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因此神宗与太后感念定远侯大义,加上已经赏无可赏,便又赐了丹书铁券。

    丹书为凭,歃白马血,可免其九死,子孙三死。

    等到哲宗即位后,定远侯也渐渐老去,原本年轻时的骁勇好战竟慢慢演变成目中无人,大有功高盖主之势,哲宗对神宗素来敬畏,对定远侯种种行径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加上朝中的老臣大多已经不在,新的臣子也不敢公然忤逆他,卫熙竟变得日益嚣张。

    赵元思自即位后,暗中收到弹劾定远侯的折子不在少数,但卫熙毕竟手持着丹书铁券,只要不叛国,寻常罪责压根不能奈他何。

    自己爷爷发下去的丹书铁券,父亲都没办法,他更加如此。

    姜书绾看见,在那几个壮汉身后,有个男人扶着黄阿婆正要离去,黄阿婆无奈地对着那个大窟窿看了一眼,恰好与姜书绾的目光对上。

    “那个是不是这家的主人?”她戳了戳薛子望,示意他看去。

    他点点头,那个就是黄阿婆和她的儿子黄大林。

    两个人跟在他们身后追了出去,那几个壮汉的恐吓声还在身后:“天黑之前搬走,把东西都给清空了,不然出了任何事儿,概不负责。”

    薛子望喊住了母子俩:“大林哥,你们是要搬走了吗?”

    黄大林不知是否有所顾忌,只是摇摇头想赶紧离开:“小薛,抱歉了,这么匆忙就要让你们搬家,等我上个月的账款结了,就把租金退给你们,阿娘都跟我说了,我们再多给你们一个月。”

    “这宅子虽然简陋些,但地皮应该还算值钱。”姜书绾有些疑惑,“而且就算是房屋买卖,也不会这么快就要人家搬走吧?”

    “这位是?”黄大林看了看薛子望,又看了看姜书绾,这还是第一回看见他身边带着小娘子,随即恍然大悟,“我出去半年,小薛,你都成亲啦?”

    “这位是京畿路姜提刑,我的上峰,也是领我入门的师父。”提起自己师父,薛子望总是自豪,“我师父是当年女子科举的榜首,便是天子也青睐有加,御笔亲赐了探花,是为我等后辈楷模。”

    一旁的黄阿婆面露惊喜之色,薛子望在京畿路做官她是知道的,现在面前这个小娘子居然官位比薛子望还要高,好像还有机会能接触到皇帝。

    不知道能不能帮的上他们家,于是赶忙问了句:“那不知道能不能为我们伸冤。”

    黄大林脸色一变,拉着她就要走。

    姜书绾就知道此事不简单,对黄阿婆说道:“提点刑狱司虽然不能帮上你们,但此事开封府一定能管得了,如今开封府尹是当朝右丞相,必然能帮你们伸冤。”

    那个大贪官谢植?黄阿婆脸上的希望顿时散去:“不了不了,我们还是走吧。”

    母子俩互相搀扶着离去了,姜书绾还想上前去问什么,却被薛子望拦住了,他神色平静地说道:“师父,一会儿我们也得搬家了,好歹回去陪我把饭吃完了吧。”

    “可是他们明显就是被人欺凌了。”姜书绾不理解,“子望,你没有听见他们提到定远侯吗?在刑狱司这么久,卷宗你也应该都浏览过了,其中多少卷,和这定远侯府有关系?”

    薛子望抿了抿唇:“正是因为涉及到定远侯府,所以我们才不应该掺和其中,他手上有丹书铁券,天子也不能将他怎么样,更何况是我。”

    毕竟是薛子望的生辰,姜书绾虽然心中有点失落,但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可是这饭她也是不想继续再吃了,于是拍了拍薛子望的肩膀:“我也差不多吃好了,跟你阿娘打声招呼,她做的饭真不错,下午还有些事儿,我就先走了。”

    薛子望也没有拦,点了点头:“好。”

    阮芝怡见两个孩子久久不回来,想出来看看情况,谁知道只看见了薛子望一个人孤单的背影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而院子里那堵墙已经被拆得干干净净。

    “子望,绾绾呢?”

    “她先回去了,阿娘,咱们回去收拾行李吧。”薛子望回过神,对母亲笑了笑,“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地方,咱们先去客栈里住几日可好?”

    阮芝怡有些担心,那些拆墙的人看起来很是凶悍,她抓着薛子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说了句:“要不要跟你父亲说一下,也许……”

    “晚上我会过去。”薛子望既没答应,也没否认,其实从明州回来后,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薛怀庭划清界限,但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和失望,暂且也只能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

    “但现在,咱们还是先去收拾行李吧。”

    阮芝怡点点头,挽着儿子的手往里走:“你很喜欢绾绾吧?我看得出来……若你能认祖归宗,有一个体面的身份,和她也会更相配一些,子望,阿娘一个人回去,没关系的。”

    “说的什么话,阿娘想多了。”薛子望眉头皱紧,他心中对姜书绾,更多的是钦佩和尊敬,如果说可能有一些喜欢,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爱慕而已。

    她已经有了在意和喜欢的人,这点他很清楚。

    “嘴巴会骗人,但是眼神不会。”阮芝怡笑了,“阿娘好歹是过来人,怎么会这个都看不出来呢?”

    薛子望没来由地有些烦躁,他面色严肃地反问了一句:“那阿娘能看的出真心和假意吗?当年他是否也是这样欺骗了你呢?”

    提到这件事,阮芝怡也不在说话了,她尴尬地抽回了手,率先回了屋子。

    薛子望有些懊悔。

    一直到晚上,他的心情也没有好转。

    “定远侯府的人强占民宅,我和阿娘租住的地方也被他们掠走了。”

    薛怀庭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在城中再给你们寻一处宅子,如今安王正需要定远侯相助,这种小事就不要计较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薛子望没有接他的茶,也没有坐下。

    没有意外之色,薛怀庭微微一笑,抬眼看了他一眼:“姜家那个女儿,不适合你,我想她已经知道了安王和她父母之死的联系,所以转而投靠谢植。如果她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不会接纳你。更何况,那谢植是什么人,你能争得过他?”

    薛子望不厌其烦地又解释了一遍:“这些事和她没有关系,我去明州找杨益,也不是仅仅是为了帮你牵绊住谢植。”

    而薛怀庭也神色清淡:“该死的没死,该活的没活,从消息传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

    “如今知道我身份的人,汪景明和杨益都已经死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和你见面。”

    身后传来一身叹息,牵绊住了薛子望离去的脚步。

    “你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薛怀庭的嗓音有些沧桑,“子望,你姐姐是安王妃,如果我们能助他登上大位,不说荣华富贵,至少能保薛家百年平安。”

    “官家现在对你不好吗?谁让你不平安了吗?”

    薛怀庭摇摇头:“小皇帝心思多的很,从前他做三皇子的时候,我们都被他给骗了,和二皇子缠斗不休,结果让他与谢植渔翁得利,为了驱走安王,他连大长公主都可以毒害,你以为他不想动我吗?”

    “安王不是也想除去大长公主么?只不过被人抢先一步罢了。”薛子望想起那一夜,他潜入公主府,原本准备出手的,谁知道只看见了赵肃柔的尸体,他冷冷一笑,“你们想毁了辽宋联姻,谁知道被赵元思反将一军。”

    “你以为,你和我划清了界限,就能清清白白做人、做官了吗?”

    这样闷热的夏天夜晚,无星无月,听见这句话时薛子望却觉得浑身都凉透了。

    “桃叶县,沧昌县那几桩案子,你摘得干净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姜书绾知道都是你在背后搞的鬼,她会原谅你放过你吗?”

    薛怀庭说完之后,见薛子望依旧停在那里不动,还当是自己说的话让他清醒过来了,于是也起身上前,语重心长道:“不过一个女子,你若是喜欢,往后什么样的没有。”

    “是啊。”薛子望呢喃,“不过一个女子,所以欺骗几十年也无所谓,开不开心更无所谓,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所以,你对我阿娘,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父子俩人沉默无言,薛怀庭终于有些愠怒。

    “你要和我划清界限,可以——”他顿了顿,“让你杀了姜书绾,你下不了手,那么谢植你总无所谓了吧?”

    薛子望回头看着他:“你也说了,谢植是什么人,我争不过他,又怎么能杀了他?”

    破阵子(4)

    姜书绾从薛子望家中离开后,就回了衙门里办差,可她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一会儿想起赵元思的嘱托,一会儿又想起谢植那些话。

    心烦意乱,竟发觉怎么也找不到关于定远侯火烧小甜水巷的卷宗。奇怪,明明之前是在这个架子上看见过的呀。

    “我不来找你,你也不找我是吗?”谢植将门帘一挑,跻身进来。

    姜书绾的欣喜藏不住,赶忙起身迎了过去,握着他的手臂摇晃:“你怎么来了?”

    原本还有几分不悦的谢植,因为姜书绾真诚的笑脸,又不争气地摇起了尾巴,他刚准备和她亲昵一会,看见了薛子望空荡荡的桌子,还是佯装生气的模样,推开她的手。

    “你那小白脸徒弟呢?”谢植绕到了他的位置前,拖开椅子坐了进去,“本相难得来点个卯,就逮到他不在,姜提刑,你说该怎么罚?”

    姜书绾不知道他又在酸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今日子望生辰,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中午就一同去他家吃了顿饭,下午没什么事儿,我就让他在家歇着了。”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他一个人忙前忙后很是辛苦,休沐日也会来衙门里头当差,便是让他歇半天,也无妨的。”

    没想到她还算老实,自己主动招供了中午去薛子望家里吃饭的事儿,谢植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他清了清嗓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姜提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后治下要严格。只此一回,下回可不能如此上下不分了。”非但不主动找他,还去别人家吃饭,真是要气死他。

    谁料姜书绾绕到他身后,从背后紧紧搂住了他:“那谢相这样,算不算治下不严?又要怎么罚呢?”

    她的胆子越发大,挑开他的衣襟,掌心直接贴上了坚硬的胸膛,开始抚摸。

    “你这是……以下犯上。”谢植咽了口口水,捉住她到处游走的手,眼神变得危险起来,眯起眼睛看着她,“我要惩罚你。”

    他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托起,将整个人抱坐在自己身上,薛子望的位置在墙角,桌椅之间的距离很小,容纳了两个人之后,姜书绾背紧贴着桌子的边缘,硬邦邦的,硌着有些疼。

    她圈住了谢植的肩膀,趴在他的胸口,才能腾出一些空隙。

    就好像一只小猫匍伏在自己身上,软绵绵的,谢植抬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现在装乖也没用了,今天非揍你一顿不可。”

    姜书绾捧着他的脸,径直吻了下去。

    骑坐的姿势让她能够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姜书绾占据了上风,湿热的舌头探入他的口腔,挑逗着他的舌头一会儿后,又倾轧在他的唇上肆意揉捻,一边吻着,她一边想,谢植总是嘴硬,但为什么嘴唇却很软?

    一恍惚,身体突然腾空了起来,竟是被他抱起来放在桌上,谢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眸色更是深邃,重新掌握了主导权。

    他的大掌掐在姜书绾纤细的腰肢上,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小腹上来回摩挲:“说点正事儿,刚刚你在找什么?”

    好端端她不会莫名其妙提到定远侯,于是谢植伸手捏捏她的脸:“刚刚你在找什么?”

    “刚来的时候我把这边的卷宗都浏览过一遍,有关定远侯的案子总是不了了之,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年那一桩火烧小甜水巷的事儿。”姜书绾从桌子上跳下去,“你还记不记得谭赞,在画舫那个晚上,我正是因为看到那卷宗,才知道他和卫兰真的事。”

    说起定远侯,谢植自然不会陌生,飞扬跋扈的老头,年轻的时候有神宗压制着还不敢多肆意,结果等到了赵元思这一辈的时候,越发嚣张。

    “你找卷宗做什么?”在谢植的印象中,虽然定远侯犯了不少事儿,但毕竟手持着丹书铁券,何况也没什么事儿需要由提点刑狱司出面审查的。

    姜书绾叹了口气,将今日在薛子望家里吃饭时候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了谢植。

    “我知道那些卷宗也没什么大用,他为非作歹的事情多了,区区一桩强占民宅的案子,哪里敌得过丹书铁券的恩情。”她有些无奈,“便是官家,也不能奈他何,更别说是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元思一身便服,迈着轻快的步子踏了进来:“姜爱卿,什么人这么厉害?连朕也不能奈何?不如说来听听看。”

    他一抬眼,见谢植也在,笑容更甚:“谢相每每总是与朕心有灵犀,好像知道朕要来这里似的。”

    他们俩人赶忙要上前去行礼,然而赵元思却摆摆手:“不必了,今日朕微服私访,原本是想约上姜爱卿一起去大相国寺看一看。不过,先说说你刚才提到的这位厉害角色吧……”

    姜书绾庆幸着赵元思没有更早一些进来,否则她只怕是百口莫辩,但现在这样的问题也让她难以回答,于是她求救似的看着谢植。

    “厉害的不是人,是这人手里拿着的东西。”谢植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赵元思说道,“姜提刑也不是外人,刚刚她在寻找多年前小甜水巷纵火案的卷宗,据臣所知,那桩案子与定远侯脱不了干系。”

    赵元思的脸色一变,阴鸷了起来:“定远侯,又是定远侯!”

    不慎之中打碎了桌面上的一只砚台,黑色的墨汁撒了一地,还有不少溅到了姜书绾的身上。

    “朕失仪了,姜爱卿可有其他衣衫在衙门里头,不如先去换一身吧。”他温声道,“定远侯的事情等你回来再说也不迟。”

    姜书绾哪里敢动,她就住在附近,走两步路就能回去,但她自知今日赵元思的怒火是自己挑起来的,哪里还好叫皇帝陛下在这里等着她更衣。

    于是她壮着胆子:“不如下官先说吧。”

    “姜提刑,没事的。”谢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去吧。”

    听见谢植说这话,她总算有些定心,朝赵元思拜别后,快步离开了往外走。

    “看来皇帝说话不如右相好使,哈哈——”赵元思一脸看不透的情绪:“朕竟不知道,姜爱卿和小舅舅的关系这么融洽了。”

    然后起身走到谢植身边,询问他:“出去走走?”

    赵元思不动声色,却将手背在身后,他的拳头紧紧握住,刚刚的砚台是刻意打碎的,即便他尚未临幸过任何女子,却也知道刚刚屋子里暧昧潮湿的气味来自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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