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果然只是梦啊!

    ……

    韩氏来看灵徽时,

    见她眼底一片乌青,

    神色恹恹,不由心疼不已:“产期将近,你是不是身子太重,总休息不好?”

    灵徽笑得勉强,

    只能将这些时日噩梦缠身的事告诉了韩道慧。

    “阿慧,你当初怀孕时,也是这般么?”灵徽揉着太阳穴,恹恹地问道。

    韩道慧先是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头:“似乎是有这个症状,也正常,你大概还是思虑过多。”

    灵徽沉吟了片刻,皱起了眉头。

    “你总是梦到赵都督,说不定是因为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又或者是孩子想见阿父了,不愿意看到你们就这么闹下去。”韩道慧看着灵徽,试探着说道。

    她与赵缨的事情,穷极无聊时告诉过道慧,左右这些爱恨也不能带进棺材,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一些。她原本想着道慧能懂她,可她却总帮着赵缨说话。

    “我没有和他闹……”灵徽轻轻叹息,“以前习惯了事事靠他,就算南归后还是没改得了这个习惯,那时总在想,若是有朝一日他厌弃我,不肯帮我我又该如何是好。现在想来,不过是自己太蠢太懒,谁离了谁不行呢,我如今不也好好的么。”

    “我须得将他从生命里割舍的干干净净,再也不要让他影响到我的生活。”灵徽低头,笑着笑着却有了泪意。她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强自压下,再抬头时又恢复了素日清冷恬淡的模样。

    韩氏不认同她的悲观:“灵徽为何就笃定是赵都督心狠,说不定是一场误会呢?他待你如何,我也是看在眼中的,若非爱到骨子里,一个堂堂大将军如何会那样殷勤周到,事事妥帖。”

    灵徽抬头,梧桐树叶已经发黄,阳光晒着上面,透出金灿灿的光。当年有人因为她的一句话,费尽周折才在院中种了一株梧桐,若洛城未毁,想必今天已经亭亭如盖了吧。

    “哪有什么误会,又不是孩童。他有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怎会不知道,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会将心思动在晋阳旧部身上。我盼着他能得偿所愿,却不想再与他一道了。”灵徽将手放在眼睛上,阻挡着直入双目的强光。

    一个女郎若是口中喊打喊杀的,那说明还有余情,或许还能回心转意,可若是这样平静又释怀地划清着界限,那就糟糕了。赵都督道阻且长,韩道慧都替他捏了把汗。

    “说起来,赵都督的确是当世英豪,这才出手几日,南阳军就节节败退,如今荆州大半收复,叛军已退到了新野舞阴等地,想来夺回宛城也是指日可待。到时那南阳王必将无路可退,一败涂地。”韩道慧觉得自己已经尽力,美人慕英雄,听到赵缨如此了得,灵徽说不定也会心软几分。

    她果然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却并没有按自己的想法走。

    “不是还有王家么?弋阳那边如何,建康可安稳?”灵徽问道。

    韩道慧确实不大清楚这些,偶尔关心一下荆州之事,也不过是担忧丈夫的安危,担心自己置下的产业是否安全。在她看来,天下已经乱了这么多年了,能好好活一天就好好过一天的日子,管那么多只会徒增烦恼。

    勉强从听来的只言片语中捡了几个或许有些价值的,缓缓道:“听说没什么异动,除了叛乱的那一支,王家似乎并未参与其中……王裕仍为宰辅,王冀在刺史任上也是颇有建树,又是修水利又是减赋税的,我家夫主说,他是在邀买民心,对,老狐狸一个!”

    这很不合情,除非王裕打算割席。可若有此心,又为何会将最宠爱的女儿嫁给南阳王,就算当时王令华有孕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他也完全可以抵死不认,将女儿接回,谁敢质疑。

    越平静越暗流汹涌,此次叛乱怎会如此简单就平息了。

    她没将怀疑说出口,但韩道慧却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她,一副将她所思所想都了然于心的神情:“你是担心赵都督呢,还是担心小国舅?要说担心小国舅,那倒也没必要,人家姊姊是皇后,又是正经的世家大族嫡子,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的,谁敢让他冲到最前线。不过是上个战场镀镀金,到时候封侯拜相也有个借口。”

    灵徽并不认同:“他秉性纯直仁善,从不做这样的事。入了行伍,想必也会身先士卒,绝不可能落人话柄的。”

    道慧用暧昧的眼神打量着灵徽:“你莫不是对小国舅……唉,这些话要是听到赵都督耳中,他不一定多难受呢。虽说小国舅待你也算一往情深,可到底家世太煊赫,人也生得过于漂亮,喜欢他的女郎能绕建康城十圈。这样的男子最无长性,今日喜欢你,明日就会喜欢别人,哪里比得上赵都督和你的情分。”

    灵徽不说话,狐疑地看着韩氏。

    “怎么了?”韩道慧摸了摸鼻子,笑得尴尬。

    “我怎么觉得你是来给赵缨当说客的?”灵徽脸色并不好看,“阿慧,我信赖你才投奔你而来,自是把性命都托付给了你。若你有什么,可千万不要瞒着我才好。”

    韩道慧僵了一下,忙摆手:“怎会是说客,你放心,你在此处的消息便是连我家夫主都不知道,赵都督怎会知晓。”

    灵徽垂了头,不无失望的叹气:“我知他手眼通天,又能瞒得了几时,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可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若不是被孩子所累,我定然远走高飞,让他此生此世都找不到。”

    “这话说得就孩子气了,他是孩子的阿父,你们的纠葛这辈子都扯不断。若真的恨极了他,何苦当初留着孩子。”韩氏握了灵徽的手,她的手很凉,微微发着抖。

    灵徽的话说得心酸,她听完心里跟着一起难受。

    灵徽摇头:“我举目无亲,这孩子或许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管他的阿父是谁,我都不会舍弃。”

    “都督也未曾娶妻,至今仍无子嗣,他想必也极看中这个孩子。”

    “那又如何,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他将孩子抢走的。”

    话题说到这里,已然有些伤感。孕期最忌忧思过度,韩道慧不忍心她这样消沉,急忙说些俏皮话来转移注意力。

    灵徽知道她的苦心,陪着她故作展颜。

    ……

    却说灵徽的担忧不无道,眼看着赵缨围了宛城,准备全歼南阳军时,建康却出了事情。留守在历阳的振武军陡然哗变,在内史蒋舒的带领下绕过韩昭和谢衍之后,直扑建康而去。

    建康守军充足,本可抵挡,谁知禁军又生了乱。右军将军袁明率众哗变,直冲宫禁而去。

    幸得皇帝身边左右二卫反应及时,将其阻挡于宫门之外。叛军见宫门一时无法占领,恐城内驻守的其他军队得到消息,前来驰援,便匆匆撤往石头城中。

    石头城里唯有赵缨当初留下的一千羽林,全然不是叛军对手,抵抗不了多久就被攻下,成了叛军的据点。

    皇帝在太初殿里惶恐了整整三日,终于在常侍李雍的建议下,召韩昭与谢衍率众返回,清剿叛军,历阳乱贼则交给冯籍处。

    “陛下何必召阿弥匆匆回京,禁中守卫十倍于叛军,城外还有三部驻守,右军之叛不足为患。”谢后替皇帝揉着额角,温声道。

    皇帝想必是被这次南阳叛乱吓破了胆,近些天总是睡不安稳。夜里闻听风声便疑心是叛军攻城之声,醒后冷汗涔涔,再难成眠。

    听到谢后之言,他疲惫的抬了抬眼睛,叹道:“袁明为朕一手扶持,尚趁火打劫,朕竟不知再有谁敢信任。思来想去,只有阿弥可用。”

    他说完,又似想到了什么,问谢后:“阿菩认为韩昭其人如何?”

    谢后听此一问,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半晌后方道:“妾不过内宫妇人,如何敢轻言朝堂之事。”

    萧祁听完,一哂:“但朕听闻,阿菩与韩昭素有旧谊……”

    他是个疑心深重的人,到了这般地步,更是连枕边人都不大信任。

    谢后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失态,反而笑得依旧端庄得体:“妾家与韩将军家却是故交,可惜女子囿于深宅,并未见过几面。这时间过去一久,竟是连他的样貌都忘掉了。”

    “当真?”萧祁继续逼问。

    谢后眼神明亮又坚定:“何须隐瞒,陛下切勿猜忌,毕竟韩氏一直为陛下守着边地,可堪重用,陛下切莫寒了他们的心。”

    萧祁的目光停在谢后面上,半晌后倏然站起,拂袖而去。

    灯烛摇曳,阑珊处,谢后的脸色不辨悲喜,片刻后一行清泪寂然滑落。

    “殿下何苦激怒陛下呢,好容易来一趟……如今楚美人已有身孕,听陛下的意思,是要将她封为贵嫔了,殿下难道不怕……”道微上前,殷殷劝说。

    谢后望着跃动的烛火,低声道:“没什么怕的,他如今能依仗的也只有谢家了,他哪敢废后。”

    “殿下慎言……”道微环顾左右,惊慌不已。

    “真有些想阿弥了,听人说他在阵前甚是勇敢,孤竟然想不到他现在何模样了。”谢后弯了弯唇角,“若有当初韩家阿兄一般勇猛,孤也就放心了。”

    第109章

    一百零九、执迷

    我不愿将就,也不愿执……

    马蹄踏秋叶,

    寒光映月痕。

    谢衍自从接了诏书,便匆匆往建康赶去,日夜兼程,

    半刻也不敢耽搁。

    圣旨来得过于仓促,

    他与韩家阿兄一商议,须得赶在叛军之前抵达。到时正好兵分两路,一路做伏兵,

    阻击远途奔袭的振武军,

    另一支则协同城中羽林虎贲,

    将石头城的叛军一网打尽。

    “陛下为何调远军去建康,扬州之兵不是更便宜些么?”韩昭手下的将领不解问道。

    熊熊篝火旁,

    韩昭搓着手取暖,

    脸上带着风霜之色。

    彼时深秋,江边湿冷,

    寒风刺骨,再赶路下去人的身子该受不了了。于是韩昭下令暂时安营,

    待第二日太阳出来再行赶路。

    “圣意岂容我等妄自揣测,遵命便是。”韩昭声音沉沉,

    脸上那道长疤在说话间显得愈发狰狞可怖。他一向内敛稳重,手下皆知他的性情,

    不由将目光投在了一旁发呆的小国舅身上。

    火光跃动中,那张脸分外昳丽,

    若是生作女子也当是数一数二的美娇娘,

    身为男子的话,就俊秀太过了。

    因为这个缘由,他刚去军中时,韩家军无人肯服,

    时有轻慢之举。但他毫无骄矜之气,与将士们同饮同食,加之头脑聪慧睿智,又肯身先士卒,很快就让众人心服口服起来。

    “谢将军似有心事?”韩昭的裨将邓猛声音洪亮,一说起话来连林中沉睡的鸟兽都能被惊醒。他拍了拍谢衍,问道。

    谢衍被他拍得直咳嗽,神思却也回了躯体,笑得寂寥:“不过是在想荆州之事……”

    “荆州?”邓猛哈哈大笑,直说他多虑,“荆州自有赵玄鉴,咱们何须担心。说起来,陛下对赵都督颇有猜疑,逼着他辞官归隐,可这乱局还不是得他出马来收拾,他也什么都不说,当真仁德。”

    又有一人说道:“我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就只服过两个人,一个就是咱们少将军,另一个就是赵玄鉴。都说他出身寒微,但在我看来,英雄无问出身,他这样了得的人才真正是国之栋梁。”

    “当初他在杨将军麾下时,老将军见过一面,回来后就说此子乃人中龙凤,必不会久困池中。当时啊,少将军还不服呢,哈哈……”须发皆白的老将钟离越说起旧事,也激动不已,朗声笑了起来。

    韩昭听到旧事,也不免莞尔:“当初年少气盛,心里自然谁都不服气,一直惦记着和赵玄鉴比试一场,可惜到现在都没有实现。”

    谢衍听到大家谈论赵缨,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人。心弦缭乱,颤动时微微的疼。

    “少将军勇武,几人可敌?”手下的将军们夸赞道,“赵缨胜在御下有方,治军有道,若说武力,恐怕还是我们少将军更胜一筹。”

    韩昭忙摆手说不敢:“当初被张仲符一刀劈在面门上,若不是躲得及,差点就死在他刀下了。可是张仲符却被赵缨所杀,由此可见,还是他更厉害些。”

    韩昭经过那场恶战后,傲气减损了许多,随着年岁见长,人变得越发沉稳寡言,再不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了。

    “听说赵缨击败张仲符,亦有杨将军家的那个女郎相助。你们可知此女?听闻生得颇为美貌……”黑脸无须的小将不知内情,一下子又把话题引到了杨灵徽身上。

    身旁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噤声。

    说起那个杨家女郎,谁不知道她和小国舅的纠葛。当初小国舅一心求娶,陛下也赐下了婚事。可谁知她借彭城王之事毁了婚,回了封地宜城。再后来就听人说,她与赵缨有了纠葛,二人同行同止,便如夫妻一般。

    想必已经成婚了吧,赵缨本为杨家所培养,对于故人之女,自然是珍之爱之的。可惜小国舅一腔深情,流水落花,徒增忧愁。

    “不过是个女子,聪慧些又能如何,玩意儿罢了!”邓猛不屑道,他想不明白小国舅那些细腻的心思。明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存在,何须将自己放在求而不得的可怜境地。那杨家女再好,建康城就没有第二个,天下就再找不到了?

    谁知此言一出,就见小国舅直接站了起来,面色颇为恼怒:“望将军慎言,杨将军为国捐躯,灵徽亦是忠义之人,不可轻慢侮辱!”

    他教养太过良好,即使怒气纵横,还是无法将粗鄙恶毒的词说出,用在自己的同袍身上。只能愤然拂袖,离席而去。

    邓猛有些惶惑,指着谢衍离去的方向,嚷嚷道:“这……这怎么就恼了,我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个女人么,至于……”

    “元和动怒,并非为了私情。他一向崇敬杨刺史,颇慕其风姿。杨家女郎是杨将军的独女,元和自然不愿人轻慢她。子勇记着些,切莫伤了和气。”韩昭宽慰道,从旁边取了袍子披上,起身去寻谢衍。

    深秋萧瑟,草木寥落,谢衍独自沿着河岸向前走。寒风自江上而来,吹得脸上一阵涩痛。他抬头,见一轮明月高悬,仿佛冰雪铸成,散着幽微的光芒。

    忍不住叹了口气。

    “元和对月出神,莫不是月中亦有佳人相邀?”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却是韩昭。他身形魁伟高大,动作矫捷,不过几步便追了上来。

    谢衍面对韩昭,仍如儿时,十足的依赖和信任:“阿兄何必打趣我呢,我没生气,就想一个人走走。”

    “走得再远就能排遣忧愁?”韩昭上前,揽住了谢衍的肩膀,“你小时候最喜欢玩香囊,我原以为你会长成一个流连花丛的风流公子,却不想你竟然这般痴情,这般执着。”

    谢衍看着韩昭,黑暗中只能依稀看到他的轮廓,那样精致秀气的轮廓,若没有那道疤,该是怎样出众的容颜。

    他不由替韩昭惋惜,不是为外在的皮囊,而是为他坎坷的遭遇。所有人都在质疑他值不值得,唯有韩家阿兄却从没有问过。

    毕竟他也至今未娶。

    “她很好,比我见过的所有女郎都好。”谢衍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眼中却一片落寞,“若非她与赵玄鉴早就相识,我定然不会错过她。”

    韩昭瞬了瞬眼眸,不由得也望向了那轮明月:“感情之事,从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或许你只是没有遇到有缘之人。”

    谢衍并不认同:“若说无缘,我们根本不会相见,也不会相识。感情的事情,我有时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遇到她的时候太过幼稚,被许多虚名所累,没有让她看到我可堪托付,可以信任。当时若我能如她期待的一般,心怀天下大势,那此时她早就在我身边了。”

    谢衍对于感情异乎寻常的执拗,让韩昭不免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时他也笃信,一片真心足以撼天动地,可惜太多现实告诉他,绝非如此。

    他不忍心打碎一个少年的纯挚,也不希望任何人重蹈他的覆辙。

    或许命运会眷顾眼前这个人,如他期待的一般。他无力给那个人幸福,但至少可以庇护她的幼弟,尽力帮他得到想要的东西。

    “阿弥。”韩昭很少这样叫谢衍,记忆中的乳名被翻出,意味着他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他的主帅,而只是一位兄长。

    “我想让你帮我带个东西给皇后殿下。”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枚玲珑的玉玦,“替我将它还给阿菩,告诉她,我准备娶亲了。”

    谢衍不肯接过,神色狐疑:“阿兄当真要成亲?为何我半点风声都未听到过。”

    韩昭牵了牵唇角,笑得寂寥:“我年岁不小了,家父近来身体不好,总是唠叨着让我娶个妻室,安家立业。对方是小吏之女,家世不显,不过听说人很贤德。”

    谢衍皱了皱眉,替他将东西掖回了怀中。

    “还望阿兄三思,我虽能解老将军之心,但阿兄若心里还放不下,就不该如此草率。别的不说,单对那个女郎就很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

    “阿弥……”韩昭长长叹了口气,“你不懂!”

    “我怎会不懂?我比任何人都懂!”谢衍低声道,“你与我阿姊的情分我懂,你的放不下我也懂。她如今身为皇后之尊,你们的确再无可能,我阻挠你成亲却是不该。但是阿兄,我希望你能真心实意的放下,如你劝我一般。若有一日你遇到一个女子,能让你忘掉这些,你便好好地与她开始,好好地过一生。我不希望你心有不甘,误人误己。”

    “你呢?你自己分明也放不下,何苦劝我。”

    “我一直在尝试着放下,但在我心里还有那个人时,我也绝不会去接纳别人。我不愿将就,也不愿执迷。顺其自然也好,尽力而为也罢,终究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

    韩昭拿出那枚玉玦,觉得它孤零零的,又硬又冷。

    “陛下多疑,我绝不能给她惹麻烦。”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所想,却觉得胸口处翻江倒海的难受。

    放不下,舍不得,不忍心……

    第110章

    一百一十、招摇

    再这么笑下去,准备毁……

    立冬那日,

    谢衍在建康城外截住了历阳振武军的先头部队。振武军本来准备以距离优势策应石头城中叛军,里外夹击,但却算错了韩昭和谢衍的进军速度。

    赵缨率兵伏于道旁,

    在夜色掩蔽之下,

    先以轻骑将对方的先锋引开,又派步兵五百劫掠粮草辎重,后自己亲自率领主力将对方已被截为数段的队伍一一击溃。

    不过数个时辰,

    敌军丢盔弃甲,

    损失惨重。当白衣银甲的少年将军持长枪追击而来时,

    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几日前他们还满心都瞧不起的纨绔膏腴。

    谢衍并不打算击溃先头部队就收手,战场之上须得一鼓作气。

    振武军虽战力强盛,

    但蒋舒新接手,

    在军中并无威望。此次叛乱,他以利相诱,

    让军中的一些将领以为趁乱杀入建康,便能效仿前朝旧事,

    在这动荡的世道裂土称王。

    可事实却显然并不如他们所想那般顺利,豫州之兵的忽然召回,

    确实出乎他们的预料,这支一直在边境和匈奴对抗的劲旅,

    是他们不敢硬碰的存在。

    于是一些人就有了退缩之意,也正是利用这一点,

    谢衍早就安插了人在振武军中散播流言,

    引得人心惶惶,军心溃散。

    于是,谢衍带着自己手中的五千兵马,一路追杀败军,

    来到了驻扎在建康城外六十里的叛军大营。

    蒋舒太过自信,将主力尽数派出,根本没给自己身边剩多少人。

    他以为得了建康那边的消息,此次扬州军按兵不动,他必能与城中之人里应外合,直接将皇帝掌握于手中。却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调用还在寿阳附近的豫州援军,而这些人还来得这样快。

    所以当白衣银甲的少年将军带兵汹汹而来时,他吓破了胆子,几乎连半点抵抗都没有,直接换了一身百姓的衣物,妄图趁乱逃窜。

    可惜,谢衍带来的旨意是被胁迫者,不明真相者,及时投降者皆不追究。所以振武军将士纷纷投降,转而帮着谢衍去寻罪魁祸首。

    没出半日,蒋舒被带回了军营中,这次他的身份却变成了阶下囚。手上的绳索捆得结实,蒋舒狼狈地望向坐在案前的谢家七郎,眼里翻涌着不甘,愤恨和恐惧。

    “想不到是你……”他叹气,脸上透着古怪的神色,“当初我去谢府拜见你阿父时,你才不过十岁,我还以为是是个女郎……”

    谢衍并不会他言语中的嘲讽,微微敛着眸,语调轻缓:“我也未曾想到,我阿父一力举荐之人,不过是狼子野心之辈。”

    “谢公门下之人何其多,他何曾记得还有我这样一个人。我不过一介布衣,屡立军功也得不到升迁,若非王相,我恐怕一辈子都到不了这个职位。哪像小国舅,小小年级便拜了太守,封了左将军。”蒋舒笑得苍凉,退下恐惧,只剩激愤。

    “王相提携你,可没让你自寻死路啊。”谢衍起身,踱到他面前,叹道。

    他的眼眸里带着一种类似于怜悯的情感,静静地落在蒋舒面上,澄澈的像一汪湖水。

    眼前这个世家公子过于皎洁,带着不合时宜的善良。可这种纯挚,刺痛了蒋舒的眼睛。凭什么他在污泥里挣扎求活,却有人可以活得纤尘不染。

    “与你何干!”蒋舒扭过头去,不打算再和谢衍多言。

    “陛下的旨意你也听到了,若是受了蛊惑,只管将实情说出,或可逃过一死。”谢衍声音依旧温和,俯身与眼前人保持着平视。

    蒋舒却不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当我是三岁孩童?谋反之罪,祸及三族,不过可惜,我家族人死绝了,你们便是想要惩处也无法了。”

    谢衍摇头,悲悯地看着对方,轻声道:“可我记得,你有个外室,去岁刚为你诞下一子。你莫不是把这件事忘了?”

    此言一出,蒋舒再也无法平静应对,他瞪着双目,眼珠几乎都要夺眶而出:“你……你怎知?你们未免太卑鄙了些!”

    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根本无人知晓。很早便将财物都转到了幼子手中,一心想着若事成,就将他们母子公之于众,若不成好歹留了血脉在世间,也不算亏。他乃庶族,可这孩子将来却前途无量。

    那个人答应过的。

    但谢衍又从何得知?

    谢衍失望地叹了口气:“你以为一死便能让他们安然度日么?你有没有想过,孤儿寡母生活在这世上有多艰难,何况她连名分都没有。你领兵多年,竟然还会相信毫无依据的许诺。那人会指使你做出谋逆之举,便知不是忠善之辈,你怎知他不会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说罢,谢衍不再多言。

    话到这里,多说只会激起逆反,蒋舒分明惧死,不如给些时间,让他好好想想吧。

    ……

    谢衍回城已到三日后,右卫之乱也被韩昭迅速平定。二人立下如此大功,皇帝自然下诏让其入宫厚赏。

    建康依旧,秦淮东流,风中带着柔软的香气,飘散着袅袅的乐声。

    谢衍带亲卫打马走过朱雀街时,忽见街巷中涌出无数男女,人声鼎沸里,有人喊着他的名字,音色尖利,显然很兴奋。

    他尚未回过神来,一大束花就向着他的面门砸来。猝不及防间,马匹受了惊,带着他左摇右晃,差点将他跌下马来。

    “七郎!七郎!”有女子尖叫,这个声音也让她身旁的同伴激动不已,陪着她一起叫。

    “七郎凯旋,英雄少年!”又有一老者振臂高呼,其余人也跟着附和。

    谢衍勉强稳住身体,尚未从刚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就见又一捧花砸了过来。这次他有了经验,手忙脚乱的躲着,头上的盔甲都有些歪斜。

    “哈哈,掷果盈车?我今日算是亲眼看见了!”韩昭在身旁策马,开口揶揄道。

    谢衍正了正自己的帽子,有些赧然:“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招摇过市……”

    “你如今是建康人心中的英雄,他们追捧你也是自然的。”韩昭道,一面替他挡了挡左边“袭击”而来的不明之物。

    谢衍并不自满,只是浅浅笑了一下:“此战乃阿兄和诸位将士之功,我如何敢当。不过生在建康,他们对我比较熟悉罢了。”

    “非也!”韩昭笑声更大了,“七郎难道从不照镜子么?你这样的儿郎,实数妖孽,再这么笑下去,准备毁多少女郎的姻缘?”

    谢衍挡了挡脸,局促地皱眉,吩咐身后的侍卫道:“走快些吧,莫让陛下久等了。”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是战场上从未有过的狼狈。

    韩昭策马,紧随其后,笑声一直持续到宫门口。

    宫门外,皇帝身边的冯常侍等候已久,一见他们下马,便上前谄笑道:“陛下念叨了好几个时辰,心想怎么也该到了。小国舅,韩将军,快随老奴进宫吧。”

    “中贵人辛苦,何敢劳你等在宫门之外。”谢衍和冯常侍十分熟稔,但即使如此,他仍旧客气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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