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嘴角微微上扬,慢慢闭上双眸,又一次昏死过去。

    —

    外面一直放着哀乐,夏国志和齐雅姿穿着孝服,招呼着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

    齐雅姿一直捶着胳膊和肩膀,她已经很不耐烦了。

    她撇了撇嘴,瞪了一眼旁边的夏国志,用胳膊肘了一下他,小声抱怨道:“不是,你妈没了直接烧了埋了就是,几年没管她,现在倒是装孝顺了,搞这么隆重,花这么多钱,你还有一个儿子还要养你不知道?”

    他也伪善且无奈地回:“没办法,还是要装一装做做样子,如果让外人知道我是个不忠不孝的人,别人怎么想我,而且我妈的存折放的地方只有我二姨知道,我得想法子让她告诉我。”

    齐雅姿眼前一亮,声音还提高八度:“存折,我怎么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那是我爸当年工厂出事故的补助金和她的嫁妆钱,几万块吧。”

    她搓了搓手,两眼简直放光,嘴里不停念叨着:“数目不小啊,不小啊......”

    过来祭奠的人越来越多,齐雅姿左观右望了一下,看到夏彦正蹲在角落里发着呆。

    “儿子过来。”她向夏彦招了招手。

    夏彦沉着脸,犹犹豫豫地站起来,走过去。

    齐雅姿蹲下来,抱着他,一边假装帮他理衣服和掸灰尘一边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小彦啊,给你交代的个事,你帮我妈去里屋翻翻,有没有钱啊存折之类的,哦还有一个手镯,帮我找找在不在里面。”

    “妈。”他害怕地声音都有点颤抖,怯声恳求着,“可不可以不要......”

    “什么不要!”她有点生气,“这是你爸家,也就是你的家,什么东西都是你的,你怕啥,而且你是小孩子,乱翻东西别人看到了又不会说什么。快去!找不到回去不给你吃饭!”

    夏彦吓得一哆嗦,被母亲威逼着畏畏缩缩地朝着里屋走去。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紧张地朝着里面探去,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听大人说这个是她素未谋面的姐姐。

    他不敢多想,只知道如果不听母亲的话,他会被打得很惨,还会三天不让他吃饭。

    夏彦轻手蹑脚地走进去,慢慢走到橱柜前,先拉开第一层,并没有什么发现。他又屏着呼吸拉开第二层。此时的他,但愿一无所获,能在母亲的眼皮子底子中能有个交代就好。

    可现实偏偏不如他所愿,真的有一个碧色的镯子放在抽屉的最里面,他并不激动反而有些失望和心悸。

    他将手伸向抽屉,又顿在半空,一时间他又踌躇了。

    父母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的噩梦般的情形又一次重现在他面前,他害怕这样的日子了。

    于是,他还是把这个镯子拿了出来。

    这样就好了吧,不会被挨骂了吧,他默默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别碰我东西!”

    那个躺在床上的姐姐不知道什么已经醒过来,瞪着那双红润的眼睛直朝他扑过来,掐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摁在地上。

    第5章

    碾碎的亲情

    夏招娣死死地把他按在地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掐得脸色发紫。

    几个大人听到动静后,都赶紧跑进来。

    “你干什么!”齐雅姿看见儿子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着,连忙把急眼的夏招娣推开。

    解除束缚的夏彦,坐在地上疯狂咳嗽着,他刚刚差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夏招娣也不好受,那不轻不重的力气让她往后一倒,正好后脑勺栽在了床头柜的角上,她一时吃痛地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地上闷哼着。

    “哎呀,乖乖呀,你没有事吧?”只有姨婆婆走过来,扶起了她。

    “姨婆婆,阿婆的手镯......”她无力地伸出右手,指了指刚刚从夏彦手中滑落的镯子。

    还没等姨婆婆反应过来,眼尖手快的齐雅姿已经捡起来了拿在手里验货了。

    “还我阿婆的东西!”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蹭”的一下就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齐雅姿那边撞过去。

    齐雅姿赶忙高高举起镯子,后退了两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被撞得重心不稳,朝后摔下去。。

    手镯也从她手里滑落,“叮咚”一声掉落在了地上,摔成了两瓣。

    随之的,她的心也被碾得粉碎。

    “呸,我当真的呢害我一激动,原来就是个假货,我就说那个老太婆能有什么值钱东西。”齐雅姿失望地摇摇头,她又嫌弃地看了看蹲在一旁捡镯子的夏招娣,嘴里又不忘吐槽,“养在乡下果然养不出什么好教养来,还不如养条狗听话。”

    她没听进去亲生母亲对她的恶语相向,兀自坐在地上,顾不上抹脸上不断流下的眼泪和鼻涕,双手颤抖地拿起碎掉的镯子。

    这是阿婆生前最爱的也是她唯一的首饰了。

    她慌乱地站起来,一边抽噎着一边翻箱倒柜的去寻找胶水,簌簌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所有的人和物都拧成了一团光圈,她好臆想着阿婆此时能出现在她身边,把她揽在怀里喊乖乖。

    “晦气玩意。”齐雅姿拉起坐在地上的夏彦,跟着一众人离开了房间。

    里屋只剩下夏招娣和姨奶奶。

    “姨奶奶,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不好?”那双眼泪汪汪的眼睛,除了她的那对父母,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悯。

    姨奶奶执拗不过她,偷偷塞给她一把糖,无奈地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

    外面还在放着哀乐,夏招娣蹲在墙角,盯着手上的镯子,眼神甚是空洞无神,眼泪也早已干涸。

    漫长的煎熬中,哀乐声戛然而止,她眼前突然一片恍惚,记忆慢慢向她脑海里回溯。

    “囡囡啊.....”阿婆把她搂在怀里,偷偷躲在她后面抹眼泪,“阿婆如果有一天不在了,也要好好活,听到吗?”

    年纪小的她没有听出阿婆话语里的哀伤,也不知道阿婆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有多痛苦。她只安心地靠在阿婆怀里,乖巧地点着头......

    “妈!别丢下我一个人!”

    外面传来哭丧的声音,响亮却都是假心假意。

    夏招娣把镯子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兜里,抹干了脸上残留的泪,扶着墙壁站起来。

    “阿婆,我一定好好活”!她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心里向阿婆保证。

    至此,阿婆生前的这句遗言,跟随了她一生。

    -

    阿婆下葬后,亲生父母和其他亲戚都对她避之若浼,没有一家愿意收留她,除了姨奶奶。

    姨奶奶看她可怜,又害怕她回到亲生父母那边会被糟蹋,于是把她带了回去照顾。

    寄人篱下的夏招娣很听话,每次吃饭只要半碗米饭,桌子上的肉她一口都不会动,只夹两三次蔬菜就着米饭咽下,饭后会主动帮着收拾碗筷。半夜她会一个人悄悄地坐在卫生间里,帮他们洗衣服。

    每天早上,她会跟着婶婶起来,帮她一起做早饭,然后坐在位置上摘着豆橛子或其它的蔬菜,目送着表姐表弟们一个个去上学校。

    她心生羡慕,甚至在表弟抱怨不想去读书的时候,她还希图妄想着自己能不能顶替他去读书。

    姨奶奶也看出来了她的心思,便跟她的儿媳妇商量着给夏招娣办入学手续。

    也正是因为这个,两个人吵了一架。本来夏招娣的婶婶也是看她乖巧听话,才勉强让她住进来,也正好多了个帮手。

    但这个时候自己的婆婆又提出来让她上学,她深知供一个孩子上学要花费多少钱财,家里本来就过得拮据了,再养一个读书的孩子无疑让家庭更加捉襟见肘。

    姨奶奶无奈,束手无策下,只能再次把她送到亲生父母身边。

    她的父母住在离乡下奶奶家一百多公里的城镇里,一个老旧难掩的小区。

    这无疑是把她送进地狱,而瘦弱娇小的她要一个人去寻找逃生的出口。

    “这孩子聪明懂事,长得又好看,雅姿啊,你就放在身边好好养着,养得好了,长大后才能许个好人家,这彩礼钱不少呢。”

    齐雅姿听了之后,明显心动摇了不少,不再抗拒夏招娣进家门了。

    她知道,这是姨奶奶的下下策,这些话是她迫不得已说出口的。

    离开之前,姨奶奶蹲下身子,悄悄在耳边对她说:“乖乖呀,不管条件有多艰苦,一定要好好生活,嘴巴甜一点苦也能少吃一点。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阿婆。你阿婆和我都没有上过学,被父母吸血榨干了一辈子。不过现在好了,有九年义务制教育,他们不会不让你上学。好好读书,最好能参加高考,考出去,逃出去......”

    姨奶奶的话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夏招娣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总有一天,她会逃出这里。

    —

    “妈......”她艰涩地开口,这句“妈妈”这两个字她如鲠在喉。

    她低着头,窘迫不安地站在那里,不敢跟直视她的亲生母亲,两只手扣着那块泛黄的衣角,静静等待着母亲的发话。

    齐雅姿面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她领到一间堆满东西的杂物间,然后靠在门边上,抱着手臂,用下巴指了指里面。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墙壁那边有一张折叠的钢丝床,你就将就睡在这里,等会我给你那一床被子过来。”

    “谢谢妈妈,我会听话的。”

    她终于把“妈妈”这个称呼完整地说了出来,卑屈又甚微。

    齐雅姿听到后,顿了两秒,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味道,又随即将之藏于心底。

    在姨奶奶家,她都没有体会过这种仰人鼻息的感觉。

    “嗯。”齐雅姿又淡淡地补充道,“别在屋子里乱走乱碰,除非喊你出来吃饭,其它时间不准出来!”

    夏招娣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被一个无形的手掌死死捏着,让她不敢大口呼吸。

    —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靠在墙上的钢丝床搬了出来,展开的那一刻,一股浓烈的灰尘扑面而来,她被呛得蹲在地上咳嗽不停,小脸憋得通红。

    她捂着嘴巴,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一个手帕,简单地把小床擦了擦,从柜子下面跑出来了一只蜈蚣和蟑螂,把她吓得魂都没了。

    过了一会,齐雅姿把一个旧垫子和一床被子都扔了进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昏暗的杂物间只有一扇笨重的窗户,她僵硬坐在刚铺好被子的钢丝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心里是数不尽的落寞,也只有站在梢上的喜鹊愿意短暂地陪伴她。

    她拿出用一个晚上才黏好的碧色镯子,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破碎的裂纹,心里总是出现阿婆的身影。

    “好好活下去......”她轻轻呢喃着阿婆生前对她的忠言。

    —

    夜幕渐渐降临,外面漆黑一片。

    齐雅姿没有喊她出来吃饭,而是给她拿了几片面包和一瓶牛奶。是她最爱喝的旺仔牛奶,姨婆婆给她喝过,那个甜滋滋的味道她至今记得。

    她高兴地接过食物,用吸管戳开牛奶的口子就喝了起来,可是这个味道又酸又涩,像馊了一样,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

    又过了一会,她听到了门外的开门声,和一个粗狂男人的声音。

    “是爸爸吗?”她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

    “

    他暴跳如雷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屋,像黑夜里发了疯的魔鬼在屋子里扫荡,刺耳的话语让夏招娣抱着一只破旧的小熊玩偶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不一会,又传来了摔杯子和打斗的声音,还有大声哭泣的声音,全都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还有你这个小畜生。”他的打骂声又再一次出现,“真的是丢进我的脸,带你出去吃饭一声不吭,当初就该把你卖掉,一点用都没有!”

    夏招娣不知道他在说谁,只明白他更加恼火了,外面传来的打骂声更激烈了。

    约莫一个小时,她听到一阵厚重的关门声。

    外面又归于可怕的宁静,缩成一团的她,身体才慢慢舒展开。阴冷的房间里,她额头却爬满了惊慌下流出的汗。

    已经坐在床上憋了小半天,傍晚又喝了一整瓶馊的牛奶,她很想上厕所,肚子快疼得昏厥了。

    作了一百个思想斗争,她终于鼓足勇气,屏着呼吸,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外面寂静得森然,仿佛瞬间就把喧嚣和杂闹吞噬进去,只听见沉重的鼾声和不知道那里传来的滴水声,还有一股熏人的酒臭味扑面而来。

    她踮着脚尖,扶着墙壁,在黑夜里摸索着寻找卫生间的方向。

    终于,在一遍遍地走错后,她找到了那扇门。

    打开门的瞬间,她吓傻了。

    一个狼狈的男孩蹲在角落里,埋着头一动不动。

    她找到开关,打开了灯,那一瞬间,她更是心惊肉跳。

    他的手掌正啪嗒啪嗒掉着鲜血,血水从他白色的上衣里染开,面前那一滩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第6章

    羁绊和纠缠的开始

    夏招娣靠着墙,不自觉后退两步,直勾勾地盯着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已经猜到,刚刚父亲打骂的人,除了她的母亲外,还有一个便是他了,那个素未谋面的亲弟弟,第一次见面就抢她镯子的小坏蛋。

    “你......”她此刻也不是为了关心他,而是实在憋不住了,于是忍不住开口,“还好吗?”

    他依然无动于衷地蹲在那里,没有回应。

    “我想上个厕所,你可以先出去吗?”她有些卑微地询问道。

    人有三急,再憋下去,没命的先是她。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站起身,头也没抬,径直走了出去。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着,鲜血顺着他的手心一滴一滴地掉下,流了一路。

    终于解决完燃眉之急,她心里畅快了许多,踮着脚尖洗了个手,关好灯,慢慢带上门,走了出去。

    弟弟已经不知去向,夏招娣本不想管,但突然脑海里突然闪过他那只血淋淋的手,不免让她心一悸。

    她决定去找一找弟弟,血止不住说不定会没命的。阿婆的慈悲和怜悯之心已经感化了她,所以她不能见死不救。

    借着月光,她依稀看到地上那一滴又一滴的血迹,指引她来到另一个房间。应该就是弟弟的房间,他也许就在里面了。

    她想敲门,但又害怕声音会吵醒隔壁的父母,那也许自己的下场会跟弟弟一样。犹豫再三,她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也是黑暗一片,似乎没有人的气息一样的寂静,她还是找到灯的开关,先把灯打开,先瞟了一眼床上,并没有看到他在,她又扫了一遍卧室,都没有他的身影。

    “弟弟你在里面吗?”她尽量捏着嗓子问。

    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她瞥到了地上的血迹还在,并延伸到了橱柜里。

    她慢慢挪到衣柜边,打开了最里面的一间。

    果不其然,他依然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甚至整个头都要埋进腿间了,像一尊尘封已久的雕像。

    面对夏招娣的到来,他依然视而不见。

    “你受伤了......要包扎知道吗?”

    他还是像个活死人僵在那里。

    夏招娣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向拉他出来,带她到自己的房间,她的那个小包里有隔壁村的何奶奶给她做的止血草药,还有一些阿婆给她买的创口贴。

    她是个活泼性子,喜欢在田野间撒泼打滚,所以身体上时不时就会出现个破皮流血的地方,她自己不以为然,但阿婆心疼不已。

    之后,阿婆放针线的曲奇饼干盒里多了一半的地方放着为她准备的窗口贴。

    “别碰我!”他突然用力甩了甩手,低吼了一声。

    夏招娣吓得一激灵,连忙后退了两步,她没想到弟弟反应会有这么大。

    她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觉得他不识好人心,“哼”了一声之后转身就走了。

    “你就等着血流干吧!”离开的时候,她还不忘挖苦一句。

    回到杂物间后,她躺在床上,把自己埋进有些发霉的被子,却辗转难眠,脑子里都是弟弟受伤的样子,嘴上虽然说得很,但到底放不下他,而且万一真死在柜子里,父母伤心了再把气撒在自己身上,那就是无妄之灾了。

    沉思良久,她拿着自己的小帆布包,壮着胆子走了出去,又来到弟弟的房间。

    他还是躲在衣柜里没有出来,夏招娣蹲在他旁边,盯着他好一会,才试探性地开口:“我给你清一下伤口,好不好?如果感染了你就要死掉的。”

    他依然是缄默的状态,她也早该知道他还是这个倔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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