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叶秋水愣然,呆呆地说:“可……你又不是我亲哥。”

    “有区别吗?”

    江泠胸口起伏,目光冷然。

    “你喝多了,醉酒冲动,我知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叶秋水辩解:“我没有醉,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很清醒。”

    江泠目光沉沉,话语也沉,“那我就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不要……”

    叶秋水说完这两个字,眼睛里的泪已经流下来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叶秋水吸了一下鼻子,尽量语气平静地说:“你只是不想承认,我不信你对我没有任何感觉,我生病的时候你那么照顾我,方才我抱你的时候,你的心明明跳得很快。”

    “那是因为我是你兄长。”

    江泠语气很凶,“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我才照顾你,如果仅仅因为这样,就代表着我喜欢你,那么这个世上,所有的兄长,是不是都应该对自己的妹妹冷脸相示?”

    “我心跳得是很快。”江泠冷静至极,看着她,“因为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叶秋水噙着泪,倔强地咬着嘴唇,“你骗人。”

    “我相信,我相信,你只是错误地,将依赖当做了喜欢。”

    “我没有。”叶秋水摇头,“我不是小孩子,我分得清。”

    江泠很生气,他眼睛里的愤怒像锥子一样刺痛着她。

    “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江泠沉着声音,一字一顿,“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没有可能,你记住,我与你只是兄妹,不要罔顾人伦,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叶秋水满脸泪水,眼尾哭得通红,泣不成声,她伸手去拉江泠的衣袖,他毫不留情地抽回。

    其实从记事起,叶秋水就很少再哭了,在江泠的印象里,她很坚强,摔倒了从来不会闹,自己爬起来,拍一拍衣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都能很快振作。

    长大后,她鲜有几次哭泣也都是因为他,为他受伤而心疼,为他登科而喜悦。

    她的眼泪,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把利剑,她越哭,他就越心痛,想要安慰她,想要擦干她的眼泪。

    可是不能,此时一旦心软,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在叶秋水表明心意的一瞬间,情不自禁地喜悦,可是很快,又被巨大的慌乱淹没。

    江泠考虑到了很多事情,叶秋水很年轻,她那么好,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一个家世好,对她好,身体康健,能陪她四处游历,游山玩水的男子。

    怕他答应了她,等她新鲜劲过去,发现自己对兄长的喜欢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处于依赖,只是一时冲动,他明知道这些,还趁人之危,占有了她,拖累了她,那样才是真的龌龊。

    江泠很害怕,慌张,看到她的泪水,他只能用愤怒去掩饰他的无措。

    叶秋水的心沉到谷底,江泠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过,他是真的生气了,气到维持不住往日的沉稳,气到说出“大逆不道”,“罔顾人伦”这样严厉的话语。

    叶秋水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搞砸了,犯了错,不可挽回了。

    这些冷冰冰的话,将她热烈激荡的心浇灭,数九隆冬的寒一下子涌过四肢百骸。

    她呆站着,雪花飞舞,脸色苍白。

    江泠心软了下来,换了温和的语气,对她说:“今夜的事情,你我都忘了,我只当你喝醉了,说的胡话,我还是你哥哥,会像以前一样疼你。”

    叶秋水在心里说,她根本就不想继续做他的妹妹。

    她恨自己这样没有出息,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她不想这样窝囊,这样毫无体面,可身体就是背叛她,越想控制,眼泪越是流得狼狈不堪。

    江泠心里动容,他攥紧了拳头,最终没有抬手,为他最爱的妹妹拭去眼泪。

    “回去睡一觉吧,明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江泠淡淡地说一声,转过身,留她一个人在长廊下。

    叶秋水还是像方才那样,呆站着,一动不动,任泪水滑落,打湿衣襟。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爬上床,用被子盖住自己,直到厚厚的被衾将她整个人完全淹没,屋里,响起压抑的,沉闷的痛哭声。

    第二日,叶秋水正常起来,穿衣,洗漱,吃饭,其实昨晚她根本就没有睡好,哭到快要天亮,才模模糊糊地睡去,梦里依旧是江泠那张冷冰冰的脸,严肃又惊怒地痛斥她,罔顾人伦。

    叶秋水是哭着醒来的,枕头被泪水打湿,她抹了抹脸,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遮不住的憔悴,眼睛肿得同两颗核桃似的,她在屋子里闷了许久,直到婆子来问过几次,她才慢吞吞地起身出门。

    “姑娘这是怎么了?”

    下人看着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昨天白天出去的时候好好好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哭成这样。

    “没事。”

    叶秋水扯起嘴角,笑了笑。

    她走到前厅吃早茶,走得慢了许多,到了地方,看到江泠不在,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婆子说,他天不亮就离开了,不知道工部有什么事情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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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昨夜又是上元夜,照理来说,有好几日的休沐日,但是江泠鲜少待在家中,每日早出晚归,也从不在家中用膳。

    发生了那样的事,谁都不自在,他大概也不想看见她。

    叶秋水自嘲地笑,心中苦涩。

    又过了几日,各省通过府试的贡士要入京参加二月的省试,江晖是在正月下旬进京的,事先给江泠写过信,但他太忙了,信件还没有来得及查看,江晖到了京师后,打听了一阵子,才知道江泠住在哪里,赶紧带着曲州的土产上门拜访。

    听到婆子说有客人登门,叶秋水赶忙理好衣襟出去迎接,江晖站在前厅,环视四周,打量这座院子,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转过头,见是叶秋水,愣了愣。

    一年多不见,她越发明艳清贵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眉宇间似乎凝着一股忧伤,看着却反而动人。

    江晖回神,笑道:“叶妹妹,好久不见。”

    叶秋水有些惊讶客人竟然是他,“五哥,你怎么来京城了,也不事先说一下,我好提前准备准备,派人去城口接你。”

    “我前不久给三哥写信了,但是他好像没看到。”

    前不久,正是白鹿寺最忙的时候,不管是江泠还是叶秋水都抽不开身,那个时候又是年关,信寄过来,但是不知和哪份公文放在一起,也就略过了。

    叶秋水歉疚道:“抱歉,可能夹在公文里没看到。”

    “没事没事!”江晖憨笑,“这有什么。”

    “五哥怎么突然来京师了?”

    叶秋水领他进门,问道。

    江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一下,说:“那个,上次你离开儋州后,我就听你的建议,回乡好好准备科考了,真是走运,以前怎么都考不过,这次竟然过了府试,我来京师是为了参加二月的省试。”

    叶秋水一听,惊喜道:“真的?”

    江晖腼腆地点了点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真是恭喜五哥了。”

    叶秋水笑了笑,“你看,我就说,你肯定行的。”

    “嗯……”江晖轻声道:“还是多亏叶妹妹,要不是你鼓励我,我肯定不敢再尝试的。”

    他一直觉得,是叶秋水赐予了他运气,她就是他的福星!

    走进前厅,叶秋水让下人去准备茶水点心,想到江晖舟车劳顿,说不定还饿着肚子,又让厨房做几道京师的特色菜,江晖果真是饿极了,要不是因为不想在叶妹妹面前丢面子,他真想狼吞虎咽,脸都埋碗里去。

    吃饭的时候,江晖随口问道:“对了,三哥呢,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他?”

    叶秋水嘴角的笑意僵住,眼睫垂下,“他出去了,有公务要做。”

    “哦哦。”

    江晖埋头苦吃,桌上的菜都被他一扫而空,末了打了个嗝,很是不好意思,脸红了红。

    刚吃完饭,江泠出现在门口,府中的下人去知会过他,说是江晖来了京师,工部没有什么事,他同其他人说一声就回来了。

    前厅响起脚步声,婆子张望了一下,说:“是大人回来了。”

    江晖站了起来,笑着去迎,“三哥!”

    叶秋水坐立难安,她站起身,一道高大的身影跨过门槛,江泠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少女始终低着头,下巴削尖,眼下乌黑,比之从前憔悴了很多。

    江泠询问起江晖,听到他说进京赴省试,江泠为他高兴,点点头,“我书房里有些书,你可以看看。”

    “好!”

    江晖嘿嘿一笑,省试第五看过的书,做过的批注,定能让人醍醐灌顶。

    “你如今落榻何处?”

    “还没定呢,想着晌午后出去找找。”

    江泠想了想,说:“你可以住在这里,还有一间空厢房。”

    “会不会太叨扰了。”

    “不会。”

    江泠让下人带他过去看看,若是愿意,那就住下,若是不愿,就帮他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靠近贡院的住舍。

    下人带着江晖离开了,前厅里只剩叶秋水同江泠两个人。

    从刚才他进来开始,叶秋水就一直垂着视线,换做往常,只刚走进巷子,就能看到她站在门前等待的身影。

    江泠说到做到,那夜过后,他就真的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待她还是兄长一样的态度,会让她天冷多添衣,也会让下人做她爱吃的菜,但是叶秋水察觉得出,什么都不一样了。

    因为兄妹间除了关心与爱护外,还有避嫌,他可以为她将兄长的分内之事做到极致,但就是不会爱她。

    第113章

    看到他就不自在

    僵持了一会儿,

    江晖回来了,笑着说:“我没什么不愿意的,叫我住柴房都行,

    我就是怕会太叨扰。”

    毕竟江泠现在当官了,

    公务繁忙,江晖怕自己借住会打扰到他。

    “不叨扰。”

    江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顿了顿,

    说:“我不常住在家中,你不必顾及太多。”

    话音落下,叶秋水心脏如同被攥了一下,

    有些钝痛。

    江泠确实不常回来居住,明明是他买下的院子,可是他避之不及,

    宁愿住在工部值房,也不会回来居住。

    江晖愣了愣,

    问道:“是太忙了吗?”

    “嗯。”

    “没想到当官后竟然这么辛苦。”

    江晖叹了叹,

    想到什么,

    又问:“那三哥,

    你现在回来没事吗?”

    “没事。”江泠说:“我这就走了。”

    “好。”

    江泠回来安排好江晖的衣食住行,没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全程都没有和叶秋水说过话,其实他不开口,

    叶秋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等他走了,

    她反而觉得轻松。

    叶秋水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让下人帮忙将江晖的行囊搬到屋子里,

    婆子先将卧房洒扫了,

    再铺上新的被褥,而叶秋水则带着江晖先将院子里逛了一圈。

    推开后院的小门,

    入眼的便是潺潺流水,远处雕梁画栋,游人如织,歌女咿咿呀呀的唱声顺着流水,悠悠扬扬地荡到了耳边。

    江晖笑道:“真是个好住处啊,叶妹妹挑的地方?”

    “不是。”叶秋水摇头,“是……兄长买的。”

    “诶?”

    江晖有些惊讶,三哥性子冷淡,不理内院之事,很难想象他会操心这些。

    看完院子,叶秋水带江晖去西市看她的铺子,江晖知道叶秋水在京师开了间香铺,他一直很好奇,等到了地方,只看一眼顿时惊得瞪大眼睛,嘴巴张圆。

    “这是你……开的?”

    江晖指了指面前的铺子,牌匾上“檀韵香榭”四个字以古雅篆体镌就,其边有雕花缭绕,一入香铺,便觉异香盈室。店内架格皆以乌木制成,幽幽乌木之香与诸般香料之气融和,相得益彰。

    进门一侧的柜子上陈着数座香炉,样式各异,其身雕刻的蟠螭怒目圆睁,鳞甲欲动,袅袅香烟自口中喷吐而出,另有宝鼎状的香炉上绘制着饕餮纹饰,古意盎然。

    壁角之处,数束新制线香悬于一架,线香纤细,散着缕缕清香,气味幽而不腻,淡而不绝,犹如空谷幽兰之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雅韵,几缕斜阳自雕花窗牖透入,正落线香之上,恰似为其添了一抹金缕衣,更增几分幽丽之色。

    铺子中客人络绎不绝,掌柜打算盘的手快得连影子都险些要看不清,见到叶秋水,每个伙计脸上都是一副恭敬的神情,唤道:“东家。”

    江晖目瞪口呆,知道叶秋水有一间香铺,但没想到规模这么大,店面这般精致。

    走到里面,才发现东西两面墙竟然是打通的,可以通向其他铺子,江晖愕然问道:“这里怎么是相通的?”

    叶秋水随口道:“左右四间铺子,茶室,绣坊,药堂都是我的。”

    江晖惊得合不拢嘴,这四个店面占地都很大,布置精美雅致,客人也多,又是在繁华的西市,租金可不便宜,江晖浅浅地估算了一下,叶秋水的家产早就胜过江氏一族了。

    江家在曲州虽是大族,子弟众多,家业无数,但也不一定能比得过这一间铺子。

    天子脚下,远不是他们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江晖想到许多事情,小的时候,父母总叫他要巴结贵人,讨好知州的儿子,只有这样,他们四房才能有好日子,那个时候江晖一直将长辈的话奉为圭臬,可是后来,被家族视为废人的三哥高中,成了官家面前的红人,他们江家再也高攀不起。

    被江家视为野孩子,险些被大房打死的叶秋水,也早就拥有让江家望尘莫及的家业。

    可见,靠人不如靠己,攀附别人,如水中浮萍,只能随波逐流,终究无法扎根成长的。

    江晖轻笑,所幸的是,他已经摆脱父母掌控许久,如今江四爷与四夫人早就不能将他怎么样了,长大了后回想起以前,才觉得,其实长辈也迂腐愚蠢,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

    叶秋水带着江晖将几件铺子逛了一圈,檀韵香榭开在西市,不远处就是太学,国子监等学府,街上,襕衫学子们并肩而行,高谈阔论,每个人身上都透着如朝阳般炙热的气息。

    江晖刚来到京师,有许多东西要置办,西市书斋很多,一眼望去都是卖文房四宝的,江晖走近一间看了看,要准备笔墨纸砚,省试前,他要闷头温习。

    叶秋水看着他在挑笔墨,突然想到,家中的笔墨纸砚似乎也要用完了,江泠经常在书房熬夜看公文,尤其是墨,耗得很快。

    家中许多事物都是叶秋水置办,她统管全家,若是缺了什么,可能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叶秋水已经准备好了,想到书房的笔墨要用完,叶秋水也去挑了几块墨锭,请伙计包起来。

    逛了半日,回到家时,江泠竟然下值了。

    大概因为江晖在,出于礼数,他应当为堂弟接风洗尘,厨房正在准备晚膳,走在巷子里时就能看到庭院里升起袅袅炊烟。

    前厅中,江泠坐在花架旁,手中持一卷书,一旁的桌子上还放着什么,油纸包着,透出淡淡的香味,他听到交谈声,抬起头。

    叶秋水同江晖低声说着话,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多日凝绕在眉心的愁哀此刻也消散几分,只是绕过长廊,一看到前厅坐着的江泠,她的笑容就僵住了,低下头。

    男子脊背挺直,他已经换下公服,穿着一身藏青色圆领袍,眉眼清冷静肃,薄唇紧抿,面无表情,看到有人进来了,江泠放下书,宽大的袍袖垂下。

    目光落在她身上,察觉到从一进来看到他开始,她就变得很不自在,说笑的话语停住,安静得不像她。

    “三哥。”

    江晖先上前,问了两句公务上的事,接着说起方才都去了哪里,“叶妹妹的铺子真是气派呀,我看得眼花缭乱。”

    叶秋水淡淡笑了一下,她站在风口,手里提着东西,发丝被吹乱,大氅上的绒毛轻拂面颊。

    江泠看一眼,说:“进来吧,外面冷。”

    他转过身,径直绕过前厅,后堂就是吃饭的地方,下人已经将菜肴摆在桌上了,叶秋水默默地走上前,将几盒墨摆在一旁,坐下拿起筷子。

    桌子是方角桌,以前叶秋水都喜欢挨着江泠坐,但今日,她坐在江晖旁边,离江泠远远的,看到她拉开椅子,江泠的目光微微顿了一下。

    他神色如常,只让下人将叶秋水爱吃的菜挪到她面前去。

    江晖夹在中间,一无所觉,吃饭吃得很香,一边吃饭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起家乡的事,比如,那个曾经威胁过叶秋水的香会会长,魏行首下狱了,知州又换了一个人,王家郎君喜得麟子,前不久刚满月。

    江泠话不多,只偶尔应答两句,叶秋水倒是会和他交谈,但是话也比以前少了许多,江晖还记得在儋州的时候,每天吃饭的时候都是热热闹闹,嘻嘻哈哈的,怎么如今变得这么冷清。

    江晖说话说得嘴干,突然觉得不对,左右看一眼,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就我一个人在讲。”

    叶秋水低声道:“五哥,我在听。”

    “那你怎么都不说话。”

    江晖心里不安,暗自揣测,是不是他说得话太无聊了,三哥不理他他能理解,怎么叶妹妹也没反应!

    江晖绞尽脑汁,把平生能说的趣事都说了一遍,叶秋水才总算笑了笑。

    吃完饭,江晖要去屋里看书,叶秋水想起桌上还摆着她买回来的墨锭,她拿起,提在手上,犹豫很久。

    身后,忽然响起江泠的声音,他语气平淡,问道:“今天的菜不合口味?你吃得很少。”

    叶秋水肩膀跳了跳,背对着他,握紧墨锭,“没有,只是没什么胃口。”

    江泠沉默,片刻后说:“你想吃樱桃毕罗吗?”

    御前街的小点心,叶秋水很喜欢吃,不过因为是甜食,她长龋齿后,江泠就不允许她天天吃了。

    叶秋水摇了摇头。

    他又是沉默,半晌,“嗯”一声,“早点休息。”

    说完便离开了,等他的身影走远,叶秋水才终于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江泠相处,他将她当作妹妹一样,可是叶秋水无法再将他当做哥哥,那天的事情,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可是不说,不代表它没发生过,叶秋水做不到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第二日,叶秋水醒来的时候,江泠已经去了衙司,叶秋水穿戴好后出门吃早膳,前厅里,仆人们正在洒扫,婆子剪了几枝迎春花插在花瓶里,叶秋水一边喝粥,一边翻看账本。

    远处,正在洒扫的下人看到一样东西,疑惑道:“这是什么?”

    他走过去打开,发现油纸包里装着十只樱桃毕罗,只是已经凉透,面皮也软了,不知放了多久,总之口味不佳,不能再吃了。

    “是樱桃毕罗。”

    下人惊奇道:“谁放这儿的?”

    “好像是大人。”

    另一个仆人说:“昨天看到大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怕是忘了吃了,哎,这已经放了一夜,不能吃了,丢掉吧。”

    叶秋水抬起头,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没有听清下人们在交谈什么

    仆人有些可惜,将东西拿去丢掉。

    叶秋水吃完早膳,将账本收起,换上太医的衣服,拿着令牌进宫。

    太医署内,因为不知道该派谁去军中而争论不休,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放不下家中妻女,怕有去无回。

    叶秋水只埋头做好分内之事,吴院判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教她的了,叶秋水早就可以独当一面。

    宫中的娘娘喜欢找她诊治,她们久居深宫,实在找不到可以陪着说说话的人,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又没有子女,高耸威严的宫墙内,死气沉沉,后妃们喜欢那些宫外的孩子,最期盼的,就是宜阳和叶秋水可以多来宫中,同她们说说外面的事,听少女说话,便觉得自己似乎也年轻了许多。

    在宸妃娘娘宫中,叶秋水无意听到,陛下近来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朝中请立曹贵妃的孩子为太子,宰相的势力如日中天,已经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唯一能和曹丞相分庭抗礼的只有严尚书,宸妃的母族依附于曹家,她喜欢叶秋水这个孩子,于是偷偷同她说:“早些劝你兄长改投丞相麾下吧,严尚书是斗不过曹丞相的。”

    叶秋水对朝中之事一知半解,但与江泠有关的事情,她下意识紧记于心。

    省试很快就要开始了,主考官是丞相势力的,贡士们竭尽全力巴结吹捧丞相,只盼能早日金榜题名。

    江晖要温习,叶秋水不去打扰他,知道他辛苦,每日叫下人准备些瓜果,滋补身体的饭菜,江泠不怎么回来,他不在,吃饭的时候反而自在些,只是叶秋水心里一直想着宸妃同她说的话,打算什么时候问一下江泠。

    她知道,江泠不可能背叛他的老师,她只是想提醒他,要当心些。

    越临近省试,江晖越紧张,叶秋水就会鼓励他,“没事,下一次再考就是了。”

    听到她的安慰,江晖紧张的心能缓解许多,只要看见她,他就觉得安心。

    省试前一日,江泠有些话要叮嘱他,进了贡院有一些要注意的事情,还有这次的主考官,是曹丞相的学生,一定会投丞相所好,选一下夸赞歌颂丞相的文章,他嘱咐江晖要当心些。

    江晖点点头,“我都记住了。”

    “好。”江泠点头,“你继续看书吧。”

    说完,江晖却不动,神情甚至变得有些忸怩,像是有话要讲。

    江泠注视着他,等他开口。

    片刻后,江晖才终于像是攒够了勇气,梗着脖子,说道:“三哥,要是我这次考中了,我可不可以向你求娶叶妹妹?”

    话音落下,江泠怔然,沉静的面容如同撕裂开一个口子。

    江晖低着头,不敢去看江泠的神情,他想,三哥现在一定在审视他,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

    未等江泠回答,他就自己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会对她好的,我家中的产业,都给她管,虽然、虽然她可能瞧不上……但是只要我有的,我都愿意给她。”

    江泠不说话,凝视他,微微走神。

    五郎相貌清秀,为人开朗风趣,性格也好,不迂腐,不古板,待人也真诚。

    以后四房的产业都是他的,虽然比不过叶秋水家财万贯,但是也不愁吃穿,至少叶秋水和他在一起,绝不会受委屈,江泠了解他,知道江晖对妻子会很好,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最重要的是,五郎身体康健,会骑马射箭,不会遭人嘲笑排挤,若是以后考上了,做了官,一定前程似锦。

    江泠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许久,才开口道:“这件事情……要她自己做主才行。”

    江晖一听,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反而觉得轻松许多,至少不是拒绝,他真怕三哥回他一句,少痴心妄想了。

    “那……那个。”江晖挠了挠头,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问:“三哥,你能帮我在叶妹妹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吗?”

    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嘿嘿一笑,期待地看着江泠。

    面前,男子眸光寂静,长眉微微颦蹙,一瞬又松开。

    江泠说:“你好好准备考试,这些事情,往后再说。”

    第114章

    扮演好他的妹妹。

    省试很快就到了,

    江晖去了贡院,工部的同僚们后知后觉地问起江泠,他是不是有个堂弟,

    是今年赴京参加省试的贡士之一。

    江泠颔首,

    大家都很惊讶。

    同僚们都知道,江泠与亲族决裂,关系不好,

    没想到还与一个堂弟有联系。

    严敬渊问起,点点头,说:“有个兄弟也好,

    以后能互相关照。”

    一个人实在太孤独了,严敬渊一直觉得,江泠应该多交交朋友,

    虽然严尚书认为,年轻人理应沉稳些,

    他觉得江泠遇事永远处变不惊,

    这很好,

    但是有时候也不免觉得他太过冷淡,

    少年时便阴沉寡言,长大更是严肃,一点同龄人该有的开朗、生机都没有,

    这让严尚书有些忧愁。

    同僚里,

    也有没成过婚的,知道他有个妹妹,

    没事便打听一下,

    希望江泠能帮忙牵线。

    也有人避之不及,江泠这种类型的大舅子,

    看着便难对付。

    前朝,宰相势力壮大,后宫中也是曹贵妃独揽大权,皇后家世普通,再加上没有子嗣,如今的地位是越来越形同虚设了,后妃们每日战战兢兢,尤其是同样有一名皇子的妃嫔,每日将孩子拘在宫殿中,生怕出去会惹曹贵妃的晦气。

    严敬渊与宰相不和,连带着他的门生在朝中也被挤兑。

    一日,曹贵妃的儿子偶感风寒,叶秋水奉命前去为他诊治,然而,贵妃不知为何突然找她的麻烦,故意声称叶秋水为皇子诊治时不够用心,姿态敷衍,罚她在殿外跪两个时辰。

    叶秋水自从在太医署当值后,就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罚过,娘娘们为人亲和,最多是责难两句,绝不会罚跪,或是打板子。

    叶秋水不敢忤逆贵妃,只能在初春的料峭东风里跪在殿前思过。

    这是个摧磨人心的法子,石砖粗硬,冰凉,隔着几层衣袍,寒意刺入骨髓,叶秋水直挺挺跪着,腰稍微弯一些,老嬷嬷就会责问她是不是心中不服,再以对贵妃不敬为由,罚她多跪半个时辰。

    叶秋水咬着牙,忍着疼痛,挺直脊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几个时辰过去了,她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同贵妃请完罪,一瘸一拐地出去。

    吴院判见到她这样,叹了叹气,让小宫女扶她到边上坐一会儿,用药膏上药。

    宜阳听说叶秋水被罚了,气得砸了东西,要进宫找曹贵妃理论,被叶秋水拦下。

    “贵妃势大,你别去找她麻烦。”

    宜阳怒道:“谁找她麻烦了,难道不是她先找咱们麻烦的?你在宫里,得罪过她?”

    叶秋水摇摇头,“我一直谨言慎行,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罪过贵妃娘娘。”

    宜阳秀眉微蹙,沉思片刻,说:“据我推测,前几日,严尚书上书请立二皇子为太子,而贵妃的孩子排行第三,她知道后当然不乐意了,她身在后宫,管不到前朝之事,可是你和江泠关系亲近,他又是严尚书的学生,贵妃自然要找机会磋磨磋磨你。”

    叶秋水心下了然,“原来是这样。”

    宜阳眉眼肃穆,沉声道:“你毕竟是宫中女官,她没有资格处置你,不能要你的命,但是会找些小麻烦,你小心些吧,下次她找你,你就装病好了,如今宰相势力那么大,官家一直昏迷不醒,我母亲也没有办法,有什么事,不一定能帮到你。”

    “我知道。”

    宜阳毕竟是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现在的处境都很不好,更何况是宜阳,她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会连累一家人,虽然方才冲动地想要去找贵妃理论,但此刻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还是太气性了。

    叶秋水偏过头,一旁的宜阳神情严肃,眉头紧锁,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沉沉,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看着还挺有气势,不禁笑道:“敏敏,你现在懂得真多,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和从前不一样了。”

    宜阳眼睛一亮,“哪里不一样了?”

    “唔……变稳重了。”

    宜阳眼睛微微瞪大,接着抬起手,捂住嘴,笑得肩膀都在抖,那股骄纵气又显露出来。

    发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后,宜阳挺直了身子,咳了两声,神情也收敛几分,“书上说,成大事的人都是沉稳,临危不乱的,所以我决定了,从今日开始,我就要做个冷酷的人。”

    她沉着脸,声音也故意压低几分,不觉得沉稳,倒觉得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叶秋水噗嗤笑出声,宜阳一下子就憋不住了,跺跺脚,“哎呀,你不要笑!我认真的!”

    “好好好。”

    叶秋水笑着点头,“知道啦知道啦,我们敏敏是要做大事的人。”

    宜阳下巴上扬了几分,正经了没多久,又往后一躺,四肢大张,随心所欲地躺在榻上,叹气,“哎,可是书真的好难背,想要成为厉害的人,哪有那么容易,要看许多书,行万里路,要知道民间疾苦,民生,朝政……”

    每次想肆无忌惮玩乐,想将这一切都抛之脑后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日在京郊,看到一群自边境逃难而来,食不果腹,甚至易子而食的难民,宜阳咬咬牙,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坚持。

    她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不想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郡主。

    “对了,还没有问过你。”

    宜阳坐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叶秋水,“你和……怎么样啦?”

    这些天她太忙了,还没有问过叶秋水,现下是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叶秋水的神情便变了,她垂下头,视线落下,低声道:“没怎么样,我搞砸了。”

    “搞砸了?”

    宜阳不解地重复,意识到什么,惊讶道:“你……你直接和他说啦?”

    叶秋水点点头。

    “算是我有些冲动吧,我不喜欢将事情憋在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叶秋水语气淡淡,缓缓说道:“兄长他……很生气,训斥了我,敏敏……现在想,我,我好像真的做错了。”

    说到最后一句,叶秋水哽咽了一声,上元夜的情形又浮现在脑海中,眼前是江泠那张愠怒到极点的脸,她心里又难过又委屈,断断续续道:

    “我……我不该同他说那些话,兄长如今好像根本就不想看见我。”

    压抑多日的情绪如同划开了一道口子,霎时迸发出来,怎么都止不住,她知道江泠为什么生气,从小到大,他一直照顾她,对叶秋水而言,江泠如兄如师如父,她的那些心思,要是说出去很登不上台面,同乱.伦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江泠拒绝她后,叶秋水的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懊恼、害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彻底完了。

    江泠对她避之不及,连家都不愿意回,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叶秋水如今待在那个家中,每天都很煎熬。

    他不想再看见她,怕是都开始后悔认她这个妹妹,叶秋水不傻,她察觉得到江泠在避嫌,尽管表面上还是兄妹,可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又还能再维持多久呢。

    宜阳看着她哭,心里也难受,她揽住叶秋水的肩膀,低声问道:“江嘉玉骂你了?有没有打你?”

    叶秋水摇头,“他不会打我,只是不理我了。”

    宜阳抱住她,让她靠着自己,叶秋水心里委屈,趴在宜阳的肩膀上默默流泪。

    她就江泠一个亲人,她只有这一个哥哥,如果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她可以将一切心意都埋藏,扮演好妹妹的角色。

    *

    叶秋水在长公主府呆了许久,天黑了才回去。

    膝盖上都是淤青,还有冻伤,用热水敷了许久才能灵活动弹,淤青有些深,透着紫红色,要瘸好几日。

    江晖住在贡院,江泠又鲜少回家,院里冷冷清清的,叶秋水揉了揉腿,头有些昏,想来是白天吹久了寒风,有些头疼,她赶紧洗漱后上榻,闭眼休息。

    睡着了后,膝盖也一抽一抽地疼,叶秋水皱着眉,梦里也很不舒服。

    江泠是在深夜回来的,听人说起白日的事情,他才知道叶秋水被贵妃责罚,在寒凉的东风里跪了两个时辰。

    江泠急忙穿过弄堂,叶秋水已经歇下了,屋中漆黑,下人说,她有些受寒,睡前喝了姜茶发汗。

    江泠轻轻推开门,黑暗中,叶秋水孤零零地躺在榻上,蜷缩成小小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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