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的伤口就不疼吗?

    顾锦朝看着陈三爷,陈三爷也笑着说:“你多说些吧,我愿意听。”

    絮絮叨叨的,却一点都不繁琐。他听着很舒服。

    顾锦朝却没有那么多好玩的事跟他说,她想了想,提起了张居廉的事:“……这佛珠用心良苦,单凭陈四爷肯定不能做到。眼下您和张大人又剑拔弩张的,您打算怎么做?”

    她一定要知道这事,虽然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她的经历。但她知道的一些事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陈三爷收回了受伤的手,试着动了动。并没有伤到筋骨。

    “张居廉之势根深蒂固,仅仅是贪墨包庇这种小罪,是动不了他的根基的。你知道古往今来的历朝历代,最能损益权臣名声。使其党羽倒戈的是什么吗?”

    顾锦朝突然想到了长兴候的事。

    前世的长兴候不也是权势极大,而且手中握有铁骑营私兵、中军都督府的调兵权。张居廉和睿王联合起来诬陷他谋反,等他被杀后也是树倒猢狲散,哪里还有一代名将的影子!

    “……您是说谋反?”

    陈三爷淡笑:“确实是谋反。只有张居廉谋反了,才能名正言顺地除了他。”

    前世张居廉把持朝纲多年。一直到他去世后朱骏安才有喘息的余地。张居廉是个相当聪明的人,说聪明实在是侮辱他,他是个相当有政治智慧的人!

    到了他那个位极人臣的地步,谁不会看着最上面的那把龙椅呢?但是张居廉从来没有谋逆过。

    他没有皇家的血统,除非天降乱世,不然称帝也是相当艰难的。皇家正统的思想深入人心。谁要除了皇家的血统自己取而代之,那便是逆天而行。

    其实最好的就是携天子令诸侯,当摄政大臣。虽然那身龙袍没在身上,但其实已经是无冕之王了。何况朱骏安也算是听话,一直忍到张居廉死后才开始发作。所以张居廉从来没想过要谋反。

    这些东西她能想到。陈三爷也一定能想到。

    顾锦朝问道:“……但是我看张居廉没有要谋反的样子,这又该怎么办?”

    “他不反,那就逼他反。”陈三爷还笑着,语气却冷下来。

    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张居廉对他如此,他要是不还手也太对不起他了。

    既然到了时候,那就看谁胜得过谁了。他还从没有被人逼到这地步过,也许张居廉还觉得他温和听话,不知道把人逼到极限的时候。事情会变得相当可怕。

    ……

    没过几天,陈二爷就从陕西回来了。国子监也下了学。

    听说母亲生病了,陈二爷也很担忧。回来之后连衣裳都没有换一身,直接去看了陈老夫人。

    他是陈老夫人养大的,自然最惦念陈老夫人的恩情。

    他听说了陈四爷的事后大为吃惊。等陈三爷下朝回来,直接找了他过去商量事情。

    顾锦朝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她把年关祭灶的事情打点好了,忙了大半天才去看陈老夫人。陈老夫人那里倒也不孤单,几个曾孙辈、孙媳妇整日的陪着她说话、打络子玩。她只看了一眼。外院回事处又来人喊她,又不得不先离开。

    陈老夫人让丫头给她抓了一把冬瓜糖。让她拿着路上吃。

    顾锦朝用手帕包着一把糖,有点哭笑不得。

    她又不喜欢吃甜的。何况冬瓜糖的味道又甜得发腻。

    顾锦朝拿着糖从半竹畔里出来,远远的就看到一道高瘦的身影。

    她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陈玄青怎么回来了!

    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却俱停下来给他请安,他走进了顾锦朝才看清楚,穿了一件青色右衽圆领官服,人比原来黑了些,好像也成熟了的样子。他看着顾锦朝良久才低下头,拱手向她请安:“一年不见了,母亲人可好?”他顿了顿,“晚雪来信说,母亲给我添了个幼弟,弟弟可好?”

    顾锦朝见他态度坦然,自然就没有什么。回答道:“都还好。怎么你回来——也没有提前说一声?”

    陈玄青淡笑。他本来就长得极其俊秀好看,如今更显得沉稳了些。

    “提前说了还劳神伤财的,就不用麻烦了。”

    顾锦朝不由笑笑,她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是好,只能闲谈问他:“你在肃宁县任知县,做得可还好?”

    陈玄青淡淡地说:“算不上好。肃宁多发涝灾旱灾。今年夏天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涝灾,就是看多了百姓流离失所,觉得自己也是无能罢了。原来觉得文章天下第一好,现在才知道自己浅薄得很。”

    他说完了又没有离去的打算,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好像还要等她问话一样。

    顾锦朝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半晌才说:“……天灾不能免,你尽力就很好了。原来我小的时候宝坻也有过涝灾,那时候纪家还开仓济民,在城外搭了一个多月的粥棚。虽说不能救多少人,但也算是积德了。”

    陈玄青却是苦笑:“尽力没尽力我也不知道,那两个月倒真是没睡好过。”他这才侧过身,“母亲应该有事要忙吧?那您赶紧去吧,我也要去看望祖母了。”

    顾锦朝才松了口气,又道:“晚雪也在里面,你好生和她说说话吧。她看到你回来肯定很高兴。”

    陈玄青早就没有一年前那种不顾一切的情绪了,真是看了太多,自己就不重要了。

    他只是说道:“我知道。”

    脸上虽然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语气却冷淡了。

    顾锦朝心里知道,忘记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呢?她用了小半辈子才把陈玄青忘了,如果不是最后那些荒唐事,说不定她还醒悟不过来。这些事还是要等他自己去想明白。

    她不再停留,提步往外院走去。丫头婆子也跟了上来。

    ……

    听说陈玄青回来了,最高兴的自然就是陈老夫人,拉着陈玄青的手左看右看,就生怕他受苦了。知道自己嫡长孙这一年过得不容易,叫了俞晚雪过来吩咐:“……饮食上面多补补,鱼肉不能少。瞧他瘦得这样子,出去的时候还是探花郎呢,回来就快成叫花子了!”

    屋子里的众人都是笑。

    陈二爷和陈三爷正好说完了事情过来,陈二爷说:“您可别把玄青惯坏了!”

    “哪里惯得坏?你看他瘦得下巴都尖了些。”陈老夫人还是很心疼。

    陈玄青看到父亲过来了,自然要请安。

    陈三爷看了看他,脸色平静地点头:“回来了。”

    陈玄青道:“我倒还有些事想要请教父亲,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有空?”

    陈三爷沉吟片刻,问道:“是关于什么的?”

    “河流疏浚、河堤整修的。我看了好几本书都没明白。”

    陈三爷想了想说:“肃宁今天是有涝灾。你不用在书里找,也不用问我。县志里应该有记载,你看看往年是怎么修浚的。再找些老匠人来帮你找位置下桩,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陈玄青听后若有所思,慢慢点头允了。

    陈老夫人却笑着摇头:“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要请教你父亲这些事!今晚就在这里摆席,女眷就在次间里进膳。老二媳妇,你下去吩咐一声吧。”她难得这么高兴。

    可惜陈四不在这里……陈老夫人看到王氏郁郁寡欢的,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

    她不愿意去想这些,又和陈玄青说:“你母亲给你添了个弟弟,一会儿就抱过来给你看看。长得白白胖胖的,可爱得很。”

    陈玄青却下意识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正在低声和二伯说话,偶尔还笑笑,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他点头应允了。

    俞晚雪和沈氏坐在一起,远远地看着陈玄青。

    她心里有点迷茫,觉得这个人像不听话的风筝一样,或者飞不起来,或者抓不住。

    顾锦朝果然抱着长锁过来了。

    长锁伸长身子要陈三爷抱。抱着陈三爷的脖子就不肯撒手,口齿不清地说爹爹、爹爹。陈三爷也纵容幼子,抱着孩子喂他吃冬瓜糖。

    陈玄青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刚开口学叫人的时候就是父亲。从来没喊过这么亲昵的称呼。

    长锁吃了糖就不粘着父亲了,他又讨人喜欢,别人抱着他亲他的脸他也高兴。换了好几个人抱,最后陈老夫人问陈玄青要不要抱抱,他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

    弟弟到了他怀里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紧张。他却没抱过孩子,手脚都僵硬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嫉妒

    顾锦朝看到他抱着长锁不适应,就说:“他重的很,不然你还是给我吧!”

    她伸手要抱长锁,长锁却以为母亲要和他玩躲猫。咯咯地笑着把头藏到陈玄青身后。

    陈玄青只能生涩地用手托着他的身子,怕他摔了。

    “你要少抱孩子。”陈老夫人却叮嘱顾锦朝道,“又有身子了,可要慎重些才好。”

    陈玄青不由得紧抿了嘴唇。

    这事除了顾锦朝和陈三爷,别人倒还不知道。一时间众人纷纷向锦朝道喜。顾锦朝却觉得孩子来得太快了,她伺候一个都累得慌。再来个可怎么办。

    吃过了晚膳,陈二爷留了下来,要和陈老夫人说话。

    陈三爷抱着熟睡的孩子先走一步,顾锦朝跟在他身后。等回了木樨堂,乳娘给长锁脱了小袄,抱去了暖阁睡觉。陈三爷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顾锦朝由丫头服侍着,热水绞帕子洗了脸和手,换了件衣裳出来。

    出来后陈三爷指了对侧让她坐下,合上了书道。

    “有些内宅的事我不好插手,只能借你的名义来说话,我的意思,是想给陈玄青纳个妾。”

    怎么想起给陈玄青纳妾了?

    陈三爷的主意,顾锦朝不好说什么。就点了点头问:“也好,七少爷身边多个人伺候着,那您可有人选了?”

    “他身边的丫头我不熟悉。倒是原先有两个通房,选一个抬了姨娘吧。”陈三爷淡淡地说。

    顾锦朝应喏。心里有点犹豫,难道是因为她的关系……

    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说:“七少爷现在做了一年县令。人也胸襟开阔了些。这样多历练几年是好的,倒是比原来精气神好。原来那些事都是年少轻狂的缘故……”

    陈三爷听了便问:“你怕我误会?”

    顾锦朝摇头:“不是怕你误会,我就是想说清楚而已。”

    陈三爷却是淡淡地道:“锦朝,你想听真话吗?”

    什么真话?

    陈三爷接着说:“我心里是不喜你和他说话,但并不是不信任你……”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了锦朝的手,“有时候我并不像自己表现的那样。我不喜欢别的男子多看你,我也会嫉妒……”

    他表现得很宽容大度,其实他也是凡夫俗子。

    “所以我不可能不忌惮你和陈玄青。你知道吗?”陈彦允看着顾锦朝的眼睛,有点叹息。

    顾锦朝只是叹了口气。

    她当然很明白,人都有私心。七情六欲的。陈三爷又不是神仙……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聪明的人总要更敏感些。顾锦朝伸手环住陈三爷的脖子,躺到他怀里去,静静地听着他胸膛的跳动。

    “彦允……”她喃喃地说。

    “嗯?”陈彦允抬起手,佛珠滑到衣袖里去。他只是把手放在锦朝的背上。温柔地摩挲。

    她穿的是一件杭绸面的缎袄,面上的菱纹很光滑,有点薄,能够摸到一些她的背脊骨。

    “我可能比我想的喜欢你。”顾锦朝轻轻地说,“我想不到如果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子……”

    她一向看不起那些依附男子活的女子。

    其实自己的母亲就有点像,后宅里生活得孤寂了,一个男人抢来抢去的。渐渐的就依附人家而活了。以人家的喜好来左右自己,一点样子都没有。

    顾锦朝小的时候,就看到过大舅舅的几个姨娘争来斗去。当时她很不屑地想。自己就算真的嫁给了一个男子也不会这样。她自私透顶了,只想自己活得好就够了。

    等到真的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了,才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我也想过……你原来和江氏一起生活是什么样子的。”顾锦朝露出一丝微笑,“你看,你也曾经这样抱着她和她说话,或者关心她少穿了件衣裳。或者为她夹她喜欢的菜。母亲说女子不能善妒,这是犯七出之罪的。但是谁能真的控制自己呢?”

    顾锦朝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

    陈彦允这样的一个人。谁不喜欢他呢?她不相信江氏对他不是真心,那几个小妾对他不是真心。

    越和他生活她就越觉得。这个人是在太容易让人喜欢他、依赖他了。

    陈彦允没想到顾锦朝会说这些,他听得一怔。

    “锦朝……”

    “我还没有说完呢。”顾锦朝却笑,“这些不守妇德的话我下次就不会说了,所以你听我说完。有时候我倒是希望自己早生个十年,一开始就喜欢你。我想知道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意气风发是什么样子。你看,这些都是江姐姐的,她陪你、而且也肯定喜欢了你十多年呢。你说我会不会嫉妒她?”

    她紧紧地抱住他,陈三爷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悦。

    他凑到顾锦朝的耳边,声音低低地说:“锦朝,你从来不说这些话……”

    那是因为她早就过了能激烈表达自己感情的时候了,习惯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换一种柔和的方式表达。并不是因为压抑,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却透着愉悦。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其实你要是问我,我可以和你说我以前的事……只是我以前还没有现在这么沉稳,当年刚中榜眼的时候。我也是很高兴的,拉着二哥一起去酒寮里喝酒,还被父亲看到了……”

    顾锦朝觉得被他亲的地方又麻又痒,酥酥的感觉一直烫到她心里。

    他的身子越来越紧绷,她是坐在陈彦允怀里的,他那处的动静很快就感觉到了。

    他握着她腰的手难免用力了些,逼得她更贴着自己的。

    那处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顾锦朝不由得有些身子发软,使不上劲儿。正好由他扣住手翻身压住了她。

    “后来父亲把我们叫去训话,我还被罚抄了十遍的《道德经》……”

    顾锦朝嗯了声,想到因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多。两人也没有什么亲昵的时候,大半都是他抱着她入睡,虽然也时常有亢奋的时候。却体谅她的辛苦没有碰过她。男子这个年纪本来就如狼似虎的,她的身子却还年轻,是有点不能应付他……

    想了一会儿顾锦朝也没有推诿。陈三爷心里有主意,不会不顾及她的。

    陈三爷却还有心思跟她说话,一边耐心地让她动情,一边慢慢说自己原来的事。做过什么事受罚了。被人耻笑了,但凡不好的都跟顾锦朝说。逗得她哭笑不得。

    两人倒是好一会儿的温存。

    那些猜疑也就淡了许多。

    第二天俞晚雪就携着陈玄青来请安。

    顾锦朝那时候刚起来,陈三爷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他吩咐小厨房给她做了鱼肉粥,两碟新嫩鲜脆的拌菜,一碟皮薄汤馅儿的包子。

    顾锦朝觉得是他荒唐耽误了时间。才不感激他。听说陈玄青也跟着过来了,自然就吩咐:“让他们先在堂屋等一会儿!”又想到陈玄青可能是过来看陈曦的,叫了孙妈妈过来,“……去请四小姐过来。”

    她这还没有梳好头发,出去见他们不方便。想着赶时间,就让丫头梳了个简单的圆髻。

    陈曦昨晚就看到过陈玄青了,却没有能说上几句话。

    所以今天一看到七哥,她就乐得直往他怀里扑。被伺候她的嬷嬷拉住:“四小姐!四小姐!要请安的……”这却是在提醒她。陈曦现在年龄大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再往哥哥的怀里扑了。

    陈曦有点失望。委委屈屈地行了个礼。

    陈玄青过来给顾锦朝请安,让丫头捧了个锦盒上来。说是给顾锦朝的礼,顾锦朝打开看是块没有打磨过的紫玉石头,半个手掌大。紫玉是不值什么钱的,就是祥瑞辟邪的寓意好,顾锦朝也就接下了。

    陈玄青说:“想了许久应该送您什么礼。却也觉得什么都不合适。干脆送了玉原石,您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照着雕一个就是了。”

    他送给陈曦的是个精致的手钏,镂刻莲花纹。陈曦很喜欢。

    俞晚雪坐在一旁,笑着看陈曦问自己哥哥的话。

    顾锦朝却想到陈三爷说的纳妾一事,看了俞晚雪一眼。这事情应该俞晚雪来办才好。

    等曦姐儿拉着陈玄青去看她养在暖房的花,两人相处的时候,她就把意思说了。俞晚雪听后一怔,好久才点点头:“是的,我明白,回去后就给七少爷选个合适的抬姨娘。”

    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像陈玄青这样的情况就需要纳妾。

    不然一年到头的不在家里,要如何开枝散叶呢?

    顾锦朝是不敢插手陈玄青的事,依照陈玄青的性子,等他真的有了姨娘,也不会放着不理会的。说不定有个姨娘陪着俞晚雪说话,反倒是好事。

    留俞晚雪吃了午饭,她就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陈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却过来传话,说陈老夫人找她过去,有事情要商量。

    顾锦朝换了件袖口嵌白狐皮的缎袄去了陈老夫人那里。

    陈老夫人脸上少见的没有笑意,指了杌子让她坐下。又把伺候的丫头婆子屏退了。

    看样子还真是有事!

    “……找你过来是为了老二的事。”陈老夫人先说。

    顾锦朝有点不解,陈二爷的事找她干什么,不应该和秦氏说吗?她这既是隔房又是弟妹的,哪里好说呢?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这可能是一件不能告诉秦氏的事。339

    ☆、第三百四十章:瘦马

    陈玄青在肃宁是住在县衙里,他去的时候只带了几个婆子小厮,要是俞晚雪要跟着去的话,势必行头会有很多,服侍的丫头也不能少。

    陈玄青本来打算过完年就走了,现在看来还没这么容易,总要等俞晚雪把东西收拾好。

    两人吃过午饭就告辞回去了。

    顾锦朝陪着陈曦练了会儿的她新学的曲子,陈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就过来传话了,说陈老夫人找她过去,有事情要商量。

    顾锦朝换了件嵌白狐皮的缎袄,去了陈老夫人那里。

    半竹畔位置偏僻,夹道旁又植了许多丛青竹。郑嬷嬷正领着小丫头收集竹叶上的雪,瓦罐里已经装了大半罐。看到她过来,郑嬷嬷屈身请安,领着她进了暖房。

    屋子里地龙烧得暖暖的,却只有两个贴身丫头在伺候,没见着秦氏等人。陈老夫人脸上少见的没有笑意,指了杌子让她坐下。又把伺候的丫头婆子屏退了。

    看样子还真是有事!

    “……找你过来是为了老二的事。”陈老夫人先说。

    顾锦朝有点不解,陈二爷的事找她干什么,不应该和秦氏说吗?她这既是隔房又是弟妹的,哪里好说呢?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这可能是一件不能告诉秦氏的事。

    “老二实在有点不像话了!”陈老夫人先低声说了句,陈彦章昨晚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含含糊糊,闪烁其词,她听得恼怒又不好骂他。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如今又是正二品的大员,哪里还由得她来骂呢。最后也只能训斥了他几句让他先回去,回头还要帮他擦屁股。

    这些话自然不会跟顾锦朝说,毕竟也是老二的脸面。

    陈老夫人握着手炉暖手,慢慢地说:“老二跟我说。他带了个女人回来……这人原先养在陕西,本来是不打算带回来的。就是有了孩子后,他才想把人家送回来。毕竟再过几个月,他就要调任去湖广了。现在在陈家在宛平县的一处宅子里……老二媳妇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这人和孩子回来她肯定看不舒服……他是怕出什么差错,所以才没有送回来。”

    陈二爷在外面养女人?

    顾锦朝有点惊讶。

    想了想后觉得这也是正常的。陈二爷在陕西任职,身边总不会连个伺候床笫的都没有。

    她前世不太关注陈二爷这些事,反正秦氏手段多得是,不会闹到明面上来。

    顾锦朝道:“……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陈老夫人说:“是个男孩,都三个月大了。现在都没有取名字。”

    这可就麻烦了,如果是个女孩儿倒无所谓,但男孩却不能一直养在外面。这是陈二爷的正经血脉,肯定要认祖归宗的。况且再等他长几年就要入学。

    “那您的意思呢?”顾锦朝问她,“二嫂的事,我也不好插手。若是以后这事被二嫂察觉了,恐怕还要和我有墟隙……”再说又是陈二爷的私生子。

    “我也知道。”陈老夫人点点头,“但是这孩子一直养在外面也不是个办法!我现在身子不好。不能料理这些事。这孩子是不能跟着他再去任上的……你现在管外院也方便,预一笔银子每月送去他们那里。我这儿再派两个合适的婆子过去。先照看着些!”

    说着陈老夫人叹气:“我还以为这样的事只有老六会摊上……老二给我说的时候,我也是气的不得了。他即便是想要个服侍的。那尽管要就是了。怎么还让那东西生下孩子!”

    顾锦朝敏感地察觉到这孩子的生母很不正常。

    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陈老夫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顾锦朝问:“娘,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陈老夫人却觉得不好说,犹豫了会儿才轻轻地道:“……扬州瘦马。”

    原来是扬州瘦马!

    顾锦朝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当成瘦马养大的女孩儿都有十八般服侍人的功夫,乖巧温顺。就是地位都太低了,比那自幼卖身的丫头还不如。就算是陈二爷再喜欢。那女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更遑论是让这些瘦马生下孩子了,这样的生母。会连带着孩子的地位都不高。

    陈老夫人见顾锦朝不说话,以为她听不得这些腌臜的事。就不再说瘦马的事:“……这女子怎么样的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孩子一直在外头。我还是想把这孩子接回来的,大不了还是养在我这儿,反正玄新也搬去外院了。便是你二嫂不喜欢也没办法。你也就照看这两母子一两个月,等我病好后就由我来管。”

    顾锦朝不好拒绝,就先答应了下来。

    反正就是送送银子送送吃食的事。

    说了陈二爷的事,她又跟陈老夫人商量俞晚雪去陈玄青任上的事。

    陈老夫人听到说是陈三爷的主意,点头答应:“……那就按照他的意思来吧,他总不会有错的。”

    她前头这么多媳妇孙媳的,也不用晚雪尽孝,倒是俞晚雪应该好好和玄青相处,两人丝毫没有人家小别胜新婚的亲昵。

    “老三这些天……”陈老夫人欲言又止。

    那次陈三爷从她这儿离开后,就变得有点冷漠了。倒也会来看她,却不像以前笑语晏晏的。陈老夫人几次想私底下跟他说话,都被绕开了。她又不敢提起陈四爷的事,怕陈三爷更生气。

    “他有没有说过和老四有关的话?或者有没有心情不好的地方?”陈老夫人问,“从他把老四软禁起来后,我看他总是不高兴的样子。”

    陈四爷的事,陈三爷是瞒得很紧的。大家只知道陈四爷被软禁在自己书房了,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当然这样兄弟间暗害的事根本不能传出去。

    陈三爷估计也瞒了陈老夫人,应该是看她身子不好。怕她伤心吧!

    毕竟是一母同胞,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陈三爷总不会说,老四想害我没害成,反而害了您吧?

    顾锦朝想了想,就只是说:“三爷重情义。原先对四爷也很好。现在软禁四爷也许是不得不这么做了,毕竟他也不想别人说他冷漠无情……您还是放心吧。三爷心里有计量的。”

    听顾锦朝说完,陈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枉我生他养他,这都和他一起三十多年了。却还没有你懂他得多,难怪他会怪我了。”

    那天晚上的事陈三爷没和她说,顾锦朝也不明白陈老夫人是什么个意思。

    陈老夫人却不打算多说了。挥手让顾锦朝退下了。

    顾锦朝晚上把陈老夫人说的事告诉陈三爷了。

    陈三爷刚从内阁回来,才把官服换了,坐在罗汉床上喝茶听锦朝说话。

    “瘦马的事我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他去吧。”陈三爷并不在意这样的事。

    实际上好此道的人很多。偷偷在外面纳妾买妓的官员也不是没有。虽然名声上不好听,却算不上什么了。昨天陈二爷就跟他说过,陈三爷虽然觉得他做事不谨慎,但陈彦章毕竟是他的哥哥,他不太好多说。

    顾锦朝想他也不在乎,而且这事也不好管。

    他能管到陈六爷那里,总不会去管陈二爷吧……

    她靠着炕桌,一边在烛火下收袜子的边脚线。一边问:“那您昨天就和陈二爷说这个?”

    陈三爷摇了摇头:“我和他说张居廉的事。他在陕西那边和赵怀有联系,以后要是真的和张居廉兵戎相见……我手里没有兵权,需得先谋划好才是。”

    “您已经有办法了?”顾锦朝有点好奇。

    陈三爷则笑了:“如果我说。其实我从一年前就在想这件事了,你信吗?”

    她有什么不信的。

    顾锦朝心想,说不定从进入内阁的那天起,陈三爷就已经想到今天的场景了。

    陈三爷则看到了她手里的针线,伸手拿了过来:“晚上做这些费眼睛,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

    顾锦朝白日里都忙得很。也只有晚上有空做点针线。给孩子贴身穿的衣物,她自然要自己动手做。顾锦朝伸手去抓。陈三爷却举到了身后,她再往他身后抓。又举到了另一边,陈三爷轻松地看着她调侃道:“你还要抢吗?”

    他长比她高,身手比她灵活,力气又比她大。她怎么抢得过呢。

    顾锦朝很无奈,觉得他像在逗她一样,从容不迫的。

    “您再不给我,今晚就做不完了……”顾锦朝说,“我明天还要见管事。”

    陈三爷就说:“你平时本来就累,晚上还要做这些怎么行。我看你陪嫁的采芙、绣渠几个丫头的针线活也不错,给孩子做几双鞋袜总是可以的。你别太累着了。”反正就一个意思,今天这袜子她休想拿回去了。

    顾锦朝心想他哪里懂,这自己做的和别人做的能一样吗。

    她趁他不注意,伸手就要抢过来。却一时不稳扑到他身上,为了护着她陈三爷都不敢躲开。被她压到床上生生给她当了肉垫子,他疼得闷哼一声。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压到什么了?”

    陈三爷直叹:“你还真是……”

    看她脸都红了,才缓缓地说,“没事,你先起来我再看看。”

    是长锁玩的鲁班锁,许是刚才他玩过了,婆子没收拾干净留下的。

    顾锦朝也有点不好意思,看到他没事,就说:“那个……我也是无意的……”

    陈三爷揉着硌到的背说:“你要是有意的,我也不会怪你。”他很平静地补充道,“好歹也算投怀送抱了吧。”

    顾锦朝更不好意思,这是什么投怀送抱……她把袜子拿过来放到笸箩里,被他看了一眼。连忙说:“我留到明天下午再做的。”

    陈三爷才点头,坐直了身子说:“下次若是再这样,我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了。”他捡了桌上的书来看。

    那他还要干什么?

    顾锦朝看他高大却儒雅的背影,低头看书的专注,心里却如暖风吹过。

    满心的柔和。

    ☆、第三百四十一章:安排

    隔日陈三爷就去找了陈二爷。

    陈二爷刚从秦氏那里吃了早膳出来,到了宁辉堂后小厮捧了碗热茶上来。

    他尝了一口,就缓缓地皱眉:“老三,你这儿也不备些好茶!”

    陈三爷笑了笑:“菊花泡茶清火明目,你多喝些为好。”

    陈二爷觉得自己三弟意有所指,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算了,不说这个。你真要让赵怀调入中军都督府。现在中军都督府都督可是张居廉的人,要想调回来不容易。我也得和赵怀商量一下。”

    “他在陕西领兵多年,资历是肯定够的。何况他也早就想回来了。”陈三爷叹了一声,“他们这样的武将现在本就地位不高,兵权又被兵部制衡。要想晋升还要有靠山……不然凭他的战功,中军都督府的都督位置早就不在话下了。”

    陈二爷点点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老三,我这就要调任湖广了,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了。你自己要谨慎些……我手底下的人全留给你使唤,明日就让纪元到你那里去。你要是需要我的人脉,让纪元写信给我。”

    他和陈三爷的利益关系倒是一体的,没有陈三爷在内阁,他在外的仕途也不会这么顺利。陈家本来就是靠他们两人支撑着,这个时候他自然要用尽全力帮陈三爷。

    虽然知道此法凶险,但逼到不得不反抗的时候,也只有孤注一掷了。

    纪元是陈二爷最器重的幕僚,这些年也帮了陈二爷不少。

    陈三爷点头道:“这个时候你一定要谨慎,千万别被人抓着把柄。一旦我明面上和张居廉不和了。你做过什么就会被揪着不放,没什么错也要给你逼出来。”

    “我知道,你放心吧!”陈二爷只是说。

    他为官多年,知道这是相当敏感的时候,他不能给老三添堵。老三现在就是走在悬崖边上,谨慎得很,随时都怕掉下去。毕竟现在朝堂上,能只手遮天的是张居廉。

    等陈二爷离开后,陈三爷站在书房里想了很久。

    他安排了这么久,现在也应该是要开始的时候了。

    要说有什么担心的。还是这一大家子人。母亲、锦朝、长锁,还有锦朝肚子里尚未谋面的孩子。

    真要是失败了,他连这孩子的面都见不着。

    那就是人家所说的遗腹子了。

    他闭了闭眼睛,喊了江严进来,准备安排后面的事。

    如果他真的有意外。一定要给锦朝他们留下退路,他说过要护着她的。

    夫为天,他得给锦朝撑着一片天,不然她以后该怎么办。

    这些锦朝却不知道,给孩子的鞋袜做好了,又开始做肚兜儿。

    宋妈妈看她的肚儿圆圆,说这胎肯定是个女孩。锦朝准备了件黄色绣红莲的肚兜,红色绣合欢花的肚兜。都是潞绸的料子。她也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女孩,给长锁添个妹妹。

    有人来看锦朝,就笑着指着锦朝的肚子对长锁说。里头有个妹妹。

    长锁好奇地睁大眼睛,信以为真,晚上要睡的时候就趴在母亲身上找妹妹。

    顾锦朝把他抱到一边去,他就把自己翻过来,手脚张开跟自己玩。一会儿可能又把妹妹给忘了,笑嘻嘻地又要锦朝抱他。

    顾锦朝瞧着陈三爷还没有回来。让小厨房先端了薏仁猪蹄汤来喂长锁喝。

    过了年没多久就开春了,天气渐渐暖起来了。

    还是下了最后一场小雪。皇城夹道两边的柳树枝桠上堆着毛茸茸的雪,给初升的太阳一照。不出一刻钟就化了。

    陈三爷打开车帘看了看,外头阳光正好,枝桠上发了新芽。

    驾车的胡荣笑着说:“三爷,您看今年这春来得多早,恐怕没几日就要减衣裳了。”

    他就穿了件薄棉衣,还热得出了汗。

    陈三爷望着晴天眯了眯眼睛,今年的春天确实来得很早。

    进了皇极门之后他下了马车,外面虽然有太阳,风还是又干又冷的。胡荣拿了斗篷来给他披上。等到了内阁后等了片刻,张居廉才带着随从来了,众人齐齐站起来称了首辅。

    众阁老分了位置坐下,张居廉旁边的随侍先端了一叠奏折上来。

    先说的是春耕的事,再就是雪灾,然后说到官员罢黜。

    “……福建沿海风患甚重,漳州府沿海围垦春耕无力,今年恐怕是艰难。”张居廉说,“诸位先议,看能不能派几个懂水利对的官员去看看。”

    “漳州府原是陈大人提议兴起的,说是其地势好。当初沿海围垦的时候,还从户部拨了不少银子下去……现在有风患,陈大人已经多想办法。陈大人总比咱们熟悉漳州府。”姚平笑着说道。

    陈彦允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漳州府是他提议助修的,这几年漳州府的粮食产量多了不少。前几年论功的时候他没有承下来,心想自己不过是大略提了个意思,具体做法还是漳州知府和他手下的户部郎中在办,便也没有应下来。

    现在出事要算到他头上来了。

    “漳州府那地确实是风患频发。”他收回目光,轻声说,“我当时看过漳州府的县志,却也不是没有治理的办法。要是及早解决了,也不会耽误春耕。”

    张居廉看向陈彦允:“你做这事确实有些大意了,当时没考虑到漳州府风患频发?”

    陈彦允只是道:“当时并不觉得严重。”

    “你这些年确实干了不少事,说起来还是年轻不够稳重的缘故。”张居廉说,“漳州府要是春耕无成,你也要担责任的。下次做事情要多思量。至于这治理风患的事,还是交给工部来做吧。”

    说着喝了口茶。让侍读拿了下一本奏折上来。

    众人的目光落在陈彦允身上,什么猜测和意味都在里头。

    陈彦允却面色不改:“是,学生知道了。”

    内阁议事这样的场合,张居廉怎么也要给陈彦允几分薄面才是。

    现在他的这番不留情面,不过是想明里暗里打压他罢了。张居廉想让他听话。想掌控他,自然不能给他太大的面子。

    漳州府风患损失算在陈彦允头上,补救的却是别人,他这几年在漳州府上的功绩倒什么都不算了。梁临看他的目光难免就有些动容。等议事完了之后,梁临过来找他说话:“首辅原是最信任你的,想来是上次刘新云的事让他真的恼了你。不过你是首辅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也最多是气恼你……”

    差点都要他的命了,还只是气恼吗?

    陈彦允从内阁里出来,就不由得想笑。

    内侍过来说,皇上请他过去。

    陈彦允不再想这件事了,跟着内侍朝乾清宫去。朱骏安正在乾清宫后面的荷池边钓鱼。周围宫人簇拥着。他显得很不高兴,脸色一直紧绷绷的。看到陈彦允过来才放松了些,招手让他过去:“陈大人过来这里坐!”

    他又对周围的宫人说:“你们都退下吧,朕要和陈大人说话。”

    他身边站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闻言就看了陈彦允一眼。然后笑了笑:“皇上,您在这池子边没有人服侍怎么行。不然让别人退下,老奴就在旁边看着您如何?”

    张居廉吩咐过冯程山,不要朱骏安单独和大臣们说话。

    朱骏安原本都会应下来。这次却沉了脸:“朕的话你不听么?那朕就告诉母后去,要母后来说!”

    听着话的语气,还是个小孩呢。

    冯程山有些挂不住脸:“这……要是太后怪罪。恐怕老奴更是不好说啊!”

    朱骏安哼了声:“你要守着那便守着吧。陈大人,你跟朕到书房去说话。”他起身拉了陈彦允,又回头说了句,“都不准跟上来。”

    等走过了回廊,朱骏安回头一看没有人跟上来,才停了下来。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