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梁山伯比祝英台高的多,又年长,看到祝英台像是棵霜打的青菜,忍不住伸出宽厚的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

    祝英台只觉得头顶上热烘烘的,可一整天经历的事情让她整个人几乎是晕乎乎的,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追上马文才去问原因,可刘有助临走时的悲愤又着实撼动了她,就如清早时候遇见的那个孩子仇三。

    刹那间,她想到了仇三,想到了刘有助,想到了被割掉鼻子的无辜女孩。

    记忆中那黑洞洞的伤口似乎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口,在黑暗中蓄势待发,随时要将她拖进去。

    祝英台满头大汗,浑身一个激灵。

    “祝英台?”梁山伯心细如发,立刻察觉到了祝英台的不对。“你怎么了?怎么打了个寒颤?”

    祝英台看起来不像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啊?

    “我,我……”

    祝英台茫然地咬着唇。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到底马文才是对的,还是梁山伯是对的;她不知道是该远离这些人,还是要亲近这些人。

    有时候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一线生机,可那一线生机却立刻就会被无情地抹掉;

    有时候她明明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可下一瞬那条路立刻无情地向她展示出残酷的背面。

    她亲近的,总是会渐渐远离。

    她不希望发生的,却总是会发生。

    而她的初衷,不过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不要想太多,这不是你的错。”

    梁山伯心里也有些情绪,马文才来了这么一出,原本有望变得融洽的西馆现在又有了难以预料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却不是他能时时关注的。

    他毕竟是甲科生,并不会天天都来西馆。

    祝英台像是被人牵着的牛犊一样被梁山伯带着外门外走去,他稳稳走在她的身侧,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替她遮掩其他人的目光。

    不仅仅是算一,早上的骚动也让许多人记住了这个在西馆里随意给别人琉璃子当“打赏”的士子,各种或贪婪或各怀心事的窥探几近要将人看穿,若没有梁山伯一路相护,祝英台恐怕早已经崩溃。

    梁山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成了祝英台的保护者,明明马文才和他的交情更深,甚至曾同为室友,而他和她的交情,不过就是“朋友的朋友”,或是“点头之交”、“同门的室友”这样的关系而已。

    可要让他真把他丢在一旁不管,他却无法忍心。

    看着祝英台,梁山伯好似看到了自己——那个年幼时满腔怨怼,却怎么也找不到道路在哪儿的自己。

    人都是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和迷茫,然后才能一点点摆脱过去的桎梏,找到未来的方向的。

    只要他还没有被打垮。

    “你还好吗?”梁山伯低下头看了眼脚步沉重的祝英台,“我看你好像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

    “不会,只是事情太出人意料了而已。”

    祝英台抹了把脸,重新振作起来。

    “你说的没错,马文才那种连矛盾时都记得为朋友着想的人,会强行拿走我的手迹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我待会去找他问问。他欠刘有助一个道歉。”

    “你没事就好。”

    梁山伯笑了起来:“以马兄的性格,道歉肯定是不会的,但必定会送上赔礼。对了,是否需要我和傅兄晚上暂时回避?”

    还好这祝英台,看起来像是个坚强的。

    “该死的士庶之别!”

    祝英台咬着牙踢开了路上的一颗石子。

    这满满的挫折感已经将她践踏的体无完肤。

    “孩子气。”

    梁山伯突然又想揉一揉他的脑袋。

    他仰起头,对着天空一声叹息。

    “无论哪朝哪代,公侯将相之家和寒门子弟都会有如天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永不会到来。”

    这下,倒换成祝英台怔愣住了。

    梁山伯给人的感觉,就是后世那种情商很高的高材生的样子,那种虽然家境贫穷靠奖学金读书,但和大家在一起却很融洽,也不会让人觉得穷酸或偏激什么的那种乐观同学……

    从她开始接触梁山伯起,他的话语总是有一种劝人向善的积极,可无意中发出的喟叹,却又是这么的消极。

    乐观和悲观,积极和消极,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吗?

    “不是这样的。”

    看到这样子的梁山伯,祝英台不由自主地开口。

    “不会永远这样。”

    “咦?”

    梁山伯错愕。

    “人心是向往更好的一面的,所以历史永远会因为人心而推动着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一朝既然能打破以往建立五馆为寒门提供求学的机会,以后说不定就会慢慢废除门第之见,继而废除门阀垄断,实现真正的开科取士。”

    祝英台的声音渐渐缥缈,像是有某种天地间的至理,正在借她之口传达着它的本意。

    “九品将中正不再存在,无论寒门还是世家都要通过考试才能步入朝堂。人们会开始注重才干而多于家世,百姓会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贵族和寒生共同支撑起这个国家,乃至千秋万世……”

    她的眼眶不知不觉间继续起泪水,那泪水来的突然又汹涌,几乎要吓到面前的梁山伯。

    “也许会经历战乱,也许会经历残酷的斗争,也许会有各种分分合合,但这世道最终将往人性所趋的方向发展。终有一日,女人能和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坐在学堂里读书,哪怕是最贫穷困苦之人也能为杰出的人才……”

    作者有话要说:  祝英台的话太像是孩子胡乱说出的童言,又像是得了癔症的病人胡乱得出的臆想。

    “到那时,学馆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大家从五湖四海为自己的理想汇聚在一起,他们因志趣而相投,不会一张嘴就是攀比门第,谁又配不上谁。”

    “他们相信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愿意给予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善意……”

    可她的表情实在太认真,她的泪水实在太真实,她的眼睛里充满着突如其来的感情,让原本该觉得可笑的梁山伯,脑子里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展望了起来。

    这是一种梁山伯从未有过的疯狂体验,理智上他应该斥责祝英台惊世骇俗、妖言惑众,可实际上他却完全说不出一句反驳他的话,甚至隐隐希望祝英台说的都是真的。

    “你这话实在是……”

    最终,梁山伯哑然失笑。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也跟着你胡思乱想,当成真的一样。”

    “好吧,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他摸了摸还在怦怦心动着的胸口,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它跳的太快,跳将出来。

    可下一瞬,他的笑容里又满是无可奈何。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了,千万别在外面乱说。‘君子慎言,君子慎谋,君子慎独’。”

    “是真的。”

    祝英台拼命地擦着不受她控制流出的眼泪,像是提醒梁山伯,更像是提醒自己。

    是真的。

    那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她就来自于那样的时代!

    小剧场:

    “祝英台?”梁山伯心细如发,立刻察觉到了祝英台的不对。“你怎么了?怎么打了个寒颤?”

    “我,我……”

    祝英台茫然地咬着唇。

    “我不知道。”

    马文才(咬牙切齿戳小人):祝英台我咬死你啊啊啊啊啊

    !

    第32章

    八字犯克

    因为今日的接触,祝英台和梁山伯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如果说之前还只能称为“熟人”的话,现在倒有些像一起经历过事情而成就的“朋友”。

    而且梁山伯的性格,实在是让人无法不生出好感来。

    而相比之下,外表斯文内心傲娇的马文才,就……

    就……

    就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嘛!

    哪怕他跟梁山伯一样长篇大论训她一顿,也比“老子不跟你们这些人计较”然后直接跑了要好啊!

    至少该让她知道他到底发什么神经吧!

    带着这样的怨气,祝英台由梁山伯陪着(壮胆),来到了他们所住的小院。

    除了一开始那满是狼藉的情况,祝英台再也没来过只有一墙之隔的小院,自己和马文才同住是一回事,没事的时候乱串门子不是她的习惯——她没有逛男生宿舍的喜好。

    所以当她见到傅歧的院子被整理的,犹如祝英台大哥祝英楼所住的别院一般时候,忍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傻瓜一样看向梁山伯。

    “非我之功。”

    梁山伯笑着摇了摇头。

    “马兄的手笔。”

    啊!

    哦!

    想起自己屋子里的地毯和屏风,祝英台了然地点了点头。

    谁料祝英台等了半天,没等到马文才,倒等到了一身臭汗披头散发进来的傅歧。

    见到祝英台也在这里,傅歧呆了呆,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又重新跑出去确认了一遍,这才跑了进来。

    “傅兄刚刚练武回来?”

    马文刚从角屋里烧了水出来,看着傅歧脱了鞋径直进了屋子,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随手丢下,忍不住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他后面拣。

    他也太不顾形象了,这里还有客人在呢!

    “啊,马文才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见到我后突然要跟我比试比试,我们去小校场比划了下。”

    傅歧热的不行,脱得只剩中衣瘫倒在席上。

    祝英台一听便皱起眉头,看了眼梁山伯,梁山伯心中也有所猜测,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微微叹了口气。

    怕是马文才心情不好,拉着傅歧发泄去了。

    梁山伯将傅歧的衣服搭好在外间的窗台上,一转眼见傅歧躺下了,只好又走上前,要去拉他。

    “你一身大汗,得擦干净了再躺,这样睡在风口上,非着了风寒不可!”

    “我累死了,实在不想起……你也别管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么?从小到大我就没得过病!”

    傅歧在席上没有形象地一滚,躲开了梁山伯的手,缩在小墙角。

    “让我歇歇!”

    梁山伯见傅歧执意不起,也只能找出一条汗巾丢在他身上,让他自己给自己擦一擦。

    “我不擦,你非要我擦你就来擦,我懒得动!”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简直是在自残……”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祝英台感觉到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她是不是该走?

    她现在好像比马文才带的琉璃灯亮度还大。

    她进的片场怎么好像画风特么一直不太对?

    祝英台咳嗽了一声,见吸引了两人的注意,连忙开口发问:“傅兄,马文才和你比武之后去哪儿了?”

    “他骑了寄存在小校场马廊里的马,说是要出去散散心。”傅歧眼睛闪闪发着光:“他带来会稽学馆的是魏马,真正的战马!我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有那样的马,就学馆里那些草驴,杀了吃了都嫌肉老!”

    “啊,出去了,不在啊……”

    祝英台语气失望。

    “今天一天你也经历了不少事,应该是累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马兄要回来了,我会和他说的,或者我去喊你。”

    梁山伯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那多谢了。”

    祝英台的眼神从翘着腿敞开衣襟躺在那里的傅歧胸前扫过,忙不迭地道过谢,撒丫子溜了。

    等祝英台走的没影子了,傅歧才重新平躺着摊在地上,懒洋洋地对梁山伯说:“你少和那祝英台接触,他们两个要吵架也别劝。”

    “为何?”

    梁山伯以为他只是少爷脾气,轻笑着坐下。

    “我看那马文才和祝英台之间怪怪的,寻常朋友吵架,哪里有这样的。”傅歧打了个哈欠,“真话不投机,何必还把东西留在那里,以他马文才的家世和贺馆主入室弟子的身份,重新交换个室友或是住到贺馆主的院子里都是易如反掌之事,可他偏偏窝在这里跟我们挤,还跑去西馆上什么丙科,这哪里像是吵架,简直就像是女人使小性子。”

    说着说着,傅歧突然坐起身来。

    “坏了,马文才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吧?”

    “你这猜测……”

    梁山伯被他的话惹得啼笑皆非。

    “他要是女人,那祝英台和褚向就得是天仙了!”

    “说的也是,这世上也没女人打得过我。”

    傅歧自负一笑,重新躺下。

    “马兄和祝兄其实是好友,只是有了些口角,彼此心中还是互相信任的。”

    梁山伯似是不经意的为祝英台和马文才解释。

    “我看那祝英台不男不女,还是个容易惹事的,你离他远点比较好。”傅歧从不避讳他对祝英台的意见,“你住在甲舍里本来就惹眼,别没事往自己身上找事,搀和下去对你没好处!”

    “你看看马文才,原本多爽快的一个人,现在弄的这么憋屈。我看他今日跟我过招,像是心中有怨发散不出来,跟他喂招,活把我累死!”

    说着说着,傅歧越发觉得那祝英台是扫把星。

    他可得记住了,离那娘娘腔远点!

    梁山伯虽然觉得傅歧说的有些严重了,但傅歧本来甲科就去的懒散,丙科是碰也不碰,只有乙科去的还算勤快,和祝英台本来就没有什么接触,更谈不上知交,也就不担心两人有什么矛盾。

    而且看祝英台那性子,似是求别人帮他做什么很困难,自己退一步却很容易的性子,想来并不会主动去招惹傅歧。

    还是让马、祝自己去解决吧。

    梁山伯心中做了决定,再见傅歧的眼皮将闭未闭,连忙上前猛拍了拍傅歧的背。

    “别睡着了,我去找灶房的学工要水,你赶快先去沐浴!”

    ***

    马文才回来的时候,天色已黑。

    从西馆出来后,他就开始陷入深深的后悔。

    不是后悔他去西馆的行为和结果,而是后悔自己的蠢笨。

    他原本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很圆滑的解决掉这件事情,比如说事后找人花钱去买走祝英台的手迹,或是直接跟出去将他打晕把手迹拿走,再或者用名家的字帖去换祝英台一介学子的手迹。

    他是太守之子,家世三品,他家富有且有权有势,对付一个小小的庶民,有的是法子让他低头。

    可他却选了最差劲的一种,当面去抢。

    当众抢完了就算,还落了个心胸狭窄、眼高于顶的口实。

    想他马文才从小在太守府长大,横的、可怜的、有心利用他的、扮可怜求同情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处置过,可曾有落下过一丝不好的名声?

    他两世为人,一路走来,不可谓不小心,从来是做一步想十步,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轻易不给人落下任何话柄,便是祝英台,因为心结的缘故,也是小心翼翼地维护她日后的名誉。

    他向来最瞧不起嘴巴和手比脑子快,还自诩是“直率”的人,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成为这种人的一天。

    偏偏他一遇见这祝英台,就像是脑子里全是水,猪油蒙了心,做出来的事情让他自己都觉得丢人到恨不得挖个坑埋了!

    简直是天生八字犯克,而且单纯是她克死他那种!

    完美主义的马文才感受到了自己行事的“不完美”,于是乎挫败感无以复加,到了一想到刚刚那事就恨不得仰天大叫三声,再失忆了才好。

    可他这样心性的人,又哪里能做的到“想忘就忘”,于是将自己憋得不行,刚刚那蠢事也在脑子里不停回转,直逼得他掉头就往小校场跑。

    现在唯有骑马奔驰,才能让他发泄一番。

    可等他到了乙科所在的小校场,结果等疾风把他的马从学馆马厩里牵来,倒先遇见了在小校场上举石锁打熬力气的傅歧。

    他的马是意外所得的大宛种,性子暴烈极难驯服,他也只是堪堪能骑它而已,傅歧向他借马一骑,他好意提醒这马性子极烈,傅歧却以为他不愿给他骑马,于是乎,马文才原本准备骑马出会稽学馆兜一圈,却最终变成了和傅歧小校场里比划了一个时辰,直把两个人都累得半死。

    傅歧之前已经举了一段时间的石锁,即便校场里的石锁只是二十斤的,也够让他累得够呛,再加上马文才心中郁闷,比武状如疯魔,时间一长他就不干了,抬起一脚将他踹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要是马文才每次心情不好都找他比划,他非英年早逝了不可!

    傅歧拍拍手走了,马文才内心的烦躁和抑郁却无法发泄,便又跨上了疾风牵来的坐骑,驾着它在山林里奔了半天。

    直到天色已黑,它的马也犯了情绪,死也不肯听他的指令,竟自己把他带回了马厩为止。

    “你这畜生,我令下人日日用黑豆喂你,亲自为你洗刷,你到现在也不肯听我使唤!”

    马文才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坐骑带了回来,自然是又气又恨,张口就骂:“你不过就是个畜生而已,倔成这样!”

    “呼噜噜噜!”

    这神骏的黑色大宛宝马像是听懂了马文才的呼叱,张开嘴打了个呼哧,前蹄一个上提,直接将马文才掀下了马去。

    要不是马文才年纪轻又身手敏捷,这一下就能让他摔断脖子。

    “少爷,没事吧?”

    疾风细雨吓得半死,连忙上去搀扶。

    “孽畜!”

    马文才踉跄着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后背一片火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擦破了。

    他心中原本就有郁气,现在见连匹马都看不起他,立时提起皮鞭,就要甩它一鞭子,让它明白他的厉害。

    它像知道接下来要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局,身子不避反迎,将额头高高扬起,露出额间一枚白色的印记。

    那姿态,犹如他要敢甩它鞭子,它就向他直接一头撞过去。

    惊雷和追电死死地拽住黑马的辔头,生怕它突然发了疯,真去冲撞了马文才。

    “罢了,我和一匹马较劲什么,越发显得我无能。”

    马文才抬手摔了马鞭,指着黑马的鼻子恶狠狠道。

    “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你驯的服服帖帖!”

    就跟驯祝英台一样!

    “噗噜噜噜!”

    黑马又打了个喷嚏,转过屁股对他甩了甩尾巴,径直自己进马廊去了。

    他刚刚说错了……

    还是让他揍死它吧!!!

    马文才弯腰重新去拣地上的鞭子。

    “不能啊主人,这马花了你一万钱呢!”

    疾风每天负责照顾它,对它已经有了感情,连忙抱住他的手臂往后拖。

    “让我揍死这孽畜!它居然敢对我翻白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马文才心中又气又恨,脚下却很诚实,任由四个伴当一路拉着,被拉出了小校场,又拉回了所住的小院。

    “你们再这么放肆,就都给我滚回家去!”

    踏入小院的马文才一声叱喝,四个小厮连忙缩头的缩头,求饶的求饶,就差没抱着马文才大腿表忠心了,马文才见这四人还算“知趣”,冷哼了一声,踏入了室中。

    此时天色早已昏黑,傅歧虽然好武,可生活一向规律,早已经进了内室歇下,倒是梁山伯一直没睡,和往常一样,在外间一直抄书。

    “马兄回来了?”

    梁山伯有些惊喜地站起身,看了看他有些风尘仆仆的衣衫。

    “回来的这么晚,可吃过了?”

    马文才如今一看到梁山伯的脸就烦,也懒得和他再客套,冷着脸随口回答:“没吃过,中午吃的太饱,晚上不必再吃了。”

    像他这样的出身,吃饭吃几成饱都是礼仪所规定的部分,伤食是庶人才有的行为,士族绝不会过饱,马文才居然说自己中午吃的太饱,想来是心中有气,不愿好好说话了。

    梁山伯如此推断,一时倒不知该怎么接话。

    马文才可不管他怎么想,这话倒真不是托词,他中午为了等到祝英台出来,明明已经吃饱了还勉强自己继续边用餐边等,是以这般“劳累”又是比武又是骑马,居然还没什么饿意。

    但身上又黏又热,他生性好洁,比起忍饥挨饿更受不了这个,便唤了小厮去水房要热水,他要先沐浴更衣。

    趁着小厮们跑腿的跑腿,准备的准备的空档,梁山伯捡了个没人的时候拉着马文才到了一边。

    “马兄,你今日刚走,祝英台就来我们院里找你了。”

    找他?

    她不是说她无理取闹吗?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来就来,我不见。”

    马文才哼了一声,“今日太累,不想再提白天的事。”

    “但祝兄……”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马文才不耐烦地打断了梁山伯的话,掉头走出去两步,又收回脚步转了回来,看着他的脸警告他。

    “我知道你现在和祝英台关系好,但你别觉得是为我们好就去跟祝英台通风报信说我回来了,要是她晚上出现在我面前,别怪我不客气!”

    语气森然,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寒意。

    梁山伯定定看了马文才一眼,叹了口气。

    “我只盼你日后不要后悔,像他那样的人,如今已经不多了。”

    明明遇到这样的事,还决定先听他的解释再做判断,马文才和祝英台为友,是马文才的幸运,不是祝英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当然不会后悔!”

    待他凉她三天,她迟早会哭着再来找他!

    马文才怀着这样的笃定进了浴房,准备好好泡上一会儿解困去乏,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诸脑后,以后只去东馆,再不踏足西馆一步。

    浴房中,风雨雷电伺候着马文才宽衣解带,中衣一解,原本塞在怀中的那卷纸卷飘飘荡荡落了下来。

    “主人,这个怎么办?”

    追电看着主子突然黑起来的脸,硬着头皮询问。

    “丢了!”

    马文才咬牙道。

    “是!”

    “罢了,拿回来!”

    马文才又重新开口,从追电手中拿回了那张纸。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伸手悬在浴桶上方,手掌一翻,让那纸落入了桶里。

    圣人的劝人行善、自强不息的警言,就这么落入水中,字迹如融雪消散,就连那张纸,也渐渐化成一堆看不清面目的渣滓。

    马文才目光如炬地盯着那页纸,直到它彻底没有了踪影,方抬脚跨入了浴桶之中。

    “风雨雷电,伺候我入浴!”

    他要洗洗晦气。

    小剧场:

    “噗噜噜噜!”

    黑马又打了个喷嚏,转过屁股对他甩了甩尾巴,径直自己进马廊去了。

    黑马:(放屁)白痴,白痴……

    第33章

    不请自来

    马文才回到外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甲舍围墙外巡夜的更夫已经敲了二更的更鼓,就连梁山伯都已经返回内室睡了。

    他披着外袍在外间打的地铺上躺下,混混沌沌地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在他来会稽学馆之前,对于这一世的祝英台和梁山伯是不了解的,甚至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只不过是希望早点长大,好出人头地,彻底远离这两人而已。

    只是夜夜梦魇的滋味实在太过可怕,而被世人唾骂的结局也让他十分不甘,为了解开心结,遂有了这趟会稽学馆之行。

    毕竟不破不立。

    之前梁山伯说他辗转反侧,却是不假,但不是因为他担心独自一人居住的祝英台,而是因为他的噩梦还在夜夜继续。

    只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神魂两分的经历,所以每每噩梦来袭却没有胡言乱语,仅仅是辗转反侧罢了。

    如今他不过在会稽学馆住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可无论祝英台也好,梁山伯也罢,都太过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祝英台,即便他想征服她、让她爱上他,可她这样的性子,他倒不知道娶回去后是祸是福,指不定八辈儿祖宗都要丢脸。

    可就这么拱手把祝英台送给梁山伯,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的精神依旧还很亢奋,可身体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亢奋和疲惫互相交织着,让他几乎是头痛欲裂的睡着的。

    睡着了后没多久,马文才就又开始做梦了。

    这一次,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梦。

    他梦见祝英台没有在成亲那天一头撞死在梁山伯的墓前,而是顺利的到达了太守府,他身穿着新婚的礼服,带着一群至交好友,去门口迎接他的新娘子。

    祝英台的披帛长长地坠在地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漂亮的绸带犹如两条璀璨的光带,让人目眩神迷。

    他看着门前娉婷而立的新娘子,心脏跳的犹如要从胸腔里滚出来。

    送亲的祝家人开始刁难,但他们的刁难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

    他略加思索,一口气做了七八首却扇诗,祝英台才似乎是满意了,将手中遮着面目的团扇移开,露出一张清丽冷艳的面孔。

    周围陪同他迎亲的宾客和好友齐齐夸赞起新妇的容止,他看着终于有了些笑意的祝英台,难掩激动之情地上前触碰她柔荑一般的手指。

    然而他刚刚捏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便有一人跳了出来。

    “你娶不得祝英台,我早已和她生死相许,有字据为证!”

    梁山伯举着长长的卷轴,高声大呼。

    “还有我!我也有!”

    刘有助从层层人群中挤了出来,一展手中的纸卷。

    “还有我!她也曾与我花前月下!”

    “我和她几年同窗,同进同出,天地为证!”

    一时间,无数男人像是不约而同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各个都直呼自己和祝英台有故。

    众目睽睽之下,马文才只觉得所有人看热闹的眼神让他万剑加身一般,天空中虽是晴空万里,他却如坠冰窟。

    他的手中满是冷汗,挣扎着问着面前的新娘子:

    “可是真的?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原本应该热闹煊赫的婚礼早已经乱成了一团,家中的家丁和部曲纷纷冲出来赶人,可人却越赶越多,似是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要来抢亲之人。

    他的母亲早已经晕了过去,他的父亲疯狂地指挥着部曲抓人,只有他一步未动,紧紧地抓住新娘子的手,像是疯了一般重复询问。

    “可是真的?”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你是不是曾经和男人们一起读书,还到处留情?”

    半晌过去,新娘子没有回答。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意,将手中已经放下的团扇重新缓缓举起,遮盖住了自己的面目。

    唯有她那双从团扇后露出来的明眸,向马文才射出如同看穿了一切的冷光。

    似是连解释,都不屑为之。

    就是这眼神!

    还是这眼神!

    无论梦境的内容怎么更改,梦里的祝英台,看待他的永远是这种眼神!

    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马文才,依旧被气的浑身颤抖,浑然像是忘了自己在做梦一般。

    这第一次所做的梦实在太过真实,真实的犹如一击重锤,恶狠狠地警告了他如果再和祝英台纠缠下去,未来可能会变成何等模样。

    “马文才!”

    太守府的阶下,一身绿色官服的梁山伯三两步冲了上前,伸手猛地一推他的肩膀。

    “你还我英台!”

    马文才狰狞着面孔,挽起了袖子。

    什么你的英台!

    和她三媒六聘的明明是我!

    ***

    “马兄?马兄?马文才!”

    梁山伯拍了拍马文才的肩膀。

    看着睡梦里一直在抽搐着,满脸都是狰狞的马文才,连傅歧也担心了起来。

    民间常有恶鬼半夜袭人,有人在梦魇中被索命的故事,这传说实在是太过有名,就连一向胆大的傅歧都不顾是否失礼,伸手猛地一推他的肩膀,将马文才的身子都推倒了过去,由平卧变成了侧躺。

    “马文才,你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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