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夫人!”

    侍女吓坏了,冲进马车里,李夫人狼狈地瘫着,头发糊了一脸,口吐白沫,眼白翻起。

    听到她们的尖叫声,叶秋水松开绳子,吃力地转身,钻进车厢。

    叶秋水为李夫人把脉,翻开她的眼皮,掐了掐人中,点了几个穴位,将李夫人上半身扶起来,伸手掰开她的嘴,扣掉秽物,防止白沫堵住喉咙引起窒息。

    侍女们呆呆地坐着,好一会儿,侯府的家63*00

    兵们追过来了,将李夫人抬到新的马车里,护送回京。

    第131章

    控制不了自己卑劣的心思。

    靖阳侯府的老夫人在上山烧香的回程上遇到了刺客,

    家兵将乞丐拿下,仔细一看才发现乞丐是曹家的人,曹氏一党已经被铲除一年了,

    还有漏网之鱼,

    皇室与薛家关系匪浅,官家同储君出行都有无数侍卫陪同,无法近身,

    唯有李夫人,经常上山祈福,形单影只,

    最好刺杀。

    曹家余孽复起无望,想要拉个垫背的一起死,李夫人虽然没有大碍,

    但也受到惊吓,且马车颠簸中撞到头部,

    口吐白沫,

    昏迷不醒。

    叶秋水扶着她,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冲下东山,

    听到不远处的动静,水库附近正在开垦荒地的匠人停下来,循声望去。

    “发生什么事了?”

    有小吏好奇地攀上山头,

    往林子里望去,

    “那是不是靖阳侯府的马车?怎么回事。”

    江泠稍稍抬了下头,将想要去凑热闹的人都喊回来继续干活,

    一直到傍晚,

    大家才收工,江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慢慢走下山。

    到了山脚,听到附近的香客闲谈,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江泠才知道,晌午过后,白鹿寺附近出现刺客,李夫人的车马受到惊吓,冲进山林中,李夫人原本就体弱多病,这一吓便昏迷不醒。

    江泠一听,神情紧张起来,“刺客?”

    “是,说是曹氏余孽,想报复薛家。”

    晌午后,那时叶秋水刚上山前往白鹿寺,江泠有些慌乱,急忙赶回城中,先去铺子里寻了一圈,伙计们告诉他,叶秋水并没有回来,江泠一颗心都紧紧提起,派人出去查问,今日在东山上,除了李夫人外,可还有其他人受刺。

    江泠甚至想深夜进宫去询问太子,叶秋水有没有去东宫,他都准备递牌子了,靖阳侯府的下人急匆匆地过来传话,“江大人,我们夫人受了惊吓,叶女使正在侯府为我们夫人看诊,她差遣小的过来同大人说一声,以免大人担忧。”

    江泠这才放下心来,叶秋水没事,只是宿在靖阳侯府,为昏迷的李夫人医治。

    李夫人体弱多病,丧夫多年,忧思过度,被曹氏余孽一吓,竟昏迷多日,隐隐有中风之象,叶秋水开了方子,让下人煎好喂她喝下,为了防止李夫人真的中风瘫痪,叶秋水还不停歇地帮李夫人按揉了几个时辰的穴位,手都酸痛地抬不起来了。

    后半夜,叶秋水才得空休息,在东山拦马车,拽缰绳时太过用力,虎口与掌心被磨得鲜血淋漓,叶秋水疼得直吸气,赶紧为自己上药包扎。

    靖阳侯府传信给已经启程两日的薛琅,薛琅已经行至义阳,听到消息后,不待请示,便着急忙慌地打转回京,日夜赶路,第三天天亮时抵达京郊,靖阳侯府灯火通明,薛琅急得出了一下颌的胡茬,大步跨过门槛,“母亲!”

    侍女们看到他很是惊讶,先领他进去,屋中,李夫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看上去很虚弱。

    叶秋水见闯进来的是薛琅,眉头皱起,但也先退到一旁,让他到榻前来,薛琅跪下,查看李夫人的情况,唤了两声,李夫人都没有回应。

    薛琅眼睛有些红,抹了一把脸,忽的站起身,咬牙切齿,一脸怒气,右手紧紧按在腰侧刀鞘上,“铮”的一声,长刀拔出,寒光凛冽,薛琅从齿间碾出声音,“曹氏余孽,我非亲手宰了他们不可。”

    说罢便握着刀要冲出去,屋里的下人们都吓坏了,不敢上去阻拦,生怕惹怒侯爷,也挨上一刀。

    叶秋水眼疾手快,赶忙拉住薛琅,“侯爷,你等等,你先别冲动!”

    她低声劝解,“你刚回京,还没有进宫面见过官家,逆党余孽已经下狱了,侯爷现在提着刀是要往哪儿去,你将刀放下,先进宫见过官家才是,别让夫人担心,松手。”

    薛琅个头高大,舞刀弄枪的手臂粗硕坚硬,寻常女子站在他身侧都会显得娇娇小小的,还不及肩膀高,叶秋水艰难地拉着他的胳膊,薛琅回过神,回头看她一眼,怒极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他放下刀,收回鞘中,敛起一身戾气,“是我冲动了……”

    曹氏余孽,说不定都不一定是曹家的人,京师暗流涌动,谁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捣的鬼,就是要他冲动,无令回京,他举着个刀是想干什么,对皇帝不敬吗?

    薛琅冲动回京,就是着了这些人的道了。

    他冷静下来,神情凝重,赶紧去换衣服,打算收拾一身进宫。

    “先别收拾。”叶秋水拉住他,“你就这么过去,你越狼狈才显得你越有孝心,越着急,这次的事情情有可原,夫人还昏迷不醒,你进宫请罪,官家应当不会怪罪你的。”

    薛琅想了想也是,解衣的手停住。

    他有些着急,慌不择路一般,放下刀,又左右徘徊两下,看一眼榻上的李夫人。

    叶秋水见状,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说道:“你去吧,我看着夫人,没事的。”

    她语气沉稳,神情坦然,未见一丝惊慌失措,薛琅看向她,心里的焦躁也跟着平静下来,见到她,霎时心安。

    “好。”

    他点了点头,连忙出去了。

    靖阳侯突然回京,军规森严,原本是要被降责的,但事出有因,皇帝念在他是因为担忧母亲,一时着急糊涂的份上,并没有怪罪他,只让他回家思过,待李夫人好了,再启程前去西北。

    那个刺杀李夫人的曹氏余孽被抓进大牢,没多久就被砍头了。

    有皇后,太子求情,薛琅只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他回到靖阳侯府时,天已经大亮,叶秋水守了李夫人许久,见他回来,叶秋水站起身,问起情况。

    薛琅告诉她,官家没有怪罪,但是罚了俸禄,降了军职,不过他可以在京师多留一段时间,待李夫人好了再走。

    叶秋水松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侯爷下次万不可如此冲动了,不然夫人醒来知道后,又要担心。”

    薛琅点点头,低着头认错。

    叶秋水神情疲惫,“夫人的情况我看过,之后应当没有大碍,好好休养就好,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薛琅追上前,送她离开。

    “这次真是谢谢你,我听家中的下人说,是你拦住了发疯的马,昨儿个你也守了母亲一夜。”

    “没事。”叶秋水笑了笑,“我是大夫,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等。”

    薛琅忽然喊住她,眉心微蹙,他低着头,轻握住叶秋水的手腕,抬起,发现她虎口有伤,皮肉被磨掉一层,看着很严重。

    “这是缰绳磨出的伤口吗?”

    薛琅有些心疼,轻轻捧着她的手,抬起,想碰又不敢。

    叶秋水想收回手,“没事”,说完,薛琅却反而攥得更紧了。

    他紧抿嘴唇,目光心疼,盯着叶秋水手上的伤口,忽的低下头,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拂过火辣辣的伤口,叶秋水额角跳了跳,想要收回手,但薛琅却抓得很紧。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冰冷,没有情绪,“芃芃。”

    叶秋水吓了一跳,手直往回抽。

    江泠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站在靖阳侯府大门前不远处,似乎站了多久,肩头因霜雾而微微洇湿,他抬眸,看着檐下的二人。

    叶秋水一直没消息,江泠担忧着急,知道她在靖阳侯府,忍了一日,还是忍不住过来问问情况,早上,听同僚们说靖阳侯赶回京城了,江泠一下值便赶过来寻叶秋水,刚要登门,看到叶秋水和薛琅两个人走出来,薛琅捧着她的手,神情心疼,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如捧着什么世间珍宝一样。

    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卑劣的心思,故意出声打断,叶秋水肩膀一颤,像是被吓到,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目光都有些心虚。

    叶秋水是真的心虚,虽然什么也没干,但是怕江泠误会,心防筑得更高,她想将手收回,可薛琅拽得死紧,越收越紧,怎么都抽不回来。

    “侯爷……”

    叶秋水压着声音,让他松手,薛琅非但无动于衷,还走近两步,姿态亲昵,朝她眨了眨眼睛,眼神狡黠。

    叶秋水愣住,没有再动。

    薛琅牵着她的手,朝江泠笑了笑,“江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江泠死死盯着他们牵着的手,目光阴沉沉的,双手紧握,他的呼吸放慢了,额角突突地跳,有一瞬间晕眩。

    叶秋水低着头,也不挣扎,任薛琅牵着。

    “多亏了有芃芃,不然我母亲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

    “江大人作为芃芃的兄长,长兄如父,我要谢谢你,这些年一直替我照顾她。”

    薛琅笑着说,他正经起来,还真挺像那回事。

    叶秋水后脖颈凉飕飕的,薛琅越说越起劲,什么情深义重,此生不负的话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了,江泠沉默不语,一句都没有搭理过他。

    叶秋水咳一声,怕薛琅再说就要玩过火。

    “好了。”

    她出声道:“侯爷,你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快回去休息吧。”

    薛琅笑眯眯地看向她,“好,还是芃芃关心我,我这就回去了。”

    叶秋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忍着不抽回手,点点头。

    薛琅朝江泠点头示意,接着转身进门。

    叶秋水目送他离开。

    江泠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模样。

    听军营里的人说起过,叶秋水曾经一个人闯进尸山血海里,将重伤的薛琅救走,她那么瘦弱,单薄的肩膀,是如何支撑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为了他,叶秋水可以出生入死。

    为了他,她会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救他的母亲,哪怕自己的双手被伤得鲜血淋漓。

    而薛琅,多次在江泠面前,表达过自己想要求娶叶秋水的想法,他对叶秋水的偏爱,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明目张胆,无所顾忌,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江泠的心很空,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因为担忧她,巴巴地寻过来,结果就是亲眼看着,她同别的男子手牵着手,亲密无间。

    薛琅走之前,还不忘对叶秋水挤眉弄眼了两下,他的坏心思太多了,一茬又一茬的,叶秋水摆摆手,催促他赶紧走。

    待薛琅进了院子,叶秋水才慢吞吞转过身。

    江泠一动不动,他看着好像很平静,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还是平常那清冷淡然的模样。

    叶秋水嘴巴抿了抿,心中腹诽,江泠怎么那么能憋呀,一点反应都没有,让她心里都有些挫败了。

    “兄长,你怎么来啦?”

    他不说话,那就她先开口好了。

    江泠目光森森,漆黑的瞳孔里暗然无波,长长的睫毛将一切情绪都掩盖住了,他启唇,声音略微沙哑,低沉,“听人说李夫人遭遇刺客,是你救了她。”

    “嗯嗯。”叶秋水回答,“我正巧在附近,看到曹氏余孽想要伤害李夫人,马受惊冲进林子,我就追过去了。”

    江泠手指僵硬,他说:“发疯的马太危险,控制不好会伤人。”

    她真是冲动,竟然上手去夺缰绳,要是没拉住,说不定会将自己带着飞出去,马车正在疾行,一不小心,自己也会深受重伤。

    叶秋水在军营里待过一年,学过许多东西,她比普通人更知道该怎么掌控马,不过也确实是冲动了些。

    “我知道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救下夫人,以后不会的。”

    江泠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着比从前要冷淡许多,连说出口的话都是毫无起伏的。

    她没有想那么多,是因为那是薛琅的母亲吗?她才不顾一切只想救下李夫人。

    江泠控制不了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他想将心头的千头万绪全都压下,可是越想控制,越会反噬,他只能掐了掐手心,用痛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样,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兄长。”

    叶秋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江泠走在前面,突然问:“手怎么样?”

    他看到她的手上有伤痕,包扎过的地方透着淡淡的血迹,应当伤得不轻。

    江泠想要查看,但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伸出去。

    叶秋水看了一眼,“没事,就是皮肉伤,涂涂药就好了。”

    江泠无言,神色也凝重。

    许久,叶秋水说:“兄长,我去铺子了。”

    前方是岔路口,一直往前就是檀韵香榭,旁边的小道能通往江泠家门前的巷子。

    叶秋水停下来,与他分道扬镳。

    江泠回头,看向她的背影。

    他们早就已经不同路,各自的人生在未来的几十年,交汇的次数很少,甚至是没有。

    江泠看了许久,才缓缓垂下目光。

    接下来的许多天,薛琅一直留在京师,没多久,李夫人醒了,叶秋水登门为她看诊。

    怕李夫人会中风,叶秋水时不时地会为她按摩,疏通穴位,她照顾病人细致,从不会偷奸耍滑,不会因为身份的高低贵贱而厚此薄彼,尊贵的侯爵夫人在她眼里,同普通的平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从李夫人睁开眼开始,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叶秋水,少女坐在榻边,替她把脉,沉稳持重,纤瘦的肩身却蕴含着一种庞大的,让人难以轻视的力量。

    李夫人想到,前几日在白鹿寺遇刺,疯马冲进山林,她在车厢中颠簸,衣衫鬓角凌乱,以为自己就要摔死时,白裙杏衣的少女策马狂奔而来,一把夺过飞舞的缰绳,用尽全力将疾行的马车勒停。

    李夫人一睁眼,看到的也是她,少女垂手,按着她僵硬的半边身子,血液渐渐流通,毫无知觉的胳膊也能动弹。

    待李夫人醒了,叶秋水就让到屋外,叮嘱侯府的下人要怎么照顾李夫人,吃什么药,按压什么部位能防止中风。

    声音清脆悦耳,句句荡人心弦。

    叮嘱完,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没有讨赏,也没有献殷勤。

    李夫人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过狭隘了,没有高贵的出身又如何,人之贵重,在于心性,而非身份。

    薛琅突然回京,李夫人除了担忧外,还有欣慰,薛琅没有喜欢错人,现在,李夫人很赞成他和叶秋水在一起。

    “我母亲让我叫你没事多来府上玩,陪她说说话。”

    薛琅跑到檀韵香榭找叶秋水,趴在柜臺上,看着叶秋水低头忙活。

    她既要算账,还要研究合香的配方,才没空陪他胡闹。

    薛琅虽然今年已经及冠了,从少年变成男人,但他看上去仍然很不靠谱,笑嘻嘻的,说话也不着调。

    “诶,我上次那样说话,江大人可有什么反应?”

    叶秋水拨动算珠,“没有。”

    “怎么会呢!”

    薛琅直起身子,“没有男人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姑娘和别人走得那么近,除非……你并不是他心爱的姑娘。”

    叶秋水生气,随手捞起手边的算盘要砸他,“你不准胡说。”

    薛琅抬手抱头,“别打别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只剩另一种了。”

    叶秋水问道:“什么?”

    “说明这把柴添得还不够多,不足以让火烧起来。”

    “还不够?”

    叶秋水嘟囔一声,“你这些都是馊主意,我不干。”

    薛琅想了想,说:“要不,我直接上门提亲吧。芃芃,你可不可以选我啊,我对你,肯定不比江大人对你差的,他是个闷葫芦,都不会逗你笑,多没意思啊。”

    “不要!”

    叶秋水瞪他,“我就喜欢他这样的,你不能说他。”

    薛琅抬手,做了个抵挡的动作,服气道:“好好好,我不说。”

    他低头,掩去眼底的失落之色,转而说起先前的话题,“对了,你还没答应我,母亲让我叫你去府上玩,你去不去?”

    “明日吗?”

    “是。”

    叶秋水想了想,“改日吧,明日七夕,我想找兄长。”

    薛琅无奈一笑,声音低低的,“那好吧,那就改日,你一定要来,别忘了。”

    第132章

    绝望的吻。

    七夕佳节时,

    御前街上天还没黑便开始张灯结彩了,少女们罗裙彩绸,结伴而行,

    檀韵香榭门前挂着许多精巧的香囊,

    做成巧果形状,路过的客人都会忍不住买一只。

    店里生意兴隆,掌柜数钱数得手软,

    檀韵香榭名气太大,常有富人跋山涉水进京,慕名前来购买,

    东山上正在修建的水库是叶秋水出钱置办的,水库修完后,不怕来年大雨,

    水位上涨淹没庄稼,附近居住的百姓感恩戴德,

    都叫叶秋水活菩萨,

    平日就是去寺里烧香拜佛,

    也不忘拜拜她。

    叶秋水受宠若惊,

    走到哪儿都有人恭维,躲了好几日没敢出门,只坐在铺子后面算账。

    七夕当日,

    早晨,

    伙计突然掀开帘子,说:“东家,

    江大人来了。”

    叶秋水惊讶地停住笔,

    起身出去,穿着素色长袍的青年站在铺子里,

    环视四周,宽大的袖子下露出半截食盒,叶秋水唤道:“兄长。”

    江泠转过身,看着她,停顿一瞬,走上前,将食盒递给她。

    叶秋水打开,发现装着刚出炉的巧果,香气扑鼻,个个饱满可爱,还冒着热气。

    以往每年七夕,只要江泠在,都会给她做巧果,叶秋水的手不巧,厨艺也差,别的女子做巧果都是为了祈愿自己可以像织女娘娘一样心灵手巧,但叶秋水做的果子拿不出手,只怕织女娘娘见了要笑话,这些事情都是江泠帮她做的,馅料是她喜欢的梅子酱,江泠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叶秋水忙着生意上的事,都忘了要吃巧果,但是江泠还记得,做好了,刚出炉还热腾腾的时候便装进食盒中送过来。

    叶秋水接过,笑呵呵道:“谢谢兄长。”

    江泠微微颔首。

    她坐下来,抱着食盒,分给铺子里的其他女孩,大家咬一口,都说:“芃芃手真巧,这果子做得好好吃。”

    “是我兄长做的,我可弄不来。”

    “江大人好厉害啊!很贤惠!”

    一名伙计惊讶地说,刚出口就被身旁的人支起手肘拱了拱,“江大人是大官,哪能容你这般开玩笑。”

    铺子里的伙计虽然与叶秋水亲近,但对江泠这种读书当官的人天然怀有敬畏之心,且他平日总是一张冷脸,生人勿近的模样,让大家不敢开他的玩笑。

    但江泠却开口,淡淡道:“无碍。”

    叶秋水笑了笑,“没事的,兄长不会计较这些。”

    况且他们说的没错呀,江泠就是很贤惠,洗衣做饭砍柴缝衣,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叶秋水吃了几枚巧果,肚子有些撑,她到后院净手,擦了擦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叶秋水不用转头都能认出来是江泠,他在她身后站定了,叶秋水问道:“兄长今日不当值?”

    “嗯。”

    叶秋水轻笑,觉得真巧,她今日很想和他一起过。

    她还有些事情要忙,铺子里的账目算完后,要去宫里为皇帝请平安脉,不过结束得很早。

    江泠踟蹰了许久,“你……今日有事吗?”

    他叩紧了手,怕她会说要同薛琅在一起。

    “将铺子里的账目理清后得进宫一趟,不过很快,傍晚就回来了。”

    江泠松一口气,他像一个木槌一样杵着,绷着脸,叶秋水一直在等他说下半句话,但等了许久,江泠也只是干巴巴地说道:“工部有个小吏是巴蜀人,我同他学了几道巴蜀菜,我……今日有空。”

    他犹豫会儿,又道:“张伯,王婆他们都……很想你。”

    语调干硬,句句不提自己,只说:“你院里的花草,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看养,快枯死了。”

    话外之音,便是家中需要她,问她可不可以回去。

    叶秋水紧抿着嘴唇,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江泠怎么这么好玩,明明他也很想她,可是他就是不说,他回回来铺子里寻她时,总要扯一堆借口,上次是说,江晖过了省试,要庆祝,这次又是花草枯了,家里的下人想她了,他学了新的菜系,总之闭口不谈他自己的想法。

    人怎么可以这么别扭,这么好玩。

    叶秋水故意不说话,看着他憋得脖子都有些发红,袖子里的手好像握得很紧,缓缓吸一口气,说:“如果你有别的事情要忙的话,也不用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

    说完,江泠便要转过身,叶秋水终于笑了,上前,“兄长等等,我正好有几本书要找一下,希望兄长别嫌我烦。”

    江泠脚下顿住,立刻道:“没有,你来就是了,什么时候?”

    “傍晚吧。”叶秋水眉眼弯弯,“一会儿还要进宫一趟。”

    “好。”

    江泠点头,神情依旧严肃。

    叶秋水望着他慢慢远去,她伸手又拿了一枚巧果塞到嘴里,嚼一嚼,心里也跟着泛起甜。

    算完账,叶秋水进宫为皇帝请平安脉,官家日理万机,总是操劳,自登基后,这一年来竟然生了一小簇白发,宫里梳头的宫女觉得大难临头,但官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当回事。

    “朕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了,年近半百,生出白发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们不必大惊小怪。”

    宫女低声道:“官家万岁。”

    “没有人能活那么久,朕也是肉.体凡胎,生老病死是常有之事,好了,继续梳头吧。”

    皇帝仁心,政务上雷厉风行,但别的事情上都是慈悲为怀,不会苛责宫里的人。

    叶秋水安心做着她的小医官,别的事情不过问,把完脉,开了两张疗养的方子,恰巧薛琅进宫向皇帝请安,皇帝见了他,招招手,“好孩子过来,上次还没好好瞧瞧你。”

    薛琅走上前,他是皇帝看着长大的,和储君一起玩到大,对官家来说,就和亲儿子差不多。

    皇帝向他问起李夫人的情况,薛琅答道:“母亲已经好很多了,食欲也高了不少,今早喝了一整碗粥呢!”

    “那便好,你娘胆小,容易受到惊吓,你多陪陪她,安慰安慰她就好了。”

    薛琅垂首应是。

    “明渟,你过来。”

    皇帝忽然招手,让叶秋水上前。

    她走过去,欠身一礼。

    “你也是个好孩子,朕还记得多年前刚见到你,站在吴靖舒身后,不卑不亢,朕那个时候便觉得,这个从曲州来的小姑娘,将来一定有大作为。”

    皇帝看向薛琅,微笑道:“你母亲一直想早点为你张罗婚事,依朕看,明渟与你最合适不过,朕今日就做主,为你们二人赐婚吧。”

    叶秋水眉心一跳,顿时慌乱。

    薛琅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脸上又被笑意填满。

    叶秋水连忙说:“侯爷身份贵重,微臣只是一介商女,实在不敢高攀,官家折煞微臣了……”

    “娶妻当娶贤,要看合不合适,而不是注重身份高低贵贱,位高之人,不一定品性也佳。”

    不管好不好的,叶秋水都不会嫁给薛琅,她对他实在无意。

    叶秋水张口就要抗旨,薛琅见状,伸手按住她。

    他微微摇了摇头,上前,跪下磕头谢罪,“官家,男儿志在四方,胡虏未除,家国未安,臣身为武将,当以报国卫民为首要之责,马革裹尸亦在所不惜。此时臣若成家,心中定会被儿女私情所牵绊。臣恳请官家收回成命,待得四海升平、国无外患之时,臣再考虑成家之事。”

    薛琅言辞顿挫,说话诚恳,扭头看一眼旁边的叶秋水,轻笑一声,“叶女使花容月貌,年华正好,臣还是不耽误她吧。”

    皇帝眉梢轻挑,有些讶然,“你上次不是还……”

    不久前,薛琅还进宫求她赐婚。

    没有多久便又改变了主意。

    皇帝双眼微眯,打量一番,说:“你有志气是好事,朕心甚慰,那这件事便作罢。”

    薛琅跪下,又磕了个头,“多谢官家。”

    叶秋水松了一口气,也跟着跪拜。

    从宫里出来时,她手心里还都是汗,要是官家真赐婚了,她只有抗旨一条路能走,虽然官家平日平易近人,但也是九五至尊,抗旨不从,同拂她的面子有什么区别,叶秋水只怕会连累身边的其他人。

    幸好薛琅说了那些话,让官家收回成命。

    叶秋水说道:“侯爷,谢谢你。”

    “你还是别谢了吧。”

    薛琅笑得难看,“再谢真是戳我肺管子,你知道我同官家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可是她不愿意,他若不开口,以她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抗旨。

    叶秋水默不作声,薛琅试探着问:“你真的……不能换个人喜欢?我也不差吧。”

    他在想,是不是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因为偏见,对商人另眼相看,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但是他已经知道错了,知道是自己狭隘,后来也有在好好改正。

    叶秋水摇摇头,郑重道:“侯爷,你很好,但是在我眼里,还是江嘉玉最好。”

    “得。”

    薛琅抬手,打断她,“后半句能不说吗,你总是赏一个甜枣,再给我扇一个巴掌,也不对,其实你连甜枣都没给过我。”

    “我说的是实话。”叶秋水扭头,“真话总是伤人的,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薛琅丧气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破篓子,“我喜欢你,怎么能算浪费时间,不过,喜欢侯爷我的漂亮小娘子能绕京师两圈,你过了我这村儿,可就没那店了。”

    叶秋水不为所动,他忧愁地挠了挠头发。

    薛琅不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人,叶秋水既然明确地拒绝过这么多次,他自然也不会再死皮赖脸地非要继续往上凑。

    出了宫,华灯初上,御前街上游人如织,年轻男女们结伴而行,天际银河璀璨,护城河上还搭建了一个鹊桥,彩绸飞舞,有情人携手从桥上走过。

    叶秋水看了好一会儿,想赶紧回家找江泠,薛琅只能目送她欢天喜地地向另一个男人奔赴而去,他抬头望了望,叹气。

    “侯爷!”

    身后突然有人急急唤道:“侯爷,您总算出来了,夫人又晕过去了,说是腿麻,左半边身子动不了了!”

    自那日之后,李夫人隐隐有中风之象,时常手脚发麻,动弹不了,叶秋水经常上门为她按揉,她发作的时间没有定数,可今日叶秋水进宫了,靖阳侯府的下人不好进宫找人,只能一直守在宫门前,待叶秋水出来立刻上去拦。

    薛琅脸色骤变,慌不择路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大喊,“叶明渟!”

    正要回家的叶秋水顿住,闻声看去。

    薛琅神色焦急,跑过来,拉住她,“对不住了,你先和我走一趟,我母亲又发病了。”

    叶秋水是个大夫,再急的事情都比不上病人出事,她神色严肃起来,今日街上人多,骑不了马,只能跟着薛琅狂奔。

    等到了靖阳侯府,叶秋水气喘吁吁,不待休息,立刻进门,李夫人躺在床上,半边身子都僵硬,脸颊也有些抽搐,叶秋水翻出银针,手指沉稳,在她额头的穴位上扎了一针。

    街上热闹喧嚣,大梁民风开放,未婚的男女可以结伴出游,织女庙前,皎洁的月光下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置茶、酒、水果、五子等祭品,少女们在庙前跪下,拜颂织女。

    江泠很早就等着了,家中的下人听说叶秋水会回来都很高兴,虽然她没有说过要住下,但江泠还是让下人将叶秋水的屋子上下都打扫一通,被褥抱出来暴晒,软乎乎的,闻着便有暖阳的味道。

    张伯将庭院里的花草都修剪了一番,江泠按照小吏教过的方法,做了几道巴蜀菜,怕叶秋水吃不惯,还做了她以前喜欢吃的菜。

    天气炎热,庭院中的水缸里镇了鲜甜的瓜果,王婆特地去挑的,个大饱满,敲一敲,听着便脆生生的。

    等了许久,饭菜都要凉透,也未见叶秋水回来,下人们有些着急,不停到巷子里张望。

    “姑娘怎么还没回来啊?”

    “不知道……”

    婆子揣着手,来回踱步。

    江泠坐在庭院中,静静地等待,他目光平静,无波无澜,从傍晚到天黑,街上的热闹都渐渐散去了,叶秋水也没有出现。

    江泠站起身,“我去找她。”

    他出门,先去了铺子,人不在,再到宫门前一问,侍卫说她早就和靖阳侯一起离开了。

    “和靖阳侯一起?”

    江泠又问了一遍。

    侍卫点头,确定道:“在下没看错,确实是和靖阳侯一起离开的,江大人不必担心,今日是七夕,有情人都会携手同游,靖阳侯与叶女使自然也是这样。”

    他语气谄媚,笑一笑。

    江泠脸色幽静,沉着脸,侍卫纳罕地止住笑,思索着刚刚是哪句话得罪了江侍郎。

    江泠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叶秋水同薛琅在一起吗?

    今日是七夕,连宫中的侍卫都说,有情人都是待在一起的,所以他怎么会,可笑地认为,叶秋水会回来找他。

    江泠木然地走回家,下人们一开始还围上来询问,但是瞥见他难看的脸色,又全都闭嘴了。

    *

    施了一个多时辰的针,李夫人才悠悠转醒,叶秋水全神贯注,不敢懈怠,结束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李夫人睁开眼,薛琅探头,“母亲,你怎么样了?”

    李夫人眸光转了转,先说自己没事,再看向一旁的叶秋水,低声道谢。

    “夫人不必客气。”叶秋水淡笑,“治病救人是晚辈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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