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列子·说符》

    姜书绾没想到,这回她受伤,连宫里头那两位都惊动了,赵元思与孟太后一前一后两道旨意下来,命令她在明州好好休养。再加上炎炎夏日,伤口不容易恢复,姜棠依也是态度强势。

    因此她不得不在明州休养了整整一个月。

    过了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个月,以至于这会儿看着谢植给她布菜斟酒,竟也不觉得惶恐。

    姜书绾心安理得地享受起面前的珍馐佳肴。

    谢植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放下筷子,开始与她闲聊:“杨益的位置空出来了,你觉得吴宣与左茂勋如何?”

    “左知县?”九月初的时候,她在回京的途中听闻杨益在燕山府路被抓获,而拿下他的正是自己从前的老搭档,时任析津知县的左茂勋。

    只是那杨益死得着实有些惨,被追兵逼迫,最后跳下了悬崖,整个人摔得面目全非,四肢尽断。

    听见谢植这么问,多半是要将他调任回京,姜书绾由衷地为左茂勋感到高兴,然而她还是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谢植的眼睛。

    从前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即便最是柔情蜜意,谢植也从不与她说起朝堂上的事儿。

    却又不知为何今日要询问她的意见。

    “你是……问我的意见么?”

    谢植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傻孩子,这里可不就是你我二人。”

    “其实,都不太合适——”姜书绾认真思考一番,吴宣过于谨小慎微,难以当起礼部一把手的责任来,而左茂勋,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年纪毕竟摆在那,很多时候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她想着,这些谢植必然已经考虑过,既然问她,那她就直接回答便是了,于是说道:“但无论是从资历还是能力上,目前都是吴侍郎更胜一筹。从前我与左茂勋共事,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因此在燕山府路的提点刑狱司,我才能够确保每宗案件的追查与复审都有序推进,但是他一直在地方,礼部那样的地方,他未必适应得了。”

    短短数月,姜书绾已经褪去青涩,不再是那个莽莽撞撞的样子。

    她原本就拥有恰到好处的聪慧,现在更是温润而不世故,凌厉又不伤人,在群山耸立,清一色男人的官场上,姜书绾就像一股涓涓细流,悄然流动在山脉之间,不着痕迹地占领要地。

    想到这块璞玉雕琢成器,也有自己一番功劳,谢植眼中的赞赏之情,越发浓厚,他忍不住起身坐到姜书绾身边,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又刮了刮她的鼻子,毫不掩饰地褒奖道:“绾绾果真与植心意相通。”

    “在说正经事,你松开我……”尽管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姜书绾还是因为这样的亲昵而感到羞涩。

    “我这也是正经事,再没比这更正经的了。”谢植不以为意,手指头不安分地在她腰间软肉上揉捏,然而说话时眼神却清明,分析道:“吴宣此人胆小,目前的话,做个侍郎辅佐尚书刚刚好。但谁都知道,我从前就是从礼部尚书升任右仆射,因而这个职位,是要比其他五部尚书要分量重一些的。”

    原来他竟是有这个念头……

    姜书绾一面和他作乱的手指纠缠,一面附和道:“看来谢相已经在、在物色接替自己的人了?”

    他的手指修长又柔软,温柔拂过面颊后,在她心上纵火,姜书绾根本招架不住他可以的撩拨,整个人也不争气地软软靠在他前胸。

    谢植嗯了一声,算是默认,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低头就吻了下去。

    缠了一起许久,直到两个人呼吸都有些凌乱,谢植忽然问她:“这样你喜欢么,我好像还没有问过,绾绾喜欢什么样的?”

    脖子上一紧,谢植以为她大概又要羞得把脸埋进自己胸膛,然而姜书绾却是勾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喜欢,谢相这样的。”

    只要是你,怎么样都喜欢。她在心里悄悄补充一句。

    谢植的眸色沉了沉,回以更热烈的吻,他的手按在姜书绾后脑,两人唇齿相依,紧紧缠绕在一起。

    “那择日再去你家,和你姐姐提一提亲事如何?”谢植吻着她耳边的碎发,“早些定下来也好,真想与你日夜不分离。”

    姜书绾顿了一下,她心头一热,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满足感,反手将他拥得更紧。

    她很想立刻答应下来,但是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植久久等不到她回应,一遍又一遍去啄她的唇,不厌其烦地重复问着:“好不好?”

    “等会儿再说不行吗?”

    谢植捧着她的脸在那娇嫩的红唇上用力一吻,又问了一遍:“那你先回答我,我们成亲好不好?”

    姜书绾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然而这样的清醒让她为难又痛苦,能够与他厮守,长久相伴,是她心中一直期盼着的结果。可是,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赵元思的叮嘱还在耳边。

    “安王绝对不会让朕顺利亲政,姜爱卿,现在除了你,朕谁都不能信任。”

    她很想问,左相信不过的话,那右相呢?谢植是你的亲舅舅,你会信任他吗?在那一瞬间,姜书绾好像隐隐约约理解了,为什么谢植要以那样的面貌示众,纵欲无度,敛财贪欢。

    伴君如伴虎,虽然这只老虎还年幼,但也已经露出锋利的牙齿和尖爪,他会把对自己有威胁的障碍全都撕碎。

    她到底没有把疑问说出口,只是淡淡地回应着:“那么官家想要臣怎么做呢?”

    “大婚是最后的机会,想必他们也很清楚,如果必要的话,朕需要你的配合。”赵元思眉目深邃,“也许他们会选择在那一天有所行动。”

    姜书绾的身体被微微摇动,彻底清醒过来,谢植还在等她回答。

    她垂着眼眸,似在隐忍,又有些纠结。

    片刻之后,她平复了心绪,抬眼看着谢植,略带歉意地拒绝:“这件事我们晚点再说,可以吗?”

    安王这样的始作俑者,不配继续活在世上。

    谢植眼中的失落越积越多,然而只是勾了勾唇角,对她强颜欢笑,吐出一个字。

    “好。”

    破阵子(2)

    从明州回来的第二日,姜书绾才回衙门里。

    薛子望自然是喜不胜收,尽管这一个月京畿路也没什么大案要案发生,他还是和姜书绾说了一整个上午的话,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自己这段日子的见闻。

    “开封府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听闻谢相不在京中,没什么卷宗送过来。”

    看着薛子望那认真的模样,姜书绾几番欲言又止。

    在衙门里头问这些话好像过于严肃,薛子望心思缜密,万一是个误会难保他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于是姜书绾提议道:“都快到午饭点了,不如我请你吃饭吧,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

    少年的脸颊一热,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话太多了,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师父,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娘一早就让我回家吃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起去我家尝尝她的手艺怎么样?”

    “呀,我怎么连这个也忘了!”姜书绾直拍自己的额头,“这个月在床上躺傻了,都没有给你准备贺礼,怎么还好意思去你家蹭饭。”

    薛子望摇摇头:“不会,除非师父嫌弃我家中贫寒,饭菜不合口味。”

    到底是提点刑狱司出来的人,说话处处是陷进,这话里的潜台词分明就是,如果不去就是嫌贫爱富。姜书绾笑了,伸手在薛子望的面前虚晃一圈道:“你看着老实,套路起人来也是不含糊,这么说来,我倒是不能不去了。”

    “怎么会——”薛子望愕然,赶忙辩解道,“师父,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好了,不跟你说笑了。”言归正传,姜书绾说道,“去你家蹭饭可以,但我的贺礼你也得收。”

    两人出了衙门,往薛子望家中去,为了来往方便,他和他娘就租住在西脚楼大街的巷子里,途径品轩阁的时候,姜书绾进去挑了一套文房四宝,包装好递交到薛子望手里。

    在他开口推辞前率先说道:“刚刚说好的,这是赠你的生辰礼,我比你大几岁,就算不做师父,也当得起你一声‘姐姐’,姐姐送给弟弟的东西,哪有不收的道理。”

    薛子望抱紧了砚台:“谢谢师父,我很喜欢,一定会妥善保管的。”

    “笔墨纸砚买来就是给你用的,要妥善保管做甚?莫不是你还准备当成传家宝,留给徒子徒孙?”姜书绾见他那拘谨的模样,觉得好笑,但是笑过之后难免有些心疼。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怀疑眼前这个纯朴的少年呢?况且,他在京城只是跟母亲相依为命,也没有和其他人有什么过密的来往。

    就算真是薛子望检举揭发了考场内有人作弊,也是人之常情。

    他不告诉自己,或许是不信任。

    毕竟,谢植和她之间的来往,同在提点刑狱司的薛子望偶尔也能窥见一二,他这么聪明,想必也能猜出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连她自己也说不好他们是什么关系,别人又怎么能猜得出呢

    ?莫名又想起谢植,姜书绾在心里轻叹。

    那天晚上,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的啊?

    “师父,到了!”薛子望轻快地推门而入,对着里头喊了两声,“阿娘,阿娘,我师父今日也一同来家里头了,一会儿多备副碗筷。”

    “这是你……师父?”

    “伯母,你好,提点刑狱司知事姜书绾。”

    面对面的两个人,此刻都有些诧异,因为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和实际情况,还是有些不同的。

    姜书绾没想到薛子望的母亲会是这样的温柔细腻,她想象中一个能独立拉扯儿子长大的母亲,应该是更加坚韧果敢的模样,而她看起来压根不像是有个将近二十岁的儿子。

    阮芝怡也讶异了一瞬,子望时常说起在衙门里的事,她也听说过当朝出了一位女官,如今正是儿子的上峰。

    但这样娇花一样的小娘子,怎样都不能和提点刑狱司这几个冰冷血腥的字联系在一起。

    “阿娘,咱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聊。”薛子望打破这微妙的沉默,又领着姜书绾入座,“师父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端菜。”

    他冲她俏皮地眨眨眼,难得露出少年心性:“我娘手艺很不错的。”

    母子俩一同进了厨房后,姜书绾环视了一圈。

    屋子里简朴干净,摆设不多,但很是风雅。尤其是堂前那只瓷瓶,釉色天青,上头布满了毛毛扎扎的纹理,好似蟹脚。她跟着谢植久了,竟然也能辨得出它出自汝窑,而且能算上品。

    然而心里隐隐又觉得有些怪。

    这薛子望家贫,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他入朝也不过半年多,手里头的俸禄也不会拿来买这么一只瓶子。

    他接触的案子甚少,几乎没有收受贿赂的可能。

    “今天还做了排骨,我都好久没吃了!”薛子望端着两只盘子上来,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我还记得小时候,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呢。”

    阮芝怡也是一脸宠爱地看着儿子,把碗筷放在姜书绾面前,不好意思地笑笑:“确实也好久不做了,不知道味道还行不行。”

    其乐融融的画面让姜书绾再度陷入懊悔中。

    她怎么能用审查犯人的态度来看薛子望呢,今天是他的生辰,她只是被邀请来他家里的一个客人而已啊!

    于是她起身去帮忙端饭,经过那只瓶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薛子望一挑眉:“是不是很好看?我小时候五文钱套圈得来的,听人说还是个稀罕物件,就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原来是这样。”姜书绾松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太合适。

    还好薛子望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娘觉得这瓶子能给我带来好运,到哪里都让我带着,当时背着进京赶考,好几次都差点摔了,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年我该套个玉佩什么的。”

    “好香好香,我都饿了,伯母的手艺应该很不错,色香味我已经见识了其中两项。”

    “那就快尝尝味道吧!”

    姜书绾决定制止自己胡思乱想,埋头苦吃。自从入了刑狱司,她看谁都是犯人,潜意识里觉得谁都有嫌疑,别说薛子望了,她当年连谢植都怀疑过。

    谁料刚吃了几口,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破阵子(3)

    姜书绾跟在薛子望身后来到院子里,听见定远侯府这四个字,顿时了然。难怪这些人敢如此嚣张,原来是背后有个厉害的主子撑腰,狗仗人势。

    提起定远侯卫熙,别说在汴京,便是大宋二十一路中,听过他威名和恶名的也不在少数。

    神宗在位时,卫熙因协同筑永乐城立了大功,这才得封定远侯,而后三十万西夏大军来袭,宋军两度惨败,外族再犯时,朝中竟无一将领敢出战,也是因为有他挺身而出,才稳住了大宋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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