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灵徽声音不大,却透着冷意:“这不是请人的态度。”

    那人愣了一下,依旧躬着身体,态度更加卑微:“主上吩咐我们,必须要将女君毫发无伤的带回去,若有谁敢阻拦,一律诛杀。”

    此言一出,慕容桢手下之人的刀也纷纷出鞘,双方怒目而视,谁都不肯落了下风。

    谁知灵徽却笑了:“我一直以为赵将军是脾气温和之人,却原来也会这样喊打喊杀的吓唬人。怎么,我今日不回去,也要将我就地诛杀么?”

    那人忙道“不敢”,态度却蛮横强硬,分毫不让。

    灵徽心头一阵悲凉,她所做的挣扎在他们眼中,或许只是一种恃宠而骄。若不是借着赵缨对自己所谓的爱,她顷刻间便被碾压为齑粉,尸骨无存,哪有资格谈什么条件。在这个世道,她被夺走了一切,只剩一具尚可过眼的皮囊,撑着她全部的活路和尊严。

    她只有认命。

    “我会随你们回去,可是这里的人你们也必须全部放走。否则一尸两命,谁都不要想好过。”她说这句话,有和赵缨赌气的成分,却也是此刻唯一可做的挣扎。

    原本的计划里没有慕容桢,没必要将他卷进来,承受无妄之灾。

    既然不再恨他,那就不要再亏欠他,从此两清,动如参商。

    那人自然一口答应,毕竟这个鲜卑人不好惹,他们也没有道将性命消耗在此。于是让出了一条路,示意慕容桢等人离开。

    灵徽的脸上带着苍白的笑容,骄傲地仰着下巴,如初见一般,对慕容桢道:“你看,没有谁能让我受委屈。”

    “我方才得话说得很清楚了,你快些离开吧。今日你也算欠我一个人情,我这个人最不肯吃亏,所以你要记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可食言。”

    慕容桢觉得双腿如灌铅,竟是一步都挪不动。他只有死死地抓住灵徽的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不能分离。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今日才终于明白这是怎样的无奈。

    半晌,他终于从灵徽眼中看出了他也想要的留恋,哪怕很浅很浅,也让他终于有了放手的勇气。

    “你也曾对我有过情意,对不对?徽儿,我只想要这一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挽留她,事已至此,再多不甘心都是惘然。他曾完整的拥有过她,可也因为自己的年少自负而伤了她。

    时间无法倒流,过去了便过去了,后悔无用。

    “徽儿……”再说什么,喉口已然哽咽。

    “记得你的承诺,慕容桢。”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浅笑着,目送着他离开。

    山谷中雾气弥漫,片刻后已看不清她的容颜。所有的爱和恨,仿佛一场梦,梦醒后唯有无穷无尽的迷茫和失落。他那样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女子,也如此想要让将她从自己的记忆里剥除,否则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没有她相伴的人生。

    那个有血有肉,会怒会笑的慕容桢,被她杀死在了过去,她多残忍,她永远不会知道。

    慕容桢狠了狠心,将马鞭甩的飞快,片刻不歇地向着冀城赶去。段氏必须除掉,他不会让那些毁掉他幸福的人继续活着,一遍一遍地将他困在梦魇之中。

    他的灵徽,或许有缘,或许还会再见。

    第105章

    一百零六、逃脱

    你哪里无情,明明是太……

    又回到那座边陲小城时,

    身边的人又换了一批。

    矮胖店主仍在,指挥着手下三四个人,在清火灾后的满地狼藉。看到灵徽,

    眼皮抬了一下,

    笑得不阴不阳:“女郎怎么又回来了?先前那个英俊郎君没和你一起?如今屋子烧得再有一间可以住了,你们这么多人……恕小店无法接待。”

    他扭过头,忙碌着手中的活计,

    一副赶人的姿态。

    灵徽也不恼,

    耐心道:“只有我住,

    我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人。”

    侍从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

    却被灵徽挡了回去:“我如今的情况,

    哪里能风餐露宿。郎君们自己想办法吧,恕我无能为力。”

    她扔给店家一锭金,

    抬步向内而去。

    侍从哪里敢让她一个人,和掌柜商量了许久,

    才勉强得他允许,在厅中安置了下来。

    客舍损毁严重,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大厅一半都塌了,

    剩下半间堆放着店主勉力救下的坐榻案几,看着十分凌乱。

    店主喋喋不休地抱怨传来:“这鬼日子本就艰难,

    一场火又烧了大半……哎呦,

    那些酒可小心些,要不是我藏得深,这次也存不下来,我还得靠他们继续开店呢。”

    有人向他打问价钱,

    他却说不卖,语气十分轻蔑:“打听打听粮食什么价,这酒……你们可喝不起。”

    那人不服,说:“世道这么乱,你藏着这些宝贝,就不怕谁给你抢去。”一面说一面指向厅中坐得整整齐齐的青衣侍卫。

    那些侍卫不为所动,连眼风都没往这边看一下。

    店主看了眼楼上,那女郎临风坐于窗边,望着远处,眼里带着淡淡的哀愁。这样姿色的女郎,生在这样的世道,真是罪孽。先前就被那些鲜卑人掳走,一脸不情不愿的,现在又到了另一波人手中,一看就不像善类,可怜她还怀有身孕……

    “郎君们可要饮酒?一锭金一壶,珍藏了几十年的佳酿啊,正宗的桑落酒,大乱前埋下的。”他掀开盖子,酒香迅速弥漫在狭小的室内,悠长香醇,果然是好酒无疑。

    可惜那些人古板无趣的很,连看都不看一眼,冷冷摆手,示意他离开。

    这时,忽听得楼上女子曼声道:“开两坛给郎君们,钱我来付。”话音未落,她人已袅袅走下了楼梯,莲足浅露,裙袂翩翩,方才脸上的忧色已全然不见,只带了浅淡的笑容。

    青衣侍卫刚要拒绝,就听她嗔道:“只听赵将军的么?算了,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只能见到他时,多抱怨几句了。”

    女君与将军什么情分,他们自然知道,哪里敢得罪,只能惶恐地应下。见她笑盈盈地亲自斟酒,接过酒盏的手都有些抖。

    “最多一盏。”为首之人不敢拒绝灵徽,只能对其他人冷声吩咐,也咂摸不出什么味道,旋即一饮而尽。

    酒很烈,香气也浓,弥漫在口鼻之间,久久徘徊。

    灵徽勾了勾唇角,款款向着屋外走去。

    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半丝云彩都没有,只有一团灼目的太阳,悬在这座寂寥萧条的小城之上。

    半晌后,店主走出,低声道:“女君,人都倒了。”

    灵徽却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身后。侍卫首领摇摇晃晃地站起,不甘心地抽出自己的腰刀,然后没走两步却又扑倒在地上。

    灵徽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半晌才对那个犹自挣扎地男子道:“此毒要不了你们的命,不过是昏睡些时辰。回去后告诉赵缨,你们遭了我的暗算,依他的性子想来也不会为难你们。我与他情意已尽,让他不要再多做纠缠。”

    店主叹了口气:“赵将军手下的人真厉害,这样重的药量,竟然还能挣扎。”

    “可不是么,他喜欢用和他很像的人。”这句话说不清楚是慨叹还是嘲讽。

    “这么好的药,你舍不得给那鲜卑奴用,偏用给赵缨的手下。依我说你哪里无情,明明是太多情,谁都想成全,独独委屈了自己。”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瘦高个,丹凤眼,姿容妍媚,正是襄阳太守刘建的夫人韩氏。

    灵徽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没有为难的道。”

    韩氏上前,一把握住了灵徽的手:“我说的是慕容桢,之前有那么多机会能逃离,你偏不肯。若不是赵缨派人去拦截,你还真要跟着他去冀城?”

    “不是,”灵徽矢口否认,“有人要取他性命,若我还借机下手,那岂非不仁不义。”

    “你倒是仁义了,谁在乎你?唉!”韩氏叹了口气,“这次若不是婉儿依你之意找了我求救,你看你能不能全身而退。我看明白了,我就是欠你的,若要被赵都督和我家夫君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收拾我呢。”

    灵徽挽了韩氏的胳膊,软着声音撒娇:“当初我敢把手中的产业都交给阿姊,便知阿姊是女中丈夫。这次我也是没办法了,若不是出了变故被章胡掳走,我原本该顺顺利利的藏起来,给自己和孩子一个安稳,谁都别想找到我。”

    “快走吧,赵都督什么人,说不定还有后招呢。”韩氏笑着拍了拍灵徽的手,将她扶上了马车。马车上一个美丽的女子正等着她,羞涩地笑:“女君受苦了,奴等了你很久,终于……”

    灵徽扶了扶她的肩膀,阻止了她行礼:“此事能顺利,多亏了婉儿,此恩必不相忘。”

    片刻后韩氏也坐进了马车,矮胖的店主亲自执鞭,鸣珂声响起,车头向着襄阳方向而去。

    “唉,我家总管怎么样,厉害吧……只是可惜了这处客舍,原本经营的好,也是能赚几个钱的。”韩氏叹道。

    “还真是你的产业?”灵徽问。

    “自然不是,若是的话才麻烦,赵都督顺藤摸瓜查到了我,你还能藏得住?”韩氏笑声朗朗。

    “阿姊厉害。”灵徽由衷的夸赞。

    “别一口一个阿姊,把我都叫老了。我闺名叫道慧,以后这么叫我便好。”

    “好,那你以后也别一口一个女君,叫我灵徽就行。”

    “……”

    半山之上遥望襄水滚滚,绿柳低垂深掩重门深院,这处院落极幽静,说是先前襄阳名士庞喜故居,现归太守刘建名下,其实是灵徽给自己私下置好的产业。

    原本她打算北上,却不想波折重重,又加上身体不便,思来想去不如就在这里好好待着,产子之后再做计较。赵缨虽在荆州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但他应该也料不到她会杀个回马枪“自投罗网”,何况如今局势动荡,襄阳孤城苦撑,他应该也没心思放在自己这里。

    没有比此处更合适的安居之所了,放眼天下,难找比襄阳还安全的地方。无论是朝廷还是赵缨都不会允许这里有失。

    韩道慧是个妥帖的人,采买的仆婢多为外地流民,人都极老实本分,还早早就备好了医女和稳婆,侍候在灵徽身边。

    只是婉儿的去留让灵徽十分为难。

    原本答应好了,只要她帮忙搬来王令华,将自己从章胡手中救出来,便想尽办法放她奴籍,逃出虎狼窝。没想到她那般聪慧,见王令华无心帮忙,又为她把话传给了韩道慧。

    “原本是和王妃殿下说好的,让她派人装作盗贼,救女君出来,谁知道她临场却变了卦,差点误了女君。”婉儿一说起此事,就分外歉疚。

    灵徽温言安慰:“这与你无关,南阳王妃满心都是她的夫君,生怕损伤他利益半分,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向她求救原本无奈之举。”

    “那女君怎敢向她求救,不怕她那日不来么?”婉儿将洗好的樱桃递给灵徽,眸光灼灼地问道,看着十分可爱。

    灵徽让她先吃,自己却拈了一颗青杏送入口中,看得婉儿牙酸。但灵徽显然能接受,面无表情的吃完,笑着回答:“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我落入章胡手中,韩夫人就算着急也毫无办法。只能仗着过去的一点恩情,看看这位王家女是否愿意伸出援手。不过你也看到了,她来了也没做什么,露了个面又走了。但她也算给了面子,将你放了奴籍,才没让我食言。”

    说罢,灵徽诚恳地劝说面前这个可怜的女子,道:“你如今是自由身,去哪里都好,没必要跟在我身边为奴为婢。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处境尚可,身边有人侍候的。”

    婉儿却执拗:“救命之恩,怎能说忘就忘,为奴为婢又算什么,何况您也从未拿我当过奴婢。”

    说完,她茫然四顾,语带叹惋:“我能去哪里呢,就算是自由身,我一个除了侍候人什么都不会的弱女子,哪里能活下去。女君就行行好,收留我吧,我受你大恩,自当万死以报。待小公子落地,我会好好帮女君照顾他长大。”

    灵徽拍了拍婉儿的肩,叹息:“你将来总会嫁人,生个自己的孩子,好好照顾不好么?”

    “我不嫁人,这辈子也不嫁人!”她说得决绝,甚至谈起这两个字时,身体颤抖不已。“我只想陪着女君,还请女君不要赶我走,就当……就当可怜我吧。”

    灵徽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先应了下来:“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外面也不太平,如此……你先待着吧,若那一日想走了,只管告诉我一声就好。”

    其实她不留婉儿,也有另一层顾虑。灵徽骨子里是个悲观的人,经过了云阁和星台的事,她对人始终信重不起来。谁都不是依靠,谁都可能会背叛,这个世上可信的人已经不多了。

    一束光穿过叶子落在了眼眸之上,她轻轻阖上双眸,一行泪落得毫无征兆。

    第107章

    一百零七、闲言

    她不在乎流言蜚语,但……

    外面世道动荡,

    愉园却岁月静好。

    转眼已到了深秋,灵徽产期将近,身体笨重懒得走动,

    便时常躺在梧桐树下小憩。这个地方有个妙处,

    能晒太阳还不吹风,更重要的是时不时就能听到一墙之隔处,那些侍女的聊天内容。

    韩氏新送来的仆婢还算勤劳,

    只是特别爱聚在一起说闲话。灵徽懒得给他们立规矩,

    左右人无完人,

    淳朴忠心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其他大可不必计较太多,

    何况日子太寂寞,

    也想听些有趣的东西。

    这些侍女说的最多的便是外面的战事,偶尔几个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不禁让灵徽有了恍如隔世的感慨。

    “听说南阳王的军队一路所向披靡,各地的驻军根本不是对手,

    一路就打到了寿阳。那寿阳守军是一员猛将,足足将南阳军拖了一个月,

    直等到了朝廷援军。二军合在一处,打了个打胜仗,

    南阳王也被逼退到了江夏。”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听着像是守门的张小二。

    “何等猛将,

    这般厉害,

    要知道那可是足足二十万大军啊。”有人慨叹不已。

    “自然是赵都督推荐的那位冯太守咯,你们可听说,他先前也曾在徐州谋逆,全靠赵都督一力招抚,

    才让他为朝廷所用。”张小二见有了回应,接着说了下去。

    他自诩见多识广,自然也乐意和大家分享他的见闻,于是又洋洋道:“不过你们大概猜不到,朝廷派去驰援的大将是谁?”

    “是谁呀?”年轻的婢子们顿时被勾起了兴趣,追着问道。

    灵徽也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听了起来。

    “你们绝对想不到……”张小二吊足了大家胃口,才缓缓道,“是小国舅!”

    “哪个小国舅?”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谢家七郎啊!”

    小侍女炸了锅,一阵惊叫:“七郎?谢家七郎?他怎么上了战场?”

    灵徽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也是一震,惊讶之感不比那些小侍女弱。曾几何时,谢家七郎是何等温润无争的人。她记得很清楚,那一日他亲口对自己说过,他的梦想是著书立说,开坛授徒。

    那时她急功近利,只想着说服他掌握权柄,助她复仇。可是当她现在自己都彷徨迷惘时,他却成了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世事无常,转眼面目全非。

    “都说小国舅风姿无双,可惜我们都没见过,你们说比起赵都督怎么样啊?”有人无不遗憾地感叹道,“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就是赵都督了,真想不到那小国舅是何模样……”

    “赵都督么,自然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但他只能称得上是英俊……我听建康的人说,那谢郎君生得貌美更胜女子,举手投足都精妙无双,优雅无比,有多少人都悄悄跟在他身后学他的行为举止,却谁都没学到他的半点气韵。”有人压低了声音,灵徽听得出那是厨下的姜媪。

    “那不是邯郸学步么……”小婢女拊掌大笑,“真想见见这位谢家郎说起来我也听过一件事儿,”这次开口的人是侍奉灵徽梳妆的云雀,“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宜城君曾和谢郎君有过婚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毁了婚,与赵都督私奔了。”

    听到自己的轶事,灵徽便有些兴致缺缺了。她做得那些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若不是战事焦灼,恐怕此时大魏谈论最多的就是她和谢衍的那些纠葛。她能猜到,在大家的口中她是一个多水性杨花的女子,抛下了人人都想嫁的谢七,转而跟了手握重兵的赵玄鉴。后来又被赵缨无情抛弃,藏在了无人知道的地方。

    哪里是心灰意懒,分明是无脸见人。

    流言倒也没说错什么,只不过她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成了如今的样子。她不在乎流言蜚语,但她伤感于自己的自轻自贱。

    为了一个男人,失去了一切,真得愚蠢至极!

    “是真的吗?那宜城君居然毁了和谢七郎的婚约……她到底怎么想的?”愤愤不平的人不止一个,可见大家都深深觉得她不知好歹。

    “自然是真的,亏她还是忠烈之后呢,你们竟不知道,陛下震怒之下早就将她的封号褫夺了。还有赵都督……听说也是被她连累丢了官,这才去了上庸。”张小二的声音不算大,但灵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收回之前的想法,什么淳朴忠诚,这分明是个胡说八道的刁奴。改日必须回了道慧,撵走几个,不然还不一定编排出更离谱的事儿呢。

    “如此不顾名节,不知羞耻么……啧啧,可怜的谢郎君,可怜的赵都督!”

    “当真荒诞!”

    七嘴八舌地声音让灵徽不胜其烦,她用手捂了捂耳朵,准备来个骤然出现,好吓吓这些胡说八道的仆婢。

    不过还好,有人替她做了这件事。墙那边响起一个尖细地女声,气势足,嗓门大:“你们不好好干活却聚在这里说三道四,打量着夫人性情温和,不跟你们计较,就想反了天?等我回去回禀了太守夫人,让你们好看!”

    她口中的夫人正是灵徽。灵徽不想被人知道身份而徒生事端,便不肯让人再叫她女君,而是另外编造了一个将军遗孀的身份掩人耳目。

    那女子话音刚落,就听到那边立时鸦雀无声,纷纷作鸟兽散。

    不一会儿,殷红衣衫的清丽女子绕过重重花木,出现在了灵徽面前,却换了一张笑盈盈的脸,根本看不出方才发火的痕迹。

    “好个厉害的丫头,若不是你家夫人不肯割爱,我都想将你要到我这里来了。”灵徽打趣道。

    那婢子被夸得赧然,忙道:“夫人又打趣奴婢了,只要您不嫌弃奴婢粗手笨脚,奴婢随叫随到。”

    灵徽扭头,对刚刚从屋中走出,尚不知道发生何事的婉儿笑道:“你看看,玉笛这张巧嘴,谁会不喜欢。”

    婉儿跟着附和了一番,让玉笛越发羞怯,跺着脚直说再不敢来了。

    灵徽不再打趣,让婉儿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和言问道:“今日来又是何事?”

    玉笛便指了指东西,回道:“我家夫人让我送些小儿衣衫过来,说是您产期将近,这些必然用得着。”说完,又解释道,“我家夫人当初生小公子时,准备的东西太多,好些都没用得上,她说若是您不嫌弃,她一并都送来。”

    灵徽笑着拿出了一个小兜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那兜肚布料细软,做工精致,一看便是上好的活计。于是笑着道谢:“多谢你家夫人费心,我这里也备了好些,不过没这个这般精致。你家夫人可没这手艺,莫不是你做的?”

    玉笛摇头:“我哪里会做这些,想是绣娘做的吧。”

    绣娘哪有这般细腻的心思……灵徽注意到,送来的东西里,就兜肚便有十几条,从小到大,叠的整整齐齐,显然是按照孩子的成长的过程细心准备的。

    心里觉得奇怪,这哪里是多余出来的东西,竟像是专门准备的。可转眼一想,道慧做事细心周到,为了让她接受着没有负担,撒了谎也未可知。于是没有多想,吩咐婉儿好好收着,等来日再用。

    “阿姊近日可好?”灵徽顺口问道。

    玉笛点头:“前些日子赵都督奉诏从上庸出兵,一连收复了多个城池,如今叛军腹背受敌,哪里还敢打襄阳的主意。”

    奉召……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吗?选了这样好的时期,不费吹灰之力,将荆州再次收入囊中,还落了一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

    只消一路灭了叛军,那军威人望皆有,便是皇帝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大肆嘉奖,眼睁睁看着半壁江山都到了赵缨手中。

    她的眼光真不差,那个人本非池中物,有朝一日必然是会一飞冲天的。

    然而踩着故人的尸山血海,一步步走上去,不知道他夜晚是否睡得安稳,会不会梦到晋阳城的那些亡魂。

    灵徽不愿想起赵缨,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她都会觉得胸口窒息一般地疼,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心,再次碎成一片又一片,被人踩入泥中,化为齑粉。

    费尽心机这么久,终究替他人做了嫁衣裳,她什么都没有,只剩身心里无数的伤痕。这个世上爱可以辜负,但信任不可以,她可以原谅他不爱自己,却无法原谅他的欺骗。

    腹中的孩儿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情绪,用胎动来反抗和提醒。灵徽捂着小腹,想要从这个与她唯一血脉相连的生命中获得生活的勇气,可小家伙又不再她,平静地享受着成为人前最后的平静与安闲。

    “夫人若是不喜欢这些长舌的仆婢,奴这就去回了我家夫人,让她再派些新的来。”玉笛仍对方才听到的话表示忿忿。她知道灵徽的身份,也知道她的委屈和心酸,不想任何人去诋毁她的清誉。

    “换几个警告一下就好,他们倒也不懒,我平日也不大爱使唤人。”灵徽不想折腾。

    “那怎么行,夫人说了,您这里什么都得用最好的,若是有什么怠慢的,她可担当不起。”玉笛道。

    “担当不起……”灵徽重复了一遍,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她孕期懒于思考,也就没细想太多。

    第108章

    一百零八、惊梦

    你是担心赵都督呢,还……

    灵徽近来总是睡不安稳,

    夜里噩梦频频,惊醒后又总能想起些过往的事情,越想忘记偏就越清晰,

    最后只能睁着眼睛到天亮。

    有一日,

    她竟然梦到赵缨出现在了愉园,就站在自己的榻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生着一双多情的眼睛,

    一言不发就能诉尽无限情意,

    让她不敢面对,

    使她肝肠寸断。她的心每疼一次,都清楚分明的提醒她一次,

    她对赵缨仍有旧情,

    难以割舍。

    可是,她不会原谅他了,

    爱之深,恨之切,

    往昔种种不是云烟,而是加诸在她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灵徽挣扎着醒来,

    窗外月光凄凄,漏了几缕粘在了帘幕之上。帘幕低垂,

    纹丝不动,只有博山炉中尚未燃尽的烟气还在缭绕于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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