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术安排在次日清晨。

    我挺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在住院部走廊的长椅上守到东方发白。护士来送术前告知书时,婆婆突然抓住我手腕:“要是手术失败……”

    “妈,这是全麻。”我轻轻掰开老人颤抖的手指,“您睡一觉就好。”

    术后三天最难熬。

    婆婆挂着镇痛泵仍疼得冒汗,我每隔两小时用潘宏宇教的穴位按摩法给她缓解。

    有次深夜婆婆被尿意憋醒,发现我蜷在陪护椅上,手里还攥着湿毛巾。

    “我要解手。”婆婆故意用脚踢铁床栏杆。

    我惊醒时差点摔倒,托着孕肚扶她坐起。

    当冰凉的便盆贴上皮肉,婆婆看见我后颈处被金属床栏压出的红印。

    第四天换药时,护士掀开纱布倒抽冷气:“怎么起水泡了?”

    婆婆这才发现我每天端来的“医院餐”都飘着薏米——我特意加了利水消肿的药材。

    转折发生在术后第七天。

    我蹲着给婆婆洗脚时突然干呕,打翻的水盆惊动了隔壁床家属。“哎哟这孕妇怎么还伺候人?”

    婆婆盯着我发青的眼圈,想起护士说陪护床每晚都被让给护工。

    夜里婆婆疼得睡不着,听见我在洗手间压抑的呕吐声,混着水龙头的哗哗响。

    那天下午我出去买粥,临床老太太凑过来:“你儿媳比亲闺女都贴心。”

    婆婆摸着石膏上歪扭的卡通贴纸——是小宝来探望时贴的,突然说:“她肚子里还怀着两个。”

    我回来时,看见婆婆正对着窗户发呆。

    夕阳把她的白发染成金红,床头柜上摆着凉透的党参鸡汤,保温桶把手还缠着防烫的棉布。

    “明天……让向阳把孕妇装拿回来吧。”婆婆的声音混着心电图机的滴答声,“放在储物柜最上层。”

    我舀汤的手顿了顿,参须在瓷碗里打了个旋。

    婆婆突然抓住我手腕,触到虎口处被中药灼伤的疤痕:“那天向阳掀桌子……”

    “妈,喝汤。”我把汤匙送到老人嘴边,热气氤氲了彼此的视线。

    出院前一天,婆婆在晨光里看见我趴在床边熟睡,孕检报告从我口袋里滑出。

    “双绒双羊”的诊断书上,有我偷偷练习签名的痕迹——“梅玲”三个字写得小心翼翼,像初学写字的孩子。

    老人用还能活动的脚趾夹起毛毯,轻轻盖在我单薄的肩头。手术定在周四清晨,妇产科在住院部三楼。

    我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时,听见二楼儿科传来婴儿啼哭。

    晨光穿过磨砂玻璃,在我手背映出潘宏宇送的安神药囊花纹——那枚银杏叶形状的香囊已经褪成灰白。

    候诊室墙上的《胚胎发育图》让我想起上周的胎梦。

    梦里两个穿红肚兜的娃娃蹲在药材仓库捡银杏叶,转身时却变成透明人,风一吹就散了。

    “梅玲家属!”护士探出头喊。

    走廊尽头,聂向阳正低头刷短视频,婆婆拄着拐杖在缴费窗口排队,养母提着保温桶匆匆赶来,白发上沾着早高峰的雨水。

    我突然站起来,撞翻了邻座孕妇的待产包。

    安抚奶嘴滚到脚边,塑料包装上印着微笑的考拉。

    “对不起……”蹲下时孕肚顶到膝盖,这个曾让我骄傲的弧度此刻成了累赘。

    洗手间镜子里的人陌生得可怕。

    我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冰凉的指尖划过皮肤,突然感受到细微的胎动,像小鱼轻啄湖面。

    养母就是这时进来的。

    “囡囡,”老人用老家话唤我,“妈租好房子了,两室一厅,向阳……”

    开裂的手掌摊开钥匙,串着个褪色的中药香包。我盯着香包上歪扭的“平安”二字。

    “妈,您类风湿最怕潮湿。”我把钥匙推回去,“汉口的老房子……”

    “能比人命重要?”养母突然提高嗓门,又慌忙捂住嘴。

    混着消毒水味的穿堂风掠过,吹起我后颈处贴的膏药,边缘已经卷曲发黑。

    手术室门开时,金属碰撞声惊飞窗台上的麻雀。

    我攥着手术同意书,突然看见走廊尽头闪过灰衬衫衣角。

    等追到安全出口,只剩电梯显示屏跳动的数字——从3降到1,像心电图归零。

    “请患者躺好。”无影灯亮起的瞬间,我听见器械车的滚动声。

    麻醉师调试监护仪时,我突然蜷缩成虾米:“等等!”

    医生皱眉看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想起昨夜婆婆偷偷塞给我的存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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