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苏府的下人冲过来,手忙脚乱扶起趴在叶秋水身上的女子,她捂着小腹,小口吸气,直喊痛。

    叶秋水胳膊疼得没法动,除了吴靖舒担忧地唤她,没人管倒在地上的她。

    她自己爬起来,按着腰,一瘸一拐地上前,妇人情况看上去很不对,长公主已经叫人去传太医了,等他到还要一会儿,叶秋水拂开挡在面前的人,不管众人异样的目光,按住妇人的手腕,摸了摸脉。

    第87章

    亭亭玉立的少女。

    吴靖舒火急火燎地下了看台,

    “芃芃。”

    少女蹲着身,手指搭在妇人腕上,马球赛停了下来,

    大家都注视着她的动作。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她在做什么,

    把脉?她不是香师吗?”

    叶秋水医术不精,只是当初为了调配合香向曲州的老大夫学了些皮毛,她看的书多,

    且过目不忘,摸了摸脉,确认脉象,

    立刻伸手抬起妇人的身子,让她侧卧躺下,“夫人有身孕了,

    方才骑马动了胎气,躺下来会减少对血管的压迫。”

    “什么,

    有孕?”

    妇人身旁的女眷惊讶出声,

    妇人本人也是惊骇,

    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

    方才打马球时,动作强劲,气势高涨,

    这才动了胎气。

    “是,

    月份很浅。”

    叶秋水伸手按住妇人,将一旁座位上的软垫团起来,

    塞在她的臀部下,

    让她左卧躺着,舒缓疼痛。

    “真的假的?”

    一旁有人狐疑道,

    不相信叶秋水说的话。

    “喂。”宜阳郡主走过来,姿态高傲,睨了叶秋水一眼,目光冷淡,语气倨傲,“你说是就是了?你让苏大娘子躺下来可有依据?若她真的怀有身孕,因为你的刻意卖弄反而加重了伤情,你赔得起吗?”

    郡主话语不善,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叶秋水抬起头,对上宜阳的目光,很快又低下头,谦卑道:“民女曾在医书上看到过,妇人若是动了胎气,应当垫高臀部,呈左卧姿势,这样可以舒缓疼痛,防止血液不流通。”

    “书上说的又不一定就是对的。”宜阳轻哼,“还是快叫大夫来吧,这种事情耽误不得。”

    “就是就是。”孟家的小姐说:“这里不是你能随意卖弄的地方,苏大娘子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叶秋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垂着头退至一旁。

    长公主已经派人去叫太医了,今日芳园有马球赛,少不得磕磕碰碰的,太医一直伴驾左右,很快就赶来。

    “恭喜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太医把了把脉,笑着说。

    妇人脸上满是惊讶,“真的呀。”

    “千真万确。”

    一旁的女眷说:“你自己有没有身孕都不知道?还来打马球。”

    “我一点也不知道。”妇人露出尴尬的笑容,“哎哟,这事办的,让大家担心了。”

    长公主问道:“苏大娘子身体怎么样了,胎儿可有受到影响?”

    “没有,大娘子身体康健,修养修养便好了,大娘子方才侧卧及时,没有挤压到血管,没什么大碍。”太医笑着说:“微臣开两幅方子,苏大娘子万不能再骑马了,情绪波动,对胎儿不利,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总归动了胎气,且现在月份浅,更要多注意。”

    “是是是。”

    妇人讪讪一笑。

    她被侍女们扶起,送到院子里休息了。

    马球赛打到一半,有郎君喊道:“我们继续吧,来个人顶替一下苏大娘子的位子。”

    长公主招呼大家继续坐回去看马球赛,吴靖舒过来拉叶秋水,小声说:“你真是要吓死我了,方才那马都失控了,横冲直撞的,多凶险啊,你就那么跳下去,若是伤着了怎么办?”

    叶秋水垂着目光,低声道:“方才没想那么多,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吴靖舒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怕,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医术。”

    吴靖舒很是惊喜,慈爱地看向她。

    “不算会。”叶秋水腼腆一笑,“就是看过几本书,以前研究制香时,了解了一些药理而已,方才给苏大娘子诊脉只是歪打正着。”

    吴靖舒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只了解一些就懂这么多,还是咱芃芃厉害,做什么都有天赋。”

    叶秋水被她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走吧,还坐刚刚那地方。”

    “好。”

    叶秋水跟着吴靖舒坐回去,大家也都散开。

    宜阳还站着,她没想到那个小娘子竟然真的会把脉,说的话也不是信口胡诌。

    宜阳有些吃惊,想等她邀功,但少女什么都没说,太医来了,她就退到一边,等苏大娘子确认没事后,同吴靖舒一起坐回看台了。

    长公主轻笑,“怎么,现在觉得自己先前的看法有失偏颇了?”

    宜阳回过神,哼道:“才没有。”

    郡主重新坐下,看向马球赛。

    傍晚,芳园里的宴会结束,赢了马球赛的人有长公主亲自簪花,少年郎们面若冠玉,意气风发,站在面前很是赏心悦目,回城的时候,长公主忍不住问道:“这么久了,你可有看得上的?”

    “没有。”

    宜阳目不斜视,看都未看这群人几眼,“都是凡夫俗子。”

    郡主对他们倾慕的目光熟视无睹,年轻郎君们心神失望。

    他们要么贪图郡主的美貌,要么贪图郡主的家世地位,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谄媚,毫无真心实意,宜阳一点兴趣也没有。

    长公主无奈至极,“你若选不出个结果来,到时候官家给你指婚,你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宜阳有些恼怒,反问:“我就非得成婚,非得嫁人?”

    长公主道:“你的身份,注定了嫁娶之事重中之重,宜阳,有时候,我真后悔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

    宜阳性子骄纵,听不下去,将头扭向一边。

    *

    芳园有夜宴,但齐府的下人过来禀报,说小姐有些吐奶,吴靖舒很着急,同长公主禀报一声,很早就回去了,叶秋水与她一同离开,先去了一趟齐府探望吴靖舒的女儿,吴靖舒想留她在府上过夜,叶秋水怕太过叨扰,婉拒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铺子都歇业关闭,叶秋水悄悄推开后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到堂中坐着一个人,似乎等了许久,听到开门的动静,抬起头,看向她。

    “哥哥怎么在这里?”

    叶秋水小声问道。

    “下了值过来看看。”

    江泠走进,“听元福说你今日同齐夫人去芳园了?”

    “嗯。”叶秋水点头,“干娘说要带我去见见世面,多认识一些人,对做生意有好处。”

    忘了从哪一日起,叶秋水就这么叫了,吴靖舒待她很好,一直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不过,芳园那样的地方她应当不会再去,叶秋水不是傻子,感觉得出,宴席上好像有许多人不喜欢她。

    孟家的小姐说话夹枪带棒的,叶秋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们,郡主似乎也不喜欢她,这些都是她招惹不起的人,叶秋水怕惹祸上身。

    她垂着眸,应付这些事情要花很多精力,很疲惫。

    叶秋水缓缓呼出一口气,回神,看向江泠,不知看到什么,目光微眯,她凑近几分,盯着江泠的脸,“哥哥。”

    “嗯?”

    江泠刚一出声,话音顿住,面前的少女突然伸出手,指尖碰了碰他的下颌,触感微凉。

    “这里怎么好像有点青紫。”她担忧道:“你受伤了?有谁欺负你吗?”

    亭亭玉立的少女,带着蔷薇香的长发轻扬。

    江泠偏过头,说:“不小心磕到了。”

    叶秋水半信半疑,还在研究。

    她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这淤青是白天江泠和同科进士打架打出来的。

    叶秋水准备去掌灯,仔细看一看。

    江泠伸手拉住她,待叶秋水不解地看过来,他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江泠沉默了会儿,问:“你饿吗?”

    叶秋水微微睁大眼睛,笑出声。

    她想了想,说:“好像是有点儿,今日在芳园,没好意思吃太多东西。”

    江泠淡淡地笑了一声,“嗯,那出去吗?”

    叶秋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路上很安静,她看上去有些忧愁:“好像要宵禁了。”

    说完又笑起来,“没事,我们快一些,宵禁前回来!”

    两人一起跑出后院,道上还有几间铺子未曾关门,叶秋水看到有卖馄饨的,拉着江泠在路边坐下。

    “我觉得还是我们家附近的糖水铺子最好吃。”

    叶秋水尝一口,凑近了同江泠说。

    江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芃芃,来京师开铺子,你开心吗,有没有后悔过?”

    他知道叶秋水的买卖做得很辛苦,比以前在曲州要累几倍,可赚的钱并不多,想要在京师站住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这里的人每一个人轻易都得罪不得,一步错步步错。

    叶秋水说:“很累,有一些后悔,但是也没有很后悔。”

    “来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些啊,我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我就想出来多见一见,看看外面是怎么样的。”

    “没事!”叶秋水仰起脸,笑容明亮,“你不用担心我哥哥,我知道京师的贵人对我有偏见,不过没事,慢慢来,实在不行,我回老家,对吧。”

    叶秋水吃一口馄饨,烫得龇牙咧嘴,边哈气边说:“我可不会轻易被打趴下。”

    她认定了什么,只会义无反顾。

    江泠说:“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不知谁家的下人,似乎已经找了许久,一见到叶秋水就冲上前,笑着道:“叶小娘子,总算找到你了,小人是安国公府的仆人,咱家大娘子姓苏,特意叫小人过来一趟,说是一定要同小娘子你好好道声谢。”

    第88章

    授知县一职。

    安国公府世代为将,

    老国公夫妇数年前战死沙场,满门忠烈,家中只剩女儿苏叙真一人,

    安国公临死前将女儿托付给部下,

    后来苏叙真与一名不见转的参将成婚,官家感怀苏家满门忠烈,让那位参将继承了国公之位。

    苏叙真性子率真,

    不拘小节,平日骑马射箭随意惯了,经水素来不利,

    也没当回事,哪成想自己竟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她还骑马颠簸,

    打了半日马球,这胎儿没出事,

    也幸亏她是将门虎女,

    身体比寻常女子要康健太多。

    苏叙真大大咧咧,

    知道自己有身孕后,

    立刻回国公府修养了,一门上下都在忙活,她也没想起那帮她拉住马的少女来,

    回到家,

    婆子伺候着她躺下,苏叙真才猛然回过神,

    说要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国公府的下人打听了许久,

    才找到叶秋水,“我们大娘子说了,

    一定要找到您,您若不嫌弃,改日定要过府一叙,我们大娘子想请您喝杯茶,当面道谢。”

    苏叙真如今是双身子,还动过胎气,不宜走动,想叫叶秋水到国公府走一趟,备下厚礼款待。

    叶秋水颔首,笑盈盈道:“苏大娘子太客气了,只是小事而已,还劳您亲自登门一趟,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好好。”国公府的下人抬手拜了拜,“那就说好了,小人这就回去给我们娘子回话了。”

    下人离开后,江泠问道:“今日在芳园发生何事了?”

    “安国公府的苏大娘子突然腹痛,我上去给她把了把脉,脉象是喜脉,苏大娘子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打马球时动了胎气,但是没有大碍,她太客气了,还叫人过来道谢。”

    叶秋水跨过门槛,“对了,哥哥,你在翰林院也快一年了,是不是要授官啦?”

    “嗯。”江泠说:“还不知要去往何处,前几日考察要写的公文已经交给掌院了。”

    叶秋水双手合十,“希望哥哥可以在京畿附近任职,离得近,见面也方便。”

    江泠轻笑,“也不一定就能授官,要是考察不过,会被黜落归乡。”

    “不可能的!”

    叶秋水“呸呸呸”几声,“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怎么会被黜落呢,你都那么认真了,每日起早贪黑的,要是你当不了官,那就说明……说明官家他没眼光……唔。”

    话音刚落,江泠突然抬手,捂住她的嘴,眼神带着警告,还有些无奈,低声道:“这样的话能乱说吗,被旁人听到怎么办?”

    蔑视皇威,说官家的不是,要掉脑袋的。

    叶秋水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呜呜”两声,连忙点头,眼珠转了转,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看着她呆呆的模样,江泠嘴角上扬几分,下一刻,温热的气息拂过手背,掌心下就是少女柔软的唇瓣,叶秋水含糊不清地说下次再也不会乱说话了。

    江泠的手臂猝然僵住,指节蜷曲了一下,收回手,有些不自在。

    叶秋水还在自顾自地说话,“明日一大早我就要去护国寺上香,求佛祖保佑,哥哥仕途顺利,早日实现抱负。”

    江泠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须臾,回过神。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送叶秋水回到铺子,待她落锁,进去休息后,江泠转身回馆舍。

    一大早,叶秋水真的去了护国寺,给江泠求了签,接着,她前去安国公府探望苏大娘子,苏叙真有孕在身,国公府的守卫也比往常更加森严。

    安国公陆庆不在府中,与苏叙真成亲后,陆庆将老母接到京师居住,陆庆还有一个父母双亡的表妹,去年来京师投奔姨母,如今也住在安国公府。

    穿过几道长廊,七绕八绕地总算到了后院,丫鬟进去通报后,有人出来领叶秋水进门,苏叙真的卧房不同寻常,叶秋水一进门就同一面高大的兵器架打了个照面。

    刀剑削铁如泥,兵刃森寒夺目,叶秋水打了个颤,绕到一旁。

    “吓到妹妹了吧。”

    榻上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苏叙真二十有二,相貌成熟俊逸,举手投足间满是英气,昨日马球赛时也是一骑绝尘,年轻郎君们没有一个人能追得上她,若不是她因身孕退场,昨日的魁首一定是她。

    叶秋水上前拜见,礼数端庄,只是刚要弯腰,苏叙真就立刻抬了抬手,一旁闪出一个侍女,托着叶秋水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了起来。

    叶秋水顿时愣住,苏叙真笑了笑,摆手,“我不讲究这些规矩,天天看着人对我拜啊跪的,我吃不消,坐吧坐吧。”

    叶秋水上前,在榻边坐下。

    “大娘子身体如何了,可还有不适?”

    苏叙真摇头,“没事儿,昨天回来,睡了会儿,起来吃了十张馍馍,舒坦得很,一点也没觉得不适。”

    苏叙真说话随意,一点架子也没有,看着叶秋水问:“妹子,我听人说你从曲州来的,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我娘就是闽地人,跟你说话的口音差不多,哎呀,你真厉害,一个人在京师开铺子,不容易吧。”

    “还好。”

    苏叙真轻笑,顿了顿,又说:“你也别太在意那些人说的话,他们懂什么呀,一天到晚就是说什么家世,身份,我去他爷爷的,一群托祖上荫庇的家伙,还真把自己当盆菜啦。”

    昨日在芳园,苏叙真没少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说像叶秋水这种身份的人,哪来的资格进芳园,又凭什么坐在看台上,一个商人,在王公贵族面前也配同席而坐?没让她端茶送水就不错了。

    苏叙真最讨厌别人嚼舌根,明明她看着小姑娘哪里都很好嘛,多厉害,刚及笄的年纪就能一个人来京师闯荡,开一间铺子,京师的租金多贵呀,而那些在芳园里嘀嘀咕咕的人,享受着家族的供养,倒瞧不起真正有本事的人了。

    说完又抬手掩了掩嘴,哂笑,“哎呀,瞧我这嘴快的,说了些不该说的粗话,没吓到你吧?”

    叶秋水含笑摇头,“没有。”

    倒是有些惊讶苏叙真竟然会说这些话,她也是王公贵族,身份比吴靖舒还要高贵。

    叶秋水道:“我没有很在意,不管怎样都是自己选的路,走就是了。”

    苏叙真听了哈哈大笑,“是,就得这样,管他呢,妹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她坐起来,前倾几分,问道:“你卖的是什么香,我也喜欢这些,不过我不太懂,也挑不出适合自己的。”

    叶秋水想了想,说:“什么都有,我觉得大娘子适合柏香,味道清正,淡雅,还有一股冷峻,坚毅之感,正如大娘子给我的感觉。”

    “好呀好呀。”

    苏叙真点头微笑,“改日我去你铺子里瞧瞧。”

    “大娘子若是不嫌的话,我明日带给您,您怀有身孕,需要好好休养,还是不要走动吧。”

    “这多麻烦啊。”

    苏叙真有些不好意思,“哪能如此麻烦妹子你。”

    “不麻烦不麻烦。”叶秋水斟酌了一下,“我觉得,与大娘子一见如故。”

    和苏叙真交谈很舒服畅快,一点也不像在芳园里,面对其他贵人时那般拘束,谦卑。

    苏叙真不由大笑,“巧了不是,我对妹妹你也是一见如故,我一看到你我就喜欢,既然如此,以后你可要常来安国公府。”

    叶秋水笑着点头,“好,还望娘子别嫌弃我叨扰。”

    “哪里哪里。”苏叙真一摆手,“大夫不让我出门乱走动,我闷在家里也无趣,京师里的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我听着就头疼,我就喜欢爽快的人,巴不得你日日来呢。”

    叶秋水在安国公府做了许久的客,苏叙真本来还想留她在府上吃饭,但叶秋水要管理铺子便没有留下。

    离开的时候,在长廊尽头撞上一人,俏丽的脸,穿着浅黄罗裙,弱柳扶风之姿,眉眼间透着楚楚可怜,看到叶秋水的一瞬间,她的眼底有一丝警惕涌现。

    女子打量叶秋水几眼,问:“你是何人?”

    下人同她解释,“回表小姐,这位是大娘子的客人”

    安国公陆庆的表妹,如今暂居于国公府中。

    叶秋水行了个礼,不知为何,不太喜欢面前这个女子,她打量的眼神里带着警惕、如同看到敌人一般,好像生怕叶秋水要与她争夺什么一样。

    这个表妹,似乎也不想与她多言,淡淡一礼后便摇着团扇走了。

    叶秋水收回目光,离开国公府。

    回到铺子,伙计告诉她,江泠被官家传召了。

    叶秋水顿时紧张起来,“官家可有说让哥哥去做什么?”

    伙计摇了摇头,“我们也是听馆舍的人说的。”

    叶秋水不由握紧了拳头,手心出了些汗,猜测,应当是为了授官的事情。

    她没心思管生意了,坐着等急了,站起来倚在门边等,时不时抬头张望,来回踱步。

    傍晚时分,有人来报喜,说官家授江泠儋州知县一职,不日就要离京赴任。

    大家欢呼起来,知县对他们而言,可是天大的官!

    叶秋水笑了一下,给报喜的人一锭银子打赏。

    送走人后,澎湃的心情冷静下来。

    对了,儋州是哪儿?远吗?

    她问铺子里有见识的老师傅,老师傅说:“儋州啊,远得很呢,又穷又偏僻,离京师十万八千里,郎君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当官啊,犯人倒是经常被流放到那里。”

    进士们再不济也会留在京畿附近为官,在天子脚下,升迁快,去儋州那样的地方,这辈子算是完了,仕途不用想了。

    第89章

    “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官家设了宴,

    一直到深夜,江泠才回来。

    几人簇拥着江泠进门,要赏钱,

    他将荷包里的钱分出去后,

    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叶秋水。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过来道谢,而是站在一旁,嘴角虽然在笑,

    眼神却没什么光亮,看上去心绪重重。

    大家散开后,江泠走上前,

    叶秋水怔愣之际,63*00

    他突然抬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也放了一枚喜钱。

    叶秋水呆了一下,

    淡笑,将喜钱握在掌心。

    “怎么了?”

    江泠问她。

    “哥哥,

    能不能不去那么远的地方。”

    叶秋水犹豫了许久,

    轻声问道。

    他们都说儋州很偏僻,

    其他官员再差也不会被派去那里上任,

    远离京师,升迁之路难如登天,是不是官家不喜欢他,

    被京师的传言误导了,

    所以才将他扔到那个地方?

    “官家已经下旨,文书都送过去了。”

    这件事已经无法改变,

    今日官家赐宴,

    同科的进士都有了新的去处,有的继续留任翰林院,

    有的去了六部,除了那些犯了错,为官家所不喜的人之外,江泠是境遇最差的一个,儋州不只是偏远,重要的是,几乎没有升迁的机会了。

    叶秋水了解后很气恼,气官家的决定,江泠努力读书这么多年,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很不甘心。

    “没事的。”

    江泠知道她伤心,安慰道:“这样也挺好的,为一方长官,治理一方城池,不正是我想做的吗?”

    “不一样的。”

    接触的东西不一样,获得的机会也不一样,别人一步一个脚印是在往前走,可江泠却要绕许多远路。

    江泠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真的没事,其实去儋州也挺好的,京城是非太多,那里反而清静。”

    天子脚下,纷争不休,伴君如伴虎,当大官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为一方郡守,远离争斗,至少能平安。

    叶秋水想了许久,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她攥紧了喜钱,说:“我去收拾东西,备好行李,同哥哥一起去。”

    “不行。”江泠拒绝道:“京师的铺子不要了?你不用跟着我去。”

    “可是……”

    儋州太远了,书信难以送达,更难以见面,叶秋水想和江泠一起去儋州。

    江泠不同意,舟车劳顿,地方落后,他不想叶秋水跟着他一起去吃苦。

    京师铺子的生意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她渐渐在京师积累起自己的人脉,去了儋州,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她若是不管不顾跟着走了,这里的伙计怎么办,大家跟着她跋山涉水来到京师,背井离乡,这个关头,叶秋水要是离开了,该多让大家失望,她张了张嘴,再说不出坚持的话,做不到将大家丢在这里。

    江泠去收拾行礼,叶秋水跟在他后面,默默地清点物件,将所有要带的东西都收进箱子中。

    叶秋水不能去儋州,要和江泠分别许久,下次再见是个未定数,听人说儋州临海,潮热,不利于有腿疾的人常住,叶秋水连夜做了一副护膝,熬了几个通宵,双目弄得通红,赶在江泠赴任前将护膝给他。

    她手艺不精,护膝做的很粗糙,但用料极好。

    江泠收下,细心放在箱子中,离开前,他去拜访了严敬渊还有掌院,与几位敬重的长辈告别,严敬渊知道他要去儋州上任,这与预想的结果不一样,去了偏远之地,太消磨志气,意志不坚定的,可能一辈子就耗在那小小的职位上了。

    他微微叹气,但是官家的决定更改不得,只能抬手重重拍了拍江泠的肩膀,沉声道:“别忘了,天道酬勤,自强不息。”

    江泠颔首,“学生明白。”

    严琮也不知道说什么,上前揽住他,拍了拍。

    江泠登船离开,叶秋水站在岸边,下意识往前跟了几步,男子回首,叶秋水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他,面庞看不清晰

    大船驶动,逐渐消失在江心雾气中。

    *

    上次去进货的管事回来了,叶秋水亲自去清点货物,对着账本细算,她事事亲力亲为,货物还没看完,眉心已经拧做一团。

    管事的双手扣紧,脸上汗津津的。

    叶秋水冷着脸将账本递给他,“李管事,我上次就说过,在我手底下做事,绝不可以阳奉阴违,也绝不允许为了提高利润降低成本,当时你们怎么同我保证的,为什么这次进的货物中有这么多的次品,你怎么同我解释?”

    李管事神情难堪,硬着头皮说:“东家,我就是按照您说的去办的呀,这批货……它就是这样的……”

    叶秋水气笑了,“李管事,你当我三岁小孩,以为我做买卖是在同你玩过家家吗?我给你多少钱,你就给我运多少货来,别想以次充好,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思,依照律法,我若将你扭送官府,你可免不了流刑。”

    少女声音阴寒,目光冷淡,李管事顿时脸色一白,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东家,我这……”

    叶秋水转身,示意一旁的伙计将他拖出去。

    如今在京师做生意,不立威,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前她可以宽容一次,可如今,倘若纵容这种投机耍滑的风气在,人人效仿,她这铺子还开不开了?

    李管事被伙计夹住胳膊,他哭着求饶,“东家,我错了,我再不敢贪了,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李管事人到中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被拖到店外,挣扎激烈,周围人指指点点,李管事一边蹬腿一边哭嚎道:“东家,我错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没办法呀,我不想流放呜呜……”

    叶秋水置若罔闻,觉得吵闹,叫人堵住他的嘴,直接送去官府。

    远处,宜阳郡主的车驾停在一间脂粉铺子前,听到闹哄哄的动静,遣侍女去问一声。

    片刻后,侍女回来告诉她,檀韵香榭的李管事私吞进货的钱,买了一批次品回来滥竽充数,被东家识破,东家发怒,让伙计将他送到官府。

    侍女说起李管事求饶的话语,他声称自己走投无路,一家老小都等着他赚钱吃饭,自己也是无可奈何,求东家原谅,以后绝不敢再犯。

    宜阳摇了摇扇子,“那她同意了吗?”

    侍女摇了摇头。

    宜阳身居高位,仍怀怜悯之心,看那中年男人半头白发,哭得涕泪横流,不管原因为何,看着也实在可怜。

    宜阳起了恻隐之心,皱眉,“这叶秋水,当真心狠,真是比传说中还可恶,是个冷血肠的,那李管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这么求饶了,难不成她还要逼死人家不成。”

    侍女不敢说话,宜阳直接一抬扇子,叫他们拦下几人,将李管事接回来。

    叶秋水正在铺子里算账,蓦地,宜阳郡主府上的侍女竟走了过来,叫住她。

    “叶东家心狠手辣,姓李的管事不过因一时糊涂犯了点小错,他如今既已知错就改,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叶东家,我们郡主心善,不忍他受罪,叫人将他带走了,他惹下的亏空,我们郡主替他补上。”

    话里话外包含讥讽之意,叶秋水心觉莫名其妙,颔首称是,郡主爱怎么样怎么样,别找她麻烦就行。

    宜阳将李管事带回府中,不仅帮他填好亏空,还赠他重金赡养父母,爱护子女。

    长公主知道这件事后不赞成,甚至批评了宜阳,“此人贪财失信,你竟将他带回府中?”

    “可是他很可怜啊。”

    “可怜也不是为恶的理由。”

    “他会改的,他说他知道错了!”

    长公主无奈,只能随她去。

    宜阳很生气,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决定没错似的,不仅给李老头重金,还让他留在府中,管理事务。

    然而没多久,宜阳私库频频失窃,短短一个月丢了七八件金银玉器。

    公主府里进了贼,连日戒卫森严,最终,那些丢失的物件一部分从李管事房中搜了出来,另一部分已被他拿出去转卖了。

    宜阳吃惊不已,恼羞成怒,叫人将李老头打个半死。

    长公主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明明事实已经在警告你了,无底线的心软,只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宜阳气得不行,将李老头赶出府中。

    隔几日,她再次路过檀韵香榭,看到叶秋水时,下意识冷哼一声。

    叶秋水:“……”

    宜阳觉得她肯定在嘲讽自己,怒道:“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叶秋水无话可说,不知怎么又惹了这位主子,默默滚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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