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永昌帝震惊地跨出一步,就在此时,一声熟稔自然比两个公主喊起来还要亲昵的“父皇”传进了他耳中。

    永昌帝讶异地抬高视线。

    姚黄一边推着轮椅转过来,一边笑着招呼道:“这么久没见,父皇怎么瞧着比端午宫宴上更容光焕发了?亏我们在外避暑的时候还担心您在京城热着呢。”

    轮椅上的惠王爷:“”

    廊檐下的永昌帝:“”

    克制住抬手摸脸的冲动,甩开那丝因为过于陌生的夸词而激起的古怪感觉,永昌帝尽量自然地笑道:“不用担心朕,朕用了一夏天的冰鉴,一点都不觉得热。”

    说着,永昌帝的视线惊疑地落在了二儿子的膝盖上,那里居然有个托盘,由儿子的双手扶着。

    姚黄见了,解释道:“天底下的好东西父皇都见过了,我跟王爷便从避暑的地方带回来一点特产,再从王府自种的菜圃里摘了一串葡萄两根青瓜,父皇闲时吃来解渴吧,尤其这青瓜,又甜又脆,完全能当果子吃。”

    永昌帝心情复杂地看向儿子,王府没有下人了吗,还要儿媳亲自推轮椅,儿子亲自端托盘?

    赵璲垂眸。

    本来是青霭推、飞泉端,进了乾元殿,王妃说陪父皇用膳不用带太多人,便把托盘给了他。

    [75]075

    昨日在花园里提起要进宫给永昌帝请安,姚黄便请示过惠王爷:“如果父皇问起你我在哪里避的暑,要说我们去了灵山吗?”

    赵璲:“嗯,不可欺既然不能欺君,那就肯定会提到灵山了,于是姚黄给永昌帝预备的礼物里还多了一斤九蒸九晒过的黄精干。

    黄精这东西跟藕似的一节一节地长,每年只长一节,所以单看节数就能判断黄精的年份。能被廖郎中选出来费功夫蒸晒的都是高价从山民们那里收来的老黄精,前后蒸了三十来斤新鲜黄精,才一共制得四斤左右的黄精干,夫妻俩用了一些,姚黄特意从剩下的里面取了一斤节最多的以显孝心。

    制好的黄精干黑乎乎的还透着一股子暗红,几条并排摆在油纸上,乍一看很像烧焦的细树根。

    察觉永昌帝眼中的困惑,姚黄一边推着轮椅往里走一边讲解起来,先说黄精的滋补疗效,再说灵山黄精的妙处,有些话她干脆用了集市上山民们朴实生动的原句,包括镇民们对他们经常喝黄精炖汤的羡慕。

    永昌帝原本还担心摆膳前的几刻钟要如何陪儿子儿媳度过,没想到听儿媳讲黄精就听了一刻钟!

    关键是他还没听够!

    姚黄不能光说啊,这种入口的东西,她得向永昌帝证明她与惠王爷送的药材无毒无害。

    当永昌帝落座,惠王爷的轮椅也停稳在永昌帝的左下首,姚黄从一条黄精上拧了小指甲盖大的一块儿下来,对永昌帝道:“这东西既能炖汤熬粥泡水泡酒,还能干吃,有点糯有点甜,像红薯干,但没有红薯干好吃。”

    说着,她将手里的黄精干放进口中,当着永昌帝的面嚼了起来。

    永昌帝:“”

    汪公公:“”

    赵璲沉默片刻,道:“父皇,制好的黄精药性更足,还是让御医根据您的龙体安排份量为妥。”

    永昌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看看这一托盘的礼物,吩咐汪公公:“送去御膳房,青瓜凉拌,葡萄洗好了送过来。”

    汪公公端走了托盘。

    姚黄还站着呢,提起茶壶,先给皇家父子俩倒茶,再给自己倒了一盏,权当漱口用了。

    永昌帝在儿媳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率性,端午射柳时这儿媳也是敢说敢笑敢跑的。

    做了三十年的皇帝,京城京外多少臣子的本人或折子都看过,永昌帝也遇到过一些率直敢言的臣子,包括类似性子的美人,只不过这样的儿媳妇还是第一次见,且因为儿媳妇住在宫外,能带进来一些民间吃食。

    摸清了儿媳的性情,永昌帝很快就适应了,看向儿子:“这趟避暑回来,璲儿气色倒是好了不少,莫非便是灵山黄精格外养人?”

    赵璲:“回父皇,灵山黄精只是略胜别处的普通黄精,于养身并无奇效,是王妃每日早晚分别推儿臣去外面晒日半个时辰,几十日坚持下来,才去了儿臣身上的病气。”

    永昌帝心想,老二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

    他欣慰地看向坐在儿子旁边的儿媳妇。

    姚黄笑道:“父皇不必夸我,如果王爷不想晒日头,我也不敢推他,这事细算起来还要归功于灵山的黄精。”

    儿媳的笑容暗藏故事,永昌帝来了兴趣:“怎么说?”

    赵璲刚刚明白王妃的意思,王妃已经开口了:“父皇是没看见,那日王爷陪我去逛小镇的集市,逛到卖黄精的山民那边,山民又不知道王爷的身份,只把王爷当成体虚的白面书生了,对着我们使劲儿地夸黄精的效用,哈哈哈”

    讲故事的王妃自己笑红了脸笑弯了腰,清脆连续的笑声在安静惯了的乾元殿飘扬开来。

    永昌帝也觉得好笑,可瞥见儿子垂着眼看不出表情的模样,永昌帝暗暗掐着自己的腿,将笑意硬憋了下去。

    姚黄笑到一半,见这父子俩一个都没捧场,又是尴尬又是后悔,完了,皇上会不会误会王爷真的虚,王爷会不会因为猜到皇上会这么误会而恼她说错话?

    姚黄赶紧弥补道:“但那些山民哪知道王爷只是因为喜欢闷在书房读书才捂得特别白呢,论力气,王爷能射柳夺冠,百来个年轻将领都比不过他,灵山的黄精再好于王爷也只是锦上添花,补补平时的消耗罢了,包括父皇,我们送您黄精,也只是因为灵山小镇就这一样特产稍微能拿得出手,盼着父皇看折子看累了喝碗黄精汤提提神而已。”

    永昌帝听懂了,儿子是不想别人因为气色误会他体虚,才愿意出门晒日。

    可是,儿媳能劝服儿子外出赶集看热闹,这已是大功一件!

    饭还没吃,不着急赏赐,永昌帝就着儿媳的话题回忆起他年轻时候唯一一次游历灵山的情景,提到灵山主峰高达五六百丈山势雄伟挺拔,永昌帝忆景生情,叹息着感慨道:“光阴似箭啊,转眼二三十年过去了,朕现在就是去了灵山,可能也爬不动喽。”

    姚黄:“人家七十岁的老者尚且还能进山砍柴采药,父皇若是爬不动,也只是偷懒不想动。”

    永昌帝笑笑,考虑到儿子或许不爱听“爬”的字眼,他及时换了话题:“灵山镇,朕记起来了,上个月大理寺收到灵山县递过来的一桩官司,说是有个老员外的续弦母子为了争夺家产砸他的尸身陷害原配所出长子一家,是不是就是你们住的那个镇子?”

    此案不大,因牵涉到一个亲儿子朝老父亲的尸身动手,不孝恶逆,永昌帝才留了印象。

    姚黄见惠王爷没有开口的意思,再次接话道:“是啊,老员外姓齐,就住在我们隔壁,大半夜的惊动了整条街的街坊父皇都不知道吧,当晚王爷只是去现场看了几眼就推断出凶手了”

    接下来,姚黄就把惠王爷的两番分析一通倒了出来,因为王妃是发自肺腑地佩服自家王爷的洞若观火与英明睿智,这种佩服便从她明亮的眼睛中流露了出来,包括她说到精彩处的语气,举起自己手腕分析血迹的动作,竟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起来还要有趣。

    她是王妃都如此,永昌帝可是惠王爷的亲爹啊,灵山县的知县能破案那是他应该做的,换成自己的儿子破了案,永昌帝便也觉得无比的自豪骄傲,他家老二就是这么文武双全做什么都行!

    赵璲:“”

    终于,用膳的时辰到了,御膳房的太监们鱼贯而入,在永昌帝自用的这张黄花梨膳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十八道菜。

    永昌帝:“只咱们三个,没叫御膳房大费周章。”他是个还算勤俭的皇帝。

    姚黄:“”

    有专门的小太监在旁边负责布菜,小太监个个眼神好,姚黄才观察了哪道菜一眼,小太监立即帮忙夹了菜放到她面前的菜盘。

    有时候姚黄是真想吃,可大多时候她纯粹是好奇那菜究竟是什么做的啊。

    奈何这是陪永昌帝用饭,姚黄也不敢放得太开,被小太监伺候四次她就不往远处的菜色瞄了,只夹面前几道近的。

    赵璲知道王妃胃口好,为了让王妃能放松地慢慢吃,赵璲便也慢条斯理地吃着,直到王妃吃饱了放下筷子,赵璲才跟着王妃用起汤来。

    姚黄注意到,御膳房送来的那盘凉拌青瓜竟然吃光了,其中大半都是永昌帝吃的。

    永昌帝注意到,儿子儿媳附近的几道菜也吃得比较干净,其中儿媳妇吃了大半。

    难怪儿子不但气色好脸庞也没有之前那么消瘦了,身边有个好胃口的人,谁都会忍不住跟着多吃几口。

    一顿饭慢慢悠悠吃了两刻多钟,永昌帝早上起得早,年纪一大,午后的晌就必须歇好。

    又聊了一会儿,永昌帝道:“难得你们在外避暑还惦记着朕,你们有孝心给朕带特产,朕也不能叫你们空手回去。”

    将汪公公叫过来,永昌帝吩咐了一番。

    等汪公公回来的时候,他手里端着一个匣子,打开匣盖,里面深紫色的锦缎上并排摆着两柄如冰似雪的羊脂玉如意。

    永昌帝对儿子儿媳道:“朕愿你们小夫妻日日如意、事事如意。”

    赵璲朝王妃递个眼色,姚黄连忙跪下去谢恩。

    永昌帝虚扶了一把,没让她膝盖着地,笑道:“一家人,不用跪来跪去。”

    姚黄接过匣子,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两柄玉如意照亮了,笑着对永昌帝道:“送点特产就能从父皇这里得到这样好的东西,那以后我跟王爷出趟门就给您带回特产。”

    永昌帝大笑:“你倒是机灵,不过朕的库藏也有限,你们要是带得太勤,朕以后可能就送不起了!”

    姚黄:“别的公爹能说这话,父皇说,儿媳才不信呢。”

    .

    分别去周皇后、杜贵妃那里小坐片刻,惠王夫妻总算出宫了,姚黄先上马车,接了惠王爷上来固定好轮椅,再转身从青霭手中接过装了玉如意的匣子。

    坐到侧位,姚黄抱着匣子,心里没底地看向惠王爷:“王爷,我今天在父皇面前的表现可还行?没说错什么话吧?”

    赵璲与王妃对视几眼,最终道:“甚好。”

    父皇并不是个很爱笑的人,饭前饭后的笑容却没怎么断过。

    既然父皇喜欢王妃的率性,王妃就不需要改。

    姚黄放心了,打开匣子,取出一柄玉如意,一手托着,一手将湛湛生辉的玉如意从头摸到尾,白腻的玉身上雕刻了桃、灵芝、蝙蝠等寓意吉祥的纹案,姚黄越看越喜欢,竖起玉如意扁圆的头部贴上自己的脸颊,清清凉凉,一直舒服到心尖上。

    见惠王爷在看着她,姚黄举起另一柄玉如意,直接贴上惠王爷的俊脸,让他也凉一凉。

    赵璲:“”

    [76]076

    姚黄发现了,惠王爷偶尔也会口是心非,就像他在马车里夸她在永昌帝面前表现的甚好,其实还是记了她提起他被灵山山民们轻视的账,证据就是今日的晌惠王爷“歇”得异常精神,即将派不上用场的象牙簟挨着内侧床板的那一头都被蹭得翘起来一条两三寸高的宽边。

    姚黄抽抽搭搭地叫骂起来:“就该让你继续在书房闷着,让你真虚了,看你还怎么折腾我!”

    惠王爷无动于衷。

    姚黄想了新招,扭头朝外面叫嚷:“快来看啊”

    没说完看啥就被惠王爷捂住了嘴。

    不过被王妃这么一激,惠王爷不得不提前放了她。

    做完坏事的惠王爷晌都没歇便去了竹院,姚黄裹着被子睡到黄昏,醒来收到了总管郭枢送来的两份中秋礼单,一份给长寿巷王妃娘家的,一份给郊外王妃的外祖父一家。

    中秋是大节,节礼预备得比端午时还丰盛,参燕酒茶鸡鸭鱼肉,绫罗绸缎胭脂水粉。

    想到她为惠王爷费的心与身,姚黄毫不心虚地替娘家人接下了两份礼单。

    傍晚惠王爷从竹院回了明安堂。

    姚黄低头攥手指。

    床上床下的惠王爷有两幅面孔,姚黄觉得她也是一样的,想她嫁进王府之前,虽然跟端庄闺秀沾不上边,但也从没说过什么臊人的话干过臊人的事,她那些事后回忆起来叫人特别难为情的大胆之言,真的全是被惠王爷欺出来的!

    默默吃完一顿饭,姚黄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绕到惠王爷的轮椅后面,戳着他的肩膀道:“都怪你。”

    赵璲看着门外,不太确定王妃要怪的是什么。

    姚黄:“但凡你真虚点,我都不会口不择言说那样的疯话。”

    赵璲:“嗯。”

    姚黄:“罚你明日自己歇晌。”

    赵璲点头。

    王妃舒服了,红着脸跑出门。

    .

    初十上午,赵璲在竹院撑了两刻钟的扶栏,做完推拿沐浴后便回了明安堂。

    姚黄收到消息,看看漏刻,才刚过辰时,现在出发去长寿巷的话,比她之前预计的能在家里多待半个时辰。

    她去前院见惠王爷,试探着问:“王爷看完书了?”

    赵璲:“去长寿巷路途遥远,早些动身。”

    姚黄很高兴,迫不及待地叫飞泉去前院传话备车装礼。

    临近中秋,百姓们都在走亲串友互送节礼,有钱人家就多送些,家境寻常的就少送点,重在应景。

    当惠王府的马车拐进长寿巷,待在外面的百姓们都伸长了脖子。

    姚黄躲在窗帘后偷瞧,忽然朝惠王爷招招手,拉大一些帘缝让他往外看:“就那个穿蓝布短衫的圆脑袋,瞧见没?”

    始终坐姿端正的惠王殿下不得不偏头,顺着王妃挑起的帘角,在斜前方的一户人家门前看到个穿蓝布短衫的年轻儿郎,中等个头,不算胖,但脑袋确实很圆。

    因为王妃的帘子挑得高了,对方也看到了他,惊得瞪大双眼,随即畏惧般低下头。

    姚黄也看见了这一幕,放下帘子,哼着跟惠王爷告状:“就是他,小时候总叫我阿黄,长大了也时常背着我爹我哥嘲笑我胖,得亏我心胸宽广不想跟他计较,不然随便让我爹或我哥打他一拳,他都得在床上趴几天。”

    主要是更担心父亲或哥哥打得太狠,人家跑去官府告状。

    赵璲看着王妃在车厢里也莹润发光的美人面,无法理解怎么会有男子嘲笑她。

    王妃又凑到了帘缝前,看着看着叹了口气。

    赵璲:“为何叹气?”

    姚黄看着他道:“我是可惜啊,如果王爷的身份再低些,譬如是个侯爷家的公子,我都要拉你去街坊们面前炫耀一圈,让那些平时敢说我闲话的人狠狠地羡慕我嫉妒我。可你是王爷,我真拉你出去,满大街的人都得跪下行礼,那样就显得我太欺负人了,我做不来。”

    赵璲眼前便浮现出刚刚那个蓝布衫儿郎畏惧的神情,跟着想到了灵山镇两岸的街坊。

    曾经他以为,当他坐着轮椅出现在人前,那些人会同情惋惜或冷嘲热讽或如见怪物。

    真的被王妃推到街上,赵璲才发现很少有人会在意他的腿,除了好奇他怎么弄伤了腿,街坊们更在意他的容貌家财,或羡慕或嫉妒他的财力、画技以及娶了一位美妻。至于素不相识的路人,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目光并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如果他亮明身份,这些百姓会如何?

    他们依然不会同情,因为他还是他们眼中尊贵无比的惠王殿下,一个他们必须敬着畏着才不会惹祸上身的亲王。二十二岁以前百姓们如何敬畏他,二十二岁以后将继续如此,包括王妃口中的公侯勋贵、文武大臣,照旧会在他面前维持一个臣子见到亲王应有的礼节。

    赵璲并非在以王爷的身份自傲,他只是忽然明白了,除了他自己,除了少数几个会怜惜他、少数几个会幸灾乐祸的身边人,其他人根本不在乎他的腿究竟废没废。他们只在乎他拥有的钱财、才能、权势是否会影响他们,譬如布店的女摊主极尽讨好、齐员外跟他求画,譬如聒噪的秀才母亲嫉恨他抢了儿子的风头,而得罪过王妃的街坊怕他报复。

    前人敝帚自珍,今日他残腿自怜而已。

    “听闻长寿巷有方长寿石?”沉默许久后,赵璲问王妃。

    姚黄正在准备下车,闻言惊讶地看过来:“这个王爷都知道?”

    赵璲:“少时看过全京城的舆图,有些街巷名字注有典故。”

    姚黄再次领教了惠王爷的博闻强识,真看也是真能记住啊,不像她,只对一些有趣或不正经的东西印象深刻。

    随即姚黄又有些惭愧,解释道:“什么长寿石啊,就是巷子里曾经出过一位老寿星,他家门前原来有块儿石头,村里人家很常见的那种能当凳子坐的平石头,老寿星喜欢坐在石头上跟人聊天,等他没了,那块儿石头就得了‘长寿石’的噱头,被里正摆到巷子入口当门面。早知道王爷感兴趣,刚刚拐进来的时候我就指给你看了。”

    赵璲:“不急。”

    姚家到了,姚震虎、罗金花、姚麟三口子早已恭候在门前。

    姚黄与青霭联手推惠王爷下车时,一家三口都将轮椅上的王爷看得清清楚楚,姚震虎又惊又羡慕,灵山那边得多凉快啊,居然把王爷女婿的气色养得这么好?京城入夏真是热死人,媳妇都不愿意跟他睡一个被窝!

    罗金花只觉得高兴,女婿的气色越好,女儿的日子才越有奔头。

    见过礼,众人来了堂屋,姚家大门、堂屋的门前都铺了木板,新轮椅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有姚黄带头,姚震虎最先放松下来,好奇地问女儿灵山镇的情况。

    罗金花亲自去厨房清洗女儿带过来的葡萄,沉甸甸的一篮子,全靠自家人吃还不酸倒了牙!

    距离吃饭还早,赵璲对姚麟道:“我想去观摩本巷的长寿石,凌云为我引路如何?”

    姚麟一脸茫然,啥长寿石?

    姚黄:“就巷子入口那块儿石头。”

    姚麟刚想说那块儿破石头有啥好观摩的,接收到母亲的眼色,姚麟立即站了起来:“好,我带王爷过去。”

    姚黄很意外惠王爷会点她粗枝大叶的哥哥作陪,也很怕哥哥当不好这个陪客,询问道:“我也一路去吧?”

    赵璲:“你多陪陪岳母。”

    姚震虎:“对,姚姚在家待着,我跟你哥陪王爷走一趟,没啥好担心的,里正听说今日王爷要过来,早叫各家各户把狗都栓起来了,保证惊扰不到王爷。”

    姚黄:“”

    目送虎背熊腰的父兄一左一右地护送惠王爷出了门,姚黄忽然有一种永昌帝将金贵的宝贝蛋交给她,而她又转交给父兄的不放心之感。

    罗金花笑着将女儿推进东屋:“放心吧,青霭公公在呢,你爹他们冲撞不了王爷的,快跟娘讲讲,王爷怎么精神起来的?”

    姚黄没说她的长计,只讲了她“撒娇耍赖”诱惠王爷答应陪她出门的关键一役。

    罗金花感慨道:“还是王爷心里有你,不然你闹绝食都没用。”

    姚黄:“还是我有本事,能让王爷心里有我。”

    罗金花:“”

    长寿巷,一众朝姚家门口探头探脑的街坊们突然看见坐着轮椅的惠王爷又出来了,离自家近的登时跑了回去,离得远没法跑的便呆呆地站在原地,待看见有人跪迎王爷,这些人竟哗啦啦都跟着跪了下去。

    姚震虎愣住了。

    赵璲道:“我只是随便走走,岳父叫他们免礼吧。”

    头回随王爷女婿出门的姚震虎也从这种场面里回了神,上前两步,提口气,虎啸般的洪亮声音便在整条巷子里传开了:“王爷要去观摩巷口的长寿石,叫你们免礼!都赶紧起来吧,该干啥干啥去!”

    跪地的街坊们一听,忙不迭地站起来,转眼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赵璲见了,决定以后还是要微服陪王妃出门。

    青霭推着轮椅,四人在沉默的脚步声中来到了巷口,看到了那块儿真的很普通的“长寿石”。

    一直找不到话的姚麟想到一件旧事,指着长寿石道:“我刚去武学读书那年,平时都住武学,只有休沐日才回来,然后每次休沐日的前一天黄昏,妹妹都会坐在这里等我,次数多了,她还给石头改了个名字,叫等哥石。”

    说完,姚麟看到王爷妹夫笑了一下。

    姚麟激动得看向父亲。

    姚震虎哼了一声,女儿就没坐这里等过他!

    [77]077

    考虑到女儿跟王爷的感情比刚回门那会儿浓厚了,王爷瞧着也不再是那么高高在上难以接近,晌午用饭时,罗金花没有再把丈夫的酒坛子藏在裙摆下。

    姚震虎很高兴,第一碗喝完,他提起酒坛先给王爷女婿倒第二碗,然后才是他跟儿子。

    此时姚震虎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东大营近期为下个月的圣驾阅武所做的准备。

    大齐朝建国百余年了,永昌帝已经是第十一位皇帝。

    太.祖皇帝带兵争得的天下,凭借雄厚的兵力震慑得周邦小国俯首称臣,之后的两位皇帝继承了太.祖爷的文韬武略,为大齐迎来了一片繁华盛世。然而月有阴晴圆缺,王朝亦如此,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大齐接下来的皇帝们一代不如一代,此消彼长,诸邻国陆续挑起大大小小的战事,皇位传到先皇手里时,大齐朝已经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先皇励精图治,登基后累死累活忙了二十年总算在肃清吏治、增强兵力上都小有成效,而后驾崩于四十出头的壮年。继位的永昌帝秉承先皇遗志,内用贤臣改善民生,外用良将练兵戍边,一直到去年夏天重挫了屡屡进犯北边的乌国铁骑,才再一次重振了大齐朝在太.祖爷时的威望。

    大齐朝能有如今的精兵,靠的就是每年一次的小阅武以及三年一次的大阅武。

    小阅武由朝廷派出去的钦差以及各都指挥使主持,大阅武由永昌帝亲自主持,在二十位都指挥使呈上来的兵册上分别随机勾选一万人,最终凑齐二十万大军到北苑演武。大阅武演武前三名的都指挥使会得到嘉奖,垫底的都指挥使将被降职。

    此外,京郊的四大都营因为离得近,永昌帝每年也都会亲自过去阅武。

    只剩一个月了,四大营的操练越发严格密集,皇上将压力给了四位都指挥使,都指挥使便把压力分给各营的卫指挥使、千户、百户们。姚震虎身上担着他手下一百多个兵的操练压力,已经在营里连住七晚,今日女儿女婿要来送礼才回的家。

    姚震虎:“我这边还好,底下的小兵都是普通百姓出身,怕丢了兵饷操练得都很卖力,但那些走了门路被塞进来的公子哥们很多都吃不了苦,上峰们管教他们左耳进右耳出,不管又怕在演武场上扯后腿,一个个操.死心了。”

    说完,姚震虎端碗又灌了一大口。

    罗金花知道丈夫只是随口说说,却怕王爷女婿以为丈夫想给哪个公子哥穿小鞋,道:“你手下又没有这样的兵,你怎么知道人家都是走门路进来的,说不定人家就是正经考进去的,却被一些普通小兵羡慕嫉妒,非要泼几碗脏水过去。”

    能走后门的哪个没有背景,说不定就牵扯到皇亲国戚身上,万一女婿眼里容不得沙子让丈夫交出那些名单,回头再去皇上面前告一状,皇上想罚就罚了,那些皇亲国戚吃了亏能轻易干休?不敢去对付女婿,却有无数手段能用在丈夫身上,让丈夫吃苦还没法诉。

    姚震虎放下酒碗,对着媳妇道:“正经个”

    罗金花眼疾手快地夹了一块儿排骨塞进丈夫嘴里:“吃饭,我最不爱听这种背后议论人的话。”

    姚震虎:“”

    胡说,媳妇明明最喜欢听他讲军营里的是是非非!

    姚黄看出了父亲眼中的委屈,她也知道父亲说的是真话,远的不提,李廷望的一个母族表哥就是走了他爹李千户的关系进的东大营。那表哥姚黄见过,跟她差不多高,圆圆胖胖一身肥肉,虽然进去后被李千户练瘦了,可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根本进不去选兵条件严格的四大京营。

    李千户还算顾及体面,要求亲戚子弟跟着普通兵一起风吹日晒的操.练,遇到那种官更大的,人家就是要让自家没出息的子侄去军营混个小差白领一笔军饷,别人看不惯又能如何?

    当然,这都是官场老惯例了,姚震虎干涉不了,姚黄就更不需要操这份心。

    她也不想让这些事坏了惠王爷的胃口,若无其事地帮他夹菜:“这回没请酒楼的厨子,都是阿吉她娘炒的,王爷尝尝合不合胃口。”

    赵璲尝了,觉得有些咸,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至于勋贵高官往军营塞人的事,赵璲早有了解,包括一直都很重视兵力的父皇。

    不过这事牵扯得太多,管起来也很难见成效,只能抓几个一看就不顶用的酒囊饭袋惩治了以儆效尤,提醒那些真想白混饭吃的子弟好歹练出一个兵应有的体格与战力,再仔细核实武官的升迁,杜绝这类子弟冒领他人军功。

    喝过两碗酒,姚震虎还想给女婿倒第三碗,姚黄瞪了过去。

    姚震虎悻悻地放下酒坛。

    回府路上,姚黄对闭目养神的惠王爷道:“我爹说话比我还口没遮拦,什么都讲,下次王爷要是不想听了,直接给我递个眼色,我来叫他闭嘴,包括喝酒,王爷也不用勉强自己喝。”

    赵璲看看王妃,解释道:“清静惯了,倒觉得岳父谈吐诙谐有趣。”

    姚黄:“”

    .

    初十是惠王爷要宿在后院的日子,因为昨日姚黄的“惩罚”以及今天回府太晚而免了的“歇晌”,姚黄就以为今晚惠王爷要发通狠,没想到这人只从后面抱了她一回,力道也算得上内敛克制。

    变了个人似的,姚黄竟不太习惯,有些担心地问:“王爷没事吧?”

    可别是被她前晌故意激他快点完事的大胆之言影响了,或是在她的娘家遇到了什么扫他兴的事。

    赵璲:“外祖父家在城外,明日要早起。”

    姚黄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王爷”

    赵璲:“以为什么?”

    姚黄笑,凑到他耳边道:“还以为王爷介意我那天的话,以后都要跟我这么客客气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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