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如今的当阳城内像样的房舍早就被曹军拆得一干二净用来加固城池抵御刘备军的进攻。街市上不仅成堆的老百姓挤在破烂窄小的草棚里哭哭啼啼。便是曹操本人这会儿也只得躺在湿漉漉的帐篷里忍受着头痛与风湿的双重折磨。

    且就在曹操被帐外的飘来的哭声闹得心烦意乱之时,就见许褚端着一个粗陶大碗来到曹操榻前道,“主公请用膳。”

    曹操支起身子看了一眼碗中之物,那是一碗由糙米、糟糠、野菜叶、草根乃至树皮烹煮成的糊糊。可就是这么碗看着连猪食都不如的东西却是目前城内最为难得的“珍馐”。曹操不是袁术、不是袁绍,不会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还哭闹着要蜜水喝,更不会嫌弃糟糠难以下咽。就见他一把接过许褚奉上的陶碗,直接就用手抓着吃起来。这糊糊的味道与它的卖相一样,黏糊糊带着一股子臭臭涩涩的草腥味,但曹操却如食甘饴地将整碗糊糊狼吞虎咽着吃了个干净。

    许褚见曹操眨眼的功夫便将半碗糊糊吃得一干二净不禁心头一喜。在他看来主公能吃得下东西就代表主公暂无大碍。然而正当许褚想问曹操是否要再来一碗时,忽听帐外有人高声欢呼道,“送粮也!送粮也!”

    曹操听罢立马皱起眉头向许褚下令道,“去看看何人喧哗,扰乱军心!”

    许褚得令后杀气腾腾地冲出了营帐,却在不多时又领着一员小校,眉开眼笑地折了回来,“主公,喜讯,喜讯也!二公子送粮来也!”

    “此话当真!”曹操霍地一下自病榻一跃而起。

    跟在许褚身后的小校见状连忙跪禀道。“回丞相,此事千真万确,二公子与刘议郎、杨主簿已押粮入城也!”

    听闻曹丕与刘晔、杨修等人皆已入城,曹操的眼中不由闪过了一丝寒光。显然曹丕的突然出现预示着蔡吉已然插手南方的战乱。就见曹操神色凝重的背手在营帐里来回绕了一圈。随即横扫了小校一眼道,“还不带路!”

    “喏!”小校打了个寒颤连忙引着曹操前往北门。

    此时的曹丕正和刘晔、杨修二人在城门口指挥曹军兵卒搬运粮草,周遭围了一圈欢呼雀跃的将士与百姓。说实在的曹丕长这么大还从未被如此多的人关注过,来自四面八方的赞扬声好似美酒一般令他沉浸在飘飘然地快意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然而这份快意并没持续太长时间,曹丕便远远瞧见许褚等人簇拥着一位依稀像是父亲的老者朝他这边走来。在曹丕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高大威武需要仰视的存在。可对面走来的老者却是头花白。身形偻佝。以至于直到看清那张苍老而又威严的脸庞,曹丕才敢确定对面走来的老者是他的父亲。

    想到父亲过去数月来所遭受的磨难,心头一阵酸楚的曹丕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曹操面前哽咽着叩道,“孩儿来迟,令父亲受苦也!”

    曹操却是冷冷地打量了一番跪在面前的次子,继而漠然地抛下一句道,“汝随孤来。”

    耳听曹操语气不善,刘晔和杨修不约而同地各自打了个寒战。曹丕却是没有多想什么,直接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跟着曹操来到了中军大帐。哪知曹丕前脚刚跨进帐门。后脚就被曹操劈头盖脸一顿暴喝,“汝怎会来此!汝为何来此!”

    曹丕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现竟会引来父亲勃然大怒。被骂懵了他连忙结结巴巴地自辩道,“孩…孩儿是奉齐侯之命,南…南下救…救援父亲。”

    “奉齐侯之命?哼,蔡安贞意欲趁火打劫乎!”曹操怒目圆睁冷哼一声道。其实曹操一早也曾判断蔡吉趁自己受困荆州之际会在其背后捅刀子,却没料到那女娃儿竟敢撸袖子直接上。

    曹丕见父亲质疑蔡吉的救援,忍不住张口替蔡吉辩驳道,“非也!齐侯乃是奉天子之命,与孙策一同南下调停当阳之战。”

    奉天子之命!与孙策一同南下!从曹丕嘴里连续迸出的语句好似晴天霹雳一般炸得曹操脑袋嗡嗡作响。这一刻曹操忽然意识到城外的局势可能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糟糕得多。一瞬间这位曾经叱咤中原的枭雄好似被人抽干了气力一般跌坐在了卧榻上,吓得曹丕和许褚赶紧上前搀扶。又是推背又是揉胸。

    过了好一会儿曹操方才缓过劲来,吐出一口浊气,指着曹丕问道,“究竟出何事?汝给孤细细道来。”

    在曹操的质问下。曹丕低着头将近两三个月来中原所生的大事件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一开始听到曹昂派吴硕前往东莱向蔡吉求援之时,曹操还涨红了脸连声叱责曹昂“蠢货,引狼入室”,吴硕“该杀!”等曹丕说到蔡吉倡议“卜都定鼎,还政天子,分封诸侯。以藩屏汉”以及许都众人对这十六子倡议的反应之时,曹操俨然已是脸色白彻底陷入了沉默之中。

    依照曹丕所言,此番支持出让天子换取分封的曹营文武有丁冲、有夏侯惇、有程昱、有满宠,零零总总不下数十人。面对这些个一路追随自己出生入死征战十多年的老伙计,曹操实在无法祭出道德大棒指责他们短视、自私。因为就连曹操本人在听到荀彧不肯以天子换取当阳解围之时,心头亦忍不住咯噔了一下。人非圣贤孰能无欲。怪只怪蔡吉那妖女太会蛊惑人心!

    曹操哪里知晓就算没有蔡吉乱入,随着时局的推移曹家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在自保与忠汉之间做出最终的抉择。历史上的曹操虽到死都没有篡汉,但作为继任者的曹丕还是在曹操过世的那一年登坛受禅,改国号为魏,改元黄初,并尊曹操为武皇帝,庙号太祖。因为那时曹家夺取汉室天下已成箭在弦上不得不之势。便是曹丕不愿夺天下,那些等着鸡犬升天的大臣们也不会答应。

    然而对于当下位面的曹操而言“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依旧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所以此刻一想到蔡吉那所谓的十六字倡议,曹操只觉胸口一阵气闷。如今上至天子勋贵下至世家宗党皆津津乐道于“卜都定鼎,还政天子,分封诸侯,以藩屏汉”,全然不顾汉家江山分裂在即。反观他曹孟德现下却是背负汉贼之名,只能坐困在荆南小城中眼睁睁地看着蔡氏祸乱天下!这世道难道果如妖道张角所言“苍天已死”乎?若是如此孤征战十数年又有何意?不可!孤决不能坐视那妖女葬送大汉江山!

    曹丕见曹操垂不语,身躯微颤,不由小心翼翼地上前唤了一声,“父亲。”

    哪曾想曹操猛一抬头,一双犀利如鹰的眸子正对上曹丕的视线。曹丕一个激灵恍惚间竟萌生了父亲要杀自己的念头,惊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不过曹操很快便将胸中涌动着的那股杀意压了下去,转而平静地冲曹丕挥了挥手道,“汝去罢,记得匀一份粮草给城内百姓。”

    “喏。”曹丕赶紧拱手领命。待到他退出营帐方才觉自己背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一阵秋风吹过整个人都凉飕飕的。不过与刚才曹操那道满含杀意的视线相比,这点凉意根本算不了什么。曹丕自认父亲没有理由会要杀他。那父亲欲杀之人是谁?难道是齐侯?!(。)

    第一百三十八节

    叩关求封

    无论曹操如何恨蔡吉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欲至置其于死地,都无法否认蔡吉这一次确实把握住了天下诸侯的心思。建安八年十一月,在蔡吉“卜都定鼎,还政天子,分封诸侯,以藩屏汉”十六字倡议的“感召”下,偏将军马以“上京护驾”为名携麾下关西军叩关陇西。面对来势汹汹的马,凉州刺史韦瑞一面屯兵凉州州治冀城阻击关西军东进,一面遣使日夜兼程赶往许都求援。

    莫看汉帝刘协早已对外宣称亲政。但当马叩关东侵的战报传到许都之时,曹昂还是运营手中所掌兵权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并迅将夏侯惇、丁冲等亲信文武召入丞相府内商讨应对之策。没了天子、帝党在场,曹昂说话自然少了几分顾及。就见他猛一拍案,虎目圆睁道,“马如此趁火打劫,不惧连累其父乎!”

    曹昂此话一出,性烈如火的夏侯惇立马抱拳附和道,“子修,事不迟疑,某这就提兵将马腾一门老幼悉数收监,看那马小儿还敢有异动否!”

    眼见夏侯惇杀气腾腾,大有马一有异动就将马腾灭门泄愤之势,一旁的将军娄圭赶紧出言阻止道,“不可。马乃边地胡种,心中无君,亦无父。此番其领兵叩关,俨然已是将马氏一门置于死地。公子若因此杀马腾,只会授口实于马。得不偿失也!”

    娄圭,字子伯,荆州南阳人,年轻时与曹操有过些交情。初平年间,娄圭在荆北聚集了一些部众,先依附于刘表,后转投曹操,被曹操任命为大将,参与谋划军国大事,但不掌管兵权。故也算是曹营一位颇有智谋的人物。而他此刻称马为“边地胡种”倒也不算是在故意贬低马。因为马腾的祖上虽为东汉开国元勋伏波将军马援,但到他祖父马平那一辈早已家道中落。马平,字子硕,原为天水兰干尉。后失了官留在陇西,穷困潦倒,只得一个羌女为妻,生了马的父亲马腾。而马腾连同他的几个儿子也个个生的身体洪大,面鼻雄异。让人一看便知是混了胡羌血统。至于马不顾父亲和弟弟在许都为官为质,领兵东侵讨要分封的冷血做派,在素来讲究孝道的汉朝人眼里更是堪比当年弑父的吕布。

    其实若按原有历史的进程,就算没有蔡吉倡议“迁都分封”,马也会在建安十六年起兵反曹,从而致使马腾在次年被曹操诛杀,夷灭三族。但曹昂终究不是曹操。在意识到马根本不把马腾及马氏一族的死活放在心上后,曹昂并没有将马氏一族灭门泄愤,而是冷静下来拱手向娄圭问计道,“依娄将军之见。余当如何处置凉州之乱?”

    娄圭捻须沉吟道:“马借上京护驾之名挟关西兵东侵,旨在向朝廷讨要分封割据凉州。大公子可遣卫尉马腾护驾南下接受分封,以此稳住马,待丞相脱困后,再调集重兵讨伐此獠。”

    考虑到曹营目前拙荆见肘的兵力,娄圭的建议赢得了现场多数人的认同。谏议大夫王朗更是顺着娄圭的话头直言道,“凉州民风彪悍,胡汉杂居,便是割予马,亦无大碍。”

    耳听王朗提议将凉州割让给马。曹昂由不得皱起了眉头。虽说曹军到目前为止在凉州仅占据汉阳一郡之地,可一想到马仅仅耀武扬威一下便将偌大个凉州收入囊中,曹昂又实在是有些心有不甘。更何况以马的野心,一旦夺得凉州又岂会放过三辅乃至整个关中。就在曹昂犹豫不决之时。忽听门外有人朗声放话道,“万万不可!”

    曹昂与在场文武纷纷循声回望,就见久未谋面的荀彧与一身戎装的钟繇联袂而至。许是连日行军的缘故素来清雅的钟繇这会儿看上去整个人都灰蒙蒙的。想到已经五十有二的钟繇为了南下救援一路风尘仆仆地自并州赶到许都,曹昂动容之余赶紧起身相迎道,“钟帅一路辛苦也。”

    “见过大公子。”钟繇一面拱手还礼,一面沉声说道。“老夫听闻马率关西兵叩关陇西,便与荀令君赶来相府。大公子,荀令君言之有理,马狼子野心,切不可任其得寸进尺!”

    曹昂被钟繇点中心事,悸动之余不禁想起以前曹营遇到危机,父亲总是问计于荀彧,而荀彧每每都能助父亲化险为夷。直到最近一次父亲没有听荀令君的劝。曹昂最近一次也没听荀彧的劝,甚至还瞒着荀彧去向蔡吉求援。他本以为自此之后荀彧对他曹氏父子失望、愤慨、乃至就此闭门不出。然而时值今日荀彧仍旧矜矜业业地在为曹营劳心劳肺,甚至还前不久还接待了出使许都的郭嘉和鲁肃。

    想到这里,曹昂顿时深感愧疚,进而转身朝荀彧俯身一拜道,“还请令君为昂指点迷津。”

    荀彧望着眼前向自己低头曹昂,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曹昂虽感情用事,却是个难得的孝子,且威而有恩,勇而有义,终究强过马之流百倍。此外经过那日与郭嘉的一番秉烛夜谈,荀彧也已然认识到分封割据乃是大势所趋,为今之计他只有尽量为曹家保存实力,如此方能令曹操在接下来的诸侯争霸中取得优势。而向马妥协,表面上像是避免了一场兵戈,让兵力本不充裕的曹军无需同彪悍的关西军死战。实质上此举却极有可能令曹操治下的州郡四分五裂。因为在关中、并州乃至江淮一带盘踞着各色军阀、豪强。当曹操强盛时这些势力纷纷依附曹军成为曹操的爪牙。可一旦曹操失势,这些军阀、豪强便会在瞬间化身猛虎饿狼,一个个就等着曹军露出怯意,好一拥而上将曹家乱刃分尸。

    在荀彧看来曹昂没有答应王朗等人的建议而是向自己问计,至少证明曹大公子还没完全糊涂。于是荀彧伸手上前扶起曹昂道,“大公子请起。”

    言罢荀彧抬头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同僚,继而把脸一板肃然道,“马领兵叩关求封便割让凉州。若关中、淮北军阀竞相效仿之,在场诸君亦割让关中、淮北乎?”

    荀彧的这声反问让前一刻还在叫嚷着要放弃凉州息事宁人的王朗等人尴尬地低下了头。然而之前一直没表态的丁冲却是突然插嘴道,“依荀令君之见,余等当如何抵御马?”

    丁冲的疑问道出了多数人的心声。大道理谁都懂,可是如何送走马那瘟神才是当务之急。于是乎。众人的目光又刷地一下聚集到了荀彧身上。荀彧对此早有准备,且见他态度强硬地横眉冷扫道,“自是调兵驰援陇西,助韦使君固守凉州!”

    “援军何在?令君欲撒豆成兵乎?”丁冲以讥讽的口吻反问道。曹军现下兵力有限早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荀彧“调兵驰援”的说法显然有些一厢情愿。此外以丁冲为的谯沛一系好不容易借迁都分封一事涉足朝堂。多少也不愿意看到身为汝颍领军人物的荀彧卷土重来。

    然而就在丁冲对驰援一说嗤之以鼻之时,钟繇却是一个箭步上前向曹昂主动请缨道,“大公子,老夫愿携三千部曲驰援陇西。”

    曹昂听罢大失惊色道,“钟帅刚抵京师。鞍马劳顿,岂可再长途奔袭陇西!”

    “大公子勿虑。”钟繇摆了摆手,沉着地同曹昂分析道,“马与凉州诸部多有不和,若其久攻冀城不克,后方必然不稳。故老夫只需抵达凉州摆出决战之势,便可令马知难而退。”

    “话虽如此。然陇西与许都相隔千里,若援军抵达陇西前,冀城已然失陷,钟帅岂非白跑一趟?”娄圭捻须质疑道。

    面对娄圭的疑问。荀彧抱拳作保道,“凉州刺史韦瑞曾调停马韩之争,在凉州素有威名,其别驾杨阜更是德才兼备,足智多谋。有此二人坐镇冀城,定能保城池不失。”

    原来马腾与韩遂本为义兄弟,后因部曲间的矛盾,两人反目成仇。初平年间,马腾领兵进攻韩遂,韩遂战败退走。但不久之后韩遂再次招集士兵还攻马腾。并杀死了马腾的妻子和嫡长子。至此马腾和韩遂彻底成为不死不休之敌,凉州因此战火连年,直到建安初年,两人才在钟繇和韦瑞的调解下达成和解。此刻耳听荀彧提起昔年韦瑞和钟繇成功调停马腾、韩遂之争的过往。现场不少人都心悦诚服地点起了头。便是丁冲这会儿也只得酸溜溜地冒出一句道,“马狼子野心,岂是其父可比。”

    不过且不论韦瑞和钟繇是否还能像调停马韩之争那般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马退兵,至少荀彧与钟繇的出现给了曹昂战胜马的信心。下一刻就见下定决心的曹昂毕恭毕敬地朝钟繇拱手一拜道,“凉州便拜托钟帅也。”

    钟繇得了曹昂的托付,在补充了足够的粮草之后。便悄然率领部曲直奔凉州而去。至于马的“叩关游行”则被暂时粉饰成一场边地骚乱。不过曹昂此举只能蒙蔽得了许都城内的寻常百姓。像是郭嘉就通过齐营安插在许都城内的探子以及颍川同乡那里探听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当然出于同盟的需要郭嘉也大方地将这一情报分享给了尚被蒙在鼓里的鲁肃。

    听闻凉州的马也想借蔡、孙、刘、曹四家分封诸侯的势头从天子那里讨一杯羹,鲁肃当即怒目圆睁不满道,“物以稀为贵,人以贵为尊。若耀武扬威一番便可分封,岂不天下大乱乎!”

    对于鲁肃的说法郭嘉深表赞同。因为就如鲁肃所言“物以稀为贵,人以贵为尊”,天子分封的诸侯越少受封的诸侯就越尊贵。反之倘若随便哪个军阀稍一施压就能从天子手上讨要到分封,那不仅会天下大乱,连带着蔡、孙、刘、曹四家受封的头衔也将随之黯然失色。

    于是鲁肃的话音刚落,郭嘉便颔附和道,“子敬言之有理。曹昂虽未答应马,则然未免夜长梦多,余等宜尽早劝天子南下,达成四家分封之势。”

    可鲁肃听罢郭嘉所言,却是皱起了眉头道,“新都尚未确定,如何护天子南下?”

    原来汉天子刘协虽一早就已选中襄阳做为新都,可曹营方面却倾向于迁都沛城。加之曹昂并不打算在曹操脱困前放走天子。这就使得各方在迁都问题上陷入了互不相让的僵局之中。不过郭嘉对此显然并不在意,但见他自信地冲着鲁肃微微一笑反问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马叩关求封,曹子修又岂敢再拖延迁都?”

    被郭嘉如此一提点,鲁肃亦是会过了味来,旋即兴奋地一拍大腿道,“奉孝所言极是!此番新都之选,终可尘埃落定也!”

    望着兴致勃勃的鲁肃,郭嘉笑而不语地站起身,信步走到庭院一角的鸽笼前,从袖袋中取出一片写满蝇头小字的锦帛,卷成小卷塞入皮筒,继而又从鸽笼中挑了一只蓝鸽绑上皮筒,朝天一放。

    挣脱了束缚的鸽子展开双翅带着情报一路朝东南方向穿过颍水越过淮海平原,历经数日兼程飞抵寿春一处青州商邸。原本东汉只有官方的邸阁用来囤积粮食顺带接待往来的官员。也就在蔡吉穿越乱入后一些南北重镇之中方才6续冒出由青、徐两州商人建造的商邸方便这两个地区的商人存放货物落脚歇息。另一方面这些邸店亦在暗中充当着齐军的情报联络站。这不,青州商邸的掌柜见罢皮筒上的封印立马派出店内最信得过的信差骑上最好的快马带上皮筒追赶南下的齐吴联军。待到信使将皮筒被送到蔡吉前,距离郭嘉放出鸽子已经是七、八天之后的事了。不过饶是如此蔡吉在通讯上依旧能傲视这个时代的群雄,毕竟远在蜀中的刘璋到目前为止都还不知道“迁都分封”这回事呢。(。)

    第一百三十九节

    夜渡汉水

    当郭嘉的飞鸽传书传到蔡吉手中时,齐吴联军正在为西渡汉水而做准备。话说组织数万大军渡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秋朝已退,但汉水下游水深江宽,战马无法直接趟水过江。为提高大军过江效率蔡吉遂命人在江上搭起两座浮桥方便车马渡江。

    孙策和周瑜得知齐军要在汉水上架设浮桥,双双领着亲兵跑来江边看热闹。就见齐军先在汉水两岸把两艘,三艘,或四艘船联成一段一段的浮桥单元,然后衔尾徐行江中,组拼成桥。连接船只的材料是就地取材的竹子。起先齐军仅在两岸固定浮桥,后来因江心风大,为了稳住浮桥齐军便用铁链绑上三、四斤重的山石充当船锚固定船身。而在一些水流湍急的地方,齐军则用大木排数层交差绑成木筏用来代替舟,以减少迎水面,降低桥身水压。

    起先孙策与周瑜只是抱着好奇而又轻松的心态在旁观察,待看到造桥的齐军各司其职,不大一会儿工夫便搭出了浮桥的雏形,两人脸上的表情由不得地愈来愈凝重,愈来愈严肃起来。半晌过后,孙策终于忍不住低声向身旁的周瑜探问道,“公瑾,大江能架此桥乎?”

    孙策所说的“大江”乃是指后世的长江的下游。长江作为华夏第一大河,历来都是南方势力用来自保的天险。而蔡吉在汉水架设浮桥的做法则让孙策不禁担忧有朝一日齐军会照葫芦画瓢也在长江上横架起数道浮桥。不过面对孙策的疑虑,周瑜却是一边凝视着江面上几近成型的浮桥,一边兀自摇了摇头道,“大江宽四百余丈,数倍于汉水,且江上风高浪急,仅凭浮舟难稳桥身。”

    “若将楼船以铁索相连铺以木板乎?”孙策不甘心地追问道。

    周瑜回过头冲着孙策似笑非笑道,“伯符,犹记得赤壁否?”

    孙策经周瑜如此一提醒,立马就回过了味来。转而失声笑道,“若非公瑾提醒,孤险些一叶障目也。”不过孙策嘴上虽说得轻松,心里却是对齐军架桥铺路的本事颇为眼红。就听他跟着感叹道。“素闻蔡安贞深得墨学真传,能造巧夺天工之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瑜却是摆起了手道,“伯符有所不知,浮桥并非蔡安贞独创之物。新莽末年。伪帝公孙述为阻止汉军入蜀,曾于荆门、虎牙间架设浮桥,阻断江面,人称虎牙浮桥。此桥后被舞阴侯岑彭焚毁,公孙述亦兵败被杀。故浮桥绝非水战利器。倒是齐军架桥分工明确,井然有序,足见蔡氏治军有方。”

    “公瑾言之有理。”孙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其实就算没有周瑜提醒,孙策通过近些日子与齐军的接触,多少也见识了点蔡吉的治军之道。在他看来能将数万兵马操练得纪律严明、进退有度的人在军事上至少不会是个门外汉。

    且就在孙策和周瑜你一言我一语地评品齐军之时,远远瞧见一席戎装的蔡吉在一干齐营文武的簇拥之下正朝他俩这边打马走来。孙策当即与周瑜一同拍马上前。朗声笑道,“齐侯连舟为桥,好生令人佩服!”

    “雕虫小技让吴侯见笑也。”蔡吉拱手还礼。这倒不是蔡吉故作谦虚,实在是与后世的诸多著名的军用浮桥相比,眼前这两座浮桥无论是在规模上还是在功用上都显得有些简陋。倘若听到刚才周瑜有关长江江面宽无法架浮桥的说法,蔡吉多半会报以人畜无害的一笑。因为后世的宋太祖赵匡胤就曾在长江采石矶段用三天时间“不差尺寸”地架好一座一千多米长的平坦浮桥。

    而照目前的施工进度,齐军在前土遁旗主萧柏的指挥下,多半也能在天黑前架架好两座浮桥。所以在同孙、周二人寒暄一番后,蔡吉立马便自信地放话道,“浮桥落日前可成。孤今夜便会渡江,还请吴侯早作准备。”

    孙策和周瑜听闻蔡吉要连夜渡江双双为之一惊,同时他二人也总算弄明白了齐军搭建浮桥的真正用意。而考虑面前这位女诸侯做事向来有章法,孙策当即神色一凌探问道。“齐侯急于渡江,可是刘备攻曹?”

    “非刘备攻曹,而是时局有变。”蔡吉说着从怀中取出郭嘉来的情报递给孙策。

    孙策接过锦帛快扫了一眼,旋即剑眉一竖冷笑道,“马叩关请封?区区胡种亦想分封诸侯乎!”

    孙策之所以会如此小觑马。一来是因为两者没有交过手。仅比马大一岁的孙策早已是割据东吴名满天下的诸侯,而马则在他老爹进京为官之后才开始在凉州崭露头角。二来孙策的父亲孙坚早年在讨伐董卓的关东群雄中。是唯一数次与董卓军队进行正面交锋且取得大胜的英豪,官拜破虏将军并受封乌程侯。反观马的父亲马腾直到前年才被曹操上表封为卫尉。也无怪乎孙策会对后起的马产生心理上的优越感。

    不过熟读史书的蔡吉却知马既不是《三国演义》中的忠臣孝子,也不是各色戏剧中的正义之友,更不是后世一些人口中孔有武力头脑简单的坑爹货。相反在蔡吉眼里马是一位有勇有谋有想法的枭雄。任何小看马孟起的人都会为他们的轻敌付出代价。历史上曹操直到经历潼关渭南之战,方才认识到马的厉害,并出“马儿不死,吾无葬身之地”的感叹。

    而从此番马叩关求封的举动上来看,当下位面的锦马不管是否有“信、布之勇”,至少他的政治野心与史书所载毫无偏差。须知马的父亲马腾至多也就追求封侯拜将在自己的地盘上做个逍遥快活的“土皇帝”。但马本人不甘于此。这位在后世戏曲中常以“五虎将”身份示人枭雄一直以来都怀揣着一统凉州进军关中之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马与孙策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只可惜马没有孙策幸运,终其一生也没碰上属于他的周瑜。

    蔡吉当然不会任由马搅局削弱四家分封的政治成果,所以她遂即便向孙策告诫道,“马孟起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不可等闲视之。”

    别说,蔡吉的这句提醒还真引起了孙策与周瑜的重视。须知这一路上蔡吉闲暇时常与孙、周两位美男一同臧否人物。臧否人物即评论人物优劣,受汉朝察举制的影响汉朝人特别热衷于这类品评人物的活动。像是东汉末年由汝南郡人许劭兄弟主持的月旦评,就以对当代人物或诗文字画的品评、褒贬而著称于世。无论是谁,一经品评。身价百倍,世俗流传,以为美谈。其中月旦评最著名的一次评品,莫过于许劭评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蔡吉虽不像许劭兄弟那般善于识人,但灵魂来自后世的她熟知诸多汉末人物的经历乃至盖棺定论。几番臧否人物之后,蔡吉识人之广,断人之准,着实让孙策和周瑜叹为观止。

    故而在孙策、周瑜看来。蔡吉既然说马比得上韩信、吕布,那此人不就绝非等闲之辈。孙策身为习武之人,碰到能与韩信、吕布比肩的人物,难免会有争强好胜之心。特别是孙策之前曾在周瑜的辅佐下取得赤壁大捷,难免会拿曹军做参照与相隔千里之遥的马一争长短。但见他兴致勃勃地向蔡吉追问道,“依齐侯之见,曹军非马之敌乎?”

    孙策这话还真问住了蔡吉。马固然有能力有想法,可胡汉杂居的凉州却多得是扯他后腿的势力。胜负什么的还真不好判断。于是这会儿的蔡吉只得斟酌着回应道,“马曹之争胜负犹未可知。然物以稀为贵,免夜长梦多。余等宜尽早救出曹公,北上护驾请封。”

    蔡吉说罢一旁的周瑜也跟着颔附和道,“伯符,齐侯言之有理。”

    眼见周瑜也赞同蔡吉的说法,孙策自然是不再有二话,直接拍板道,“既然如此,今夜孤也渡江!”

    齐吴联军夜渡汉水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坂曹营。此时的曹仁尚不知晓马叩关求封一事,以为蔡吉为救曹操不惜冒险连夜渡江。深受感动的曹仁当即放下了之前对蔡吉的种种偏见与提防,转而派出亲信部将前去接应南下的齐吴联军。

    不过同样身处长坂大营的诸葛亮却是完全不似曹仁那般天真。得知蔡吉与孙策不顾风险夜渡汉水。诸葛亮当即便冲身旁的马良断言道,“蔡、孙两家夜渡汉水,必是许都有变!”

    马良听闻许都有变,顿时神色一变。赶紧脱口问道,“先生,许都出何事也?”

    “暂且还不得而知。”诸葛亮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诸葛亮来说,他目前所面对的最大困难不是蔡、孙两家的大军压境,而是荆南蔽塞的环境。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谋士的运筹帷幄都是建立在大量情报分析基础上的。可是诸葛亮眼下对中原的情况却是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不过绕是如此,诸葛亮还是寻着少得可怜的蛛丝马迹沉着分析道,“然蔡、孙两家急于南下,多半与分封有关。”

    马良深知分封之事关系着自家主公日后的争霸大业。虽然此刻的他尚未完全弄清楚状况,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继续向诸葛亮探问道,“先生,余等现下当如何处之?”

    “或可向孔少府打探消息?”坐在一旁的陈到也忍不住插嘴道。昔年在许都陈到曾随刘备多次造访孔融府邸,在他的印象中主公与孔少府私交甚密。这时节在曹营最能帮得上他们的也就孔融而已。

    “许都与南郡相隔千里通信不便,且曹营对孔少府提防甚深,怕是难有斩获。”诸葛亮摇头否决了陈到的提议。

    碰了钉子的陈到倒也没有生诸葛亮的气,而是与马良一同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诸葛亮,静候面前这位睿智的年轻军师拿出应对之策。就见诸葛亮低头凝思了片刻,缓缓吐出了一个字,“拖。”

    “拖?”陈到与马良面面相觑,显然都没弄明白诸葛亮要干什么。

    此时的诸葛亮则俨然已是理清了思路,为了让同僚们明白他的意图,诸葛亮便跟着解释道,“蔡、孙两家急于南下,便是急于救曹,急于救曹便是急于上京请封。余等只需拖住蔡、孙两家,便可逼其说出实情。”

    陈到与马良听罢诸葛亮一番分析,心中顿时有了底,于是双双抱拳道,“但凭军师作主。”

    一个“拖”字说起来简单,真要实施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齐吴联军,诸葛亮一面派遣陈到暗中四处打探消息,一面亲自领着马良逐一拜访孔融、司马朗摸底。只可惜孔融就如诸葛亮之前所判断的那般对中原的状况毫不知情。至于司马朗则是彻底同诸葛亮打起了马虎眼。更为糟糕的是蔡吉和孙策留给诸葛亮的时间极其有限。

    建安八年十二月初,历经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蔡吉与孙策总算是领着数万齐吴联军浩浩荡荡地抵达了位于当阳东北方的漳水河畔。诚然驻守在河西岸章乡城内的刘将糜芳、魏延此前曾在此处成功伏击曹军朱盖部。不过这一次面对兵强马壮的齐吴联军,小心谨慎的糜芳还是颇为知趣地在紧闭的城门上高挂起免战牌,任由联军沿着漳水安营扎寨。待见到齐军大兴土木建起高墙、塔楼,便是素来大胆的魏延也放弃了偷袭劫营的念头。

    与此同时驻扎长坂的曹仁却是欣喜若狂。在他看来无论蔡吉和孙策抱着怎样的私心,至少他们的出现能让曹操解困。而一旦曹操回归曹营也就有了主心骨。于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二日,曹仁便领着一干曹营文武敲锣打鼓赶赴漳水面见蔡吉和孙策。一干旌旗招展的曹军队伍中,纶巾鹤氅的诸葛亮显得尤为扎眼。不过诸葛亮毫不在意周遭充满敌意的视线,因为他要亲眼瞧瞧那位让他多年心血近乎毁于一旦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第一百四十节

    漳水大营

    曹仁一行三百余人抵达漳水大营之时已是晌午时分。远远就见大营行辕前彩旗招展,仪仗林立,领队一员武将白马银甲,赫然正是虎威将军赵子龙是也。曹仁早年随曹操东征吕布时曾与赵云有过几面之缘。此刻熟人相见,曹仁当即缰绳一抖纵马上前热络地招呼道,“子龙将军,别来无恙?”

    赵云赶紧抱拳还礼,“见过子孝将军。”

    “子龙恁地多礼。”曹仁自来熟地哈哈大笑,跟着又回过身向司马朗引荐道,“伯达,此乃齐营第一战将赵子龙是也。”

    “议郎司马朗见过子龙将军。”司马朗拱手一揖,朗声赞道,“久闻子龙将军一身是胆,今日一见果然姿颜雄伟。”

    “谬赞,谬赞。”赵云连声谦逊之余,目光恰巧正扫到在队伍后面陪同诸葛亮的陈到身上。想起昔年与陈到、许褚携手大战吕布的过往,赵云顿觉胸口一热,抱拳朝陈到招呼道,“叔至将军。”

    陈到并没有拍马上前同众人叙旧,而是守在诸葛亮身旁微笑着拱手向赵云还礼。曹仁见状神情不禁有些尴尬,倒是一旁的司马朗及时扯回话题道,“子龙将军,齐侯与吴侯安在?”

    赵云经曹仁如此一提醒,方才回过神来,扬手相邀道,“齐侯与吴侯在校场阅兵,诸君请随云来。”

    “那便有劳子龙将军也。”言罢曹仁与司马朗双双一夹马肚领着大队人马在赵云引导下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漳水大营。

    漳水大营分上下游两部分,齐军驻扎在上游,吴军驻扎在下游。之所以会如此分配,是因为齐军营寨布局合理,军法严明,绝不会出现粪水四溢、垃圾遍地的腌臜事。此外出于保存实力的小心思,孙策和周瑜一致提议在齐营接待前来拜访的曹仁等人。蔡吉倒是大方地接下了这一“长脸”的任务,为了迎接曹仁等人,她特地调拨了五百铁甲骑手沿辕门到校场一路排列成一条半里长的甬道。

    事实证明,蔡吉这一手效果还真不错。这条甲士甬道给曹营文武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曹仁和司马朗一开始还想保持矜持,但越走到后面神色便越是凝重。须知作为一个坐拥幽、冀二州的大诸侯,蔡吉挑出五百匹骏马组成骑兵甬道本不足为奇。但是这五百匹战马在一大票陌生兵马通过时,始终保持整齐的队列却是实属不易。这说明眼前这五百骑兵皆训练有素。绝非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

    然而正当众人的目光被两旁高头大马、衣甲鲜明的骑兵深深吸引之时,混在队伍中间的诸葛亮却是透过林立的长枪与飘扬的旗帜,努力观察着齐军的营地。但见两侧排列整齐的营帐旁各色武器被堆叠得井然有序。空气中虽飘散着马粪的臭气,但目光所及的角角落落并未出现成堆的粪便。诸葛亮由此判断蔡吉治军应该十分严苛。但当他想要进一步勘查齐军营房布置时,却觉自己的视线被战马和骑手挡掉了大半。实在是难以一窥究竟。这使得诸葛亮忍不住暗自揣测蔡氏以甲士为甬道,耀武扬威为假,遮掩营盘为真。

    且就在诸葛亮腹诽蔡吉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原来众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完甬道来到了齐军的校场前。但见校场坐北朝南处耸立着一顶由八杆铁枪支起的毡帐,毡帐两侧分立两杆大纛旗,一绣“蔡”字,一绣“孙”字。毡帐下蔡吉与孙策、周瑜等人分坐在胡床上,正目不转睛地观看着校场上的比武。

    就见校场中央两员处于对峙中的战将,一人着赤色胡褶服,燕颔虎须。操长矛;一人着绿色胡褶服,细腰乍臂,持铁枪。刚才的欢呼声显然是场边的齐吴将士在为这两位武士打气造势。而身为当事人的比武者却是丝毫不为周围嘈杂声所扰,双双气凝如山摆出蓄势待的架势。

    历经过大阵仗的曹仁一眼就瞧出场上二人皆是坚毅彪悍之士,绝非寻常花拳绣腿之辈可比拟。于是他当即心念一动指着场上的比武者向赵云问道,“子龙,场上二人如何称呼?”

    赵云逐一介绍道,“赤衣者乃吴军破贼校尉凌操,绿衣者为齐营奋武将军李达。”

    其实赵云还漏了李达另一个更为重要的身份,那便是天子亲赐的羽林中郎将。这不。赵云的话音刚落,司马朗就立马接口追问道,“李达?可是羽林中郎将李智深?”

    赵云颔,“正是。”

    “智深将军与大公子亦有私交。”曹仁为拉关系再次补充道。

    赵云听罢曹仁所言却是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李达对曹操父子素来恨之入骨,实在不像是与曹昂有私交的样子。不过还未等赵云提出质疑,一旁的司马朗已然手捻长须提议道,“既然如此,未免打扰二位将军比武,余等还是在旁稍候片刻。待胜负分出后再拜访齐吴二侯。”

    司马朗此话正合赵云、曹仁之意。于是一干人等便暂时守在校场边与周围的齐、吴两军将士一同观看场上的比武。此时就见李达猛然爆喝一声,右足力,身子前冲,长枪犹如蛟龙出世,笔直击出,枪尖锐啸,直逼凌操面门。凌操却是巍然不动,猿臂轻抡,长矛似极缓地一转,指向李达左肩,可才转到三成,长矛骤然加,好似银线一般绕上了李达的长枪。

    曹仁见吴将凌操沉着冷静后制人,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赵云。却见观战中的赵云神态自若,丝毫不为所动。“难道李达尚有后招?”

    不等曹仁将疑问说出口,急刺中的李达枪势陡然一顿,让在旁观战的众人纷纷到抽了一口冷气。而已缠上了枪杆的长矛却没能收住手,向右暴突而出,凌操大喝一声,身子往后猛仰,几与地平,终将长矛握住了。可李达已趁这一空隙抢进内圈,枪尖上指,似蟒蛇出洞般直噬凌操咽喉。

    凌操岂肯坐以待毙。但见他手腕一转,长矛尖头划出一个浑然无缺的圆弧,直点李达面颊。李达急忙收回长枪,枪尾击在矛头上。只听“滋啦”一声。两件兵刃磨出一道刺耳的闷响,直振得人耳膜难受。

    不过还未等众人捂上耳朵,场中胜负俨然已决。且见凌操向后摔退数步,手中的长矛矛尖断飞不知所终。李达脸上青紫了一块,隐隐泌出血来。不过李达手上的长枪完好无损。倘若此刻他再上前一步,自可至凌操于死地。当然校场比武讲究点到为止。所以李达旋即收起长枪冲着凌操抱拳道,“承让。”

    凌操弃了手中没头的长矛,忙回了一礼,“李将军技高一筹,凌某甘拜下风。”

    这场比试虽短得差不多刹那便毕,却是惊险万分,夺人魂魄,直叫场边的看客看得热血沸腾,叫好连连。倒是场下的玲兰见李达脸颊被擦伤很是心疼了一番。却又羞于在大庭广众下示爱,只得守在角落里以自豪而又疼惜的心情注视着心上人站在校场中央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趁赞。

    与此同时,眼见李达与凌操皆无大恙,看台上蔡吉亦是长舒了一口气。要知道刚才有那么一刻她还真以为李达要与凌操同归于尽了呢。不过考虑到真实战场上凌操出手不会有所顾忌,蔡吉最终命人奉上美酒、锦缎送于二人,并朗声宣布,“二位将军勇冠三军,今日一战,不分胜负!”

    蔡吉此举明显是在偏袒凌操,可孙策却是毫不领情地扬手嚷嚷道。“文武第一,武无第二。世人皆知齐营第一战将乃子龙将军,不若便由孤上场与之切磋一二。”

    眼瞅着孙策大有脱了袍子上场与赵云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蔡吉顿觉一阵风中凌乱。好在正当她尴尬之际。周瑜及时出面规劝孙策道,“伯符,曹使已到场,比武之事稍候再论。”

    孙策听罢周瑜所言,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等候多时的曹仁等人,方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对于孙周二人之间这种亦臣亦友的交流方式蔡吉早已见怪不怪。在她看来性格轻狂的孙策就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需要有周瑜这样一位稳重的友人作为剑鞘保护他不伤人伤己。

    随着周瑜劝住孙策,蔡吉扭头向身后的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赵云便引着包括曹仁、司马朗、诸葛亮、陈到、马良在内的一行十来人来到了毡帐前。就见领头的曹仁和司马朗双双并肩上前朝蔡吉与孙策躬身行礼。

    “征南将军曹仁见过齐侯,见过吴侯。”

    “议郎司马朗见过齐侯,见过吴侯。”

    孙策神情倨傲地冷哼一声算是回应了曹仁与司马朗。蔡吉则面带微笑着向二人颔道,“二位不必多礼。孤听闻此番司马议郎与孔少府一同携旨南下,怎不见孔少府?”

    耳听蔡吉问起孔融,司马朗只得苦笑着替自己那位固执的同僚圆场道,“孔少府水土不服,未能前来觐见,还请齐侯见谅。”

    蔡吉听罢司马朗的解释,想起昔日孔融与自己之间积怨,不由无奈地笑了笑,并没有同其较真下去。事实上,相比闹别扭的孔融,蔡吉对眼前的司马朗更感兴趣一些。毕竟历史上正是司马朗篡了曹家的江山,进而实现三国归晋一统天下。虽然司马朗在史书上一直以忠厚仁德的形象示人,但从其积极参与分封一事上来看,想来这位“司马八达”之亦非等闲之辈。此外蔡吉也对目前蛰伏在许都的司马懿颇感兴趣,并为司马仲达未能南下而深感遗憾。要知道蔡吉这一路上可没少脑补司马懿充当曹使与诸葛亮对峙的动人场景。

    然而此时的蔡吉哪里知晓,就在她细细打量司马朗的同时,混迹在人群中的诸葛亮也在偷偷观察着她。在诸葛亮看来孙策的种种倨傲姿态不过是在掩饰其出身寒门的自卑心而已。孙家父子出身富春小吏,论家世连赘阉遗丑的曹操都不如。曹家祖上好歹还能追溯到平阳侯曹参,孙家却只能扯起孙武的虎皮当大旗。所以就算孙策成为了一方霸主,在面对世家豪门以及朝廷使节时依旧会有低人一等的感觉。诸葛亮出身琅琊世家,自幼颠沛流离侨居荆州,见惯了世家与军阀之间的明争暗斗,故而十分清楚这种微妙的自大与自卑关系。

    反观以女装示人的蔡吉却是淡妆自持,姿容娴雅,丝毫没有因为其女子的身份而自卑得故作高傲,也没有因为其出身书香门第而清高得瞧不起寒门武夫。顾盼生辉间蔡吉的一双眸子闪烁着谦而不卑,高而不傲的光芒,仿佛世间万物在其眼中皆是平等的存在。诸葛亮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女子,如此不凡的诸侯。可就在他晃神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孔明许久不见乎。”周瑜一早就在人群中认出了诸葛亮的身影。眼瞅这位老相识故作低调地跟在队伍后头,他便揶揄着高声招呼起来。

    孔明?诸葛孔明?诸葛亮!蔡吉听闻诸葛亮在场猛然回,恰巧对上刚刚抬起头的诸葛亮,两人目光就此交错。一瞬间无须任何介绍,蔡吉已然确信面前这位面若冠玉,气度洪雅的美丈夫,正是名垂青史的诸葛武侯。

    蔡吉灼热的目光让从未与陌生女子有过接触的诸葛亮很是不自在。于是脸颊微热的他连忙一个箭步出列,拱手施礼道,“左将军麾下军师中郎将诸葛亮见过齐侯,见过吴侯。”

    孙策对诸葛亮素没好感,这会儿由不得没好气地问道,“先生又来替刘使君游说乎?”

    诸葛亮不卑不亢地回敬道,“亮奉刘使君之命,前来求证圣旨真伪。”

    “圣旨真伪?”周瑜横扫了司马朗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刘使君质疑许都假传圣旨乎?”(。)

    第一百四十一节

    回转之机

    “刘使君质疑许都假传圣旨乎?”

    周瑜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无论是质疑圣旨也好,假传圣旨也罢,都是了不得的指控。这会儿的曹仁脸色铁青几欲作,司马朗背手而立沉默不语。至于孙策则手捻须髯在旁看起了热闹。

    不过诸葛亮既然敢亲赴漳水大营,自然是早有准备。面对来自周瑜的质问,诸葛亮从容不迫地辩驳道,“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迁都分封事关社稷,不辨清圣旨真伪,在坐诸君岂不沦为后世笑柄!”

    诸葛亮言罢抬起头坦然直视堂上的孙策与蔡吉,就见孙策目光一滞,显然是被他说中了心事。再看一旁的蔡吉却是泰然自若丝毫不为所动。见此情景,诸葛亮不由心头一紧。据他所知但凡入世争天下之人不论贵贱多少都会在意后世的评价。蔡吉现下如此反应,要么是圣旨确实出自天子本意,要么幕后的矫诏者正是她蔡安贞本人!

    迎着诸葛亮充满敌意的目光,蔡吉饶有兴致地反问,“那依诸葛军师之见,余等当如何辨明圣旨真伪?”

    诸葛亮朝天拱手肃然道,“自是由天子亲口定夺!”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总算是明白了诸葛亮的意图,那便是先放天子再解当阳之围。孙策、周瑜自然是无所谓。可曹仁和司马朗又岂会答应这等要求。就听司马朗沉声冷笑道,“既然如此,就请刘使军亲赴许都求证。”

    诸葛亮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道,“世人皆知曹家父子囚君弑妃,亮又岂能坐视主公身赴虎穴!”

    “大胆狂生,休得胡言!”曹仁爆喝一声,撸起袖子就要对诸葛亮报以老拳。陈到见状赶紧一跃而出将诸葛亮护在了身后。帐内气氛也随着曹、陈二人之间的对峙直降到了冰点。

    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蔡吉而言,这点小插曲还不足以令她乱阵脚。且见作为东道主的她神定气闲地摆了摆手道,“诸君稍安勿躁。圣驾不日便会迁都襄阳,届时刘使君可亲自面圣一探真伪。”

    蔡吉话音未落。司马朗与诸葛亮俨然已是神色双双为之一变。司马朗惊的是曹昂竟如此轻易地放天子南下。而诸葛亮从一开始压根就不知道有迁都襄阳这么一回事。此刻骤闻天子即将南下,绕是诸葛亮再有急智,这会儿也由不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则不等诸葛亮细思,蔡吉已然素手一挥朗声宣布道。“迁都分封一事稍候再议,今日便由孤做东设宴款待诸孙策显然也已厌烦了谋士之间的唇枪舌剑,转而兴致勃勃地朝蔡吉问道,“有酒乎?”

    原来为了尽快赶到南郡,齐吴联军这一路上都严禁饮酒。蔡吉心知孙策憋了数月的酒瘾。不由微笑道,“管够。”

    “哈哈!齐侯最是爽快!”孙策抚掌大笑,“孤今日不醉不休!”

    随着蔡吉一声令下蔡琰与铃兰遂在军中备下酒肉菜肴款待众人。酒是名满天下的即墨醪酒,此酒虽不及蔡吉在龙口所酿的“烟霞烈火”烈性,但胜在酒香浓郁,口味醇厚,关键不上头,所以常被蔡吉用来奖励有功之士。肉是现杀的黄羊炖芦萉。另有清蒸鱼腩、豆腐鳙鱼头汤、凉拌豆芽等时鲜佳肴令人赞不绝口。

    在南方湿冷的冬天品着醪酒,吃着黄羊炖芦萉,本该是桩挺惬意的事。只可惜眼下的诸葛亮满脑子盘算的都是如何应对天子南下。根本没有心思品尝面前的美酒佳肴。在他看来天子迁都襄阳对刘备而言既有利也有弊。有利的是刘备终于能够畅通无阻地与朝廷取得联系,进而以宗室的身份辅佐天子。有弊的是天子一旦移驾襄阳无疑会堵塞刘备自荆州北上中原的道路,从而使得诸葛亮不得不重新修订他北伐中原的计划。除此之外,蔡吉与孙策夜渡汉水的原因依旧在困扰着诸葛亮。因为照蔡吉的说法,她和孙策根本不需要如此急着南下。

    诸葛亮故作镇定却又胃口欠佳的样子完全被蔡吉看在了眼里。虽然眼前的卧龙先生还青涩得好似一枚未成熟的梅子,但一想到对方是青史留名的诸葛武侯,蔡吉便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前一世经历过商业谈判的她深知谈判就是一场场融合了权力、资源、信息、时间与压力的心理战。任何一个合格的谈判者都会对即将举行的谈判都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以适应谈判场上变幻莫测的各种情况。蔡吉相信至多一夜的时间对面的卧龙先生便会想出新的应对之策。好在到目前为止蔡吉还算了解诸葛亮的底线,而诸葛亮却并不了解她的底线。所以为了进一步压制诸葛亮,蔡吉决定趁热打铁在宴席上爆个猛料。彻底封死对方的后路。

    想到这儿,蔡吉便搁下手中的酒盏,转身向坐在一旁喝得正高兴的孙策问道,“吴侯。汝说此番护驾迁都者能有几人?”

    孙策打了个酒嗝,掰着手指回应道,“孤、齐侯、曹丞相、刘使君四人也。”

    “非也。”蔡吉摇了摇头道,“孤以为当算上马孟起。”

    当蔡吉提起马之时,刚将酒盏送到嘴边的周瑜,嘴角扬起了一道微妙的弧度。显然他已经明白了蔡吉想要干什么。但周瑜并没有插手蔡吉与孙策之间的对话。而是任由孙策继续自行挥。因为他深知有些话由伯符说出来会比他更有震撼力。

    孙策也确实没有令周瑜失望,面对蔡吉抛出的包袱,看似醉醺醺的他不以为然地口吻反问道,“依齐侯之见,曹军非马儿之敌乎?”

    孙策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好似一阵狂风在看似平静的大帐内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头一个绷不住的曹仁豁然起身追问道,“吴侯此话怎讲?”

    蔡吉叹了口气替孙策解答道,“不瞒曹将军,马以进京护驾为名,携数万关西子弟叩关陇西,兵指三辅。司隶校尉元常公虽已领兵支援,然曹军兵寡,胜负犹未可知。”

    听罢蔡吉这番解释,莫说曹仁等曹营文武心急如焚。便是坐在一旁的诸葛亮脸色也是刷地一下了白。要知道蔡吉所说的三辅本是指西汉时本指治理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后来逐渐演化为指代这三位官员所管辖的地区,计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依照诸葛亮之前为刘备量身定制的方略,刘备在夺取荆、益二州后。本应兵分两路北伐中原。其中一路由刘备挑选一员上将率领荆州的军队直指中原一带,另一路由刘备亲自率领益州的军队从秦川出击。可如今天子迁都襄阳俨然已是堵住了刘备兵自荆州北伐的道路。倘若再让马统一凉州拿下三辅,进而获得朝廷正式的分封的话,那刘备岂不是连兵出秦川的路线也被挡住了。

    这一刻诸葛亮终于明白了蔡吉和孙策为何要急着夜渡汉水。可是照眼下的局势刘备较之蔡吉与孙策两家更耗不起时间。当然诸葛亮也可以赌钟繇击破马化解困局。但是这种赌性却又不符合他诸葛亮一贯的做事风格。

    仿佛是看穿了诸葛亮的心思一般,蔡吉优雅地回过头冲诸葛亮微笑着说道。“事出紧急,还望诸葛先生转告刘使君,孤与吴侯愿与使君共襄盛举。”

    站在蔡吉和孙策的角度跳过诸葛亮与刘备直接面对面地展开谈判最为节省时间也最为有效。所以蔡吉话音刚落,周瑜也跟着用半规劝半警告的口吻向诸葛亮提醒道,“孔明贤弟,关乎社稷之事还需贵主亲自定夺。”

    事到如今司马朗与曹仁也已明白蔡、孙两家的意图,虽说凉州的局势还揪着他俩的心,但一想到数月来令他们难做的诸葛村夫终于吃了瘪,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向诸葛亮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目光。

    其实光是蔡、孙、曹三家联手施压,诸葛亮还不觉得难办。真正令他产生动摇的。却是周瑜的那句“关乎社稷之事还需贵主亲自定夺。”莫看诸葛亮年纪轻,出身书香门第的他对于为臣之道颇有一番研究的,心知哪些事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哪些事又不能以臣子之身越俎代庖。所以就算心中再有不甘,这会儿的诸葛亮还是恭顺地拱手应答道,“亮必会将齐侯之言转告使见诸葛亮选择了让步,蔡吉暗舒一口气,继而举杯敬道,“难得诸葛先生如此深明大义,孤在此敬先生一杯。”

    “齐侯客气。”诸葛亮大方地举杯还礼。昂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酒过穿肠的灼热感好似他心中燃起的熊熊斗志。

    翌日诸葛亮带着蔡吉的口信回到了当阳城外的刘备部大营。此时的刘备早已获知齐吴联军进抵漳水的消息,并对蔡吉与孙策到来忌惮不已。所以领着众文武在牙帐前等候多时的他,一见诸葛亮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拉起对方的手问道,“孔明一路辛苦也。不知蔡安贞与孙伯符南下有何目的?”

    诸葛亮横扫了一眼周遭神色各异的同僚,继而面带笑意地朗声说道,“主公勿虑。齐、吴二侯此番南下,乃是要与主公共襄盛举。”

    “共襄盛举?”刘备微微一怔,旋即想起了之前徐庶带回的消息,于是又跟着探问道。“可是护驾迁都一事?”

    面对刘备的追问,诸葛亮并没有当场给出答案,而是压低了声音向刘备提醒说,“主公,事关重大,此地人多嘴杂,还是入帐详谈为妙。”

    回过味来的刘备赶紧点了点头,牵着诸葛亮的手快步走进了牙帐。在一干君臣各分主次入座之后,刘备方才再次向诸葛亮探问道,“孔明,究竟出何事也?汝给孤细细道来。”

    这一次诸葛亮倒没有卖关子,而是将其在曹营以及漳水大营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同刘备等人说了一遍。相较之前徐庶传回的零星消息,诸葛亮所掌握的情况更为详细也更为动人心魄。当其说到天子即将迁都襄阳时,刘备等人的眼中流露出了欣喜之色。可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便被马叩关请封的消息给彻底打破了。

    不过相比一心想着北伐的诸葛亮,刘备更在意的是他地盘日后能不能继续对外扩张。所以不等诸葛亮把话说完,刘备便已拍案而起道,“若马受封凉州,与汉中张鲁互为表里,孤岂不困守荆州乎!”

    一旁的别驾张存见状连忙捻着胡须向刘备提议道,“主公明鉴,一兔走,百人追之,积兔于市,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分定不可争也。为今之计,宜尽早与齐、吴二侯护驾南下,分定名份。”

    刘备在张存的鼓动下连连点头道,“处仁言之有理。孤即日便与齐、吴二侯会盟!”

    眼见刘备急于议和,诸葛亮不禁蹙起眉头拱手进言道,“主公与齐、吴会盟虽势在必行,但不可急于求成。”

    刘备扭头问道,“孔明此话怎讲?”

    面对刘备的问话,诸葛亮起身走到牛皮地图前,指着地图上襄阳的位置分析道,“主公请看,天子迁都襄阳,必将重划王畿。余听闻齐、吴二侯与许都诸公欲划荆北三郡为王畿,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孤便仅剩荆南也。”刘备苦笑着替诸葛亮道出了后半句。作为奉召护驾中最弱的一家诸侯,刘备十分清楚以他目前所持有的兵力根本无法同齐吴联军抗衡。倘若蔡吉和孙策真如诸葛亮所言打算通过划分王畿来削弱他的实力,那他刘备这会儿也是无能为力。

    且就在刘备心灰意冷之际,诸葛亮却是自信满满地向他抱拳,“主公勿忧,事情尚有回转之机。”

    “回转之机?”刘备自嘲着笑了笑道,“孤兵甲不及齐吴联军,名望不及许都诸公,何来回转之机。”

    “话虽如此。”诸葛亮扬手直指当阳方向道,“然主公有曹公。”

    刘备听罢此言忽觉眼前一亮,旋即朝诸葛亮拱手作揖道,“还请孔明赐教。”(。)

    第一百四十二节

    泛舟云梦泽

    五日后,刘备怀揣诸葛亮替其量身定制的方略与蔡吉、孙策一同泛舟于云梦泽之上。由于会晤的单桅帆船空间有限,为保公平起见,蔡吉、刘备、孙策三人各自仅带一名贴身保镖登上帆船会晤。蔡吉照例由赵云在旁守护,刘备则携心陈到登船。孙策自负武勇本打算单刀赴会,但在周瑜的劝说下,他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带上了娴熟水性的周泰。

    虽说蔡吉、刘备、孙策三人也算是老相识了,可在如此密闭的环境下汇聚一堂还是头一次。此刻就见铺满苇席的船舱内五男一女围坐一圈,四周帘幕低垂,当间燃着一盏熏香紫铜暖炉。舱外另有四名俏丽的婢女,一人在船尾操橹,两人控帆,最后一人支小炉烹茶。

    若非帆船外围环绕着蔡、曹、孙、刘四家的战船。不知情者还以为船上贵人们这是要品茶赏景呢。只可惜眼下舱内一干男女全然没有此等闲情雅致。特别是四十多岁的刘备,望着面前比自己足足小了十几二十岁,地盘却比大了自己数倍的蔡吉和孙策,心情真可谓是五味杂陈。遥想当年刘备入主徐州之时,孙策不过是袁术麾下的一员爪牙。而蔡吉更是仅为一介孤女,甚至差一点被龙口本地的段家老儿送给刘备作妾。可谁曾想仅仅十年过后,三人竟同坐在一艘船上,商讨起了如何迁都定鼎、分封诸侯来。并且他刘备还是三家之中最弱的一方。

    不过能屈能伸外加二脸皮是老刘家一贯的处事传统,所以就算内心深处再怎么唏嘘,再怎么不甘心,刘备表面上还是摆出一派神定气闲的架势,静候对面的两个小辈先出招。

    事实上此刻不仅刘备缄默其口,就连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的孙策这会儿也突然变得矜持起来。登船后他仅是礼貌地寒暄了几句,便再也没有过话。孙策之所以会如此做派,一来是上船前周瑜曾嘱咐他要后制人,二来嘛孙策也想看看蔡吉如何拿捏刘备这只老狐狸。

    眼瞅着面前的两位大老爷们同自己玩起了沉默是金,蔡吉不动声色地开门见山道。“天子召余等北上护驾迁都,不知左将军与曹丞相何时奉旨启程?”

    刘备眼皮一挑不咸不淡地反问道,“与曹孟德奉旨北上护驾?孤奉衣带诏讨贼又怎生论处?”

    刘备此话一出,孙策一双虎目顿时眯成猫眼。不由地在心中暗想:然也,孤等奉衣带诏讨伐曹贼,朝廷亦当有所表示。

    蔡吉当然不会坐视刘备离间她与孙策之间的攻守同盟,此时就听她顺着刘备的话头,用她那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恭维道。“左将军与吴侯于天子危难之际,奉召勤王,拨乱反正,实乃天下诸侯之楷模,大汉股肱之臣,想来二位早已是简在帝心。”蔡吉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待见刘备与孙策双双流露出受用之色后,方才将话锋一转道,“然曹操犹是相国曹参之后,天子念其祖乃大汉开国元勋。许以曹氏一门悔过之机。也请左将军体谅天子仁德之心,与曹丞相化干戈为玉帛。”

    “化干戈为玉帛?”刘备扬手一指对面飘扬着“刘”字大旗的营地,怒目冷哼道,“让孤如何向麾下阵亡将士交代!”

    孙策也跟着大义凛然地附和说,“左将军言之有理,此番勤王荆扬儿郎多有伤亡,岂可轻言化干戈为玉帛。”

    蔡吉见状一面在心中暗自腹诽了一通江东孙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投机客秉性,一面耐着性子继续与刘备磋商道,“不知左将军如何才能放归曹公?”

    刘备横扫了蔡吉与孙策一眼道,撩起长袖亮出三根手指道。“奉天子南下襄阳;割让南郡、南阳郡、章陵郡、上庸四郡;送子为质。”

    蔡吉听罢刘备所言顿觉牙根一酸,心想

    开国之君果然都有一颗狮子大开口的心。刘备的头一条不难理解,毕竟刘营上下奉衣带诏打生打死几个月,如今天子南下迁都襄阳。总算是让刘备在政治上有了交代,无损于他刘皇叔的忠义之名。第三条虽有故意羞辱曹操之嫌但也还算是在情理之中。可第二条就夸张了。要知道先前在丰西泽孙策也就讹个广陵郡而已。眼下的刘备却是一张口就要鲸吞四个郡。虽说上庸目前实际掌控者是刘表的从子刘磐,但依刘备目前的实力,只要有出师之名,拿下上庸完全不成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刘备所图的几个荆州郡县恰恰都在新王畿的范围内。一旦将这几个郡划归刘备,就意味着刘协得从别处获取王畿。

    于是蔡吉跟着便向刘备试探道。“左将军,天子迁都襄阳,荆北三郡怕是皆要划为王畿。”

    刘备挑眉反问,“此事二位与许都诸公已有定论乎?”

    蔡吉听刘备这么一问,心知他定是还有后招,便顺势搭腔道,“此事未有定论。不知左将军可有高见?”

    “高见不敢当。”刘备摆了摆手道,“二位如若不弃,便听老夫一言。”

    “左将军请讲。”蔡吉颔相邀道。孙策亦是跟着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刘备接下来又会说出什么有利于自己的话来。只不过孙策万万没有想到刘备接下来的一席话语却是险些把他带到坑里去。

    就见刘备腰板一挺,义正辞严地放话道,“天子迁都襄阳,余等身为臣子,理应献出一郡充当王畿。孤为宗室,在此以身作则,献章陵郡为王畿!”

    望着刘备以一派正义凌然的姿态干着漫天要价的事,蔡吉不禁感叹,都道古人讲究礼仪廉耻,到末了才觉最在乎礼仪廉耻的是自个儿。刘备所谓的献郡为王畿,完全就是在慷曹操之慨。并且被他献出的章陵郡乃是当初曹操占据荆北后从原南阳郡中划出的一个小郡。也就是说刘备就算借花献佛,献的也是一束花中最小的那一朵。

    此外刘备摆出如此“高”的姿态也是在变相地向蔡吉和孙策施压。毕竟他俩也是天子钦点的护驾之臣,怎么着也得献上一个郡或划几个县天子做王畿才行。当然这事现在还轮不着蔡吉作,因为一旁的孙策已然绷不住率先否决道,“不可!江夏郡乃江东儿郎血肉所换,岂可轻易拱手让人!”

    无怪乎孙策反应如此强烈。江夏郡是孙策目前所辖之地中唯一与襄阳郡接壤的郡府,同时也是吴军在荆州最为重要的一处据点。为了夺取江夏,孙坚、孙策父子曾先后与刘表、曹操数度鏖战,直至最近孙策才借着赤壁大捷的势头彻底拿下江夏全境。正如孙策所言江夏乃是他麾下江东儿郎用血肉之躯所换。岂会为区区虚名而拱手送给天子。

    面对口出大不敬之言的孙策,刘备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继而回头饶有兴致望向蔡吉,大有等蔡吉“原形毕露”之势。然则蔡吉又岂会像孙策那般口不择言。且听她斟酌着回应道,“孤所辖之地与襄阳相隔甚远…不若便将一郡之税献于天子,聊表忠心。”

    孙策见蔡吉竟欣然附和了刘备提议,心中由不得一阵焦急。要知道汉末长江以南的大部分地区相比中原都极其落后。对孙策而言一郡之地的税赋可不是个小数目。故而蔡吉的话音才刚落,孙策便迫不及待地耍起无赖道。“扬州地贫人稀,比不得中原富庶。一郡之税,孤负担不起。”

    眼瞅着孙策既不肯献地做王畿也不肯上税给天子,蔡吉本以为刘备会继续拿忠汉的道德大棒挤兑孙策。哪曾想对面的刘皇叔竟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冲着孙策大方地一挥手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将南阳郡匀给吴侯。”

    刘备此言一出,蔡吉顿时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而孙策更是显然没料到刘备会来这么一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他赶紧追问道,“将南阳郡匀给孤?此话当真乎?”

    刘备手捻长须欣然颔道,“吴侯与孤共奉衣带诏讨伐曹贼。而今自曹贼手中割得二郡转献于天子,岂不为天下美谈乎。”

    孙策听罢刘备所言,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尴尬地大笑道,“左将军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会谈进行到此处,蔡吉方才明白刘备此番所提的三条要求根本不是狮子大开口,而是深思熟虑下的精心设计。

    刘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吞并南阳、章陵两郡,他之前的狮子大开口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进而一步步将蔡吉和孙策引入他事先设定好的陷阱之中。如今依旧是定都襄阳划荆北三郡为王畿。但是其中一郡成了刘备献给天子的“王畿”,另一郡则作为香饵成功拉拢到孙策替其张目。也就是说刘备凭借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不仅博得了忠汉的美名,离间了蔡吉与孙策之间的同盟关系。末了还让蔡吉大出血白白送给天子一个郡的税赋。

    恍惚间蔡吉仿佛看到刘备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而又修长的身影。正是这个身影在另一个时空留下了千古美名。哪怕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借东风都仅是家之言,亦难掩其耀眼锋芒。想到这儿蔡吉忍不住在心中出了一声由衷感叹:孤终究是小觑武侯也……

    “齐侯有何异议?”

    刘备的一声探问将蔡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诚然今日算是被刘备摆了一道,但她并没有因此恼羞成怒。事实上蔡吉之所以会一张口就放话将一郡之地的所有赋税悉数上缴给天子,并非是单纯受刘备胁迫,而是考虑到刘协匆忙迁都襄阳,百废待兴之际必然急需钱粮。蔡吉在这时节向朝廷提供钱粮。不仅能帮助刘协在荆北站稳脚跟牵制曹、刘、孙三家,同时也利于她在襄阳小朝廷中安插眼线。所以这会儿的蔡吉仅是淡然一笑冲着刘备拱手作揖道,“左将军一言,令吉茅塞顿开。”

    当蔡吉、刘备、孙策三人泛舟云梦泽,在船上开闭门会议商讨如何瓜分曹军在荆北的领地之时,作为曹营代表的司马朗和曹仁这会儿却只能站在岸边干瞪眼。眼瞅着蔡吉等人已然在湖面上飘了一个多时辰,却始终没有要散会的迹象,素来性急的曹仁忍不住向站在身旁的司马朗探问道,“伯达,汝说蔡吉与孙策能说服刘备释放主公乎?”

    司马朗听罢曹仁所言,却是回过头苦笑道,“子孝真以为蔡、孙、刘三家泛舟云梦泽是为丞相乎?”

    听出司马朗话里有话的曹仁心念一动,赶紧追问道,“伯达此话怎讲?”

    司马朗没有直接回答曹仁的问话,而是转过身指着对面的刘备军大营问道,“依子孝之见,以曹、蔡、孙三家之力几日可拿下刘备大营?几日可救出曹丞相?”

    “只需蔡、孙两家从旁策应,余一日便可踏平刘备大营,三日便可救主公出城!”曹仁拍起胸脯道。

    曹仁这话倒也不算是在吹牛。须知打仗最是讲究气势,刘备之前连续数月也没能拿下当阳城,军中士气早已呈现颓势。而曹军方面则随着齐吴联军的到来士气大涨。加之曹、蔡、孙三家在兵力上又对刘备部享有绝对优势。这种情况下,曹仁甚至无须取得大胜,只需击破刘备部就能掩护曹操突围。

    司马朗上下打量了一遍自信满满的曹仁,进而笑非笑地反问道,“既然如此,蔡吉与孙策又何须同刘备多言?”

    曹仁听司马朗这么一说,先是楞了一下,继而也回过了味来,“难道蔡、孙、刘三家另有图谋!”

    大公子此番怕是引狼入室也司马朗兀自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蔡吉与孙策乃虎狼之辈,倘若曹营不能满足他们所图,齐吴联军很可能在转瞬间由援军变成曹操的催命符。但以目前的局势又容不得曹营说个“不”字。于是为了大局着想司马朗旋即便将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向曹仁提醒道,“子孝将军,稍后无论蔡、孙、刘三家有何图谋,余等皆得以救丞相为先!”(。)

    第一百四十三节

    终得子房

    “割让南郡、南阳郡、章陵郡、上庸四郡,献质子两名,刘备与孙策真当余曹家父子是泥捏面塑乎!”砰地一声,曹昂将刚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一掌拍在了书案上。

    原来那日云梦泽会晤后,刘备与孙策便忙不迭地向司马朗、曹仁两人施压,逼迫二人签署割地送质的停战协定。司马朗与曹仁哪敢私自作主答应这等要求,便以位卑言轻为由提议先放曹操出当阳城,再由曹丞相亲自来与三家诸侯商讨停战事宜。但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刘备却是以极其强硬的态度表示在天子南下之前坚决不会放曹操出城,更不会再给曹仁等人与曹操接触的机会。无奈之下司马朗只得将刘备和孙策提出的停战协定以八百里加急的度送回许都交由曹昂定夺。

    曹昂本以为司马朗自南郡送来八百里加急定是刘备在蔡吉和孙策的联手施压下放父亲出城了,哪曾想一拆封竟得了这么一个结果,直气得他火冒三丈。好在此时与曹昂在书房内对坐的是丁夫人的从弟黄门侍郎丁冲。未等曹昂将手中协议撕成碎片,丁冲已然向其拱手规劝道,“大公子息怒。刘备、孙策割地送质之说固然刻薄,然则只需丞相解困,一切皆有回转余地。”

    “回转余地?”曹昂心念一动,赶紧追问道,“舅父此话怎讲?”

    丁冲手捻长须沉声分析道,“此番天子迁都襄阳,荆北三郡理应划为王畿;上庸为刘磐所据;南郡曹、刘各半;故刘备、孙策割让四郡之说不过图一虚名,实则仅割半郡。至于纳质为押乃春秋古制。丞相子嗣甚多,大公子可挑选两员庶弟为质。”

    丁冲的一番分析虽句句在理,可一想到以联姻为名被送往齐营为质的曹丕,心怀愧疚的曹昂当即把脸一板断然否决道,“不可!余身为兄长怎可将幼弟送入虎口。”

    眼见曹昂不肯将幼弟送去敌营当质子,丁冲一面在心中感慨曹昂为人太过仁厚,一面则将话锋一转道,“割地送质一事可稍后再议。当务之急应先送天子迁都襄阳。一旦天子南下,刘备便再无借口抗旨不尊。”

    曹昂听罢丁冲所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送子为质这种事是可以慢慢拖延的。正如早些年曹操以天子的名义要孙策送子入许都为质,孙策每一次都满口答应,稍后又以各种借口拖延。所以直至今日孙策都没送过任何一名孙姓子弟入曹营为质。而从司马朗传回的书信来看。刘备一直以来都以质疑圣旨真伪为由拒绝解除当阳之围。如今看来也唯有天子南下方能令刘备那伪君子就范。反正襄阳目前还在曹军的控制之下,就算刘协到了襄阳也无法过河拆桥。

    事已至此,曹昂自认再拖下去只会令局势愈来愈复杂,愈来愈难收场,可是一想到荀彧之前对迁都分封一事的态度。他又不无担忧地自语道,“就怕荀令君反对。”

    丁冲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荀令君既已亲自接待齐吴使节,又岂会反对天子南下。大公子如若不信,派人一试便知。”

    曹昂得了丁冲的提点,当天夜里便急匆匆地亲自前往荀府拜会荀彧。当荀府的下人领着曹昂来见荀彧时,荀彧正在书房内练字。面对不请自来的曹昂,荀彧头也不抬地直接问道,“大公子今夜来访,可是为天子南下一事?”

    曹昂先是一愣。旋即恭恭敬敬地朝荀彧俯身一拜道,“为救老父,昂不得不出此下策。”

    荀彧搁下笔,抬头看了一眼曹昂,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也,天子终须南下。然有一事还请大公子成全。”

    曹昂连忙欠身回应道,“令君请讲。”

    荀彧长袖一振,郑重其事地拱手道,“由老夫亲自护驾南下。”

    建安八年十一月末。经过连续数月的谈判磋商,大汉天子刘协终于得以摆脱困了他八年的许都城,由代表曹营的荀彧、代表齐营的郭嘉、代表吴营的鲁肃以及吴硕等一干帝党的护送下南下襄阳。消息传至南郡,从蔡吉、孙策到司马朗、曹仁皆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至于刘备虽还心有不甘。但面对即将驾临荆州的天子以及来自蔡、曹两家的施压,他也只得捏着鼻子接下圣旨,并允许司马朗进入当阳城向曹操宣旨。

    许是先前已经从曹丕那边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的缘故,曹操在收下圣旨后,情绪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相反他倒是沉着地向司马朗问起了外界的情况。司马朗自是将曹丕入城后城外所生的事件一五一十地向曹操汇报了起来。当听闻马“叩关求封”时。曹操由不得凤眼一眯阴测测道,“区区小贼亦来撩须乎!”

    司马朗回说,“主公勿忧,钟校尉已率部赶往凉州驰援。”

    曹操听罢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说下去。”

    于是司马朗又将蔡吉、孙策如何在急着夜渡汉水,又是如何同刘备在云梦泽上泛舟会晤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通。直至说到刘备和孙策要曹操“割地送质”,方才引得包括许褚、曹休、刘晔等人在内的曹营文武皆为之一惊,纷纷破口大骂刘备、孙策趁火打劫。

    这会儿的曹操虽也是面沉如水,却并没有加入谩骂的行列之中。因为他十分清楚事已至此便是骂破了嗓门也无助于扭转眼前的劣势。事实上除了许褚、曹休等曹操的心腹爱将之外,其余人等开骂也仅是在向曹操表态而已。所以等一干人等骂得差不多之后,曹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继而又向司马朗问道,“子修可曾答应?”

    “回丞相,大公子未作答复。然大公子已命荀令君护驾南下襄阳。”司马朗抱拳答道。

    听闻曹昂没有理会刘备与孙策的狮子大开口,而是直接放刘协南下,曹操铁青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就听他跟着追问道,“天子既已南下,孤何时能北上护驾?”

    司马朗却是略显尴尬地回应说,“回丞相,刘备放言,待天子驾临襄阳后。要与丞相一同面圣。孙策亦为其张目,以调停为由引兵封死了子孝将军后路。”

    刘备所谓的“一同面圣”摆明了就是要继续围困曹操要挟曹营,而孙策显然也已被刘备拉拢为一伙。想到这儿,曹操起身下榻信步走到司马朗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伯达,此番辛苦汝也。”

    “为主公分忧乃臣之本分。”司马朗一面欠身自谦,一面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数月前其弟司马懿对局势的种种判断。

    且就在司马朗暗自庆幸自个儿这次押对宝之际,忽听曹操则在其耳边低声嘱咐道,“汝替孤传话刘玄德。割让四郡也好,送子为质也罢,只需其邀孤出城相叙,万事皆可谈。”

    曹操这几句话声音虽轻,却被一旁的曹丕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遥想起当年父亲将自己推给蔡吉的场景曹丕不禁有些心寒。然则心寒归心寒,年少的曹丕终究还是不敢忤逆父亲的决断,更没有勇气当众指责父亲凉薄。所以他最终也只是将种种情绪深埋在心底,并暗暗祈祷他那一母同胞的三个弟弟曹彰、曹植和曹熊不要被选为质子。

    司马朗可没有曹丕这般物伤其类的情绪,得了指令的他一出城便将曹操的口信传达给了的刘备。得知曹操要与自己单独会面的刘备那是既心动,又狐疑。心动的是。一旦曹操同意割让四郡,他便无须再与蔡吉、孙策等人扯皮。毕竟刘备同蔡、孙二人也多有龃龉,眼下所谓的合作不过是在局势压迫之下不得已的与虎谋皮。而狐疑的是,曹操为人素来狡诈,刘备生怕那位鼎鼎有名的曹阿瞒在会面之时做手脚,甚至借机逃离当阳城。

    犹豫不决之下刘备便将诸葛亮招入牙帐内商讨应对之策。诸葛亮听罢刘备所言,二话不说便斩钉截铁地否决道,“不可!主公万万不可听信曹操之言!”

    “为何?”刘备略不甘心地追问道,“只需将会晤之地布置得固若金汤,谅曹孟德插翅也难飞。”

    诸葛亮却是摇着头点穿道。“曹操此举旨在离间主公与蔡吉、孙策所结之盟。主公若与其会晤便是中其离间之计。”

    刘备耳听诸葛亮提起“同盟”二字,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道,“孤与蔡、孙结盟本就无异于与虎谋皮。而今曹家小儿拒不割地送质,待天子驾临襄阳。孤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实不用刘备言明,诸葛亮也清楚自家主公这会儿在担忧什么。确实,论实力刘备绝非曹、蔡、孙三家联手之敌,甚至光是曹、蔡两家联手也足以至压制刘备救出曹操。更勿用说一旦天子抵达襄阳,刘备便会丧失继续围困当阳城的大义,进而丢掉逼迫曹营割地送质的筹码。所以曹昂拖延的态度令刘备十分焦急。但是诸葛亮却对眼下的局势有着另外一番见解。就听他。“可同蔡安贞一叙。”

    “与蔡安贞一叙?”刘备不解道,“孤令其丧失一郡税赋,其又岂会再为孤张目?”

    诸葛亮没有正面回答刘备的问题,而是出言反问,“依主公之见蔡安贞此番南下所图何物?”

    “当是分封。”刘备不假思索道。

    谁知诸葛亮却摇了摇头道,“还差一物。”

    “还差一物?”刘备一头雾水着问道,“何物?”

    诸葛亮抱拳道,“主公明鉴,蔡吉若只图分封,大可与孙策联手西进兵临许都,逼迫曹昂签下城下之盟。”

    “孔明言之有理。”刘备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诸葛亮的说法。

    诸葛亮见状又跟着讲解道,“余曾对蔡吉南下之举颇为不解,直至那日主公与蔡、孙人泛舟会晤后,余方才明了其所图何物。”

    “何物?”刘备再次追问。

    诸葛亮轻轻吐出了两字,“制衡。”

    “制衡?”刘备低头琢磨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制衡余等诸侯?”

    “正是。”诸葛亮欣然颔道,“蔡吉以女身制霸一方,多有不便之处,故其急需分封列国。然蔡吉此女向远大,绝不甘于偏安一隅。其若有心逐鹿天下,必效仿先秦合纵连横。而今蔡吉联手主公与孙策压制曹操便是合纵。故亮以为主公大可与蔡吉坦诚详谈,其为制衡曹操,必会支持主公。”

    所谓的“合纵”就是联合许多弱国抵抗一个强国,以防止强国的兼并。与之对应的“连横

    ”则是侍奉一个强国以为靠山从而进攻另外一些弱国,以达到兼并和扩展土地的目的。眼下的曹操虽受困于当阳城中,但论疆域、论人口曹家势力都在其他几家诸侯之上。所以蔡吉联手孙策、刘备压制曹操确实可以称之为“合纵”。此外诸葛亮透过蔡吉主动献出一郡之赋税的举动,隐约瞧出蔡吉不仅有“合纵”之意,同时也怀有一颗“连横”之心。不过在有进一步的实证之前,诸葛亮并没有向刘备言明此事。而刘备听完诸葛亮一番分析,再联想到昔年在杨彪府上向蔡吉问计的经历,心中顿时也有了底。

    曹操在当阳城内一连等了两天都没等到刘备的回复。待到第三天傍晚,有些沉不住气的曹操兀自登上城头远眺城外连绵不绝的刘备部大营,就见夕阳下对面的营地战旗飘飘,炊烟袅袅,一派祥和气息。正当他看得出神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曹操回头一瞧,就见刘晔和杨修双双登上了城楼,于是他便张口问道,“刘备可有回信?”

    刘晔与杨修无奈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旋即摇头抱拳道,“回主公,据司马议郎传信,刘备已前往齐营与蔡吉会晤。”

    曹操听罢刘晔所言,深吸一口气后,终于无可奈何地怅然一叹道,“刘备终得其子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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