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朱贺霖深深呼吸,鼓足勇气后,单膝下跪,把藏在身后的一物显示出来,捧在手上。

    那是一丛绿油油的枝条编成的花冠准确地说,没有花,而是月桂枝叶,应该叫桂冠。

    “在我们年少初识之时,清河曾经对我说过太阳神阿波罗与他所追求的河神之女达芙妮的故事。我还记得,那是在前往东苑参加端午射柳的马车上。”

    朱贺霖注视着他的伴读、老师、重臣与钟爱之人,字字清晰地说道,“清河说,‘即使被天子追求,也该有拒绝的权利’,当年的我嗤之以鼻,如今的我深以为然。”

    “可即使会被拒绝,我也想将这顶亲手编织的桂冠送给你。”

    说着,他起身摘掉苏晏头上的冠帽,将桂冠郑重戴上去。

    苏晏抿着嘴,脸色严肃,伸手摸了摸月桂青翠的叶片。

    “你要摘掉?”

    朱贺霖难掩紧张地注视他,眼睛也不自觉地睁圆了。

    “当然。”

    苏晏说,果不其然看见了龙颜上整个儿垮下来的表情,失笑道,“谁特么喜欢头戴一片绿啊!我拿来挂床头不行么?做个防腐处理,收进我的宝贝箱子不行么?”

    朱贺霖转愁为喜:“当然行!”

    他伸手帮忙摘下桂冠时,枝条缠绕住了苏晏的头发。两人把脸藏在垂落的枝叶后亲吻,苏晏在换气的间歇咕哝:“哪里学来单膝下跪的一套。”

    “西夷人说,他们就是这么求婚的”

    细细碎碎的语声消失在夏日午后的树荫里。

    第458章

    听说这招很灵

    太子城会盟之后,大铭与北漠签署了罢兵互市协议,河套地区再无北寇滋扰,两国反复争夺了几十年的云内平川重回大铭版图,苏阁老在朝野的声望也因此达到了顶峰。

    回到京城的苏阁老,在朝廷庆功宴的中途溜了号,乘坐荆红追驾驶的马车悄悄来到杨首辅的府邸。

    杨亭因病请休,缺席了今夜的宫宴,但苏晏听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探子说他其实并没有生病,只是这一段时间以来都郁郁寡欢,唉声叹气。

    “大人真要上门探望?”

    荆红追提醒他,“我看杨亭对大人的态度,只怕连面都托辞不见,到时传到朝臣们耳中,会不会有人以此为笑柄,在背后奚落大人?”

    苏晏道:“当然会啊。我又不是大铭宝钞,哪能人人都喜欢。今夜我若是被杨首辅拒之门外,明日朝堂上就会流出我苏某人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的笑料。”

    “那大人为何还要去见杨亭?”

    荆红追很想带着他调头离开。

    “为了

    给他,也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苏晏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如今我声望如日中天,区区几句谈资笑料不过是衣摆上的尘土,掸掸就掉了。但如果不去,与杨亭之间的隔阂就更难修复了。一根扎在指腹里的刺,哪怕再细小,总是会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说不定在关键时候还会成为那个溃千里之堤的蚁穴。”

    荆红追想起苏晏

    “把不好的事掐灭在萌芽状态”

    的理论,觉得大人未雨绸缪,也就不再劝他。

    “当然,也是因为我觉得杨亭这人不错。名义上是师叔,其实也算是朋友了,为这点儿误会失去他,太可惜。”

    苏晏说着,感觉马车停了下来,掀帘一看,正是杨府的正门口。

    这会儿刚好有两个京官站在门外,其长随正与守门的仆役交谈,似乎想登门拜访,最后被拒绝了。府门再次关闭。

    苏晏想了想,对荆红追道:“阿追,我们绕去偏门。他府上有个竹园子,天热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马车停在了竹园外,偏门紧锁,敲了几遍也无人应门。苏晏嘀咕:“难道非要我翻墙?”

    围墙在荆红追眼中如无物,带人进去不过是一抬腿的事,但苏晏却叫了声

    “等等”,旋即把外衫脱了,只穿一件白色中单与皂色长裤,对荆红追道:“好了,送我进去吧。”

    荆红追怔住。

    苏晏犹豫一下,问:“是不是还要再脱一件,才能更显诚意?”

    荆红追立刻道:“不用!可以了,足够了!大人什么身份,哪能负荆请罪,再说就这点事也不至于。”

    “我在书听说用这招特别灵,尤其是阁老用起来,”

    苏晏饶有兴味地笑了笑:“我且试试。”

    黄昏时分,竹影婆娑的雅舍内,杨亭正据案挑灯看书,他在家中穿得随意,也没戴冠帽。

    一名小厮前来禀报:“老爷,苏阁老造访。”

    杨亭一愣:“怎么不问过我就放进来?”

    又垂目继续看书,“就说我身体不适,无法见客,恭敬点送走罢。”

    小厮面露为难之色:“苏阁老穿着亵衣来的。”

    “啪。”

    杨亭手中的书册掉在案几上。他扶额头疼了片刻,叹道,“罢了,你去引他进来,动静小点。”

    小厮应了声匆匆去了,不多时果然引了个只穿白色中单、黑色长裤的年轻人过来,可不正是叱咤风云的苏晏苏阁老。

    杨亭挥退了小厮,起身迎上来,板着脸问:“苏阁老这是何意?”

    苏晏拱手:“听闻师叔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杨亭还礼:“小恙无妨,多谢苏阁老关心,还请穿衣自去,以免遭人误会。”

    苏晏反问:“误会什么?”

    饶是杨亭生性温和,此刻也面露不悦,言辞异常犀利起来:“误会我杨某仗势凌人,非要把你逼到这般不顾体面的地步。误会你这位只手遮天的大铭第一权臣,竟然也会对我这个名义上的首辅降贵折节,好成就自己顾全大局的名声!”

    苏晏道:“师叔,你这儿有茶么?”

    杨亭:“”

    苏晏:“水也行啊,我快渴死了。”

    杨亭怀着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瞪视他良久,最后还是转身去案几上,往杯里斟了一杯凉茶。

    他没把茶递过来,苏晏十分自觉地凑过去拿,咕嘟咕嘟一气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凉茶,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盘腿在案几前坐下,说:“师叔,你也坐,咱们唠唠嗑。”

    杨亭被他这股厚颜自若的气势狠狠噎了一下,皱眉摇头:“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苏晏道:“这地板干净得很,直接坐,不用喊人来扫。我就想跟你说说一个间者的故事。”

    杨亭:“

    间者?”

    苏晏点头:“对,间者。他的名字叫沈柒。这个故事,要从有个叫冯去恶的锦衣卫指挥使落网,开始说起”

    杨亭听着听着,神情逐渐变得严肃,又从严肃变成时而紧张惊叹、时而沉郁感怀,慢慢在苏晏面前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听到惊险处不禁连连喟叹:“只有非常心性,才能成就非常功业。沈七郎实乃非常人!”

    当听到景隆帝尚在人世时,他惊得脸色大变,脱口道:“这是真的?!”

    苏晏点头。

    杨亭因为震惊过度,脑子一片空白:“你

    如此机密之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你怀里曾经揣过皇爷真正的‘遗诏’,整整两个月。你敢在太后面前指斥她的那份是伪诏,你敢在皇上离京时扛起代理朝政的重任,人都说你优柔寡断,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你杨亭杨左海经得起考验、守得住秘密,哪怕再苦再难,被内外压力压弯了脊梁,也从没有折断过!”

    杨亭彻底怔住了。

    片刻之后,他才喃喃道:“我从没想过,你是这样看我的,也从没想过,宁王案的背后,竟藏着这么错综复杂的真相,这么苦心积虑的布局

    “皇爷是弈棋人,沈柒是劫材,而你,你是那个勾连起所有棋路的棋眼!

    “在这场对弈中,皇爷不能漏算一手棋,沈柒不能走错一步路,而你苏清河,不能看错一个人”

    苏晏道:“我知道如若皇上失踪、帝位空悬,一定能引出幕后黑手来撷取胜利果实。而在奉天殿看到宁王朱檀络的第一眼,我就怀疑他与弈者有关,或者本身就是弈者。

    “我要让他麻痹大意,觉得皇上的的确确是罹难了,所以苏十二才敢这么嚣张跋扈;还要让他对我心生轻视,才不会怀疑他自己利用藩王、勾结北漠的布局会生出什么变数。

    “我也知道对我的专恣敢怒不敢言,甚至欣然接受的人,未必能成为盟友;而真正关心重视我的人,对此更多的是心痛与失望,譬如说师叔你。

    “所以我今日来了。脱去身上官服,就是想向你表明我苏清河爬得再高也不忘本,并没有让师祖看走眼,没有让师叔白费心,更没有让所有相信我的人失望!”

    杨亭慨然动容,长叹道:“论识人,我不如老师远矣!可是清河,我这段时间的冷淡疏远,并非气恨当日你对我言辞不敬,而是担心你会不会年纪轻轻就沉醉于权势,从此踏上所有弄权者必经的歧途,最终滑向身败名裂的深渊。”

    他发红的眼眶里隐隐有泪光,以拳捶胸,“我是真的为此感到痛心疾首啊!”

    苏晏也泪湿眼眶,伏身哽咽道:“师叔用心良苦,清河受教了!”

    杨亭向前倾身,伸手扶他:“老师说,‘清河是吾门千里驹’,但如今你已不再是马驹,你可以出师了!莫愧己心,莫失民心,今后你的路还要走得更长、更远”

    暮色降临,满城灯火接连亮起,荆红追在竹园外的马车旁等到了明显哭过一场的自家大人,不禁皱眉含怒问:“杨亭辱骂大人了?”

    苏晏连连摆手,进入车厢:“我不怕人骂,打嘴炮没输过。却怕人剖心掬诚以示

    唉,他一剖,我也只好跟着剖了,最后搞得大家都哭唧唧,何必呢!”

    荆红追立刻将外衣给他披上,边系带子,边道:“所以大人这是与杨亭重修旧好了?”

    苏晏说:“应该是吧。其实我就希望他别老对我吊着个脸子,你看他本来脸就长,再吊一下整个儿成马脸了,多影响观瞻,也显老。不如放宽心,笑一笑十年少嘛。”

    苏晏告辞后,杨亭陷入沉思,许久之后忽然一拍案几:“吾厌倦宦海,时常感叹‘田园将芜胡不归’,何以又犹犹豫豫这许久?如今朝局稳固,尘埃落定,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他立即铺好空白纸页,取笔沾墨,洋洋洒洒写起了辞表:

    臣杨亭言:臣天生性格优柔、遇事不决,难堪重任,近又百病缠身,越发力不从心,故请辞去内阁首辅之职位,伏愿陛下恩准。朝廷人才济济,内阁更是佼佼者汇集之地,比臣更适合担任首辅的大有人在,譬如

    第459章

    不见他好见谁

    内阁首辅杨亭上了因病致仕的辞表。

    前三次他是独自上呈御前的,结果被直接驳回,皇帝的回复一次比一次坚决:“卿尚壮年,偶恙可愈,何以轻言求退?”“卿为首辅期间,有功无过,何来难堪重任?当继续勉力报效朝廷,为朕分忧。”“朕不准。”

    可素来犹豫的杨亭这回却像铁了心,在朝会上当众进呈第四份辞表,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

    苏晏也感到意外。

    朱贺霖没有告诉苏晏这件事,一来是觉得杨亭虽不比李乘风有能力镇得住群臣,但胜在中正、均衡,在内阁能起到调和的作用。二来认为他与苏晏关系匪浅,在内阁可以互为臂助,所以根本没打算批准。

    他不想放杨亭走,更不想苏晏因此而烦恼,故而拿捏着杨亭的软性子,等着他像上次那样打消念头。

    谁知杨亭从未如此坚持过,当众请辞。朱贺霖沉着脸不做声,群臣纷纷劝解杨亭,当以国事为重,身为首辅若是就此撂挑子了,内阁谁来主持大局?

    杨亭道:“还有其他阁老。”

    其他

    次辅谢时燕与苏晏,群辅于彻之与江春年,这四人中谁最有功绩、最得圣心,还用比较么?

    朝臣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苏晏。

    人群中一名负责监察与记录朝会内容的给事中与同僚议论道:“苏阁老前几日私下拜访过杨首辅,紧接着杨首辅就上了辞表,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之前北漠大军进逼京城时,他二人不是还闹龃龉,苏阁老自请去蹲了诏狱。我听在场的人说,杨首辅可气得不轻,苏阁老若不自罪,恐怕就要被他命人拿下。后来不是证实苏阁老的判断没错,宁王果然是逆贼,于是杨首辅病了好阵子。”

    “这么看来,也许是杨首辅恼羞成怒,以退为进给皇上施压。”

    “未必,也可能是苏阁老觉得与他难以共事,故而私下施压,迫使他自行请辞。”

    众说纷纭中,苏晏走到杨亭面前,正色问道:“国患初平,百业待兴,杨公这是想要弃我等而去,独善其身?”

    杨亭眼中掠过一丝愧意,答:“并非逃避责任,实是有心无力。年长精力不济又兼体弱多病,尤其近来,一月三十日,于病榻上二十日,非但不能为圣上分忧、为朝廷效力,反倒误国误事,故而乞骸骨归乡,还望苏阁老与诸位同僚体谅。”

    “杨首辅自称年长,实不过四旬,正值壮年。想当初,李首辅七旬尚且不肯言老,还能当堂拳打奸佞,作为学生又怎能不以老师为榜样呢?”

    苏晏绕着他走了一圈,上下打量,”

    我看杨首辅这六尺高个、这米升大的拳头,别的不说,两个卫浚还是能打得过的,何来年长体弱。”

    有官员吃吃笑起来。

    杨亭有点尴尬。苏晏又道:“说多病误事就更是言过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近来杨首辅抱恙时,我亦休了病假,身心皆瘁,死去活来,还得防着内人们一言不合就拆家。唉,那真叫一个大写的惨字”

    这下不但杨亭唏嘘不已,其他朝臣也想起苏晏之前病得有多凶险,圣上忧心之下几乎把整个太医院都抽空了,而且看那些太医们的脸色,就好似下一刻就要给他发丧了似的。结果前后不过半个多月,他又顽强地爬起来,去太子城主持两国会盟了,简直是吾辈励志之楷模!

    当然好事之徒也生出了几声嘀咕:“苏阁老尚未婚娶,哪来的内人,还不止一个?”“也没听说他府上养许多姬妾,怎么还能闹事拆家呢?莫非如皇宫西苑的百兽房一般,豢养的是狮虎之流”

    御座上的清和帝转头掩盖面上一丝窘色,重重地干咳几声。随侍的富宝心领神会,尖声喝道:“肃静”

    大殿中霎时安静下来。苏晏也觉得自己这下有感而发得太真实了点,连忙拐回正题:“这满朝文武谁没生过病,若是人人生场病就要‘乞骸骨’,岂非一殿都是骷髅架子了?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还望首辅大人收回辞表,继续主持内阁。”

    不少臣子齐声响应:“请首辅大人收回辞表,继续主持内阁。”

    清和帝道:“杨卿你也看到了,不仅朕不同意,大臣们也不同意。”

    杨亭听了,神色反而变得平静,拱手禀道:“臣自称年长多病,确实只是借口,实是因为身在首辅之位,无一日不诚惶诚恐,愧无寸能,唯恐误国。自柱国公(李乘风)告老后,内阁历经数度风波,首辅几易,可以说是青黄不接。当初圣上擢升臣为首辅,并非臣有与之相匹配的才能,而是因为臣可以作为承前启后的中转。

    “故而臣一面如履薄冰地主持内阁事务,尤其在奉‘居守敕’代为监国时,更觉自己难堪大任;一面期待着后来者居上,能从臣手上接去这副重担,好让臣彻底松一口气。

    “时至今日,臣终于等到了这个人

    “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左侍郎苏晏苏清河,身负文韬武略,屡树伟业丰功,更可贵的是他一片公义之心,以天下为己任。由他担任内阁首辅,引领群臣辅佐君主、扶植社稷,乃是众望所归。

    “臣愿收回辞表,继续为朝廷效力,但首辅一职恳请移交于苏晏,如此便是臣之大幸,国之大幸!”

    杨亭说完,深深拜伏于地,不得恩准不起身。

    众人哗然自尧舜之后,无论帝王还是大臣,只见过设法夺位、被逼退位的,没见过真正自愿禅位的。杨亭此刻一言一行皆是情真意切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被迫的痕迹,当真出人意表。

    苏晏愕然摇头:“杨首辅何出此言!下官资历尚浅,如何能位居杨大人之上,担任首辅?更别说我还要叫您一声师叔呢!”

    杨亭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苏清河,你的确比我更适合担任内阁首辅,不必再谦逊。正如你所言,‘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还望你勇担重任,切勿推脱。”

    苏晏还没回过神来,怔怔地道:“我今年才二十二”

    “甘罗十二为宰相,周公瑾十三岁官拜水军都督,我朝最年轻的三元鼎甲,位列朝班时也不过十四岁。少年未必不及老,时势英雄两相造。”

    “杨大人说得好哇!”

    于彻之抚掌笑道,“少年未必不及老,时势英雄两相造。臣附议!”

    于彻之原本坚决反对苏晏扶持幼主,以防其生出摄政之心,后来得知立代储君之争,只是苏晏与皇帝早就商量好的一出戏而已,始信苏晏忠君爱国之心不亚于自己,而分判大势、制定国策与知人善任的才能又在自己之上。既然杨首辅自愿让位,他身为群辅又何必去反对?

    “臣附议!”李乘风致仕后,吏部尚书之位空缺至今,政务皆由右侍郎代理,而少了主心骨的吏部大臣们知道新的

    “天官”

    即将诞生,显得比其他几部激动得多。

    “臣附议。”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楚丘,率领一众御史言官表态。

    “臣附议。”

    因军功新晋,在武将中声名鹊起的明威将军戚敬塘也出了列。

    “臣附议”

    俗话说,花花轿子人人抬。锦上添花从来都是人所乐为之事,一时之间附议声四起,莫说那些对苏晏心怀不满的官员们,在群情汹涌的时刻不敢跳出来反对,就连满心嫉恨与酸楚的次辅谢时燕也不吱声。

    谢时燕与江春年对视一眼,见彼此眼中都写着憋屈无奈,但事已至此,除了暗自嗟叹世事弄人,今后努力去抱新首辅的大腿,还能怎样呢?难道要像焦阳与王千禾那般,被皇帝一撸到底,最后连老家宅子都被乱军烧掉?

    御座上的朱贺霖内心大喜,面上一派严肃郑重,见苏晏带着困惑之色还想说些什么,当即截断了他的话头,宣布道:“杨首辅的举荐与众卿之意见,朕收到了,会深思定夺。退朝!”

    出了奉天殿,朱贺霖兴奋得肩辇都不坐了,大步流星地在宫道上疾走,后面追着气喘吁吁的內侍们。富宝追上他唤道:“皇上慢点儿,仔细脚下。”

    朱贺霖嘴角忍不住地咧开:“这个杨亭,朕以前说他胆小,连守个京城都战战兢兢,今日第一次发现他不仅关键时刻有胆气,还知情识趣。”

    “这是怎么说。”

    富宝更知情识趣,知道咱这位万岁爷现在满肚子兴奋要往外倒,他得接上话茬子。

    “清河啊!挫败宁王造反的阴谋,彻底铲除真空教,解决了百年来的边境纷争,如此功绩,叫朕如何赏赐才不委屈了他?他本就是次辅了,升个首辅都嫌不足,朕还得顾忌着杨亭的想法、其他朝臣的意见。

    “之前杨亭执意求去,朕可以留他三次、四次,如父皇挽留李乘风最多六次,他若还是要辞官,朕也随他去。结果呢,他给朕来个意外之喜继续为国效力,但把首辅移交给清河。你说,这不叫知情识趣,叫什么?”

    “奴婢方才观其言色,觉得杨大人是真的信任苏大人,也是真的替自己松了口气。或许退居次辅,对杨大人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朱贺霖笑道:“的确如此。他不是能下决断之人,但作为个副手去提议、执行,以及协调各项事务,绰绰有余。如此一来,清河在内阁有杨亭与于彻之这两个左膀右臂,就更好做事了。至于谢、江二人,民间虽以‘稀泥阁老’‘结巴阁老’戏谑之,但其实两人也算熟悉朝政,有小恶而无大过,背后又涉及江南世家望族的势力,眼下不好轻动,不妨先留着。今后朕若是要对那些世族动刀,再看看这两人如何尽其用。”

    富宝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佩服道:“皇上英明,胸中自有乾坤。”

    朱贺霖斜乜他:“别拍马屁了,去把清河请来,朕在奉先殿等他。”

    富宝诺了声,喜滋滋地去了。不多时,苏晏奉召来到奉先殿,朱贺霖板着脸,劈头就道:“苏首辅,好演技啊!听说你前两日与杨亭密谈,竟瞒了朕这么大一件事!”

    苏晏苦笑:“怎么连皇上也认为臣与杨大人串通好了的?臣是真不知情,方才被他这冷不丁的一棒子,打得有点晕。现在想想还觉得像做梦一样,二十二岁的内阁首辅,自建国以来绝无仅有吧。”

    “绝无仅有之人,配上绝无仅有之特例,不是正正好?”

    朱贺霖没忍住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多年前,朕还是个懵懂少年时,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见与你并肩站在峰顶,一览众山小,然后指着苍茫云海中的大千世界,对你说,‘看,是你为我许下这盛世乾坤’,如今这个梦终于实现了。”

    苏晏想起了东苑配殿中那个肝胆相照的拥抱,两个少年之间永不相负的约定,如今依然历历在目,不禁眼角潮湿,叹道:“当时我说,所谓‘约定’,实在是镜花水月,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如今五年过去,我依然还是这么想的。不到盖棺定论的最后一刻,谁能保证终生不渝呢?”

    朱贺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那朕就再给你五十年,一百年,你亲眼好好看着!”

    苏晏笑了:“我可活不了一百年那么久。不过,活着的每一天,我都是赚的,还赚了个盆满钵满,值了。”

    朱贺霖一边把手伸进他衣襟中摸索,一边不甘心地咕哝着:“你是翻倍赚,朕却亏死了

    这辈子除了你,就没爱过第二个人。”

    苏晏听了,内疚顿生,把嘴里那句

    “光天化日的别乱来”

    给咽了回去。朱贺霖趁机对他耳语:“有些新到手的小玩意儿,学生不会用,老师,你来教教我嘛”

    “什么东西,还这么隐秘地藏在床尾柜子里,新话本吗”

    苏晏的声音消失片刻,又蓦然响起,“这、这不是

    朱贺霖!你休想!我苏清河就算死,从金水桥上跳下去,也绝不允许你把这些玩意儿用在我身上!”

    苏晏怀里揣着一纸不能见人的涂鸦,双腿打颤地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之所以称为涂鸦,因为上面的字迹已经凌乱得不像话,还兼不少乱七八糟的图案。这张清和帝的御笔写道:“朕保证

    今后不会故意为难那个混账(涂掉

    “那个混账”)沈柒

    把(补充:父皇)答应好的封赏给他

    否则朕就是一只说话不算数的

    小狗(图画)。”

    回想着朱贺霖被逼着画小狗时的臭脸,苏晏忍不住想笑,又捂着酸软无比的腰身暗骂:“还真的是狗,什么都敢乱试!”

    暮色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苏府门口的羊角灯亮起,照亮停在石阶下的马车。

    荆红追举着一把木芙蓉树皮制成的油纸伞来迎接他。苏晏出了车厢,往伞下一钻,荆红追就扶住他的腰身,低声问:“大人纵欲过度,下盘虚浮,可要属下抱进去?”

    苏晏:“”

    略带尴尬地掐了荆红追一把,苏晏摆出当家老爷的气势:“你要吃醋就光明正大吃,不必顶着一张忠犬脸说酸话。”

    于是荆红追冷着脸,道:“大人的好兄弟来了,说查抄的府邸还没还他,要借宿,赖在主人房不肯走。”

    七郎?苏晏心里一慌,转身就往马车走:“阿追,我忽然想起还有些急要政务尚未处理,你送我回文渊阁。”

    荆红追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有属下在,大人怕什么。难道怕属下会胳膊肘往外拐?”

    苏晏道:“阿追的胳膊肘自然是拐向我的,只是你也说了,我现在这样子

    不好见他。”

    “不好见他,好见谁?大人只管说,属下送大人去。”

    “阿追!”

    “属下在。大人想去皇宫,还是豫王府?豫王午后还来过一趟,没等到大人就走了,说他不日要启程返回大同,请你过府宴饮。要不,今夜便去?”

    苏晏咬牙:“不去皇宫,也不去豫王府。”

    “是要出城,去雨后风荷居?那大人得赶紧了,趁城门尚未关闭。”

    “不去!”

    “那是要去北漠?路途遥远,且容属下回屋替大人收拾一些衣物与用具。”

    苏晏使尽全力,把荆红追拽进了车厢里,贿赂给他一个浓情蜜意的吻,把贴身侍卫从冷脸吻成了红脸,软语求道:“阿追,好阿追,别吃醋啦。你知道七郎的性子,要说真有这么明显,往他面前去无异于挑衅,他一准又要疯。我好容易把两头摁住,再弹起来,累的都是我。”

    荆红追没原则地认输了,不,应该是很有原则地认输了,毕竟他的原则就是自家大人的意愿。“那我把他赶走,让大人回家好好休息一晚。”

    荆红追正欲下车,又被苏晏抓住了衣袖,“别赶他

    这样,你交代小北告诉他,我今夜宿在文渊阁的廨舍,不回来了。然后你带我悄悄翻墙进去,我今夜睡前院客房。”

    荆红追问:“那我呢?”

    苏晏不假思索:“你当然睡你自己那间厢房啊,难道还跟沈柒一同挤主屋?”

    荆红追眼底带了些凉意,顺从地道:“好。”

    半夜三更,苏晏从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中辗转醒来,睁眼便见床沿坐着个黑影,窗边还站着一个黑影,登时吓一跳:“谁!”

    一点火星划过半空,桌面烛焰幽幽燃起,昏黄光晕映出屋中两名男子的轮廓。

    沈柒坐在床沿,皮笑肉不笑地道:“身为客人,怎好霸占主屋,害主人只能偷偷摸摸睡客房?我来同你换一间。”

    苏晏干笑:“不必了,我睡得挺好,换来换去多麻烦,你回去继续睡吧

    阿追!”

    他咬牙叫,知道沈柒会发现他,跟荆红追脱不了干系,这下两个满肚子酸水的狗比凑在一块,怕不把他一人一口分吃了!

    荆红追走上前,应道:“属下在,大人有什么吩咐?”

    苏晏挤出个温和宽容的笑:“你替我送一下七郎

    算了,你俩想待这间就待吧,我走。”

    他花了后半夜加一整日的工夫,终于走下了这张床。

    第460章

    他的河清海晏(大结局)

    翌日入夜,朱贺霖没出席豫王的送别宴,但派內侍送来了饯行之礼。

    苏晏负气之下赶走了荆红追和沈柒,此刻径自坐在铺地的琉璃色凉簟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显得有些精神萎靡。

    豫王拎着酒瓶坐在苏晏旁边,十分随性地搂住了他的肩膀,调侃道:“怎么,被妖精吸干了阳气,打不起精神应付本王?”

    苏晏顺势把头往他肩上一枕,打了个大呵欠:“都是狗比

    若非放不下朝政,我就随你去大同。”

    豫王哂笑:“昨日朝会上的事本王可听说了,提前向首辅大人道声贺。想必今后更是日理万机,不可能来大同找本王喝酒了罢。”

    苏晏喝出四五分醉意,拍着豫王的大腿道:“胡说!我一定会去看你的,每个月都去!妈的个个都是醋缸子,还是槿城好,老司机,玩得起,不黏人,懂放手。”

    “可不是,本王知情识趣,不像那些个如狼似虎的愣头青,只会让你心累。”

    豫王甜言蜜语地哄着,从他肩背往下摸去,“本王明日一早启程,清河来五里驿送行如何?”

    “送行就送行,不要乱摸。”

    苏晏借着酒意拍掉豫王的手,“老子腰酸,腿酸,屁股还痛。”

    豫王用他那低沉华丽的声线,把苏晏熨烫成一片酥麻的波浪:“本王这里有上好的滇南秘药,治疗肌肉酸痛最是有效”

    苏晏打了个酒嗝:“药拿来,我自己上。”

    “那不成,这药有专门的工具,须得先敷涂于其上,才能送到你够不着的地方。”

    “

    我还没醉,别想忽悠我!”

    苏晏一个巴掌拍在豫王俊脸上,打蚊子似的发出脆响,“朕要禁欲一个月,哪宫都不宠幸!”

    豫王笑着将他放倒在玉簟上:“陛下英明。这禁欲令就从明日本宫走后开始施行,如何?”

    苏晏打定主意要禁欲。

    他严防死守了十日,挡掉好几波禄山之爪,修生养息到精气都快溢出来了。

    这日散了衙,苏晏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琢磨着阿勒坦远在北漠、豫王应是已至大同,叫狗不咬的朱贺霖、咬狗不叫的荆红追与又会咬又会叫的沈柒都被他牢牢拦在篱门之外,唯独就是皇爷那边半点动静也无。

    十日没见面了,皇爷难道就不想他?

    我忙于政务,你一个优哉游哉的退休老干部忙个啥呀,居然连面都不露一个。

    苏晏越想越委屈,吩咐车夫:“调头!不回府了,出城去。”

    马车进入城郊野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行至一处隐蔽的别院。别院清幽雅致,院中溪泉林木、水榭楼阁错落有致,大门口挂的匾额上写着:“雨后风荷居”。

    苏晏跳下马车去敲门,见门扉虚掩着,便举步而入,一路穿过花圃假山,果然在荷花池边的凉亭里,见到正在喂鱼的景隆帝。

    景隆帝身着鸩羽色的夏日薄衫,背对着他微微俯身洒鱼食,薄绸子被荷风一吹贴在身上,勾勒出劲健的腰身与长而结实的大腿线条,从背后看浑然是个青年模样。

    苏晏喉咙发紧,咽了一下口水。

    他一时兴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背后蓦然抱住了对方的腰身。谁知对方就像脑后长眼了似的,岿然不动地喂着鱼,嘴里淡淡道:“今日有空了?”

    苏晏把脸颊在景隆帝肩背上蹭了蹭,哼哼唧唧地道:“日日都有空,从早闲到晚,宁可在院子里莳花弄草、下棋喂鱼,都不来看你!”

    这哪儿说的是自己呀,分明是在指责他。景隆帝嘴角扬起笑意,拍着指间的鱼食碎末,慢条斯理地道:“朕听说你最近又要忙着升官,又要忙着安抚后宅,一心多用辛苦得很,故而就不去叨扰了,心想你若得空,自会来见朕。你看,这不就来了么?”

    苏晏听对方语气淡定自若,难免生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失落感,觉得相比其他爱人,景隆帝对他似乎并非十分上心,至少此时没流露出多少思念之意。

    “来,舀勺清水,帮朕净手。”

    对方一吩咐,他下意识地拿起木勺,去旁边的流泉口盛了一勺清水过来,心里委屈更甚,隐隐生出恼意。

    景隆帝洗净双手,取桌面帕子擦了擦,方才转身正眼看他:“朕瞧瞧

    唔,是有那么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样子了,只是气色还养得不够好,眼下青影尚未完全消尽。贺霖那里不是收了几瓶回春丹?拿来补一补。”

    苏晏越听越觉得不对味,说这是揶揄吧又透着关怀,说是吃醋吧又感觉更像敲打,总之就是很

    “景隆帝式”。

    回头想想,虽说因为他误服了

    “关山月”,濒死还生才换来这六个男人不再互相致对方于死地的不稳定和平局面,但景隆帝却是其中最心思难测的一个。

    直至今日,苏晏也没把握说朱槿隚在这段多边关系中,是否真能容忍朱槿城与朱贺霖的存在,更别提另外三人了。而此刻见了对方这番情态,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两人之间是否又渐渐退回到君臣关系,顶多就是较为亲密的君臣关系?

    景隆帝才是六人中独占欲最强的一个,所以在逼他做选择失败后,打算用这种看似温柔体贴、实则一点点疏远的方式,逐渐淡化他们之间的情感想到这点,苏晏就心梗得想揪住对方狠抽一顿。

    “怎么不说话,想陪朕手谈一局么?”

    景隆帝和颜悦色地看着他。

    苏晏陡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朝景隆帝猛扑过去,把猝不及防的对方撞得踉跄几步,后背抵在凉亭柱子上。强吻着这位尊贵的太上皇时,苏晏心头涌起

    “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的快感,险些把对方舌头都咬破了。

    景隆帝任由他把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摸,没阻止他撒野,但也不像从前那般热切回应,耐心地等他停下喘口气时,方才问道:“清河想要朕?”

    苏晏咬着他的下颌轻轻磨牙:“难道皇爷不想要我?”

    景隆帝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正待开口。

    苏晏骤然爆发了:“不想就不想吧,臣也不是什么死皮赖脸之人,皇爷尽可以放心。”

    他怀着悲愤的伤心,潦草地行了个礼,转身方走了两步,脑中忽然闪过朱贺霖曾经说过的话,魔音灌耳般把他炸得一哆嗦

    “我就说嘛,我爹他都一把年纪了,力不从心也正常。”

    细细一算,景隆帝也是四十岁的人了。无论年轻时多么生龙活虎,年岁渐长了难免会机能下降,莫非真被朱贺霖说中,如今的景隆帝,真的是力不从心了,又担心会让他失望,所以才拒绝他的求欢?

    苏晏越想越觉得揭开了真相,他感到一阵难过:在皇爷看来,难道他苏晏是个重欲之人,没了鱼水之欢,感情就会随之消磨?这也未免太瞧不起他了!

    他憋屈得要吐血,又转身回到景隆帝面前,一脸正色:“那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

    “做那种事,于我而言并非必要。”

    苏晏肃然道,“就算真的力不从心,也丝毫不会影响我对槿隚的感情。你看我们这五年来也只有过一次,不是么。”

    景隆帝神情僵硬,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有那么一瞬,苏晏仿佛看见他眉宇间腾腾地升起了黑气。

    “朕方才忍着不动你,你以为原因是

    朕不能人道?”

    景隆帝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了这句话。

    苏晏安慰道:“皇爷言重了,肯定没到‘不能人道’的程度,顶多也就是力不从心。其实这很正常,大部分男人年纪稍长之后唔!”

    景隆帝一把将他扛在肩头,快步走过凉亭外的回廊,进入最近的一间轩房,连房门都来不及关紧,就将他扔进床榻,扑了上去。

    苏晏刚叫了声

    “皇爷轻点”,薄衫便在惊呼声中被扯裂。

    “岂知荷待雨,终年唯一期

    卿的怨念,朕收到了,卿的怀疑,朕现身说法。”

    景隆帝朝他露出一个威慑力十足的浅笑,“这五年来积蓄的雨水,朕一口气全浇灌给你,你接好了!”

    苏晏的马车一夜未归。翌日清晨,回城的马车在停在自家门外,许久不见人下来。苏小北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时看见,忙走下台阶,来到车门外唤道:“大人?大人何时回来的,可要下车回府?”

    车厢内传出苏晏有气无力的声音:“阿追在吗,叫他来接我一下。”

    苏小北愉快地说道:“追哥在家,沈大人也在,大人回来得正是时候,可以一起用早膳。”

    清和二年六月初七,苏晏在他二十二岁生辰这日,迎来了仕途上最重要的一次晋升,被任命为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官加少师与太子太傅,位列三孤。

    八年之后他又被加封太傅,成为大铭史上唯一的三公兼三孤,按照后世说法就是

    “官当到这份上,也没谁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苏晏升为首辅的第二日,沈柒的封赏诏书也下来了,正式任命其为锦衣卫掌印指挥使,兼五军都督府总都督的荣衔。

    “锦衣卫指挥使”可以有很多人,包括荫袭的,恩赐的,挂名的

    但只有加

    “掌印”

    或“掌本卫事”的那个,才是真正手握实权的主官。

    五军都督府总都督虽是个荣衔,但极少授予在任者,要么是死后追封,要么是像前前任锦衣卫指挥使袁斌那样,退隐致仕后授予。

    沈柒年纪轻轻把这一实一虚都拿到了,一跃成为本朝炙手可热的权臣,有人说他是

    “袁斌第二”,也有人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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