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听到他的评价,马文才身边的疾风、细雨齐齐露出怒色,这祝英台的处事阅历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得见,若不是他们家公子把他护的滴水不漏,早在河里就已经淹死了,更何况从马文才成人起,谁见了他不夸一句“兰芝玉树”之材,结果到了这位祝家少主口中,就成了猥琐鬼祟之人?

    两人忠心护主,一时怒视着祝英楼,大有马文才一旦开撕,立刻力争到底的态度。

    可一向高傲的马文才却没有动怒,甚至连气愤的神色都没表现出来,反倒坦然地点了点头。

    “是,我便是马文才。”

    “好,好一个你就是马文才……”祝英楼见他坦然认了,倒比他之前在屋中不出冷意更甚,“你既然知道祝英台的身份性格,居然唆使她离开学馆,更是几度将她陷于危险之中,你是当我祝家庄无人了吗?”

    马文才带祝英台离开时,不是没想过祝家人会生气,但那时他心中已经肯定祝家对这门亲事有了默契,估摸着祝家人即便生气也不会到震怒的地步。

    何况他将祝英台当做了“自己人”,比起祝家庄的感受,自然更顾及祝英台的感受,他有意交好祝家,便以她的意愿为了先。

    这件事上,要祝英台是男人,祝家庄还要谢谢他照顾同窗之情,自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可祝英台是个女人,马家还曾为了两家子女议亲,到了“同窗共室”的地步,只是没最后过了明路,而马文才明知祝英台是个女人还拐她抛头露面一路同行,只要有点城府的人,都会觉得马文才有些卑鄙。

    马文才也是有苦说不出,这一路明里暗里都有人保护,他原本估计着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哪里知道一路上危险重重,好几次甚至有性命之忧,这原本只是一场“游玩历练”的辩驳理由显得太过虚弱,使得向来善言的他竟说不出话,只能低着头又认了。

    “这一路颇遇不顺,此事是我太过大意……我有不可推卸之责。”

    莫说疾风、细雨,就连刚刚跟着出来看看动静的梁山伯都大惊失色。他们见过各种姿态的马文才,就连向徐之敬求助救人的时候都是以公平交易的姿态求人,何曾有过这样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的时候?

    一时间,梁山伯似乎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心中莫名一酸,像是被什么刺了一刺,他虽极力将那种酸刺压下,心中的那份了悟却越发让他感到酸涩。

    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看向祝英楼的形容相貌,而不是老注意着马文才和祝英楼的对峙。

    这一看,梁山伯更加心惊。

    祝英楼和长相秀气的祝英台面貌绝不相同,只有从不同于常人高挺的鼻梁中能找到两人血脉相连的一点联系。

    祝英台相貌阴柔中带着沉静,而祝英楼却是“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加之鼻梁高挺,整个人显得说不出的鹰扬虎视,若论长相,马文才年纪尚轻,可他长相正是南朝审美中最具有认同感的那种清朗,可要以梁山伯评判,与人交往,祝英楼这种长相气质的男人才最让人心折。

    是的,男人。

    与祝英楼相比,即使在梁山伯看来如此优秀的马文才,也显得太稚嫩了点。

    在兴师问罪的祝英楼面前,马文才的谦逊倒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在接受着家中的质问一般。

    不仅仅是梁山伯一个人这么认为,那眉头紧蹙的疾风、细雨,还有跪在地上仰着脸满脸担心的半夏,在祝英楼惊人的“强势”面前,都已经表现出了这种不安感。

    显然祝英楼没有祝英台那么好说话,这位盛气凌人的青年听到马文才光棍的全认了,一双眼睛露出凌厉的光芒,怒喝道:

    “什么叫颇遇不顺?我截了你那家人送出去的信,这一路岂止是不顺?若我没有找来,你是想让英台餐风露宿这么回去不成?还有你如今这样子,明知我上门问罪,竟如此孟浪的出来迎接?”

    他看着马文才甚至未曾严密掩上的衣襟,不满之色更甚,伸手在腰间一抚,那镶金嵌银的细长腰带立刻变成了一根软鞭,带着赫然的风声向着马文才肩头挥去。

    “真当我祝家无人,急着高攀你这太守之子了是吧?!”

    这一鞭来势汹汹,势头却不疾,以马文才的身手,微微退避就可以躲开,可马文才听到耳边风声赫赫,不避不让,竟硬生生吃了这一鞭子。

    祝英楼原本就是江东诸多庄园之中名声鹊起的青年才俊,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经负责祝家庄甲兵的日常操练、武备,手上功夫不弱,尤其是一手鞭法,家中犯事的奴仆庄户之流无不闻之变色,更何况马文才原本就有伤在身。

    这一鞭子下去,马文才原本才养好的伤口顿时重新皮开肉绽,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整个衣襟。

    “主人!”

    “马兄!”

    “马公子,天啊!”

    疾风细雨和梁山伯胆丧心惊,半夏更是吓得膝行几步想要上前劝阻,可却被马文才苍白的脸色吓得动弹不得,整个人赫赫发抖。

    祝家庄,谁不怕这位铁面少主的鞭子?

    马文才吃了一鞭,旧伤新伤一起发作,痛到竟没有坚持住,祝英楼鞭子一收,他便半跪了下去,捂着自己肩膀的伤处,硬生生咬破了下唇。

    疾风细雨奔到他身边,见他几乎要昏厥过去,细雨当即飞身去医馆请医者,而疾风搀扶起马文才,抬头对祝英楼恨声道:

    “是祝公子硬是要跟着去的,他好好的人,有手有脚,又不是我家主子绑了他一起走,祝少主好大的威风,对士族竟像是家中奴隶仆役之流一般,说打就打吗?”

    祝英楼也没想到自己一鞭下去马文才竟躲也不躲。

    他自从父母那里知道马家的想法之后,又接到留在学馆的家仆回报,说祝英台跟着马文才出门历练去了,便将马文才从小到大的生平、人品打听个遍,知道他曾师从北海豪侠裴家学了一身武艺,这一鞭虽是泄愤,也有考校之意。

    然而马文才竟逆来顺受,他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真的像那随扈所言,把马文才当成贱仆对待,再加上听马文才随身近侍所言,似乎也不知道祝英台的身份,可见他将祝英台的名声保护的很好,脸色也微微好了一点。

    可惜这一点只是让他脸色好点,并不足以让他对马文才的态度改观,他连鞭子都没收回,冷淡道:“你不必替你的主子鸣不平,他知道我抽他是为什么。”

    “即便马兄有所不对,可祝兄如今毫发无损,马兄却受了皮肉之苦,即便有再大的气,也不该如此有辱您的身份,您觉得呢?”

    在场恐怕唯有梁山伯听懂了祝英楼的意有所指,但他还是站了出来,紧张地盯着祝英楼的鞭子,生怕它又一次挥了下来。

    梁山伯一发声,祝英楼才像是才发现有这么个人似的,抬眼打量了梁山伯几下,看出他没有武艺,脸色露出嘲讽之色。

    “没有几斤几两还想做和事佬?你是想替马文才接剩下的鞭子吗?”

    “马兄之前为了保护我们便受了重伤,他肩头有刀伤,如今又受了一鞭,您若再动手,那不是小惩大诫,而是蓄意杀人,若是以我之身能救马兄一命,受阁下几鞭又何妨?”

    梁山伯见马文才脸上冷汗淋漓,原本好脾气的他也气笑了。

    “祝兄回来若发现她的兄长如此威风,想来也会‘与有荣焉’!”

    “好利的口舌,又会做人,不错,是个做幕僚门客之流的好人才。”祝英楼打量了梁山伯几眼,居然笑了,只是这评价却难让人高兴。

    他又看了马文才一眼。

    “你之前受了伤?”

    难怪他打听着此人爱洁好礼,如今却衣冠不整,还以为这马文才又是一沽名钓誉之徒,原来……

    祝英楼手指搭上鞭梢,往腰上一环,那鞭子扣上细革带,顿时又成了一条银白的华贵腰带,就如同祝英楼的为人一般,可威风凛凛,也可轩然霞举。

    “你对我,竟用了苦肉计,想来从哪里也知道了我的脾气。”

    祝英楼外表似乎如裴公一般不拘小节又桀骜不驯,然而眼中神光内蕴,显然是心思通灵之辈。

    “看在你也算有心的份上,我也就不当众给你难看了。”

    他指了指疾风细雨,“你们两个,看着门户,我要和你家公子单独说话。”

    说罢,祝英楼又指着之前马文才出来的屋子。

    “你可还能走?跟我进来。”

    马文才抚着肩,点了点头,笑得苦涩。

    谁也不知道马文才为何对祝英楼这般隐忍,隐忍到反常到地步,但他们毕竟都是局外人,就连梁山伯,被祝英楼一句“可为门客”的评价一激,都无法再出声反讽或是维护,毕竟连马文才都没表现出不满,他跳出来确实有刻意讨好卖乖之嫌。

    于是一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马文才被祝英楼“逼迫”着,进了屋子。

    在昂昂自持,阔步挺胸的祝英楼衬托下,因伤痛弯腰勾背,甚至还虚弱地靠在祝英楼上的马文才,竟显得有些……

    娇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祝英楼眼里的众人:(不悦)和一男人拉拉扯扯衣冠不整的从房里出来,这马文才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眼里的祝英楼:(不悦)把马文才弄的衣冠不整拉拉扯扯到屋子里,这祝英楼是个什么东西!

    第155章

    成人之美

    马文才一进了屋子,祝英楼就把门关了起来。

    他倒没有像之前那样口出恶言,而是上前拉开了马文才的衣襟,露出了半边血肉模糊的肩膀。

    他自己动手的分寸自己知道,那一鞭子也许会让人吃苦头,皮开肉绽却绝不至于,马文才的伤口如今这么狰狞,刚刚门口那老成的书生说的话大概是不错,他之前受了伤。

    “你受了伤,那英台有没有……”

    祝英楼松开手,低声问他。

    “嘶,没有。祝英台毫发无伤。”

    马文才按住还在冒血的伤口,嘶了口气回答。

    看着面前英伟的青年,马文才心中的感情是复杂的。

    马文才和这位被称为“上虞英杰”的祝英楼并没有过什么深交,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前世里,马文才还没前往国子学读书前,祝英楼就已经在会稽郡少年成名了,马文才那时在祝英楼眼里,约莫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而已。

    祝英楼和祝英台的母亲也出身士族,是山阴县另一个庄园主之女,她结婚多年才有这么一个嫡子,祝英楼当然从小被寄予厚望。

    祝母出身的庄园并不十分有名,但也还算富裕,庄园在诸暨。庄园主生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到祝家庄,两个嫡子,却在庄主死后争起了继承人的位置。

    结果老二在饮食中下毒却误毒死了老大家的两个嫡子,而老大在悲恨之下带人封住门户,一把火烧了老二所住的院楼,老二因此成了残疾,老二家中的子嗣妻妾也没有幸免。

    在如此残酷的争斗之后,两人都失去了自己的继承人,老二更惨,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了。

    但这长子手段太过毒辣,又引起了庄园里宿老们的忌惮,不愿轻易让长子如愿,这商议来商议去,最后竟派人给已经出嫁到祝家庄的祝母送了信。

    信的内容倒不复杂,祝母的两位兄长目前已经没有了继承人,但庄园传承依靠血脉,即便是嫡脉的外孙,也比庶子或庶孙更为正统。

    祝母所在的庄园希望能让祝英楼承嗣,若祝母日后生了其他儿子,则祝英楼便继承祝母家的庄园,另一个儿子继承祝家的庄园,若没有生出儿子,祝英楼则在两位舅舅去世后,同时继承外家和自家的庄园。

    这种好事,换了别人,一定高高兴兴的去了,可祝母先失其父,还未过多久娘家又遭此大难,悲伤痛恨之下竟气病了过去,尚是少年的祝英楼接了外家的信件,嘲讽着“两位舅舅这般品行,做我舅舅尚且不够,还想做我的父亲?”一口否决掉了外祖父家族老们的提议,拒绝了接手这个烂摊子。

    祝英楼拒绝了外祖父家承嗣的要求后,那座庄园就经历了一场动乱,先是支持两位继承人的族老和家兵谁也不愿服谁,而后庄园里又有荫户和奴隶乘机生乱,想要逃庄为民,这种庄园一旦动乱便是翻天覆地,到最后,祝英楼两个舅舅死于动乱之中,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而祝英楼的外祖父、外祖母及其他祖先的坟茔更是被家中作乱的庄户洗劫一空,白骨露于黄土之上,随葬之物被哄抢一空,而家中的财库和粮库若不是有忠心的甲兵守着,恐怕也难逃一劫。

    所有庄园主的逆鳞皆是“庄户叛乱”,庄园的根本在于庄中荫户和奴隶,在于“人口”创造出的价值,一旦有一座庄园生乱,附近各地庄园中怀有异心的佃户都会蠢蠢欲动,更别说祖坟都给刨了。

    于是当时还未弱冠的祝英楼做了一件让会稽郡震惊之事:他带着祝家庄的家将和甲兵,历经三个月之久,不但追回了外祖家中大半陪葬之物,还将动乱中动了坟茔的庄奴荫户抓了回来,在家中祖坟前做了“人牲”。

    庄奴和荫户都是庄园主的私产,即便是杀了也没有人会管,报官也就赔其家人一些财帛罢了。

    可祝英楼替外家报仇杀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会稽诸县之中,便是最狠辣的庄园主听闻此事也不禁动容,心惊于祝英楼的手段。

    祝英楼的外家经此一事元气大伤,更可怕的是男丁几乎已经断绝了,庶子庶孙皆是得不到承认的。

    祝英楼经此一役,既为两位舅舅报了仇,又追回了祖宗的随葬之物,狠辣的手段更是震慑了庄中其余未曾生乱、却心思活动的庄户,再加上他身后有祝家庄做倚仗,这外家动荡之后的庄园和全部基业,最终就姓了“祝”。

    祝英楼外祖家的庄园那时已经岌岌可危,不少势力等着瓜分这块肥肉,祝英楼先是娶了大舅幸存的嫡女,自家的表妹为妻,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了庄园,而后便将这座庄园当做了祝家庄的外产,顶着各方的压力,将门户又顶了起来。

    只是这时的庄园已经不能和动乱前的比了,祝英楼为了不让母亲失望,也为了经营好这处庄园,自那之后便经常来往与诸暨的庄园和上虞的祝家庄之间,连妻室也安顿在诸暨的庄园。

    所以莫说是马文才,便是祝英台,和这位兄长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多。

    从祝母两位兄弟的心计手段和处事风格上,也可以看得出祝母还在闺阁时便不会是什么温柔可人的角色,前世教养出的嫡女祝英台虽然外表柔弱,其实性子之中亦有其母其兄的狠厉和坚持,否则也没有后来求学乃至撞碑而亡的事情了。

    前世的马文才一直在国子学里求学,家中为他定下亲事时,他寻了好久的机会,才见了祝英台一面,而和这位祝家的少主,更是只吃过几次家中安排的宴席,席间对他态度并不热络,但马文才那时见他对其他人也不算热情,便没有多想什么。

    再后来,祝英台出嫁之日自尽于梁山伯坟前,他亦受尽冷眼侮辱,也曾前往祝家庄讨要说法,可祝英楼一句“你不过是丢了脸面,我妹妹却是连命都没了”,便把他们打了出来。

    马家被除士,马文才之父丢官,他自己最后更是抑郁而终,可祝家庄除了受到一些风言风语影响,实质上却没有任何损伤,庄园本就是自给自足之地,庄园主也不出仕,这一场闹剧一般的婚事,最终只有马家受了灭顶之灾。

    照理说,面对这样的祝家庄和祝英楼,马文才应该是恨之欲死才对。

    原本的马文才也是恨的,他恨祝英台,也恨祝英楼,更恨祝家庄。

    可偏偏在马家墙倒众人推时,动用财力、人脉从牢狱中将他父亲救出来的是这位名义上的“大舅子”,在他母亲哭瞎了眼时,为他家请到名医调养身体的,也是这位当初冷面贴心将他赶出来的祝英楼。

    那时的祝英楼并没有露出祝家的身份,只是借着他家以前的门生故吏的名义,对马家明里暗里的相助,否则马家也不会接受这些“救济”。

    这件事直到他前世抑郁而死,魂魄飘荡不定时,才赫然发现那些他心中感激的“援手之恩”,竟是来自于他最恨的仇人。

    祝英楼为什么会这么做,是良心不安,还是只是出于名义上的姻亲关系,亦或者是其他,马文才也不得而知,然而哪怕有天大的仇恨,有一件事却是马文才不得不感激的。

    他死后,他的父母痛失爱子,而他又是家中独子,所以他父母的后事,其实都是由这位当时已经是祝家庄庄主的祝英楼操办的。

    养老、送终,为人子女应尽的责任,他马文才一样都没做到,却被另一个让他视为仇人的人做到了,马文才心中的复杂,可想而知。

    更何况……

    看着祝英楼英姿勃发的样子,马文才心中莫名一痛。

    现在的祝英楼多大?

    二十五,亦或者是二十六?

    前世的自己见他时,他已经是成熟而气度不凡的“大人”了。

    眼前的人掌握着几千人的命脉,身兼两家的未来,祝家庄历代以来行事低调,这位祝英楼却有着和祝家庄截然不同的锋芒,再过几年,他更是儿女绕膝,妻妾娇美,日后的祝家庄越发强盛,即便是在江东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豪强之地……

    祝英楼怎能不英姿勃发、气宇轩扬?

    这是自己年幼时,曾经无数次在心目中想要成为的样子。

    一个让父母骄傲的儿子,让妻、子骄傲的父亲,一个人人仰望而羡慕的对象……

    然而他的人生,在未及二十岁时便戛然而止了。

    他,至死都算不上是个“大人”。

    第156章

    双面佳人

    祝英楼当然无法理解马文才对他怀有的复杂感情,面对马文才这种顺从的情绪,他也视为理所当然。他虽年轻,但比起乳臭未干的马文才来说,自然是威严的多了。

    所以他一进了屋,看完了马文才的伤势,听到祝英台毫发无伤,便板着脸不再说话,任由气氛更加凝重。

    知道这是祝英楼的驭下之道,马文才心中叹了口气,只得出声打破了沉凝的气氛:“我这次出行,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将祝英台带出来,也不过是想让她多见见这世道……”

    “听说祝英台跟你走了,家母心急如焚,连夜送信叫我去追。我在吴兴马家打听到你的行踪,一路马不停蹄的追来,居然追不到你们。你可知我一路追来时,帮你们解决了多少同路追踪的宵小之辈?若不是为了扫尾,我又何至于在这里才追到你们!”

    祝英楼负手而立,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马文才:“你究竟得罪了多少人?将我家英台也搅了进去!”

    “路上有人追踪我们?”

    马文才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惊骇莫名。

    “人数不多,却都是好手,应该不是什么山贼强盗的暗哨,就是冲着你们来的。我原不愿节外生枝,可你偏偏又把英台带着……”如此一解释,祝英楼为何会对马文才有这么大意见,也就显而易见了。

    “不过是一个太守之子……”

    马文才原本就觉得这一路太过顺利了,即便有陈庆之安排好了路线,可他们在钱塘明明遇见过身着丝麻的探子,后来却没见过有多少人追踪,在河中遇险那次,也是被封了水路对方才找到他们。

    照理说他们这一行人人数不少,速度不快,应该极为显眼,被祝英楼这么一解释,马文才也明白了这位“祝家少主”是冒着多大的危险在给他擦屁股。

    这一鞭子,他吃的不冤。若是祝英楼知道他暗中干掉的探子都是临川王的人,大概就不是抽他一鞭子那么简单,恐怕剐了他的心都有。

    从另一方面说,知道对方身份肯定不简单,却依然下手这么做了,这祝英楼的狠辣和护短也可见一斑,也让马文才对祝家庄更忌惮了。

    “我来的路上,听说夸城到沛县的驿站遇到了贼寇,被人烧了,你肩上的伤,是不是也和此事有关?”

    祝英楼估摸着以这群少年的出身,野店是不会住的,说不得就去了那家驿站。否则马文才又不是手无缚鸡之辈,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白刃伤?

    马文才知道要一路回去,这事是瞒不过去的,只能默然点头。

    “你既不愿说,我也就没什么和你好说的。”

    听到马文才认了,祝英楼深吸口气,沉着脸踱了几步,接着以不容反驳地口气说道:“你这人太过复杂,我不能让英台再和你们搀和在一起。你家的家人护卫已经在路上了,想来这几天就会到。我要提前带走英台。”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

    “英台一回来,我们就走。”

    其实看到祝英楼出现在这里,马文才就知道祝英台十有八九接下来不能和他们同行了,只是他和祝英台约定了契约之事,原本准备在路上细细筹划,这番看来,却是不行了。

    祝英楼可不会顾及他什么感受,莫说他和自家小妹定亲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就算订了亲,他要看不上这马文才,便是妹夫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还有,你可知道和你们同路的那个徐家人出事了?”

    “你是说……东海徐之敬?”

    马文才一惊。

    难道是那“姚华”的事情暴露了?

    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祝英楼见马文才一脸惊惧,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事闹得不小,我还以为你已经听说了。我之前听说你们队伍里有个医术出众之人,还安慰过自己,至少英台路上得个风寒脑热的不怕,谁知和你们分开后,那徐之敬也闹了件大事,他也是个狠家伙,竟一把火把得了瘟疫的村子烧了。”

    “什么?!”

    这下,马文才是真的绷不住了。

    “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祝英楼嗤笑,“东海徐家四处散布‘冬季不除,春生瘟疫’的传言,使得淮水流域上下的官府都惶惶不可天日,疫病最严重的嘉山以北更是完全封锁,谁也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

    祝英楼不似马文才,他消息灵通,因为要来北面找妹妹,生怕祝英台身赴险地,更是打探了不少消息。

    “我听说你们去了盱眙以后十分着急,生怕你们不知天高地厚跟着徐之敬前往北方,还好,你们只是把徐之敬送到了地方就折返回家了。”

    “这和徐之敬放火有什么关系?”

    马文才疾声追问。

    “你以为世人都感激东海徐氏?原本浮山堰出了这种事,百姓生了伤寒也是常见,什么人泡在水里那么久,总是要冻坏的,各地的医馆和官府也不会因此拒绝接受病人的诊治。可既然东海徐氏说有了瘟疫,哪怕是普通的伤寒,也没人愿意治了,各地官府为了不在辖区内产生疫病,一旦发现有咳嗽发热的,都会将人搜出来,完全隔绝开来。”

    祝英楼说这事的时候面无表情,权当是件事不关己的事情在转述着:“得病的人只能等着自生自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的是瘟疫,还是普通的病症,为了怕瘟疫散开,百姓之间一旦发现有得了伤寒或有病的就会去官府检举,为了不被官府抓到不知道哪里去,得了病的人只能或逃亡山林,或隐匿在偏僻之处……”

    “徐家人到了浮山堰地区后,便一处一处往官府隔绝百姓的地方去诊治,有的只是普通伤寒的,就被放了出来,到后来,哪里听说有徐家人出现,得了病的就往哪里涌,哪里官府愿意看到这个?这徐家人哪里是治瘟疫,简直就是在招瘟疫!”

    事情解释到这里,不必祝英楼说,马文才也明白后面会发生什么。

    徐之敬的心结是“庸人不可救”,他知道这些得了病想要得到救治的人比瘟疫还要可怕,而徐之敬父亲徐雄的性格与其说是善良,不如说是“懦弱”,之前没有硬下心肠驱赶百姓被百姓架起来当了火上烤的人,这时候事关江山社稷,更不会视而不见。

    可以想象,徐家必定是一边接收着潮水般涌来的病人的期待,一面又受到所在之地官府的憎恶。受灾之后本就难以治理地方,流民就够这些官员受的,再加上预防瘟疫、控制灾民不闹事,要徐家是奉旨来治病的还好,现在徐雄这一支都是白身,官府能给他们什么好眼色?

    夹缝里艰难前行的徐家,必定又会重演徐之敬兄长那般的悲剧,而且避无可避,悲剧从徐雄率着家人前往北方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被徐家断定无法治愈且有传播疾病危险的病人,都被集中到了嘉山以北被水灾废弃的村子里自生自灭,派了官兵日夜看守,原本还能控制的,可后来徐之敬来了,要带走年幼的几个弟弟,断了那边的草药供给,那些本就被放弃的灾民终于爆发了,强行挽留之下,徐家死了不少医者,徐雄也重伤昏迷……”

    祝英楼见马文才一脸恍然,挑了挑眉:“然后就是我说的那样,徐之敬放了把火,把整个瘟疫村烧了。那些官兵本就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在那看守,救火不是很积极,结果村子里的人没多少活下来。”

    “徐之敬他……”

    马文才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徐之敬那一贯嘲讽的表情,又是以医者生命作为结束,徐之敬好似走不出这个怪圈,每当他想要放下什么时,老天就又硬生生逼他记得。

    “好在这瘟疫的事情特别棘手,谁也不愿意粘上,而且之前便有过这样处理的先例,既然徐家人都说治不了了,也许早这样处理才是对的,何况当地官府报的是他是‘救人所急失手着火’,所以你那同窗大概不会受什么皮肉之苦。可毕竟死了这么多人,即便他不会吃官司,除士一定是跑不掉了。”

    祝英楼看了眼听到“除士”二字之后身子一震的马文才,“徐雄只是丢了官,他那一支士族的身份还没除,于婚配无碍,若是家里出了一两个当官的,士族还能延续几代,说不定又能重回朝堂。可现在他被除了士,这辈子前途就毁了,如果我猜的不错,东海徐家为了维护家声,大约也会把他逐出家族。”

    除士。

    又是除士。

    马文才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便一阵恶心。

    对于如同他、还有徐之敬这样自持身份的人来说,除士除了代表他们将不再享受士族的殊荣,还代表他们将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知道了。”

    马文才疲惫地按着伤口,不只是在哀悼徐之敬的悲剧,还是自己的,“多谢祝兄告知。”

    “你不必和我套近乎。”祝英楼瞥了他一眼,“我和你说这么多,是告诉你,一个行为不慎,祸及的不仅仅是自己。我祝家庄向来不搀和朝堂或地方的政事里,也不管各方势力的倾轧,是以才能保存数百年。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野心,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但英台信任你,愿和你为友,你便该明白怎么做才不会连累别人。徐之敬便是被家里连累的最好例子……”

    马文才先前便已经被崔廉一句“总有一日,这世间会踏尽公卿之骨”动摇了心神,如今又有徐之敬活生生的例子在这里,一想起前尘往事与今生今世,马文才连和祝英楼敷衍的心情都没有了,脸色也半因伤情半因心情惨白的厉害。

    “哪怕外人说的再怎么优秀,也不过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子。”

    祝英楼看着马文才一副被打击得心魂不定的样子,心中暗暗思忖,“爷娘说马文才和英台是命中注定的良配,我看却未必……若他连自己究竟要什么都看不清,怕是我得说服爷娘把这婚事拖几年定下,再看看他的将来如何……”

    两人一人脸色惨白,抚着伤口低头不语,一个眼光奕奕,盯着对方不放,看起来倒像是被猎人盯住的猎物……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几声狗吠,还有一人怒斥之声,还未等祝英楼反应过来,他们屋子里的门就被人一把撞开。

    “阿兄,你把马文才怎么样了!”

    ***

    祝英台和傅歧回来的时候,正是局面最僵硬之时。

    刚进了巷子的时候,他们就察觉到不对,有不少人从自家大门后面对着方宅伸头探脑,那表情不像是之前的好奇,倒像是恐惧。

    傅歧当即把祝英台护在了身后,倒驱赶了大黑先行,大黑是猎犬,若里面有什么不对,它会第一时间示警。

    几人如临大敌地走到门口,看到的却是跪在地上接受训斥的半夏,和满脸担心守候在门前的疾风细雨。

    至于院子里站着的那几个彪形大汉,更是显眼到想忽视都不行。

    见到这架势,傅歧还以为是有人来闹事,他向来动作比想的还快,当即大叫一声:“是什么人!大黑,咬他们!”

    大黑得令上前,一声猛吠,这些大汉都是富贵人家里做护卫的,当然认得这是什么狗,不禁齐齐变色,一个个伸拳抬腿,摆好了踹狗的架势。

    “畜生,敢尔!”

    “主子,是少主来了!少主将马公子……”

    半夏见祝英台回来,抱着她的腿急急地解释现在的情况。

    这边傅歧带着狗已经和几个大汉缠斗在了一起,祝英台还没站稳,猛听得半夏说的是什么,哪里还站的住,不顾梁山伯上前解释的举动,扭身就撞向房门。

    疾风细雨也好,梁山伯也好,都不知道祝英楼的“凶名”,可她穿到后宅的这么长时间,几乎是在祝母身边,不停听着侍女们用这位兄长的“光荣事迹”讨好她的,别的不说,庄子里曾经有逃奴被抓回来,这位“兄长”当着所有人,包括她的面,被活活用鞭子抽死,至今她都还记得他那冷冽的眼神。

    他不是一视同仁,是真的想用那种方式警告自己,别跟那逃奴一样,总是想着离开祝家庄……

    万一他要觉得马文才是她的帮凶怎么办?

    明明只是她想任性一回而已!

    “阿兄,你把马文才怎么样了!”

    门没有被闩上,祝英楼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守着,还有人会闯进来,所以祝英台轻松就撞进了屋,甚至因为太轻松,直接“摔”进了屋内。

    她本来就是不拘小节的人,摔了个狗吃屎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从地上爬起来,连拍都不拍,就直接奔向马文才。

    祝英楼看着妹妹如此“不顾形象”的言行,眉头不禁一蹙。

    “马文才,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待看到马文才肩膀又鲜血一片,祝英台眼睛都红了。

    她看着明明是对着自家妹妹却面目严肃到像是陌生人的祝英楼,想着自己打也打不过他,骂也不敢骂,这次要被抓回去还不知何年才能出来,说不定马文才被这么一吓连“合作”都不愿意了,顿时悲从中来。

    “马文才一路上为了护着我们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你还打了他,这不是让我恩将仇报吗?!”

    她像个孩子般,开始嚎啕大哭。

    看着一贯冷傲矜持、堪称士族女郎典范的妹妹,离家一趟居然变成了这样,刚刚还稳重如山的祝英楼,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祝英楼看着马文才一副被打击得心魂不定的样子,心中暗暗思忖,“爷娘说马文才和英台是命中注定的良配,我看却未必……若他连自己究竟要什么都看不清,怕是我得说服爷娘把这婚事拖几年定下,再看看他的将来如何……”

    祝英楼:(不爽)这小子还不够沉稳,配不上我那沉稳的妹妹!

    祝英台像个孩子般,开始嚎啕大哭。

    祝英楼:(见鬼)我说好沉稳的妹妹呢?????!!!!

    第157章

    盲婚哑嫁

    祝英楼是真的被吓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祝英台这个样子。

    他们的家族一直是按照当今的习惯进行的“门第婚”,家里的男子一定会娶同样是地方豪族出身的女郎为妻,不仅仅是他们祝家庄,门第婚是整个社会的惯例,同等门第出身的人和同等门第出身的婚配,造成了各自价值观和生活习惯上的相似,也使得很多夫妻婚后少了不少磨合和纷争。

    所以无论是他们的父母也好,还是他或祝英台也好,从小便是在庄园主一言九鼎的生活环境里长大的,他的父母都不是性子随和的人,作为庄园的统治者,一旦“随和”,便会产生“侥幸”,很多时候什么口子一开就关不住了,所以在庄户和家仆的眼里,宗主一定是威严而有力量的的。

    他只能娶地方豪强的女儿为妻,可祝英台却是可以嫁到士族家庭里去的,为了不让女儿以后嫁到别处被认为是骄横无礼的女人,祝英台的教养是按照士族女郎的标准在贯彻着,而他的母亲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祝英台也就从小养成了冷静自持的性格。

    祝英楼和祝英台年纪相差太大,对这个妹妹的印象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而已,即便如此,祝英楼也对这个妹妹十分满意。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和他认识的大部分同龄女孩相比,这个行事讲道理,不撒泼不淘气不的妹妹简直就乖巧到他庆幸的地步,也正因为如此,两人的关系显得并不那么亲昵。

    亲昵不亲昵也没那么重要,他们血脉相连,只要祝英台没有做出什么让家中失望的事情,她就永远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之一。

    但他今日不过是打了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差点让她陷入险地的外人,她竟哭的犹如顽童一般?

    难道说这会稽学馆有什么诡异的地方,能让从未哭过、性子稳重的妹妹返老还童不成?

    “祝英台,你哭什么?!”

    “祝英台,你怎么了!”

    祝英楼和听到哭声奔进屋的梁山伯异口同声的问道。

    祝英台也受够了,整座祝家庄简直就像是个大牢笼,庄里但凡和祝家扯上关系的人,一个个都脾气古怪。这个她并不熟络的祝英楼,更是能让庄中荫户的小孩半夜止啼的存在,可他偏偏又是庄子里下任的继承人!

    她都不知道如果连她出个门都要被追回来,同伴还要挨打的话,她以后想要自由的做自己的事情还要付出多少代价。与其打别人,他还不如来打自己,好歹她也不会这么内疚!

    祝英台越想越悲,越想越怒,泣不成声地哭诉:“你们总是这样,我问庄外什么样子,你们却把我屋子里的人全处置了,说是下人跟我乱说话;那女孩不过和我鼻子长得像,你们就把那人鼻子割了……如果你们觉得是我犯了错,冲我来便是,为何总要拿我身边的人迁怒?非要逼得我孑然一身你们才甘愿吗?”

    祝英楼没想到妹妹居然是为这个难过,看了眼马文才又看了眼自家妹妹,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在说什么?主人犯了错,当然是下人受罚!你是何等身份,他们草芥一般,谁会罚你?你从小守礼,做什么事都有分寸从不胡闹,所以家里才准你去会稽学馆读书,这次瞒着家里好端端的来了北面,不是马文才哄骗你出来,难道是你自己异想天开不成?”

    虽是祝英楼兄妹两个吵架,马文才虚弱的站在一旁,只觉得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什么叫从小守礼,做什么事都有分寸从不胡闹?

    是祝英楼“长兄眼里出贤妹”,还是祝家庄里的人眼睛都瞎了?一个毫无士庶之分,甚至把字糊到了墙上,和丙科乙科一群寒生“称兄道弟”的祝英楼,也能说得上守礼?

    弄半天祝英楼给他一鞭子,是因为祝英台太乖了,所以只要做错事,肯定都是别人带坏了?

    马文才这边噎着一口气,看着这兄妹俩好感是哗哗往下掉,那边祝英台好像火上添油还不够死的,指着马文才一声大吼:“谁哄我了?谁哄我?!明明是我哄着他带我出门才是!”

    “那是你太天真,他这样的人精,你自己心甘情愿入套还得感激他给你做了个套子!”

    祝英楼冷笑着妹妹的单纯。

    “你们,咳咳……”

    马文才咳嗽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

    “马文才,你没事吧!”

    祝英台见马文才翻白眼了,吓得不敢再顶祝英楼。

    “马兄?”

    梁山伯见马文才气息不顺,担心他是新伤旧伤一起发作后出了什么事,哪里顾得别人怎么看,一个箭步上前搀住了马文才……

    恰恰好接住了软倒下去的他。

    ***

    马文才是被两道熟悉的争论声吵醒的。

    很快他就意识到在自己屋里争论的又是祝英楼兄妹。

    一半是因为尴尬,一半是确实身体不适,马文才闭着眼,佯装自己并没有醒,而沉溺在争论里的祝家兄妹,也并没有注意到卧榻上的他掀了掀眼皮。

    “这次回去,会稽学馆你就不用去了。你想看的热闹也看了,你想出庄走走不带太多的仆人,家里也都顺了你,该看的该做的你都尝试过了,再继续读下去,总是要出事的。”

    祝英楼的声音冷静而干脆,不像是商量,而是告知她某种决定。

    祝英台又岂能“顺从”?她没有哭闹,只颤着声音说着:“你们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想读,就让我读完……”

    “那是以前,现在你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

    祝英楼不动声色地瞟了马文才一眼,他估摸着这两个年轻人都大概不知道家里为他们正在相看亲事,毕竟都是瞒着家中儿女互相通信,没换过名帖之前,这种事摊开来戳破才最尴尬。

    “母亲现在已经在考虑你的终身大事,早点回去,也是为你好。”

    免得这小子以为是祝英台看上了他,恬不知耻的在家里哭闹着要嫁!

    祝英楼并不觉得马文才是妹妹的良配,但妹妹为了他能哭的如此不顾形象,可见也是有情的。

    左右两人都有这段同窗的经历,感情不比其他普通男女,若这马文才确实是个靠得住的,等再过一两年也该有了前程,真订了亲,只会觉得和英台的婚约是天定的姻缘,意外的惊喜而已。

    可若再让妹妹和这人同窗同室下去,他日即便婚事成了,也只会被人说成是无媒苟合,私相授受。更何况马文才一看便不是那种能接受女扮男装这种惊世骇俗之事的男人,何必让他觉得妹妹寡廉鲜耻?

    可怜祝英楼根本不知道自家妹妹的马甲早就掉了,还在那里掏心挖肺的想要成全妹妹偶尔的出格,如何保全两人的名声,却不知他一句“终身大事”击的祝英台犹如五雷轰顶,当场脱口而出:

    “终身大事?我才十五,你们真造……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真造孽!

    她现在的身子还是个幼女,连大姨妈都没来过啊!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马文才一醒,你和他告别完就走。这都腊月了,马上就要过年,托你乱跑的‘福’,说不定今年我们都赶不回庄子里过年。”祝英楼见妹妹不说话,哼道:“盗匪歹人也是要回家的,没钱少不得在路上谋些盘缠,这一路都不太平,你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告诉自家妹子,即使她半路跑了,结果只会更坏。

    祝英台脑子里正盘算着半路怎么逃出来投奔马文才,谁料这想法刚在脑子里一转,那边祝英楼已经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非但如此,他还加了一句。

    “我既然能找到你们一次,你要半路不见了,我再去抽马文才几鞭子,绝对没错。”

    听到祝英楼拿他做威胁,佯装昏迷的马文才心中有些不悦。

    即使祝英楼对他有恩,可这一世的祝英楼毕竟还不是后世那已过而立的沉稳庄主。这时的他眼高于顶惯了,又是地方上的豪强,性子太过让人不喜。

    “我还是太弱了。”

    马文才心中暗暗想。

    “我若再强一些,何必在这里装睡听他们两个争执。”

    “我不和你回去,我,我还小,我不要什么‘终身大事’!”

    祝英楼的气场太强大了,甚至她在想什么他都像是猜得到死的,实在让人觉得可怕,一时间,祝英台如坠冰窟。

    “正因为你小,才要家中帮着相看。你才见过多少人,能知道什么样的才是好的?”

    祝英楼以为妹妹是害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我知道我要什么样的,不用家里相看……”

    祝英台哆哆嗦嗦地反驳。

    “如,如今,我,我见的人也不少……”

    刚刚还说自己年纪小,现在就“少女怀春”了?

    祝英楼哭笑不得。

    “你说什么?难道你想自己选?”

    祝英台实在是太害怕了,她害怕自己还没回家,家里已经随便给她定了门亲事。

    若是和命中注定的梁祝一般,只是把她许配给了马文才还好,她还能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想办法毁了这门亲事,好歹两人还有点交情,可如果这蝴蝶的翅膀乱扇了呢?

    如果没有马文才,还有张文才李文才呢?

    想想这时代大部分涂脂抹粉奢靡淫乱的士族男性,还有那些庄园里杀人不眨眼不苟言笑的残酷刽子手,祝英台惊得一声尖叫。

    “我自己选!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话一出就知道要糟,这番话搁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简直不是惊世骇俗,而是惊天动地啊!

    比她要去学馆读书还要惊天动地!

    果不其然,听到妹妹的话,祝英楼脸色黑的可怕,他表情阴沉地看了眼病榻上的马文才,压低了声音逼问:

    “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喜欢到不愿接受家里的亲事?”

    病榻上的马文才也是心中一颤。

    这祝英台平时看起来犹如稚子,也没见对谁有什么特别对待,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

    这可不成,他和她契约未订,可不能让她跟别人跑了!

    那边祝英台已经吓成了傻X,可一想到如果连祝英楼这一关都过不了,回家面对祝家父母还不知道会是如何,一想到和,她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想要努力得到兄长对自己的支持。

    不管了,先忽悠过去别盲婚哑嫁了再说!

    “是,是是的……”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