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但就算可?以练习,难道短短一两日?她就成功了?

    众人不得而知,但作坊中的情况还是飞快传入有心人的耳中。

    可?地延寻的大帐中,他正在赏玩一块难得的红宝石,几乎有鸡卵大,就算是拓跋骁都不一定能?拥有这么?罕见的宝石,现?在却在他手中,可?地延寻很?有几分自得,可?等到听了下面?人的禀告,他脸色一变,蓦地抬起如鹰般锐利的眼睛,五指狠狠一收,竟都感觉不到宝石硌人的疼痛。

    竟然成功了?

    也是,那个汉女手下有擅长冶炼的工匠,要铸出一个金人对她根本不是难事。

    她前?日?提出铸金人就预料到了现?在?她是故意?的?

    普通人或许以为铸金人是天意?所指,但对可?地延寻这样居于权力顶端的贵族来说,他比别人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获得无限威望,进?而严重威胁自己现?在的地位?

    可?地延寻绝不甘心这样。

    他闭上眼睛,干瘪的眼皮下眼球不断转动,思索了许久,终于又睁开眼,招来一个亲信随从,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去,小心些,别被?人发现?。”

    “是。”

    另一边,兰珠按照姜从珚的嘱托,换了一身普通羊皮小袄,用头巾裹住脸,这样一来,不仔细瞧,旁人便认不出她的身份了。

    等到傍晚天色将暗时,她悄悄去了女巫所在的居所,这在胭脂湖南岸,跟大巫的巫祝庙遥遥相对。

    兰珠冒着细雪来到女巫帐前?,敲响了面?前?的木门。

    “陌巫,你在家吗?”

    女巫叫陌,众人便都叫她陌巫。

    没等多久,“吱呀”一声,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陌巫苍老的面?容。

    她没戴插羽毛的巫帽,但脸上仍涂着彩色的颜料,头发披散着,身上挂着属于巫师的彩色长袍。

    见到兰珠,她惊讶了下,眼神很?快恢复幽深平静,然而兰珠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她平静的心湖。

    “陌巫,你想当大巫吗?”

    第110章

    一百一十章

    “金人成!”

    铸金人仪式前一天,

    冶金作坊热闹非凡。

    这里?专门腾出了一座小型炼炉,匠人们正?在为接下来的铸金人准备铜水,炉火烧得通红,同时还雕刻了模具。

    白日?渐暮,

    所有东西都已预备妥当,

    付铁生一一检查完炼炉、铜水、模具,

    确认没有疏忽遗漏的地方,

    对众人道:“明日?铸金人需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今晚留两个人轮流值守,

    看?仔细了,绝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尤其是铜水,否则万一出了问题,公主怪罪下来不是我们能担待得起的,

    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应道。

    付铁生满意点?头,

    随即点?了两个人的名字,留下他们轮流守夜,便叫其余人散了。

    匠人们都信心满满,出门时脸上带着自信的笑,甚至开始憧憬着铸金人成功后公主会不会大手?一挥又奖赏牛羊,这半年多来他们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不仅不用挨饿挨打?,

    任务做得好?还能吃上一顿肉……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

    唯有其中一个人垂着眼,异常沉默。

    “你在担心什么?”

    肩膀猝不及防地被拍了下,刍连吓了一大跳,

    差点?栽到地上,瞳孔一缩,不敢去看?付铁生的眼睛,慌乱摇头,“没、没什么。”

    付铁生定定地看?了他两秒,让刍连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下一瞬却见他忽然笑了,“没有就好?,回去好?好?歇着,等明天看?公主铸成金人,就是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中了,根本没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刍连不敢问失败了会怎样,只能讷讷应“是”,然后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作坊。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栅栏门口的雪地前,付铁生微眯起眼,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

    事情果?真在按公主计划的那样发展。

    …

    夜幕悄然降临,正?逢月初,天空挂着一丝极细的上弦月,风雪消停,夜空朗朗,明亮的猎户星闪烁不定。

    三?更过半,灯火尽灭,人声、畜声渐低,连小儿的哭闹声都已消停,整座王庭陷入完全的沉睡。

    淡淡的星光辉映在地面的白雪上,再借由雪光,隐隐约约照出帐篷轮廓,四周一片寂静,唯独冶金作坊里?还有几间屋子亮着昏黄的火光。

    这时,一道人影由远及近,如同一只灵活的野狼,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作坊的木栅栏。

    他警惕地左右观察,没有守卫。

    “咕咕。”

    一道类似夜鹰的叫声响起,里?面很快也传出一句相似的拟声。

    接头成功,里?面的人打?开了栅栏门,这人便像泥鳅一样溜了进去。

    “他们的东西都放在哪里?了?”来人开口就问,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强势。

    对方却不敢有异议,只低着头,语气讨好?,“就在里?面的一间屋子里?。”

    “你去前面带路。”

    冶金作坊是姜从珚所有产业里?最重要的一个,占地极大,错落分?布着数十间土屋,没有人带路一间间找过去的话,不说耗费时间,万一被发现就完了。

    二?人的脚步轻得跟猫一样,还时不时前后张望,离得近了,窗户透出来的一缕火光正?好?照出前头这人的轮廓,不是刍连是谁。

    他一开始当着付铁生的面离开了作坊,后却又找了个借口偷偷跑回来,一直藏在作坊里?等着给?来人做内应。

    终于抵达,里?面的炼炉还在燃烧着,金属铜在坩埚中融化成赤红的液体,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刍连试探着推了下门,竟然没闩。

    轻轻推开门,他先摸了进去,原以为还要想?办法找借口支走守夜的人,或许是屋子里?太暖和,或许是对方想?偷懒,竟然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呼噜声响得跟雷一样,他站到对方面前都没反应。

    摸清状况后,刍连小心跟来人禀告。

    对方思索了下,“不用弄走他了,你给?我放风。”

    “是。”

    来人放轻动作来到炼炉前,炼炉是封闭的,他得先把顶上的盖子揭开才能看?到里?面的铜水。

    他拿过旁边的铁钳钩,轻手?轻脚地勾起炉盖,移开一丝缝隙,炉盖十分?沉重,移开时难免发出摩擦声,他回头警惕地瞥了眼守夜人,对方睡得太熟,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

    他放心下来,转回头望向炼炉里?面,果?然看到其中赤红流金的铜水,他得意地笑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包树皮纸包的粉末,从缝隙中投进去,落到铜水中,很快便融入消失不见。

    铸金成功很难,失败却很容易,一旦掺了不合适的杂质,必定铸不成金人。

    他撒进去的粉末就是一种厉害的杂质,只要加上一点?,那汉人公主明天一定会失败。

    他好?像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了,到时首领肯定会重重奖赏自己。

    撒完粉末,他重新将盖子合上,放下钳钩,这时他才发t?现自己手?上沾了某种紫黑色的印记,好?像是钳钩的柄不干净所以才沾上的,室内比较昏暗,所以他刚也没注意。

    算了,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回去洗洗就行。

    顺利完成任务,他心情十分?不错,出了门,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金锭,扔骨头似的丢给?了对方。

    刍连七手?八脚地去接,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态度。

    跟来时一样,这人消失时也无声无息。

    刍连将人送走,松了口气,捧着手?心里?的金锭,目露喜悦。

    有了这块金子,他就能换来许多牛羊和女人,过上自己梦想?中的快活日?子了。

    光是想?象着他脸上就忍不住笑起来,然而这笑却在他将要进屋时戛然而止。

    “刍连,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黑暗中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声音,紧接着,一支火把燃起,这才叫他看?清眼前的情况。

    门口,付铁生正?带着人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笑,然而这笑却只叫他遍体生寒。

    刍连瞬间被抽干力气,双腿软倒在了地上,手?里?握着的金锭也跟着滚到了地上。

    -

    鲜卑已经三?四十年没出现过可敦亲手?铸金人了,王庭中的族人听到新任可敦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铸金人向天神请示旨意时,无不好?奇、惊讶、期待、振奋,他们十分?想?知道,这个新来的汉人公主会成功吗?

    前几日?有传言说,大巫占卜星象,有不祥的人在迷惑王,王却不远离这人,胡天神才降下惩罚使?鲜卑遭受暴雪的侵袭。

    虽然王身边有很多人,可不知为何,众人却第一时间想?到了他娶的汉人公主。

    当然,这个传言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尤其是受过姜从珚照拂的牧民,他们是感激她的,因为她好?心收留,他们和家人才度过了最艰难的几日?暴雪,可敦后面还组织人手?帮助他们重新搭建自己的帐篷,用麦子交换他们冻死?的牛羊,麦子能保存很久,这样一来,等到明年春天,他们还能有食物吃……可敦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帮助他们,不能叫人不心生感激。

    可流言传得多了,一遍又一遍地在众人耳边响起,那些意志不坚定、左右摇摆的人,便也忍不住怀疑起来。

    但现在,所有的怀疑和不确定都要有结果?了。

    可敦究竟是得到胡天神认可的神女,还是会给?鲜卑带来的祸患的不祥之?人,今天都能看?到了。

    天还没亮,热情的鲜卑族人便陆陆续续聚集到了冶金作坊的空地前。

    这片区域本还算开阔,却也抵不住呼啦啦涌来的上千人,他们摩肩接踵,几乎挤成了肉饼,连小孩们听到可敦要铸金人都哭着闹着要一起来,现在正?骑在阿多肩上勾着脖子等着看?。

    密密麻麻的人群聚在一起,离得远的连人影都看?不清了,但这丝毫没影响到鲜卑人的热烈。

    最宽阔平整的一片草地上,早已搭建起一座高达九尺的铸金台。

    铸金台主体以木材搭建,平台圆形,径达两丈,十分?宽阔,四周插彩色幡旗,最前方矗立一座高大的青铜鼎,这是重要祭祀活动时会用到的祭鼎。

    铸金人选定可敦,这算得上最重要的祭礼之?一了。

    此?时,陌巫正?盘腿坐于鼎前,双眼紧闭,嘴唇不断张合,似乎在念祝祷词。

    姜从珚和拓跋骁抵达时,族人们早将铸金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来了。”

    “王和可敦来了。”

    不知谁先喊出了这句,上千颗脑袋齐刷刷地转过去,仿佛一个个接到指令的机器人,竟显得有些诡异了。

    见到两人骑马远来的身形,人群中先是爆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随着拓跋骁逼近,这声音便渐渐沉寂下去,众人只能用热切的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激动的心情。

    历练多了后,便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姜从珚也能做到泰然自若面不改色了。

    她视线掠过牧民一张张黑中带红的脸,在离铸金台最前排的鲜卑贵族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尽管极力忍耐,姜从珚还是看?出他们的紧张。

    可不由他们不紧张么,她今天成功的话,他们就再也威胁不到她了。

    抵达铸金台前,拓跋骁利落翻身下马,又把她从马背上优雅地扶了下来。

    姜从珚稍理了理衣摆,她今天没披斗篷,里?面穿了厚实的羊毛衣,外穿赤青彩色长袍。

    她鲜少穿颜色这么丰富又明艳的衣裙,但时人认为木火土金水对应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沟通天神需要自然的感应,所以崇尚彩色的巫袍。

    时辰快到了,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缓慢而沉稳地登上木质台阶,一步一步,走到铸金台。

    站得高,远处的人也能看?清她的模样了。

    今日?的天气似乎也在偏爱她,连下了许多日?的雪终于停歇,天空中灰云散去,露出澄蓝的天空,明亮的日?光倾泻而下,给?她如玉洁白的五官镀上一层辉光,在五彩衣袍的映衬下,显得庄重而美?丽,气度华贵。

    还没开始铸金人,众人好?像已经能预料到结果?了。

    大巫被拓跋骁折腾得半残,自然主持不了今日?的铸金仪式,不过就算他还能动,拓跋骁也不允许,于是来主持的人成了陌巫。

    陌巫在巫师中的地位仅次于大巫,由她来祷祝,当然也合情合理。

    陌巫先是带着姜从珚对燃着香的青铜鼎祭拜,嘴里?又开始念词,大意是:尊敬的天神啊,鲜卑子民向您请示,面前即将浇筑金人的女子是您认可的可敦吗?如果?是,请让她铸金成功,如果?不是,那她将会失败。

    等到所有祷词念完,陌巫终于宣布开始。

    付铁生带着人将模具和滚烫的铜水抬上来。铜水放置在一个火炉中,下面的炭火烧得通红,尽管是寒冬,铜水上面的空气仍被高温扭曲变形,可见这铜水有多危险,一旦倾洒迸溅,轻则损伤机体,重则致残致死?。

    将模具置于一张石桌上,正?面放好?,姜从珚戴上隔热手?套,拿起坩埚手?柄。

    她力气不算大,握着沉重坩埚的手?臂却在这一刻纹丝不动,稳稳地从炉火中端出如岩浆般赤红黏稠的铜水,悬至模具上空。

    最关键的一步要开始了。

    姜从珚调整呼吸,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倾斜胳膊,从上至下,以均匀且恰当的速度将铜水倾倒入模具中。

    铜水注入的瞬间,模具中的蜡芯在高达千度的温度中瞬间气化。

    此?刻,她完全摒弃了外界的干扰,眼中,心中,手?中,只有面前的铜水和模具。

    铜水汩汩流下,直至填满里?面每一个空间。

    她做得全神贯注,却不知,底下的人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焦心。

    拓跋骁忍不住捏起了拳,碧眸牢牢锁定她每一个动作。

    她先前跟他说过,她实验过,确实能成功。可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只要没到最后一刻,他如何也放心不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掐住了,几乎不能跳动。

    其余人也高高昂起脖子,屏着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铸金台上的人。

    她每一个动作都不疾不徐,带着难以说明的优美?,好?像铸金人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可敦会成功吧?

    浇筑完毕,姜从珚放下坩埚,付铁生带着人退下。

    接下来就是等铜水降温凝固,看?金人是否成功了。

    她这时才感觉到后背冒出些汗意,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热的。

    该是紧张得吧,其实她也没有那么镇定,认为自己百分?百能成功。姜从珚想?。

    所有人翘首以盼,只恨不能立马知道结果?。

    唯独可地延寻眼神玩味,微微挺着胸膛,还悠闲把玩起了掌中的红宝石,似乎已经料定她不会成功。

    姜从珚站在高高的铸金台上,突然朝他看?了眼,两人视线对上,她朝他弯起一个浅浅的笑。

    可地延寻手?臂一僵,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这笑是什么意思?他紧接着说服自己,昨夜的事已经办妥,她一定不会成功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即便天气较好?,冬日?的北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可铸金台下的人们仿佛根本不觉冷。

    终于,要到公布结果?的时候了。

    姜从珚退开一步,请陌巫拆模。

    在数千人期盼的目光中,陌巫一点?点?拆去黏土外壳,露出里?面的金人。

    她上下仔细检查。

    众人的心更是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所有人沉默不语,可变重的呼吸,灼灼的眼神无不诉说他们的期待。

    北风也停了,气氛已经绷至极点?,几乎快要承受不住。

    终于,陌巫朝众人高喊出此?次铸金人的结果?——

    “金人成!”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章

    她仿佛真的得到了天神的……

    “金人成”这句话清晰地穿透北风,

    传至前排族t?人耳中,又经由他们不断向外扩散,惊喜的呼声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陌巫站在铸金台上,双手高举着金人,

    太阳金光撒下,

    金人熠熠生辉,

    折射出明亮耀眼的光芒,

    叫人几乎不能?直视。

    拓跋骁的目光在金人上短暂地停留了瞬便牢牢缚在了一旁的女孩儿脸上,

    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骄傲和得意。

    他就知道她可以?。

    她总是能?给自己惊喜。

    但更叫他得意的,

    她现?在是他的妻。

    是他早早发现?了这颗明珠,毫不犹豫抓到了手里?。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狂欢中,唯独可地延寻支着僵硬的脖子,那双充满深沉眼睛此?刻尽是不可置信,他死死盯着铸金台上陌巫手中高举着的金人,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她怎么?会成功呢?

    他不相信,

    他甚至怀疑这金人是不是她提前准备好,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偷偷换了。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她站在高台上,周围没有任何遮挡,铸金人的过程由上千双眼睛盯着,如果?偷梁换柱,

    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还是,

    昨晚根本没成功?更或者,这是她的一个陷阱?想到这儿,

    可地延寻后脊一僵,浸出一大片冷汗,耳边嗡嗡作响,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汗毛和头发在一根根竖起来。

    再看陌巫手中的金人,他觉得那光芒几乎要刺瞎自己的眼了。

    要是让她知道暗中破坏的人是自己……不,就算她知道了,只要他不承认她又能?怎么?样,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可地延寻,是鲜卑除了王以?外最尊贵的俟懃地何。

    可地延寻还在努力压制自己混乱的思绪,高台之上,陌巫再次开?口了。

    “金人铸成,天神已经降下旨意,面前的女子就是祂选定的可敦,天神,从今以?后,所有人要像尊敬祂一样尊敬可敦。”

    “可敦!”

    完,她张开?双臂,深深地跪俯下去,以?额触地,虔诚至极。

    底下族人见此?,纷纷跟着下跪,他们顾不得脚下泥泞的雪泥,顾不上衣服打湿后会多冰冷,他们火热激动,同样双手匍匐,以?额触地。

    “可敦!”

    这一刻,他们发自内心地朝她叫出了这个称呼。

    “可敦!”

    数千人的呼声聚在一起,气势昂昂,绵延不绝,仿佛要冲破云霄,王庭各处角落一些实在脱不开?身不能?来观礼的人都听到了这震颤大地的呼喊,他们在这一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怔怔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一声又一声的“可敦”似水波蔓延开?来,冲刷着所有人的心神。

    天神认同可敦了?

    这是最近几十?年来头一个被天神认可的可敦,叫人如何不激动。

    尽管她是个汉人公主,但从现?在开?始都不重要了,被天神认可的可敦,会给所有鲜卑带来好运、庇佑他们生存下去。

    铸金台上,姜从珚沐浴在灿灿金光中,她脊背挺直,神态淡然,微微垂眸俯视脚下的民众,五色彩衣明亮鲜艳,衬托得她愈发高贵神圣。

    她仿佛真的得到了天神的眷顾。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只有两个人还立在原地,一个拓跋骁,一个可地延寻。

    拓跋骁自是不用?,他是王,可地延寻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拓跋骁冷冷偏过头,一双碧眸带着无形却十?分?沉重的压力落到可地延寻身上,可地延寻只觉有只手按在了自己肩背上,压着他屈膝跪了下去。

    他不甘心,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这个汉人公主振臂一呼无人不从的场面了,可事已至此?,就算他再不甘心也无济于事。

    他后悔起最开?始做下的那个决定了。

    拓跋骁踩着台阶登上铸金台。

    他来到姜从珚身边,执起她的手,面向脚下的鲜卑族人,提气高声:“从现?在开?始,族中要是再出现?关于可敦的流言,便按对天神不敬进行处置。”

    “是。”众人齐齐应声。

    拓跋骁目露满意,偏头看向姜从珚如玉石般白?皙又带着清冷冰硬质感的侧脸,她似察觉到他视线,也转过脖颈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这确实值得高兴,不仅破除了谣言,更让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和认同,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会顺利不少。

    但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拓跋骁握着她柔软又冰凉的手指,不舍地捏了捏,这才放开?她。

    他先叫底下的人起来,接着道:“大巫占卜天意不准,用?心险恶,故意歪曲天神的旨意,意图谋害本王和可敦,本王今日废除他大巫称号。”

    “陌巫巫术高超,占出了天神的旨意,本王决定任命她为新的大巫。”

    “王英明。”众人道。

    “多谢吾王。”陌巫再次跪拜,极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没想到年近六十?的自己居然还能?成为大巫。她跟阿六敦都师从上一任大巫,她年长,占卜术远高于阿六敦,不管怎么?看都该让她来继任大巫,阿六敦却不知得到了谁的支持让大巫改变了主意,最终决定让她和阿六敦比试占卜术,谁占卜的天意更准,谁就能?成为新的大巫。

    她以?为自己肯定不会输,结果?阿六敦在她占卜的龟甲上动了手脚,害她占卜失败,从此?失去了大巫的位置。

    时间一晃就是十?多年,她早放弃了大巫这个位置,平日只能?做些阿六敦不屑于做的占卜祭祀,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一天。

    真是天神保佑啊!

    当然,这是王和可敦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很明白?,她今天能?坐上大巫这个位置,一旦违背了王的命令,明天就会跟阿六敦一个下场。

    “大巫请起。”姜从珚笑着道。

    既然鬼神巫祝在鲜卑人中如此?重要,她一时间也无法改变他们信奉鬼神的传统,那就直接把舆论掌握在自己手中。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铸金人仪式结束,二?人踩着台阶走下铸金台。

    大家以?为今日的盛会就要结束了,却见可敦直直走向了可地延寻,不由好奇起来。

    今日姜从珚一箭射了两只雕,现?在,她要射第三只。

    她站至可地延寻身前,眉眼下沉,携着一身锋芒毕露的肃杀,“可地延寻,你暗中命人在我今日铸金的金水中动手脚,妄图让我铸金失败,你可知罪?”

    可地延寻瞳孔骤缩,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但仅仅不到一秒他便控制住了表情,镇定地反驳:“我不知道可敦在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可敦今日铸金成功,便想借此?机会对我发难吗?”

    他不仅不承认,还倒打一耙反过来指责她。

    姜从珚并不意外,也不恼怒,她早料到可地延寻不会轻易承认。

    “来人,把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不远处冶金作坊的栅栏门被打开?,张铮亲自压着一个人过来。

    看清那人的面貌,可地延寻下颌狠跳,皮上的胡须颤抖不已。

    “你无缘无故就抓了我的人,即便你是可敦,也需要给我一个交代?。”可地延寻厉声道,先声夺人。

    他久居高位自有种迫人的威势,再故意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模样,犹如一头咆哮的雄狮,周围的族人都被吓退了半步。

    祸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拓跋骁眉骨一压,胳膊一抬就想动手,姜从珚条件反射般按住他。她就知道男人激不得。

    她面不改色地看着可地延寻,突然笑了笑,“你也了他是你的人,那他所做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了。”

    可地延寻哑口无言,沉默了会儿才绷着脸继续道:“我没有指使他在你的金水中动手脚,你以?为随便抓我一个人,再编造一个谎言就能?治我的罪吗?”

    “那你以?为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罪,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吗?”

    可地延寻心头一突,不知怎的,突升起一股恐慌,难道她真有证据?

    他眼神不自觉飘向了被张铮押跪在地上的可薄真,他明明告诉自己一切都很顺利,更没留下痕迹,怎么?可能?被她抓到证据。

    可地延寻怀疑她在诈自己,咬死了不松口。

    姜从珚再挥手,凉州亲卫便又押过来一个人,正?是刍连。

    他早吓傻了,昨晚被捆到现?在,他惶惶不安,生怕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现?在终于见到姜从珚,都不需人问,自己就倒豆子般将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可敦,我就是一时贪财,他拿着一锭金子找到我,让我给他做内应,只要想办法帮他混进来找到今日铸金的铜水就行,事成之后再给我一半,可敦,我知错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出来了,求您绕我一命……”

    可地延寻冷笑,“难道你随便找个人编造出一串谎言就算是证据吗t??要是这样,我也可以?……”

    “当然不止。”姜从珚冷声打断他的话,“真正?的证据就在可薄真手上。”

    姜从珚给了张铮一个眼神,他点了下头,然后钳起可薄真的手掌,将他的掌心摊在众人眼前。

    尽管皮肤糙黑,依旧看得出他掌心一团紫黑色的痕迹。

    可薄真这时才猛然回味过来,他拼命想缩回手,可惜已经晚了,付铁生拿着一柄铁钳钩过来,将手柄位置呈给众人看。

    上面带着同色颜料,还能?清晰看到颜料上的手印,无需对比就知道这肯定是可薄真的。

    “这是揭开?炼炉所用?的钳钩,如果?这个人没有偷偷跑到作坊里?揭开?炉盖,手上怎么?会沾上这特殊的颜料,除了手,他鞋上也有,脚印还清楚地保存在作坊里?,大人要去看看吗?”付铁生状似恭敬地问。

    可地延寻终于彻底变了脸。

    四?周围观的族人一片哗然。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章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俟懃地何大人真的暗中动手脚了吗?”

    “看样子?好像是,

    证据都有了,可薄真是他的人,要不是俟懃地何大人吩咐,他敢这么做?”

    “那俟懃地何大人为什么要对可敦不利?”

    “因为……”

    周遭议论纷纷,

    看向可地延寻的眼神变得异样。

    认证物?证俱在,

    就?算可地延寻再?不承认也无可抵赖。

    他眼角肌肉狠狠抽了抽,

    太?阳穴鼓跳,

    眼神完全?阴沉下来,

    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可薄真。

    这是他最信任的手下,

    无论什么事交给他都会办得让自己?满意,唯独这一次,居然被这个汉女抓住这么大的把柄。

    可地延寻已经反应过来,这个汉女是故意放出那道消息的,为的就?是让他心生?危机,

    只?要他不想眼睁睁看她顺利铸成金人,

    就?一定会想办法破坏,而她就?等着他踏进她织好的陷阱。

    以往他是猎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这个汉女果?然心机深沉,他一开始的感觉没有错。

    可薄真对上主人杀意毕露的眼神,浑身一抖,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就?算王和可敦不杀他,主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不,

    可薄真浑身抖了下,眼睛又聚起一丝希望,听说可敦很善良,

    万一她能放过自己?呢。

    想到?这儿,他忽然抬起头,露出青筋支棱的脖子?,声嘶力竭吼:“可敦,我愿意认罪,只?求您绕我一命。”

    “你……”可地延寻大怒。

    “好,只?要你认罪坦白,我就?从轻处置。”姜从珚同时开口,悠悠瞥了眼对方。

    如果?眼神能杀人,可薄真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掉了脖子?,可他也想活命啊,反正已经背叛主人了,他再?没顾忌,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我是接到?主人的命令才这么干的,昨天主人听说可敦在作坊里铸金人成功,很担心,就?让我用金子?收买这人,我才半夜……我没想陷害可敦,都是主人吩咐我这么干的。”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俟懃地何大人竟然真的干了这样的事。

    如果?是以前他们并不在意,可敦不是鲜卑人,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但从刚才铸金人成功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他们朝可地延寻露出谴责的目光。

    拓跋骁盯着可地延寻瞧了几息,“铮”的一声蓦地拔出佩刀,泛着寒光的刀锋对准他脸。

    “可地延寻,你破坏可敦铸金人,意图蒙蔽天神的旨意,你该死!”拓跋骁浑身爆出杀意,声音冰冷。

    话音落,锋利的刃口架到?了可地延寻的脖子?上。

    可地延寻戴着羊皮垂裙帽,两侧的帽裙长至肩头,裹住他的脖子?,即便如此他也感受到?了铁刃传来的刺骨寒意。

    “王,请留手!”

    可地延寻还?没说什么,其余人已忍不住劝道。

    一人起了头,剩下的人也连忙跟着附和,都在劝拓跋骁冷静。

    “王,俟懃地何大人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啊。”

    “他为鲜卑操劳了十几年,王不该就?这么杀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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