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细长吊梢的眉眼尽显风情,那些骇人的冰冷和杀意非但没有消退,

    还愈发强盛,

    像是在茫茫冰原中燃起的一团篝火,

    要么靠近被窜起的火苗吞噬,

    要么被冻死在冰原之上,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死。

    幼儿靠过来,

    将手中的乌发比作狼毫,在她身上乱写乱画。

    柔若无骨的手攀上她的肩头,

    划过锁骨,抚上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掰过来,香气渡到她口中,甜津相融,化为一缕缕银丝。

    直到桌上烛火燃尽,屋内陷入昏暗。

    已经被浸润的握不住的珍珠耳饰终于被一双素手缓缓拽出,解开缠绕在脚腕上的金丝,她高举了半天的右腿才能放下,饶是她体力好,在雪窝趴大半天都没事,也受不了长时间保持单腿举高、脚根抵着大腿这样的动作。

    蜡烛重新点燃,光亮下,她笑的漂亮。

    热汗浸湿的发贴着面颊,原本淡色的唇红润似血。

    幼儿将珍珠放进她的肚脐眼,指尖在四周划圈。

    兽类在确定周围没有威胁时才会将柔软的肚皮露出来,平时不会,因为肚皮是最柔软的地方,能被对手轻易破开。

    如果护不住肚皮,肯定会死。

    能得到兽类的认可,能摸到肚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人类必须是它们十分信任且依赖的才行。

    她不适的动了动身体。

    “你可有小名?”幼儿将脸贴在她的下腹,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没有。”她声音沙哑。

    幼儿犹豫片刻,“我想为你取一个小名。”

    小名、闺字都该长辈取,她比虞归晚小四岁,又非师长,本不该提此要求,可她心中有执念,放不下,若不说出来恐成夙愿。

    虞归晚没有想那么多,名字对她来说就是个代号,叫什么都可以,不重要。

    “嗯,你想叫我什么?”她好奇幼儿会给自己起怎样的名。

    幼儿拉过她的手,贝齿轻轻咬过那些厚茧,才用舌尖代笔在掌心写下两个字。

    湿热的触感拨动心弦,虞归晚失神的望着屋顶的横梁,脑子一片空白。

    “岁岁?”她喃喃自语,不确定是不是这两个字。

    幼儿与她肌肤相贴,“我想要你岁岁都平安。”

    屋内的温情暖意蒸腾的虞归晚双颊都透出红霞,她低声笑起来,随即执起幼儿的手,将蘸饱朱砂的狼毫递过去,极霸道的要幼儿将这两个字写在自己的胸口处。

    这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

    早起,外面依旧冰天雪地。

    用过早饭,虞归晚呼来黑鹰,将卷好纸条的小竹筒绑在爪子上,一只往南飞,另一只则往北飞去阎罗山,她想跟阎罗娘合作几笔生意。

    幼儿问她今日可要出门。

    “嗯?”

    幼儿刚喝完汤药,苦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撚起一枚果脯放进嘴中压下苦味,才道:“我想出门走走,你可愿陪我一同去?”

    她皱了下眉头,“下雪,风大。”

    不是她不愿幼儿出门,着实是幼儿身体不允,入冬了汤药就没有断过,人也没有出过大门。

    “无妨,披着斗篷就行。”

    幼儿将看过的纸条丢进炭炉,青烟飘起,纸条很快化为灰烬。

    纸条上是妙娘她们在府城打探到的消息,能得到这些消息也很偶然,薛家那个庶子薛丕之强占良家姑娘,手下凶仆还将姑娘的家人活活打死,那姑娘想投井,她们路过才将人救下,几番开解,姑娘放下寻短见的念头,想要为家人报仇,遂央求她们设法将她送进薛家当丫头,为她们探听消息。

    她们一开始是不同意姑娘这般做的,想她也无亲友可靠,无处可去,孤零零一个女儿家,将来日子也难过,便想将她带回南柏舍,姑娘却执意要进薛家,无法,她们也只好寻到薛家采买丫头仆从的管事,塞了银子,安排姑娘进去,才有了这个眼线。

    那薛三公子恶贯满盈,花心成病,早将那姑娘抛到脑后,想不起她是谁,倒便宜姑娘行事,得以在薛重身边当个粗使丫头,探听到不少事。

    薛家人自大,说事也不知道避着人,以为在自己家中就算披龙袍称皇帝也不会有人知道,哪里会想到他们正在找的人已经安插了耳目在他们身边,他们还只当随家母女俩在哪个土匪窝受折磨呢。

    派来的人在薛家被杀,大皇子自是震怒,薛家在麒麟城的本家被大皇子叫去好一通骂,薛重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这件事没人怀疑到顺利镖局,都以为是九王爷下的手,是为了警告大皇子,手不要伸那么长,派人到庶州兴风作浪。

    东辽屡次犯边,又在河渠县抓出那么多奸细,东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九王爷掌北境军,多次上书请求出兵震慑,都被大皇子一党阻拦。

    大雍没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没有旨意擅自调动千人以上军队等同于谋反,再加上大皇子一党在朝堂上煽风点火,今上本就多疑,岂能不以此问罪九王爷。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薛重也只同长子提了两句,至于那个不成器的庶三公子,说给他听他也不懂,薛重也不管他。

    幼儿细想过,大皇子派人到庶州未必只为追杀她与母亲,监视王府也是他们的目的。

    妙娘她们传回来的消息并不多,幼儿也是根据这些有限的只言词组推测出来的,并无实据,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九王爷支持太子,又手握北境军,虽说大雍重文轻武,但军队也是悬在文人头上的一把刀,握在谁手里就对谁有利。

    她父亲为文官之首,主张立嫡子为太子已是公然站到大皇子的对立面,才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除掉了她父亲,大皇子就该对手握兵权的九王爷下手了。

    胸口似有一团郁气凝结,堵的她发闷,才想要出门走走。

    外村的房屋前,一排排冰刺斜插成围栏,闯入者也要掂量自己是否能经得住这一尖锐的刺,别村子没进得来,自己倒被插成刺猬。

    马蹄踏过,积雪飞扬。

    沿着村庄跑了一圈回来的虞归晚俯身,单臂捞起站在村口等她的幼儿,惹来幼儿的一声惊呼。

    “岁岁?!”

    哪有不问一声就将她捞上马的,失手将她摔下去可怎么办!

    凛冽的寒风从身边刮过,似刀锋,幼儿不敢冒头,只缩在斗篷里,身体紧紧挨着她的怀,感受疾驰带来的震动。

    马儿慢慢缓下速度,双人一马穿梭在树林间。

    “险些被你吓死。”幼儿的声音被闷在斗篷里。

    她将人紧紧搂住,笑音从头顶传来,“怕什么,我搂得住你。”

    “我看你就是胡闹。”话虽这么说,靠在她怀里的幼儿却觉得安心,郁结在胸口的那团气也散了。

    “是你说想出来走走。”

    “我说走,不是让你捞到马上。”

    “现在是冬季,你怕冷,不好跑马,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我再教你骑马,到时你自己就能出来跑跑,你也不用天天都闷在家里。”

    “还是少见人为好,没的给你惹麻烦。”

    “又没有将你当成通缉犯满天下贴你的画像,就算别人看见也不知道你就是,在村子周边走走也无碍的,盛都来的人可曾见过你的容貌?”

    “他们想拿到我的小像也容易,女孩儿十五岁议亲,家中都会请画师画女孩小像,我那时……”

    虞归晚从这话中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议亲?你今年十六。”

    “……下个月就十七了。”她没有同虞归晚说过自己的生辰就是腊月二十三。

    “嗯,”虞归晚还执着于上一个问题,“你议过亲?”

    幼儿从中嗅到了一丝酸醋味儿,不禁莞尔,“自然,嫁妆都齐备了,若父亲和兄长没有出事,我今年就该嫁人的。”

    “以前是以前,往后你最好断了嫁人这个念头。”

    “想嫁你的念头也不能有?”

    没得来回答,幼儿想从斗篷里挣出来,却被虞归晚一把摁住,“别乱动,冷着你。”

    幼儿又安心趴在她怀里,问:“你会不会娶我?”

    “娶。”一点犹豫都没有。

    “那我要是死了呢。”

    “也不耽误。”

    “怎么说?”

    “烧成灰也要娶回家供着。”

    幼儿捶了她一下,“谁要烧成灰,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才会被烧成灰,我又没病。”

    “你身体也不好。”

    “……”

    “骨头也成,晚上跟我一起睡,就像现在一样。”

    “……你说这话也不嫌瘆人。”

    林中有故意放出来供孩子们练习箭术的小野猪、狍子、鹿、野兔野鸡野山羊等物,她们的闯入惊的这些小野玩意儿四处逃窜,本来做了陷阱想要活抓它们的孩子从雪窝中爬出,冲马上的两人跺跺脚,哎呀!

    幼儿没忍住笑出声,仰头同她说道:“怎么办,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把孩儿们的猎物都吓跑了。”

    “让他们练箭术,却都在玩。”

    “只要把猎物抓住不就行了,不是非得用箭。”

    “两回事,难不成以后次次都做陷阱逮人?总是要有硬功夫才能走天下。”

    “行,你有理。”

    幼儿也不与她争辩,让她驱马往旁边让让,别再惊到林间的猎物。

    虞归晚取下挂在鞍上的弓箭,这是专门做来给孩子们用的竹弓,拉力小,不像她那把钢制的大弓,不但认主,拉力还大,即使得到她的首肯,一般人也拉不开全弓,不知道等小徒弟长大能不能有本事拉开全弓。

    她将弓箭递到幼儿手上,“试试看。”

    幼儿哪里会拉弓,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能将箭射出两尺地,摇摇晃晃插在积雪堆里。

    本就没有学过骑射,射出这种水准也无可指摘,她面不改色的回头,就看到虞归晚脸上表情微妙。

    这是何意思?嘲笑她箭术不行?

    真是!

    “我又不会!”她羞恼。

    “我不知道你力气竟这般小,这是竹弓,村里三四岁的小孩都拉得开,能射中野兔,你……”

    不知如何评。

    “我手无缚鸡之力,这是你说的。”幼儿也顾不得面不面子的了,自暴自弃道。

    “……”

    虞归晚沉默半晌,倒也没有勉强她,收起弓箭,带着她从林中穿出来。

    路上碰到进山狩猎的队伍,廖姑领头,每个人的马鞍上都挂满大大小小的猎物,最差的也能猎到野兔,几只大黄狗拉的雪橇上还有成年野猪,皮糙肉厚,已经死透了,也不知道这他们怎么猎的。

    “师傅,咱们晚上炖野猪肉吃行不行啊。”

    廖姑一开口,其他孩子也眼巴巴瞅着,他们并不都是内村的孩子,也有外村的,但他们没有马,是廖姑替他们问村民借的,打完猎就要还回去,猎物也会按人头平分给他们,不过,他们将猎物拿回家也是要交给大人,大人肯定舍不得吃,都要冻起来留到过年。

    上回他们每家也分到一小块马肉,可家里大人还想着在原来村子的亲戚没有过冬的粮食,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就把马肉给送了去,自己家就只能吃*

    杂粮窝头和干菜汤,汤上飘点油腥,可是他们馋肉啊,做梦都是吃肉。

    虞归晚了一眼这群孩子,点头同意。

    村里也好久没有做过大锅饭,年关在即,正好做顿好的全村人一起吃。

    “去叫葛大娘牵十头羊、三头猪,再抬三筐腊鱼腊肉,今晚所有人一起包饺子,就当是庆贺上次抓盗匪。”

    从县衙领回来的五十两赏银和两石秋麦足够全村人好好吃一顿的,虞归晚没吝啬,让小徒弟去通知村民。

    孩子们一听,都恨不得从马背蹦下来,欢呼着跑回村,告知家中大人今晚可以敞开肚皮吃肉吃饺子,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白面饺子了!

    幼儿拢着斗篷,看着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背影,也不由露出笑容来。

    虞归晚做事或许胆大妄为,不管不顾,但有她在这里,村民才能过上安稳日子。百姓不会管谁当皇帝,他们只要天下太平,有饭吃,有地种,有屋住,谁当皇帝并不重要。

    幼儿为自己曾经的浅薄感到羞愧,自以为读书识理,锦绣文章脱口而出,却也是高坐金堂,双眼蒙蔽,两耳不闻,既不知百姓疾苦,也不知百姓的期盼仅是吃饱肚子而已。

    “你是对的……”她望着远处白茫茫的村庄,喃喃自话。

    虞归晚似是没听到她的话,只抬手为她拂去斗篷上的雪花,道:“回去?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你身子弱,冷风吹久了会受不住。”

    幼儿靠在她怀里点点头,轻叹一声。

    “回家吧。”

    随家世代忠良,为国为民,父亲如此,兄长亦是,她是否要承其志?可女子再有才学也入不得朝,当不得官,更何况她现在还是罪身。

    可若不是了,她能否如父亲那般登庙堂,立于百官之首?

    她攥紧五指,栽于心底的种子到底还是破了壳,长了芽。

    .

    再大的风雪也挡不住村民喜气洋洋的杀猪宰羊,连围墙角楼上的雇工也被叫来了,大门一关,留狼群守在外村,就算有人来了也不怕。

    全村男女老幼齐聚在虞家的院里,撑起油布毛毡,挡出一块空地摆放桌椅。

    桌椅是村民从自家搬过来的,还有碗筷、炭炉、火盆,将周围烤的暖烘烘,一点不冷。

    大家伙坐在旁边擀饺子皮,用的是纯白面,馅儿也是纯肉的,一点菜都没放,用八角桂皮葱段炸出香喷喷的热油泼在肉馅里,搅匀,取上一片饺子皮包上一大筷子肉馅,双手一合一捏,肚圆馅儿大的元宝饺子就好了,整齐码在盖帘上等着下锅。

    羊肉馅,猪肉馅,从白天包到黑夜,一边吃一边包,雇工都撑的走不动道,就算锅里还有羊杂羊骨,他们也吃不下了。

    虞归晚和家里人在正屋吃的,端上来的也不只有肉馅饺子,还有余姐单独做的鸡蛋木耳馅儿。

    村里有专门养鸡养鸭的地方,不缺鸡蛋鸭蛋,之前光是咸鸭蛋就卖出去不少,临近的几个村子都有人来买,只因南柏舍的鸡蛋鸭蛋比县城卖的便宜。

    等雪停了,虞归晚还想再组织一次村市,不过应该也要等到年后。村河也要利用起来,大船走不了,弄几艘乌篷船也可行。

    她听葛大娘说下游有不少村子,走旱路很远,七八天也到不了,但走水路却快,因为不用穿过深山老林,一天就能来回,倒是可以重点发展发展,最好是能多吸引些人到南柏舍,就像外村那些一样,迁居过来住。

    吃过饺子,村民们还在包,每家每户都能分一点带回去,还有没吃完的酱猪骨头,香辣味的卤羊杂,虞姑娘说都分给他们,雇工也得一份。

    对雇工来说,今天这一顿就是实打实的惊喜,上回分给他们的马肉,他们前日也得空带回了家,可算让家里人吃了顿像样的饭,他们村里谁不羡慕,都来打听南柏舍还招不招工。

    招不招的也不是他们说了算,也打听不出,他们就知道明年开春肯定还活干,就能让家里人都过来,哪怕干些轻省的活也好啊,都能吃顿饱饭。

    廊上,廖姑和小金方几个在炭炉上烤肉串,她们都吃饱了,还要再吃点,又央余姐把孜然拿出来,往肉串上撒。

    闻着香,连虞归晚都忍不住拿了两串。

    “今天可算是热闹。”杜氏捧着手炉,难得主动起话头。

    两个婆子坐在门口,她们都是眼里有活的人,手上正纳着鞋底,笑着搭话道:“是啊,全村人都来了,可不就热闹,这眼看着也快过年了,还不得更热闹。”

    “是啊。”

    杜氏笑了笑,转过头想找幼儿说两句话,就看到幼儿挨着虞归晚坐,两人头靠着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再说什么,幼儿抿嘴乐,又伸手拧虞归晚的手背,后者没当回事,喊廖姑拿过来几串羊肉串,还叮嘱别撒辣椒面。

    “吃点?烤的不错。”

    幼儿不好拂她的好意,勉强咬了口递到嘴边的肉串,鲜嫩的羊肉混着孜然的香,也让她食欲再动。

    “以前在家甚少有这样的机会,让人知道了会被说不雅。”她回忆起在盛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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