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通往……明堂。”

    豫王一愣。

    明堂乃是天子之庙,是历代帝王所建的重要礼仪建筑,用于朝会诸侯、发布政令、大享祭天等,所谓“天子造明堂,所以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敢随便拿这个名字自称,简直狗胆包天。

    他不由嗤笑出声:“什么见不得光的鬼地方,也配叫明堂!”

    又问:“外面那个吹笛子的,是要通过密道去做什么,还是见什么人?”

    “这个就不清楚了,小的就是个守门人,负责接应身怀七杀令牌的人进入密道。门规严苛,其他的事情小人就算想知道,也没那胆子去打探啊!求大人明察,放了我和我婆娘罢,我们这就离开京城,从此再也不与隐剑门或七杀营有任何瓜葛。”

    豫王听说过隐剑门。据说企图暗杀太子的刺客就是隐剑门人,皇帝因此震怒,下令围剿诛尽,导致这个数百年传承的江湖门派一夜覆灭。

    却从未听说过七杀营、七杀令牌。

    或许外面那个出身江湖的荆红追知道些什么。

    豫王正想出去看战况如何,忽然房梁震动,“轰隆哗啦”的响声中,连屋顶带墙壁坍塌了下来。

    原来荆红追和浮音打得激烈,把整栋厢房都轰塌了一大半。

    外面隐隐传来“地龙翻身啦”“快跑啊”之类的喧哗声,想是妓馆中人见房屋无故轰然倒塌,以为地震了。

    动静这么大,看来无需再放烟花通知另一边,豫王见剩下的半间屋子也要塌,把龟公和鸨母一手拎了一个,大步走出房门。

    他这头刚踏进院子,那头浮音被打得无力招架,砸穿屋顶掉了下来。

    浮音双臂抱头,在满是砖石瓦片的地面滚了几圈,刚巧滚到了开启的暗门附近,趁机钻了进去。

    紧接着,荆红追携一道闪电般的剑光,也突入了那道暗门。

    剩下半间屋子难堪重负,终于彻底倒塌,成为废墟,将密道入口埋在了瓦砾木头中。

    沈柒揽着苏晏,施展轻功飞掠过来。苏晏喘气问:“人呢?”

    豫王指了指身后坍塌的废墟,“底下。”

    苏晏大惊,叫了声“阿追”就要冲过去。沈柒牢牢握住他的胳膊,劝阻道:“你扒不动的,搞不好还要塌。荆红追武功不错,不会被轻易压在下面,自己会出来。”

    豫王说:“屋里有个连着密道的暗门,他要是追着殷福进去,怕短时间出不来。”

    苏晏皱眉:“敌暗我明,密道内又不知什么情况,不能让阿追一个人冒险。得赶紧把入口挖开,派人下去。”

    沈柒见他语气急切,显然很是紧张那江湖草寇的安危,心下不禁又酸又恨,嘲道:“他不是自恃剑术了得,劈棵合抱大树如同劈豆腐,有什么可担心的。”

    苏晏一听,知道沈柒犹在记恨梅仙汤那次,阿追在关键时刻偷袭他,还把他刺伤一事,无奈地拍了拍沈柒的手背:“七郎,你要和他清算旧账,那也得他先活着回来不是?”

    豫王很想继续装大度,可惜被这声“七郎”叫破了功,酸溜溜道:“本王行四,怎不听有人叫我一声‘四郎’。”

    苏晏瞪视他:“王爷就别说风凉话了!要不你下去探探情况,给阿追搭把手?”

    豫王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苏晏一怒之下撸起袖子,就要冲进废墟,寻找被砖石木料压住的密道暗门。沈柒想点晕他,又怕他醒后大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说:“你好好在旁边待着,我去找。”

    豫王朝沈柒露出讥笑的眼神:软骨头,没出息。

    苏晏见豫王不帮忙还阴阳怪气,忍怒道:“王爷既然无事,还请回吧,不必在此吃灰。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能搞定。”

    豫王一听话风不妙——之前苏晏对他的态度好容易松动了点,眼下又把他排斥在外,看来这荆红追不管是不行了。于是妥协道:“殷福是本王府上的,本王自然要清理门户,这便去召集侍卫清理废墟,寻找入口。”

    苏晏脸色才好看了些。

    沈柒朝豫王回以讥笑的眼神:没出息,软骨头。

    身后地面上,鸨母猛地惊醒,茫然坐起身,看清废墟后,尖叫起来:“老娘的房子怎么塌了?哪个狗骨秃儿干的好事!被老娘拿住,管叫他拆了狗骨头当房梁也要给老娘重盖回来!”

    转头见龟公被捆成粽子,又叫:“哎呀老杀才,你这是被仙人跳了?”

    鸨母急忙去解龟公身上绑的绳索,被豫王阻止了:“他涉及一桩要案,得去公堂。”

    鸨母大惊,对豫王说:“娇客!莫要捉弄我家里这个蠢头村脑的乌龟。若是因为红姑娘不肯伺候,我亲手扒光了她,绑也要绑去床上,随你怎么耍弄。”

    被扒光绑在床上的荆红追……画面太惊悚,简直不敢想象,豫王一阵恶寒,喝道:“闭嘴!”

    苏晏挪开视线,有些不忍看豫王的表情。

    沈柒哂笑:“老鸨,你去把馆子清场了,等北镇抚司来接手此处。”

    鸨母一听“北镇抚司”四个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起来,跑了几步,又艰难地折回来,哭道:“官爷,他就是个烂泥王八,没胆子犯案的,还望官爷明察。”

    沈柒不耐烦地挥手,打发她走。

    鸨母又看了一眼龟公,拿帕子抹着眼泪走了。

    结果不过片刻,又折回来。

    沈柒正在废墟上弯腰抬一根主梁,见状厉声问:“还有何事?!”

    鸨母腿软坐地,颤声道:“外面、外面被官差包围了,说要……要抓嫖。”

    苏晏失声道:“抓嫖?”

    “是啊,之前兵马司的差爷们隔三差五来,说要搜查犯律嫖娼的官员,但每次塞点钱也就打发了。今夜不知怎的,乌泱泱来了好一群人马,堵着大门不让客人们走,说有人举报官员嫖娼,要逮个现行。我好说歹说不管用,钱也不收,可怎么办……”

    鸨母越想越怕,“有几个熟客都是官身,有知县老爷、主事老爷,哦,最大的是个翰林老爷……被抓出来,我这馆子是要掏一大笔罚金的,这可如何是好!”

    她忽然看向沈柒:“官爷刚才说是北镇抚司的?不会也算一个吧?”

    沈柒沉下脸:“胡扯什么,我可没嫖。”

    苏晏越想越觉得,扫黄打非大队来得太及时,这情况不对劲。该不会是上头哪位大佬心里不爽,打着律法的幌子,要给他点颜色瞧?

    ……是皇爷还是小爷的意思?

    要真是这两位,拿去通报批评应该不至于,毕竟他身兼御史,清名要紧,六十杖大约也能免掉。

    但以后拿捏着这个莫须有的把柄磋磨我,我冤不冤?

    说是逛青楼,结果连小姐姐们的手都没摸过,我冤死了!

    豫王气定神闲朝苏晏笑了笑:“放心。”再怎样,也管不到宗室头上。大不了他仗着身份将苏晏带走,谁也不敢拦着。

    苏晏却另辟蹊径,一拍大腿,说:“来得好!正愁没有人手,叫他们进来帮忙挖。”

    -

    结果,抓嫖大队真的被苏大人当做壮劳力来使用了。

    理由是“北镇抚司和大理寺联手查案,两位孤胆官员便衣潜入暗访,发现该妓馆暗藏蹊跷。疑犯遁入密道,现下需要兵马司配合,清理入口”。

    西城兵马司指挥使汪辞被唬得一愣一愣,又见豫亲王也在场,于是乖乖听命,叫手下立刻清理。

    不多时,密道入口暴露出来。

    几名兵丁拿着火把探路,苏晏要进去查看究竟,沈柒和豫王也随之进去了,接应的兵丁们殿后。

    剩下汪指挥使带着人马,守在外面等消息。

    -

    密道四壁粗糙,像是只作为通路使用,并未花心思装饰。一行人曲曲折折走了大约两三里地,火把光亮中,依稀见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极宽阔的大厅。

    厅内布局像寺庙大殿,中央有塑像、供桌,四壁有神龛,地面排放着一排排蒲团,最深处的墙壁上,似乎还有个影影绰绰的巨型图案。苏晏眯着眼遥看,图案似乎十分眼熟……

    “那就是龟公所谓的‘明堂’?”豫王说道。

    探路的兵丁举着火把走进去,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大厅突然就爆炸了。

    爆炸声在近乎封闭的空间响起,震耳欲聋,四壁摇撼不止,土块石屑到处溅射,烟尘漫空。

    苏晏被冲击波击飞出去,半空中不知撞到什么,眼一黑就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呛咳着苏醒过来,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只感觉身上趴着一人,身下似乎还垫着一人。

    火折的微光亮起,沈柒从他上方翻身坐起,边咳,边低声唤道:“清河……清河!”

    “我没事。”苏晏喘着气说,“多亏你帮我挡着,没被砸到吧?”

    “没事。”沈柒说着,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胸口作痛的肋骨。

    苏晏又去摸身下那人,把火折子移过来一照,发现是豫王,还昏迷着,额角磕在石块上,流着不少血。

    他知道爆炸发生时,定然是两人以身相护,自己才安然无恙,内心十分感激,连忙从干净的中单上撕下布条,去给豫王包扎伤口。

    豫王呻吟一声,逐渐清醒,摸了摸额头上的绑带,哑声道:“看来那大厅里预埋了火药。对方早已做好一旦曝光,就摧毁此处的准备。”

    沈柒说:“我方才从火把光亮中窥见,大厅四壁上似乎还有门户可通。说不定密道不止一条,这个大厅是汇合处,可惜炸塌了,不知那些密道又通往什么地方,是不是七杀营的其他据点。”

    苏晏回忆:“我看见深处的白墙上,有个巨大的图案,像是……一朵八瓣血莲?”

    豫王说:“无论怎样,大厅已经塌了,我们只能回头。倘若运气好,来时的通道没有跟着塌方,还能原路返回,不然就只能困在此处。”

    苏晏想想,也只能回头试试了,叹息道:“可怜那些兵丁,被炸得粉身碎骨,连收尸都没法收。”

    两人搀着他站起来,苏晏头晕耳鸣,因为冲击波导致的后遗症一阵阵干呕。

    沈柒和豫王同时道:“我背你。”

    苏晏摆摆手,缓过这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说:“我能走,扶我一下就行。”

    他刚迈出步子,几张纸页从衣摆飘落,用火折照了照,像是什么经卷的残页,爆炸后被吹到他身上。苏晏随手把纸页塞进衣襟内,左右手各扶着一个,慢慢往来时路走去。

    所幸来时的密道没有完全塌掉,几处地方还留有缝隙,可供单人侧身挤过。

    一行人终于走出密道,仍从废墟的入口出来,回到临花阁的院子里。

    侥幸生还的兵丁们也逐一出了密道,比进去时少了大半。

    汪指挥使见他们灰头土脸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两位大人都无恙罢……啊呀,王爷受伤了!”

    豫王摆摆手,“一点皮肉伤,不必大惊小怪。”

    苏晏忧心忡忡:“阿追不会有事吧……”

    他怀疑自家侍卫追着浮音进入密道,在大厅遇上了什么关键人物,导致对方产生危机感,为防止身份暴露,于是引燃预埋的火药,把大厅与内中事物一炸了事。

    这个做法狠辣果决,既堵住了其他密道,又能让后方追踪之人葬身地底。至于辛苦打造的暗堡,说毁去就毁去,弃卒保车,不外如是。

    估计他们进入密道时,那人刚走不久。

    只是不知,阿追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苏晏左思右想,觉得暂时也没法子联系上阿追,只能等他脱身后回来找自己。另外,让兵马司留意城内各处,尤其以临花阁为中心,方圆两三里处,看是否对地面造成影响。

    他刚交代完,外面气喘吁吁跑进来一个兵卒,向兵马司指挥使禀报道:“大、大人……塌了……”

    “什么塌了,说清楚!”指挥使急问。

    “白纸坊……地面塌了个大坑,许多民房倒陷,死伤无数……”

    那正是西城兵马司管辖范围,汪指挥使惊道:“怎么会突然地陷?!”

    苏晏皱眉:“怕正是地下那场爆炸导致的连锁反应。”

    话音未落,只见西偏南方向,天际明光亮如白昼,像一个大火球从地面升腾而起,与此同时,巨响之声如万雷齐鸣。

    一时仿佛天崩地陷,脚下整块大地都剧烈震颤起来。

    兵卒们站立不稳摔成一片,苏晏被沈柒和豫王牢牢护住,才没撞到旁边的假山上去。

    汪指挥使手扶假山,带着哭腔叫:“白纸坊是兵部火药局所在!完了完了,库存火药炸了!”

    第184章

    下得好一手棋

    白纸坊位于内城西南边角,遍布着大大小小十几家民间造纸作坊,因此得名。兵部的火药局也设于此处,制作并储存火药,用于军队火器弹药的配发。

    苏晏见爆炸声势惊人,紧接着又几声霹雳,应该是其余火药被点燃后的二次爆炸,但不知白纸坊破坏情况有多严重,范围波及多广,只能焦心地眺望西南方向。

    好容易等到串响与震感消失,他问沈柒:“怎么办?”

    沈柒道:“爆炸巨响,几里外可闻,定然惊动天听。朝廷会调拨军队灭火救人,派专员调查情况,后续还要清理现场与安置灾民。涉及兵、工、户三部,这事儿可大了。”

    苏晏见应灾机制与后世大致相同,效率如何尚且不说,至少不会没人管,也冷静下来,陷入沉思。

    汪指挥使急忙向他们告辞:“事发下官管辖地,职责在身这便要去查看究竟,豫王殿下与诸位大人请恕我失陪。”

    豫王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苏晏越想越头晕,忍不住扶着假山恶心作呕。

    沈柒之前悄悄自查伤势,每一下吸气时胸廓外撑,便刺痛不已,摸着感觉胸肋没有断,估计是骨裂。骨裂可以自愈,但一段时间内会疼痛使不上力,他不想苏晏担心,故而没有吭声。

    而豫王看着伤势明显,其实只伤在皮肉,流血止住之后,状态反比两人要好些。他对苏晏说:“你家马车还停在大门外,走,我送你去毓翁处诊治。”

    苏晏晕过吐过一阵,擦拭着不由自主溢出的泪水,低声道:“我没事,轻度脑震荡,躺几天就好了……王爷赶紧去治疗伤口,以免发炎感染。”

    沈柒忍痛扶住苏晏,对豫王道:“下官自会送苏大人回府,不牢殿下费心。”

    豫王看出他受了伤却不说破,哂笑:“泥菩萨还想渡人过江?”

    两个人谁也不肯先走,于是夹着苏晏一同上了马车。

    苏小北正守在车旁,焦急等待自家大人出来,见三人别别扭扭地挤进车厢,一脸懵逼。

    换做是苏小京,肯定要叽叽喳喳叫起来。苏小北有一点胜过苏小京,很会看眼色与形势,知道不是多嘴的时候,只问了句:“大人是要回府,还是去哪里?”

    沈柒:“回府。”

    豫王:“去医庐。”

    苏晏:“……去午门。”

    沈柒豫王:“去午门做什么?”

    苏晏:“四更天了,过去刚好赶上开宫门,我要进宫面圣。”

    “你可歇着罢!”沈柒和豫王一人扶肩,一人抬脚,把他按在了长座椅上。

    苏晏躺是躺下了,但车轮滚动,震得他脑袋又晕起来,呻吟道:“我还想吐……”

    他刚才连黄水都吐光了,哪里还能吐出东西来,豫王忙坐过去,把他的后脑勺枕在自己大腿上。沈柒因为胸肋疼,动作慢了一步,看得眼泛寒光,到底顾着苏晏的身体,没立刻发作。

    苏晏闭着眼忍受眩晕,嘴里哼哼唧唧转移注意力:“我要给马车装个提速和避震系统……滚动轴承,橡胶轮胎……还有弹簧……天工院几月份可以开办……”

    豫王还在琢磨他话中的奇怪字眼,忽然听他问起天工院,答:“四月。不,三月,赶赶工,三月应该可以。”

    苏晏声音虚弱:“最好三月,赶在我离京去陕西前。我有些想法和建议……”

    “你还要去陕西?”车厢里另两个男人同时不乐意了,“朝中这么多官员,就没有一个人能接手?”

    “能是能,框架我都搭好了,细节也在魏巡抚的协助下逐步完善。但我最好还是再去一趟,夯实夯实,避免将来的专理马政御史接手时跑偏。我答应了皇爷,等过完万寿节,三月就出发。”

    沈柒脸色难看,豫王脸色更难看。

    一个嫉恨皇帝假公济私,更心疼苏晏两地奔波,劳心劳力。

    另一个心疼苏晏劳心劳力,更嫉恨皇帝假公济私,连万寿节都要拿来做名头,也不知到时会设计他献上什么做寿礼。

    看吧,都晕成这样了,还想着进宫面圣哩!豫王看了沈柒一眼:本王早跟你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沈柒阴沉沉地不做声。

    豫王说:“天工院初办,百端待举,你作为创建者兼院长,如何能走掉不管?还是留在京城为好。这话你要是不好说,本王去向皇兄提。”

    沈柒第一次真心认同豫王的说法,尽管就此一句。

    苏晏道:“院长我可当不了,顶多当个名誉院长。我这人呢,点子是不少,但专业水平不行,博而不精,只会画饼。天工院得你这位亲王坐镇,才能保证不被礼部的老迂腐们攻讦或蚕食,变成第二个国子监。

    “另外还要请一位公认的大师当院长,才能服众。这位大师最好是科举‘正道’出身,令文官们无可非议,但在格物学方面又要有卓越成就……难呐。”

    豫王说:“本王府中先前招揽了一批格物人才,到时你看看,可有合用的。”

    “好。我还记得几个人名,但不知……平行……蝴蝶……”苏晏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像是难抵脑伤,思绪不济而昏睡过去。

    车厢里另外两人不自觉屏息,生怕惊扰了他,嘱咐苏小北车赶慢点。

    不到两刻钟,苏晏因为一个颠簸惊醒过来,叫道:“——尘爆!”

    “什么?”

    “可是做噩梦了?”

    苏晏在两人的搀扶下坐起身,深吸口气,慢慢说道:“地下大厅的爆炸,不是火药。因为如果预埋了火药,没有定时装置,对方无法准确地在我们进入时引爆,除非留下一名死士,作为引爆者。”

    “当时大厅周围除了我们,并没有其他人,这点我可以肯定。”豫王道,“所以才放心带你进去。”

    沈柒也点了点头。

    苏晏知道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耳力、眼力都较常人灵敏得多,甚至能感应到玄而又玄的“剑意”“杀气”,譬如像阿追,就是个人形感应器——反正都属于另一个境界,与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关。

    既然豫王和沈柒都说附近没有其他人,那就应该没人。

    阿追、浮音,以及浮音要去见的幕后者,都早已离开。而他们因为从废墟里挖掘入口而耽误了时间,并没有赶上。

    但那个幕后者离开之前,给追兵留下了一份大礼——

    苏晏一念至此,开始翻看自己的衣襟、袖管,没有发现,又开始解带宽衣。

    “做什么?快穿回去!”沈柒当即按住了他的手,皱眉道。

    苏晏不理睬,又去扒拉他的腰带和衣襟。

    “……要真想做什么,等回府再说。”沈柒眼角发红,像憋的,又像烧的,“眼下时机不对,地点不对。”

    豫王回过神后,乜斜着沈柒,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把他从车厢内扔出去:“人数也不对。”

    苏晏骂道:“你们的脑子里除了黄色废料,还他妈有什么!”

    他从沈柒的衣缝内抠出一些白色粉末,伸指道:“辨识一下?”

    沈柒嗅了嗅,含住他的指尖舔,“……面粉。”

    豫王拳风直接朝沈柒门面去,要叫他鼻梁开花。沈柒侧身闪避,牵动骨裂的胸肋,闷哼一声。

    苏晏以为打到了,一巴掌抽向豫王的胳膊:“发什么疯突然打人?讲不讲道理?!”

    豫王怕他被真气反震受伤,连忙撤劲。

    胳膊上挨了巴掌,疼是半点不疼,但豫王心里憋闷,语气恼恨中透出点儿委屈:“他非礼可以,我不能教训教训?”

    “他属狗的。”苏晏心思不在争风吃醋上,随口带了句,又问:“你也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粉末,是不是面粉?”

    豫王忽然嗤笑,“本王也属狗。”旋即抓住他的手,舔上另一根沾着粉末的手指,发出十分色

    情的吮吸声。

    酥、麻、痒,像电流似的一路从指尖窜进小腹,苏晏脸色涨红,横眉嗔目。

    豫王在他恼羞成怒之前松手,端坐回自己的位置,十分正经地回答:“的确是面粉。”

    沈柒按刀而起,空间狭窄怕误伤,就用刀鞘猛拍过去。豫王一手格挡,一手曲肘去撞他腰眼。

    车厢又是一个颠簸,苏小北在外面故意叫:“大人,大人你还好罢?有没有震到?”

    苏晏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淡定,不值得为两个狗比生气,低喝道:“都给我坐回去!再打,就滚下我的马车!”

    他整理衣襟,系好腰带,见两人终于悻然入坐,吐出一口郁气,“我头晕,刚才说到哪儿了?”

    沈柒:“面粉。”

    豫王:“尘……爆。”

    “没错。那人临走前,触发了大厅里的机关,只要连通临花阁密道的那扇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屋顶就会洒落大量面粉,在半封闭的空间里,遇到兵丁手上的明火,引发尘爆。”

    尘爆威力巨大,前世他曾见过糖厂的糖尘爆炸,四层大楼转眼间成废墟,钢筋水泥全部炸烂。当然爆炸威力比不过同量的TNT,但和这个时代的黑火药比起来,毫不逊色。

    “而且,第一次尘爆后,气浪会把地面上堆积的粉尘吹起来,引发二次爆炸。二次爆炸的粉尘浓度会比第一次高,威力也更猛烈。”

    苏晏还记得前世在网上看到的科学解释,说是因为爆炸中心会形成瞬间的负压力区,空气流向爆炸中心给予充足氧化,扬起的粉尘在周围形成多个粉尘云,发生连环爆炸,直到浓度降低才结束。

    豫王颔首:“朝廷对火药、火器管制得紧。民间除了制作烟花爆竹之外,不许大规模生产火药,哪怕配制出来,纯度也低。本王也有些怀疑,这隐剑门,还有什么七杀营,哪来手眼通天,能弄到许多火药?”

    沈柒问:“白纸坊的火药库爆炸,莫非也是尘爆?”

    苏晏摇头:“这我就不敢肯定了。但火药库本就是危险之地,定有重兵把守,对方能潜入其中,引爆库存火药,或许真有内应也说不定。”

    沈柒道:“听闻边关异动频频,大铭与瓦剌、鞑靼或将开战。在这个微妙关头,兵部库存火药爆炸,备战又缺乏弹药,赈灾又糜耗人力物力,怎么看,都觉得对方用心险恶。”

    北镇抚司擅长侦刺,消息灵通,苏晏也没问他从何得知边关军情的,认同地点头:“一石二鸟啊……或许还不止二鸟……”

    马车在这时停住,小北唤道:“大人,到家了。”他跳下车辕,去搬步梯。

    苏晏站起身,有些耳鸣,眼前一阵发黑,不知被谁揽住。

    他喃喃道:“这脑震荡有点严重,近事遗忘了好像……我竟然想不起来,今夜去了哪里?为何而去?”

    沈柒与豫王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紧张担忧。

    沈柒扶他慢慢坐下,温声道:“今夜你和阮红蕉去了临花阁,我得知后不放心,也去了。”

    豫王道:“本王跟踪殷福到临花阁,遇见你和沈柒,还有乔装成‘红姑娘’的荆红追。”

    沈柒暗骂一声:就觉得什么红姑娘妖气得很,果然是那草寇女装,珠花硬投,还想逼清河梳拢他不成。贼鼠东西,迟早做了他!

    苏晏恍惚想起大半,说:“对,阿追乔装打探,也是因为浮音。他发现暗巷墙根处出现血莲印记的当夜,浮音就会去临花阁,所以今夜——”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苏晏怔了片刻,忽然一拳捶向车厢墙壁,被沈柒和豫王双双用手掌垫住。

    苏晏咬牙道:“——下得好一手棋!”

    “怎么?”

    “你想到什么?”

    苏晏越想越郁闷,觉得自己不该犯这个错误,“今夜,你、我、他,阿追、浮音……都成了那人的棋子,被牵制在这一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临花阁内,甚至连皇爷也不例外。南城兵马司的大队人马来精准抓嫖,难道不是出于上面的授意?无意中也导致了白纸坊的夜间巡逻力量削弱。”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苏晏叹道,“上次坤宁宫一局,他下‘暴’,我下‘孝’,赢了他一手。这次一个不查,被他扳回一局,用临花阁做幌子,把火药库炸了。我……我郁闷啊……”

    沈柒劝道:“既然是对弈,难免各有输赢,对方又共于布局,环环相扣。我等一时不查,再破局反击便是,不必太过懊恼。”

    豫王也道:“百密尚且一疏,人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未卜先知?”

    苏晏依然情绪低落,扶着门框一步三摇地下了车,嘴里曼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豫王看了看沈柒,低声说:“这事儿对清河打击有点大,怎么办?”

    沈柒皱着眉琢磨:“他遇上了劲敌,棋输一招又受伤,今夜怕是不好过……”

    “得有人陪着,开解开解。”

    沈柒生出了警惕,“下官自会尽力,不劳王爷费心。”

    豫王嘲道:“你进门三步,就会被御前侍卫拦住,信不信?只有本王进去,他们不敢拦。”

    两人正在互别苗头,苏小北把步梯搬回车上,咕哝了一句:“想多了你们。”

    “什么意思?”豫王和沈柒转头瞪他。

    忽听苏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小京,早饭好了没有,饿死我了!今天不吃春饼、灌肠、胡辣汤,要青菜蛋花粥,老爷我刚吐的,养养肠胃。”

    停顿后,又补充一句:“中午吃烤鸭、枸杞炖羊排,养完肠胃,得进补。”

    沈柒豫王:“……”

    苏小北:“就说您二位想多了吧,大人没事。能吃能睡,还能继续刚。”

    第185章

    犯君臣之大忌

    苏晏吃了一小碗青菜蛋花粥,沐浴时趴在桶沿昏昏入睡。

    苏小京进来添水时,见他睡得沉,便问苏小北:“要不要叫醒大人?再迟就赶不上早朝了。”

    小北道:“头晕成那样,一路吐回来的,还早什么朝哇。请假!”

    两人合力把苏大人弄出浴桶,擦干净换上寝衣,塞进被窝里。中途苏晏惊醒,睁眼看了一下两个小厮,很放心地咕哝几声,又睡着了。

    许是受了震荡的大脑也想得到更好的歇息,这一觉足足睡了六个时辰,苏晏朦胧转醒时,两眼放空地望着帐顶,不知今夕何夕。

    他发了半晌的呆,叹道:“老祖我一睡五百年,谁料醒后世界剧变,天地灵气荡然无存,修真界再无破碎虚空之人。也不知当年一手创立的道门,如今是何模样。”

    抱着被子翻个身,又叹道:“末日降临,丧尸围城,出去就是个死,躲在家中也未必能苟活多久,祖传玉佩里的空间和灵泉,到底有什么用呢,要不要撒一把种子试试看?”

    “——如此,朕该称你为真人,还是农夫?”

    苏晏一惊,猛地转身望向声音来源处,见卧房内站着一名男子,正在抚弄窗边那盆报岁兰的花瓣。

    竟是微服的景隆帝。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居然毫无所察,还被看见了刚睡醒时脑子抽风的模样。苏晏大窘,鸵鸟似的把脑袋缩进被窝里去。

    皇帝轻笑,走过来坐在床沿,拍了拍隆起的被面,“出来,别躲了。贺霖小时候硬拉着太监宫女演三国,追着来奏事的朝臣喊‘大耳贼休走,可敢与本侯一战’,动静可比你大多了。”

    “皇爷也说了,那是太子小时候。”苏晏越发尴尬,把自己裹成个球,就是不肯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孩子气传染,皇帝促狭心起,将手探进被窝,去摸他寝衣里面。

    皇帝似乎在室外待久了,手指犹带着二月料峭的寒意。苏晏被冰得受不了,扭来扭去笑出声,最后把被子一掀,说:“不躲了不躲了,臣认输便是。”

    他想下床穿衣,被皇帝摁回枕头上。

    “躺着罢,听说昨夜地下密道爆炸,你受了伤。”

    “被震得有点晕,没事,睡一觉好多了。”

    苏晏执意不肯躺,穿上外袍非要起身,最后妥协,拿了床棉被垫在后背,倚坐在床头。

    他将临花阁一事细细道来,末了说:“臣怀疑,昨夜引爆火药库与之前借坤宁宫大火生事,是同一个人所为。”

    皇帝微微颔首:“你称之为‘弈者’。”

    “对。都怪臣不察,昨夜输了一手。”苏晏懊恼道,“皇爷微服出宫,可是去白纸坊暗访?不知情况如何?”

    皇帝一声叹息。

    昨夜三更时分,爆炸声震宫阙,他接连收到密报,先是御前侍卫说临花阁地下密道爆炸,导致地面塌陷,幸而追贼的豫王、沈柒与苏晏得以生还,并无大碍。

    而后又有锦衣卫来报,说兵部火器库爆炸,白纸坊陷入火海,民众伤亡未知。

    再后来,兵部来报,说五城兵马司兵卒尽出,正在灭火。

    皇帝急召内阁诸位阁臣与兵部、工部、户部尚书商议,还另外指派了巡城御史,负责调查爆炸原因。故而今早奉天门罢朝,相关人员都赶去现场了。

    如此大规模的爆炸,前所未有。皇帝不放心,天亮后带着侍卫微服去了白纸坊。

    但见烟尘蔽空,昼如晦冥,坍塌的居舍绵延不绝,方圆两三里之内皆成废墟,死伤民众不计其数,断臂折足破头者枕籍于街,惨状难以言表。

    苏晏听了,心情十分沉重,说:“得赶紧隔离易燃易爆区域,防止连环爆炸,救助废墟里的幸存者,治疗伤患,安顿灾民。”

    皇帝道:“三部主官已着手去做了。附近的寺庙、道观已尽数敞开,容留灾民,兵马司还下了临时征发令,让全城大夫前往救治。除了药材,还有食水、衣被等物资,户部也在尽快统计应需,向国库支领,或向商户募集。”

    苏晏这才放了半颗心,又提醒道:“虽然天气寒冷,但也要小心瘟疫,死者与死畜的尸体应及时清理,避免腐烂污染水源与空气。”

    “有道理,朕回头再从京军调拨一批兵士,负责清理尸体。只是死难者多面目全非,甚至连全尸都找不齐,无法确认身份的,只能统一焚毁。”

    苏晏点头:“如此臣也没什么可建议的了。臣如今要做的,是尽快把幕后的‘弈者’逼出来,以免他再想出更歹毒的招数——为逞私欲而陷万民于水火,这般丧尽天良,此人一日不死,臣一日意气难平,心结难消!”

    皇帝揉了揉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关于此人的身份,你有什么猜测?”

    “臣尚不知他是谁,但怀疑有几个人物与势力,与他密切相关。”

    “你说。”

    “一个是七杀营营主。隐剑门虽然覆灭,但那只是摆在明面上的部分,如壁虎尾,必要时可以断之;内部的七杀营才是核心力量,营主未死,不少杀手仍在他的操纵下蛰伏暗处,不可不防。

    “七杀营貌似以八瓣血莲为联络暗号。但臣昨夜下到地底,见到他们所谓的‘明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血莲图案似乎不仅仅是联络方式那么简单……”

    “明堂?”皇帝冷笑一声,“看来他们不仅胆子大,野心也不小。”

    苏晏道:“臣认为,只有摸清了动机,才能推测对方的行为。倘若烧毁坤宁宫与引爆火药库的就是一个杀手营的营主,那么他弄得天下大乱,图什么?是对大铭有血海深仇,还是对国器有所图谋?

    “臣总觉得,他的身份与他的目的之间,还欠缺了些什么环节,不把这块重要的空白填上,就无法描绘出‘弈者’真正的面目。”

    皇帝思忖片刻,又问:“你刚才说,‘几个人物与势力’,还有呢?”

    苏晏幽幽地看了皇帝一眼,“臣不敢说。”

    “是不是要讨一句,‘朕恕你无罪,直言无妨’?拿去吧。”

    “臣还是不敢说。怕触怒了皇爷,口头的答应不作数。”

    “……”

    皇帝从袖内摸出一方圆柱形的私人小印,往苏晏怀里一丢,“立字为据总算数了罢?章自己盖。”

    玉印为绝品羊脂玉琢成,凝脂晶莹,洁白无瑕,印头篆文刻着“槿隚”二字。

    苏晏第一反应:卧槽,皇帝私印,珍贵文物万金难求,妥妥的传家宝啊!

    又一想:我特么能传给谁?

    再说,五百年后,我自己用过的碗也是文物好么?可就算值个千八百万,我也享受不到了。

    这玉质手感太好,他揉摩着三寸来长、两指粗细的玉印,厚着脸皮道:“皇爷这是赐给臣了?”

    皇帝笑骂:“让你安心说话。你倒好,还想顺手牵羊,把朕的东西顺走。这是天子之印,你敢用?”

    苏晏看皇帝并无不快,于是得寸进尺:“这要是二十四玺,什么‘奉天之宝’‘皇帝之宝’,打死臣也不敢用。可‘槿隚’……”他垂目看玉印,念出这两个极高极远又近在眼前的字眼,微醺似的生出了一股迷蒙,“我真的不能用么?”

    景隆帝忽然意识到,苏晏并不是在讨赏,而是在试探。

    苏晏想知道,在帝王的身份之外,他是否还能是朱槿隚,什么前缀都不加,什么避讳都没有的,槿隚。

    并非在权势上,而是在性灵上,与他平起平坐。

    景隆帝沉默片刻,说:“你收着吧。”

    苏晏握着玉印,用一双澄澈而深幽的眼睛看他,不推辞也不谢恩。

    皇帝道:“朕还不太……习惯,但以后会慢慢习惯,总之,拿着吧。”

    苏晏笑了:“臣会回礼的。”

    “不用,回礼朕在许久前就已经收过了。”

    许久前?有吗,苏晏努力回忆,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他把这枚私印往衣襟里一藏,“如此臣就敢大着胆子继续说了——

    “第二个,是卫家。或者说,是太后。”

    皇帝手指扣在床沿硬木上,紧了紧,没有立刻回应。

    苏晏生怕触怒龙颜似的,补充道:“当然,太后很可能并不知情,只是客观上成了推动行船的水流。”

    皇帝慢而深地呼吸。

    苏晏屏息等待,最后终于等来了一句“你继续说”。

    他咬咬牙,决定犯一犯君臣大忌,万一赌错了……那只能怪自己判断失误,高估了自身的重要性和影响力。该当承受怎样的后果,他一力承担就是。

    “臣之所以认为,‘弈者’与卫家有关,是因为这几次针对太子的布局与暗算,卫家是最大的得利者。”

    皇帝忽然反问:“你知道历朝历代争储,凡牵涉太深的臣子,是什么下场?”

    苏晏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怀中的玉印,哪怕隔着厚衣,那股硬度也能给自己提供信念支撑似的。他低声道:“臣知道。”

    “可你还是要说……为了太子。”

    苏晏低头,“不仅为了太子,也是为了皇爷,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久安。”

    皇帝注视他,目光复杂,权衡、感佩、疑虑、怜惜、酸涩……兼而有之,即使苏晏此刻抬头看见,也很难尽数感悟。

    他低头等了良久,依然等来一句“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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