在除夕,这还有个把月时间,说是让李景风多学点,也好多些胜算。不过后来听白妞的说法,山寨里没啥耍头,除夕当天得来点热闹,饶刀把子是打算当成除夕的庆典,让他们两人在台上打上一架,让大伙乐呵一番。李景风心想,这不把我当猴看了?

    虽是这样,李景风也知道这山寨寂寞,误会解开后,他感激饶刀把子救命之恩,加上这几日相处,深感山寨中的人情味,要是顺利取回初衷,还能让山寨里众人过年时开心片刻,那也不是坏事。

    就这样,与饶刀把子练把式也成了他每日功课。

    “寨主是用刀的,怎么长生却是用剑?”李景风问道,“他剑法也是寨主教的?”

    饶刀把子正蹲在练把式的木桩前,抓了抓头顶的毡帽,道:“刀剑我都通晓,只是我刀法强些,但生儿爱用剑。”

    李景风甚觉讶异,问道:“为什么?”

    饶刀把子仰起头,眯着眼想了一下,又叹口气说道:“他觉得用剑好看些。”又道,“其实当马贼,刀、斧、枪、流星槌这些兵器更务实,剑在马上砍劈不利,不是好兵器,那孩子……就是喜欢好看的……尽弄些虚的东西。”

    确实,即便在这个穷苦山寨里,饶长生也不忘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他有一件紫黑毛披肩,毛脱了一小半,颜色也洗褪了,但他镇日里总是穿着,这让他看起来就与其他穿着粗布棉袄的马贼们不同,俨然就是山寨中的小少爷。就连那双磨破了底又补上的雪靴,他也每天擦拭。

    饶刀把子很是严格,刚开始练武的那几天,舒筋、扎马、压腿、举重,直把李景风操练得全身酸痛。

    “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饶刀把子说道,“功夫最基础就是力,力分内外,外门功夫就看你体魄,你力气身形输人,大伙的套路练得一般熟练,你就输了。你别看白妞他爹胖,人家的身形可灵活着,这就是把练身体的好处。这基本功随时得有,是基础,没三五年不能小成。你腱子肉长得好,以前干过不少粗活?”

    李景风点头道:“父母走得早,干过不少力气活。”

    饶刀把子点点头:“挺好的。”

    李景风也没想过自己开始接触武学竟然会是在一座山寨跟着马贼学武,他想着,再过一阵子,可不能说自己没学过武功了。

    某天,饶刀把子问他:“你识字吗?”

    李景风点点头:“小时候爹娘教过。”

    饶刀把子道:“山寨里都是些莽汉,识字不多,山寨里的崽子没人教,明儿个你教他们识字吧。”

    李景风忙道:“我不行,自个什么都不懂,不能教书。”

    饶刀把子道:“没让你教书,是让你教识字,认识字就行了。你想教书,山寨里哪来的四书五经给你。”

    李景风不住推辞,无奈饶刀把子执意,只得勉强答应,又问:“山寨里有书吗?”

    饶刀把子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李景风接过一看,是一本《罗汉拳谱》,讶异道:“用这个教?”

    饶刀把子翻了个白眼,说道:“就只有这个了。”

    李景风道:“我这还有本《九州逸闻》……”饶刀把子打断他说话,道:“你那本书自个看就行了,别拿出来给他们瞧,也别跟他们提起,尤其长生跟白妞。”过了会,又道,“他们年轻气盛,还定不住,野了心,会给山寨招祸端。”

    李景风一时不明白他道理,饶刀把子见他迟疑,又说:“你教,顺便学,别小看罗汉拳,这可是正宗少林功夫呢。”

    其实罗汉拳虽然出自少林,却是基础功夫,无论僧俗多有学过。虽然是基础,却是实用,那些离开少林的弟子在外开枝散叶,教导弟子,往往也从这套拳法教起,算是九大家当中流传最广的少林武学。而这些弟子教导过程中又加入自己的见解与创意,于是各自又有不同,可以说十个地方的罗汉拳便有十种打法。

    李景风不晓得这些干系,这是他第一本武学书籍,晚上回房仔细翻阅。第二天练完把式,到了大棚底下,这才见到十几个孩子,从七岁到十五六岁不等,竟然连白妞跟饶长生也在其中。

    白妞见他来了,快步迎了上来,笑道:“都在等你呢。”饶长生却没好气,只冷冷说道:“学这玩意有什么用?咱是马贼,难道还去当师爷?”

    “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识字比不识字强。”李景风道。

    饶长生瞪了他一眼,眼神甚是不善。白妞拉着他,道:“别这么气鼓鼓的,小李是老师,要有礼貌。”

    “礼个屁貌!”饶长生怒眼圆睁,“就是个俘虏!爹也不知道想什么,让他在山寨里走动!”

    李景风见他发脾气,也不理他,拿出那本《罗汉拳谱》,说道:“我们来认字。”

    饶长生又冷笑道:“《罗汉拳谱》,我爹都教熟了,还看这玩意!”

    李景风问:“你都熟了,那上面的字应该都认得了?”

    饶长生脸一红,骂道:“你在调侃我?”

    李景风看他模样,便知道他只认得招式,道:“我是问问。寨主叫我教认字,我就照他交代,你不喜欢我,也别发脾气。”白妞也跟着劝,饶长生这才冷静下来,脸上仍是一脸不屑。李景风知道他对自己甚有敌意,虽不知道原因,但也无所谓。

    就这样,李景风教山寨里头的人识字,不知不觉也把《罗汉拳谱》背了下来,不时演练。至于饶刀把子,除了练把式,之后也没再教他其他功夫。

    冬至那天,山寨大伙聚在一起包饺子。饶刀寨日子清苦,难得有饺子吃,三百多人聚集在大棚周围,老洪起了大镬,白妞喜孜孜的盛了两碗,先端了一碗给父亲祈威,又端了一碗给李景风。李景风接过,白妞问:“你在外头过节,是不是也这么热闹?”

    “父母早亡,一个人过节。”李景风笑道,“从没这么热闹过。”

    “那以后把这当自己家,管什么端午、中秋、过年……”白妞捏着衣角,低声说道,“都有人陪着你过……”她说着,一张白脸染上两朵红晕,李景风却没察觉,忽问道:“你再给我盛一碗饺子好不?”

    白妞道:“你要吃多少都有。”说着帮李景风盛了满满一大碗。李景风皱起眉头,心想这也太多,又道:“我给老先生端去,让他也应个节庆。”白妞噘嘴,问道:“你理那老疯子干嘛?留在这热热闹闹不挺好的吗?”那疯老汉不知姓名,山寨里的人都称呼他老疯子。她又说道:“要不,我陪你去?”

    李景风摇头道:“不了,你陪大家热闹吧。”说完就端着饺子往牢房方向走去。白妞见他走得毫无留恋,不禁嘟起嘴来,甚觉失落。

    李景风到了牢房,一开门便是扑面的苍蝇伴着一股恶臭袭来。他虽然日日清理,但老汉已经疯癫,随地便溺。他早习惯这味道,走到老汉身边蹲下,解开他口中束缚,劝道:“老伯,吃些。”

    那疯子只是看着他,两眼发直,过了会,才巍颤颤地张开口,让李景风喂他。

    李景风心下恻然,这山寨中只有他跟自己一样身不由己。他环顾四周,心想再过月余便要过年,到时得把这间牢房好好清理清理,也让老伯过个好年。

    那老汉忽地问他:“今天是冬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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