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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董三更,陈熙,齐廷济,三位城墙刻字的老剑仙。

    陆芝,纳兰烧苇,岳青,姚连云,米祜在内这些大剑仙,也纷纷离开城头。

    此外女子剑仙周澄,元青蜀,陶文等剑仙,也无例外。

    坐镇剑气长城的儒释道三位圣人,更是开始施展神通,改天换地。

    所以剑仙深入大军腹地后镇守的那条战线,极有讲究。

    剑仙列阵的那一线之上,大地之上如江河滚走,是道家圣人以手中拂尘造就而成,河水两岸,皆有金色文字,造就出两条堤岸,河水之中,悬停金色荷花一朵朵。

    老剑修跟随中五境剑修,浩浩荡荡,一起御剑离开城头。

    落地之后,老剑修也没敢冲在第一线,持剑在手,倒也有一把飞剑祭出,环绕四周,眼见那四周剑修的本命飞剑,皆是一往无前,好像过意不去,便驾驭飞剑,再次跟上其余剑修的飞剑,戳死了一个挨了其它飞剑的半死妖族,给身边一位观海境剑修瞪了眼,老剑修骂骂咧咧,又驾驭飞剑去戳其它半死的妖族,战场之上,妖族地仙境界的修士之下,唯有击杀之人,才有战功。

    妖族大军数量虽多,相对而言修士便少,有些稍微值钱的战功,实在是抢不过旁人了,老剑修还会碎碎念叨。

    老剑修一来二去,还是被他捡漏了好几位妖族修士的战功,立即笑得合不拢嘴,一旁那观海境剑修大骂道:“你他娘的离我远点!”

    老剑修回骂道:“我他娘的偏不!”

    前方战场,一头妖族龙门境修士,先前竟是一直故意以真身现世,在那观海境剑修与废物老剑修内讧之际,骤然前冲,幻化人形,一巴掌就要按住那观海境的头颅。

    观海境年轻剑修却也是老江湖,与那行事不讲究的老剑修对话,不过是些许分心,无碍他对战场走势的观察,迅速驾驭飞剑,刺向妖族修士的眉心处,被那妖族修士伸手阻挡飞剑,皮糙肉厚,体魄坚韧异常,虽然被飞剑洞穿,却被它将那把凝滞些许的飞剑,握拳攥紧,同时御风跟随身形后撤之剑修,拼着一只拳头被炸碎,也要继续一巴掌拍下,打烂那剑修脑袋。

    观海境剑修还有剑坊长剑,横剑一抹,不曾想那来势汹汹的龙门境妖族修士蓦然挪步,以更快速度来到剑修一侧,一臂横扫,就要将其头颅扫落在地。

    一位老剑修莫名其妙来到剑修与妖族修士之间,以两根并拢手指挡住那条手臂,再被那瞬间回过神的剑修以飞剑洞穿后者头颅。

    那老剑修立即回头骂道:“你他娘的抢我功劳!这可是一头大妖啊……”

    刚要与这老王八蛋道谢的剑修,硬生生将那句言语憋回肚子,走了,心中腹诽不已,大妖你大爷。

    老剑修却死皮赖脸跟上了他。

    双方临时搭伙,并肩作战,一次次险象环生,但是一次次毫发无损,等到观海境剑修不得不诚心诚意道一声谢的时候,那个老剑修已经不见了。

    他瞥了眼远处,那老剑修好像替人挨了一位金丹妖族的迅猛一拳,整个人倒飞出去,满地打滚,一身尘土,站起身后,见那金丹大妖已经被剑修围殴,便踉踉跄跄又跑了。

    观海境剑修就奇了怪了,若真是元婴、金丹前辈,这般不要脸的,剑气长城倒是还真有一些,不过数得着,而且一个比一个名气大,比如那位喝了竹海洞天酒就突然会吟诗的,就属于这类剑修前辈里边的个中翘楚,可这位,面孔瞧着却很陌生啊。

    老剑修一路逛荡,偶尔捡个小漏,最后给一位金丹境妖族纠缠上了,被追杀了百余丈,老剑修竟是又祭出了气息近乎完全相似的一把本命飞剑,一边躲避那头大妖气势凌人的近身厮杀,一边嘴上骂道:“不要我出全力啊,我这人飞剑可多!”

    金丹妖族修士凶性大发,看似攻势随意,实则即将祭出一件本命攻伐法宝,只是它突然一愣,那老剑修竟是以蛮荒天下的大雅言,与之心声言语,“速速收走其中一把飞剑,争取活着捎去甲子帐。”

    那金丹妖族将信将疑,不管如何先抓取手心再说,结果刚要伸手去抓那把果然慢了一线的近身飞剑,哪里想到飞剑骤然加速,直接戳穿了它的脑袋,搅烂这头金丹妖族修士的一颗眼珠子。

    金丹妖族剧痛不已,现出真身,同时祭出那件攻伐本命物,再怒吼一声,想要将麾下妖族兵力聚拢过来,合力围剿那个阴险至极的混账玩意儿,不曾想再一看,那个该死的老剑修已经没影了。

    等到它现出真身,又拉拢了七八十头附近麾下妖物靠拢身边,自然而然就已经被附近数位剑修专门针对。

    远离此处战场,一位年轻剑修被人一撞,当场横飞出去,原地则被妖族修士本命物砸出一个大坑,下一刻,年轻剑修被一个老剑修扶住身形,与此同时,周边妖族便展开了一场围杀,有那埋头前冲的,也有那纵身飞跃的,密密麻麻,汹涌而至,铺天盖地。

    背剑在后的老剑修既没有长剑出鞘,也没有祭出飞剑,只是将那年轻人一掌推开,使得后者瞬间远离战场。

    然后老剑修随便拉开一个拳架,拳意四散,四周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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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五章

    取金丹

    年轻剑修见了这一幕后,还来不及震惊,那老剑修便已经收了拳架,潇洒站定,一手负后,抬手抚须而笑,沾沾自得道:“一身剑气真无敌。”

    年轻剑修愣了半天,这一处战场,已经空空荡荡,远处一些个见机不妙的妖族,哪怕多是灵智未开,却也知晓利害,纷纷绕路奔走去往别处。

    老剑修一眼扫过战场,其中几位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兵器物件都已连同身躯魂魄,一并粉碎,半点没剩下,有些可惜了。

    下一次出手得稍微悠着点,蚊子腿也是肉。

    年轻剑修飞掠到老剑修身边,“老前辈?”

    老剑修嗓音沙哑,抚须微笑道:“喊我剑仙前辈即可,我年纪不大,老这个字,当不起当不起。”

    年轻剑修错愕无语。

    老剑修已经御剑远游,长剑贴地,飞快凿阵,如鱼游曳水草中,只对那些妖族修士祭出飞剑,能杀便杀,能伤则伤。

    而且拣选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不会耽误剑气长城的剑修出剑。

    年轻剑修瞥了眼那位“剑仙前辈”的身影与出剑,也瞧不出境界高低、修为深浅,便按下心中疑惑,持剑往南,赶赴下一处战场。

    这一次出城厮杀,剑气长城有六千余位中五境剑修,听上去数量极多,实则相较于千里战场,依旧会是人人身陷妖族大军的险峻境地,加上数量众多的洞府、观海境剑修,更多是为了砥砺剑锋,熟悉战场,必须兼顾杀妖与练剑两事,就难免需要境界更高的同行剑修照顾一二,按照隐官一脉的规矩,这两境剑修,先求活命,再求破境,最后才是追求杀妖更多,至于境界相对最高、杀力最大的地仙剑修,杀妖立功第一,护住洞府、观海两境剑修性命为第二。

    城头有剑修镇守,只要南北一线上不至于太过崩溃,不用担心妖族绕过剑修,去往城头。

    介于两者之间的龙门境剑修,相对最为清爽直接,单独一人,仗剑破阵杀妖也可,与同境好友成群结队,亦是无妨,并无太多规矩拘束。

    在这期间,还有许多三三五五的剑修队伍,比较特殊,是相互间飞剑的本命神通可以叠加的剑修,此次出城迎敌,争取在沙场之上,飞剑配合娴熟。为这拨剑修护阵的某位金丹、元婴剑修,往往是庇护前者为第一要务,杀妖立功,反而在其次。一旦前者剑修的性命大道、飞剑受损,这些地仙剑修就要承担极大责罚,若想以战功弥补,属于极其不划算的那种。

    一旦出城,隐官一脉制定出来的临阵规矩,其实不多,所以每一条都格外让剑修上心。

    老剑修路过一处远离城头的战场,厮杀尤为惨烈。

    能够将临近城头的妖族斩杀干净,一路往南方推进十数里,本身就说明了这拨剑修的杀力不小,杀心更大。

    只是时下那七位剑修,已经身陷重围,妖族修士多达数十位,麾下兵马更是数以千计,光是金丹“大妖”便有三头之多。

    老剑修见着了两位熟人,龙门境剑修任毅,金丹剑修溥瑜,都是当初大街上守三关的剑修,老剑修看了眼溥瑜,叹了口气,这家伙还是那副额头写欠揍二字的扎眼装扮。

    也亏得这位英俊公子哥不是自家人,不然早就被老剑修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袭白衣飘飘,在城池里边喝酒、与人切磋剑术也就罢了,到了战场上,非要这么显露谪仙人风采,不妥当啊,那衣坊法袍又不收你半颗雪花钱,披上一件又如何,如果不是规定只能白给剑修一件,老剑修都能披上个七八件,再扛个七八把剑坊佩剑,这才赶赴战场。

    这位让人喊他“剑仙前辈”的老剑修,自然就是如今声名狼藉的隐官大人了。

    在继“买卖公道二掌柜”,“一拳撂倒陈平安”之后,如今又多了个绰号,“见死不救真隐官”。

    城头之上,先前隐官大人被叛变剑仙列戟“袭杀”之后。

    隐官一脉剑修迁往隐官一脉,隐官空悬多时,等到篆刻“隐官”二字的飞剑传信城头,其实剑气长城的剑修,几乎都已经心里有数。毕竟在妖族祭出一条法宝洪流、以及蛮荒天下剑修问剑两场大战之中,城头那道剑气瀑布,期间变阵极多,击杀元婴妖族修士颇多,这些个路数,一连串过后,剑修们稍稍咀嚼,也就嚼出了那座酒铺的滋味来。

    如果不是巅峰大妖仰止虐杀剑仙、隐官飞剑阻拦剑修相救一事,那位当了二掌柜再当隐官的年轻外乡人,如今在剑气长城的名声,其实已经从极差变作了极好。

    陈平安没有着急出手,溥瑜作为金丹剑修,应该就是这拨年轻剑修的护阵剑师,而任毅身为战场上来去随意的龙门境,应该是想要与相熟的溥瑜联手破阵,既有个照应,也能杀妖更多,因为溥瑜的本命飞剑“雨幕”,极具障眼法,飞剑幻化极多,战场之上,很容易蒙蔽对手,何况真假飞剑,转换迅速,杀力也不算小。

    陈平安仔细看过了战场,便更不着急,摆出了一副想要上前解围又没把握的姿态,还几次绕路,截杀一些试图绕过整座战场,往北冲向城头的妖族,毕竟妖族修士,只要能够攀援城头,便是一桩功劳,若是能够登上城头,又是一大功,哪怕最终身死,毫无斩获,两桩大小战功,一样会被蛮荒天下军帐记录在册,封赏给部族或是嫡传、亲眷。

    陈平安盯住的,是一头不起眼的妖族修士,不是对方泄露了大妖气息,就只是一种直觉上的“碍眼”,以及那种小战场上的胜券在握、进可攻退可守的生死无忧,却有着绝对不合常理的必死之心,那头暂时不知境界有多高的妖族修士,出手看似咋咋呼呼,不遗余力,一件攻伐灵器耍得十分花俏,但是碰到了“老剑修”这位同道中人,也算它运气不好。

    一位坐镇战场的金丹妖族修士,也觉得那个绕来绕去就是不近身的老剑修,十分碍眼,便让三位麾下修士去探探虚实。

    陈平安在意的,不是那三位脱离战场的妖族修士,甚至不是那个金丹“大妖”的指挥调度,一直就是那位深藏不露、极有可能在隐匿修为的妖族修士,所以愈发确定是这位,提醒了金丹妖族修士,来摆平自己这个小意外,免得坏了大事,例如绞杀溥瑜和任毅这两位年轻天才。

    因为溥瑜和任毅毕竟境界不低,也完整参加过先前两次攻守战,如果他们真要舍了其余年轻剑修性命不顾,是有极大希望撤出战场的。

    溥瑜与任毅,是剑气长城两位毋庸置疑的年轻天才,不能因为他们所在小山头,有那光彩夺目的齐狩、高野侯,便觉得溥瑜、任毅是什么小人物。

    虽然董黑炭曾经私底下点评过守关两剑修,对于境界低一层的任毅,反而是好话,说任毅是龙门境剑修里边,年纪小的,飞剑快的。反而对溥瑜评价不高,说成了金丹境里边最花架子的。但这种评价,是捉对厮杀、剑修问剑而言,是事实,却并不全面。隐官一脉对溥瑜和本命飞剑的评价,极高,因为他的本命飞剑,在战场上,有奇效,所以被评为丙等,论品秩,仅次于齐狩那把被隐官一脉评为“乙等”的本命飞剑“跳珠”,至于甲等,则是吴承霈的“甘霖”,另外乙等,还有岳青的百丈泉、云雀在天,婆娑洲剑仙元青蜀的本命飞剑,也在此列。许多剑仙的本命飞剑,杀力极大,反而在避暑行宫那边等级不高。

    当然这种划分,是隐官一脉剑修只考虑战场,一种极其功利“市侩”的评点。

    既然确定了对方的真正后手,陈平安便不再犹豫,不再兜转逛荡,脚踩剑坊那把长剑,以正儿八经的剑修御剑,冲向那三位尝试着一探虚实的妖族修士,御剑贴地画出一个大弧,“老剑修”刚好躲过一道攻伐本命物的灵器流光,脚尖一点长剑,长剑继续冲向前方一头妖族修士,脚下那把剑坊制式长剑,去势快宛一把飞剑。

    老剑修自己则已经离开长剑,祭出那“一把”被命名为“账簿”的本命飞剑,针对另外一头妖族观海境修士,飞剑洞穿对方头颅,伸手“扶住”尸体,防止对方炸开本命窍穴,顺手牵羊,扯下对方腰间一件铜铃铛,收入袖中,再扯住毙命了的妖族修士身躯,砸向第三位妖族修士的一道绚烂术法。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好一个唯手熟尔。

    伸手一抓,将那剑坊长剑驾驭返回,一步踏出,踩在长剑之上,舍了两位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不去管,直奔那头躲躲藏藏的死士大妖,脚尖一点,避开几道术法和攻伐灵器轰砸,将那衣坊长剑一脚踩入地面,整个人高高跃起,双指掐诀,那把账簿飞剑,如那溥瑜“雨幕”如出一辙,瞬间分出十数把,只是不同飞剑之上,剑气剑意各有厚薄,剑尖直指那头死士妖族,转瞬即逝。

    陈平安以心声提醒溥瑜和任毅,嗓音苍老沙哑,“别贪战功,小心埋伏。”

    那位一场厮杀下来,看似撑死不过了是观海境的妖族修士,眼见着躲藏无用,摇身一变,不但成了剑修,最少也该是一位金丹瓶颈剑修。

    眉心处剑光一闪,本命飞剑,神通玄妙,金光点点,漂浮不定,刚好护住了周身,一阵清脆响声过后,竟是全部击退了剑气长城那位不知名老剑修的十数把飞剑。

    这头藏头藏尾的死士妖族剑修,同样以心声提醒三位金丹妖族:“金丹剑修起步,飞剑古怪,把把飞剑皆真,与那溥瑜‘雨幕’飞剑还不一样。你们不用留力了,争取杀任毅、伤溥瑜,好引诱此人滞留于此,我们再将其围困斩杀。”

    这头剑修妖族,本命飞剑散发出来的一点点金光迅速聚拢,最终凝聚为一小粒,光彩愈发璀璨,一线直去,取敌头颅。

    那位眼光毒辣揭穿大妖身份的老剑修,一个急急坠地,身形灵巧,换了路线,继续前冲。

    妖族死士随手一抓,将

    战场上遗落在地的一把剑坊长剑,握在手心,微微侧身,一剑劈出。

    老剑修双膝微曲,骤然发力,脚下尘土飞扬,大地响起一阵沉闷震动,老剑修身影快如一缕烟雾,躲过一把飞剑,再躲长剑剑光,欺身而近。

    那妖族死士剑修心中大定,对方飞剑够多够古怪,驾驭得也火候足够,但是杀力一般,算不得出类拔萃,飞剑多半还藏着暂时未知的本命神通,其实这才是最棘手的,但是眼瞧着对方竟然胆敢近身搏杀,这位妖族剑修便不会束手束脚了,这老头儿,不知死活,与我比拼肉身坚韧,体魄浑厚?!

    转瞬之间,双方飞剑,再次狭路相逢,又是一个变化出十数把,一个一粒金光凝聚又散开,双方十数丈距离,火光四溅。

    等到双方距离不足五丈,各自本命飞剑再次撞击在一起,这一次星火点点,剑气涟漪轰然炸开,灵气紊乱,许多沾有残余剑气的火光飞溅开来,看似芥子大小的火光,许多妖族只要被触及,就是一阵刺骨疼痛,再一看,碗大伤口,早已血肉模糊。

    妖族剑修心中愈发镇定,双方飞剑对峙,自己犹有余力,对方却多半是倾力而出,五丈距离,双方面容,皆清晰可见,那老剑修果不其然,眼见着够快够多的本命飞剑无法得逞,就已经心生退意,眼神当中闪过一丝慌张,下一个前冲步伐,骤然放慢一线,却还要故作镇定,然后一个停步,后掠出去,与此同时,竭力运转飞剑,压箱底的本事都用上了,因为飞剑终于舍得祭出本命神通,再不藏掖丝毫,是一座相互牵连的剑阵,刚好挡在了两位剑修之间。

    妖族剑修再无半点顾虑,眼前老剑修,虽非册子上所载人物,但是多杀一个剑气长城的金丹剑修,也算意外之喜,大功一件!

    以本命飞剑破开对方剑阵,妖族剑修不给对方撤退远离的机会,一掠而去,跟上那个神色焦急的老剑修,一剑当头劈砍而下。

    敢救人,就得搭上一条命才行!

    那老剑修慌乱之下,只得歪过脑袋,伸出一只手,去拦阻长剑,不然还是难逃被一剑劈成两半的下场。

    片刻之后。

    死士妖族剑修有些神色恍惚,低头望去,魂魄震颤,心绞不已。

    对方那近在咫尺的老剑修,面容依旧惶恐不安,但是对手左手,却稳稳握住了长剑,不但如此,右手如铁骑凿阵,凿开了对手的胸膛,却又未曾透后背而出,拳头虚握,刚好攥住了一颗虚无缥缈的金丹,在这之前,就已经以轰然炸开的沛然拳意,搅烂了本命窍穴的邻近气府,就像彻底隔绝出了一座小天地,半点不给死士剑修炸裂金丹的机会。

    毙命之前,死士妖族剑修,见到那老剑修还他娘的有心情在那边演戏,一脸诚挚的心有余悸,然后展颜一笑,心虚愧疚道:“小胜小胜,侥幸侥幸。”

    ————

    蛮荒天下的攻城大军,被三教圣人合力打造出来的那条金色河流一分为二。

    剑仙仗剑,据守长河,剑仙们身后的妖族,只能做那困兽之斗,再无后援,必须要与那些离开城头的中五境剑修,乱战厮杀。

    不过剑气长城这拨剑仙想要守住长河,将战阵拦腰截断,长久阻滞后续大军前移,绝非易事。

    每一位剑仙都需要承受汹涌前冲的妖族大军。

    战场之外。

    甲申帐。

    这座军帐之中,虽然都是些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却是六十军帐当中的大帐,戒备森严,规矩极多。外来访者,除非有重要军务在身,即便身为剑仙大妖,胆敢擅自近帐,一律斩立决。

    今天甲申帐来了两位身份极其显赫的贵客。

    一位身穿大红衣袍的魁梧老者,身上那件鲜红法袍,灿若烟霞,红光流溢,生生灭灭,倏忽不定,这是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袍,传闻最早得那条自大渊入口之一的曳落河,曾是大河根本压胜之物,老人辈分极高,与那仰止、黄鸾辈分相当,只是各有恩怨,关系极其复杂。

    老者是蛮荒天下的英灵殿王座候补大妖之一,比那大妖重光战力更高,只是一直独来独往,名声才不如重光。最近一次公开露面,便是当年被流传途中的阿良,事后所谓的“一个手痒没忍住”,一剑砍塌了老人的巢穴大半,老人这才与重光联手,气势汹汹追杀阿良数十万里,一直将那个阿良追杀到剑气长城才止步,也“顺便”领教了董三更出城一剑。

    老人身边,站着一位身后背了足足五把长剑的年轻大妖,身穿一件同样大名鼎鼎的翠绿法袍“束蕉炼”,容貌英俊且年轻,只是一颗眼珠,呈现出毫无生机的枯白色,年轻大剑仙也未刻意遮掩,甚至连障眼法都懒得施展。若非被这颗眼珠子破坏了容貌,估计都可以与那剑气长城的剑仙米裕,比拼皮囊之出彩。

    只是与那玉璞境剑修米裕最不一样的地方,还是这位剑仙大妖,剑术极高,是上五境剑仙妖族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在那十三之争当中,堂堂正正,赢过了一位成名已久的大剑仙张禄,使得后者身败名裂,以戴罪之身,去看管倒悬山那道大门,只能与那喜好坐蒲团看书的小道童朝夕相处,传闻这位张禄,与宁府剑仙夫妇关系极好,只是好像朋友三人,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两个战死,一个活了下来,却沦为笑柄。

    甲申帐女子剑修流白,陪同军帐领袖,少年木屐,两人一起出门相迎。

    木屐毕恭毕敬道:“拜见官巷老祖,绶臣剑仙。”

    流白言语要更加随意,透着亲昵,笑道:“见过官巷老儿,绶臣师兄。”

    大妖官巷笑着点头,“流白丫头愈发俊俏了,以后到了浩然天下,我亲自帮你抓些个书院的君子贤人,让你挑选。”

    这便是师承的好处了。

    流白的传道恩师,是那化名周密、自号老书虫的王座第二高位,被誉为蛮荒天下的“学海”,而剑仙绶臣,刚好是流白的大师兄。而周密的诸多弟子当中,全部剑修,绶臣,采滢,同玄,桐荫,鱼藻,加上流白,皆是托月山评点出来的百剑仙大道种子。

    托月山评点出来的天下百剑仙,不以境界高低分先后,流白这位绶臣师兄,不但当下境界高,排名更是极高,与刘叉嫡传竹箧,托月山关门弟子离真,紧挨着。

    流白发现了绶臣的异样,忧心问道:“绶臣师兄?”

    不明白为何才几年不见,绶臣师兄便遭此重伤。上次分别,绶臣师兄据说是领了师命出门远游。

    绶臣指了指自己那颗后边补上的眼珠子,大妖体魄坚韧,更何况是一头上五境大妖,但是他既没有重新生发一颗眼珠,也未炼化那颗后补眼珠,好像故意给人发现他瞎了一只眼睛,笑道:“被那老瞎子剐去了一颗眼珠子,丢给了那条看门狗嚼碎了当吃食,辱人至极,不过如此。此仇不报心难安,但是想要报仇,又不容易,就只好给外人瞧瞧,当个提醒,免得时日一久,自己忘了。”

    木屐心中震撼不已。

    不提那喜好驱使金甲傀儡搬动十万大山的老瞎子,光是那条“看门狗”,据说便是一头破开了瓶颈去寻衅的飞升境大妖,结果寻衅不成,留在那边当起了一头名副其实的走狗。

    当年大妖官巷带着剑仙绶臣,一起去找那老瞎子谈事情,希望老瞎子能够出力,一起杀去浩然天下,不曾想闹了个不欢而散。

    十二打十三,仙人境对峙飞升境,就算打不过,全无胜算,可好歹也不是不能逃。

    可一旦十二、十三境对峙下一境,那就真是毫无道理可讲了。当然,飞升境的剑仙,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只要剑够快,破得开大道显化的那座天地。传说中的十四境,人在何处天地在何处,大道压制无处不在,绝非拥有一道屏障的小天地那么简单。剑仙之外的飞升境练气士身在其中,最为难受。所以仙人境剑修绶臣吃了大亏,还真不是绶臣的剑道如何不堪,就只是因为那老瞎子太强,强大到了一个外人,身在蛮荒天下,一样是那十万大山广袤疆域的老天爷,阿良曾经有个极其有意思的比喻,老瞎子就是蛮荒天下的“二大爷”,除非那个消失了万年之久的“老大爷”不开心了,亲自出手镇压,不然一切术法神通,不过是浮云流水,皆是虚妄。

    大妖官巷笑道:“先说正事,甲子帐那边怕你们这些孩子憋闷,根据军帐记录,这是甲子帐驳回甲申帐两次大的建言了。所以让我亲自跑一趟,与你们说些内幕,等下进了甲申帐,我说过了情况,你们知道就行,绝对不可外传。”

    甲申帐内人人起身,恭迎两位前辈,一个岁月悠久,飞升境就摆在那边,蛮荒天下的那本老黄历,不少书页上边,都写着老人的化名和相关事迹。

    一个年纪轻轻,战功彪炳,还是位剑仙。

    老人笑着点头,示意众人落座,无需客气。

    剑仙绶臣看了一圈,不是剑修的年轻人,便一眼扫过,是那剑修,便多看几眼。

    离真,竹箧,雨四,??滩,加上师妹流白,甲申帐拥有五位蛮荒天下的剑仙胚子。

    大妖官巷说道:“按照你们的计划,连我和重光在内,飞升境、仙人境齐齐出马,至多可以收获几颗剑仙头颅?”

    木屐说道:“如果按照我们的策略,先只杀剑气长城的玉璞境剑仙,而且必须先杀元青蜀、蒲禾在内的这拨外乡剑仙,死上两位,剑气长城本土剑仙绝对不会后撤,也容不得他们离开战场,那么最终结果,最好的情况,是我们可以击杀四五位玉璞境剑仙,外加两位大剑仙。最差的结果,也能有三位玉璞境,以及一位大剑仙。在这之后,那条守着长河出剑的剑仙,不管如何,都该撤退了。”

    大妖官巷点了点头,“是一个

    极好的结果,你们的册子,甲子帐仔细翻阅过,方案缜密,就算与剑气长城一换一,我们这边也完全能够接受。所以这也是你们最不甘心的理由,对不对?”

    木屐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此之多的剑仙,好不容易被我们逼着离开了城头,陷阵厮杀,即便三教圣人帮他们打造出一座天地,得了一定庇护,可又非牢不可破。前辈你们只要倾力出手,剑仙头颅,只要少于四颗,我木屐愿意让离真砍下头颅,提头去甲子帐向诸位前辈谢罪。”

    老人笑道:“城头上的三教圣人,能够打造出几次长河,帮忙割断战场,减缓城头剑修压力,你们可有推演结果?”

    木屐摇头道:“有过猜测,但是太过玄妙,我们不敢以自己的猜测作为根据去推衍战场走势。”

    老人说道:“这确实也不能怪你们,这种大事,就只能是甲子帐给出答案,你们这些孩子,胡思乱想个一百年,都只能靠赌。甲子帐那边的结果,是三次。三次过后,三教圣人,便会伤及大道根本。”

    木屐疑惑道:“甲子帐,是直接想要三教圣人陨落于此?”

    老人点头道:“剑气长城被攻破之后,浩然天下那些坐镇天幕的陪祀圣人,会如何做,我们拦不住,但是这三教圣人,必须要死在剑气长城。所以甲子帐那边有了新的决定,不全盘接受你们的方案,但是也不会坐视不管,由着那些剑仙抖搂威风,我,重光,绶臣,还有十数位境界够看的,皆会倾力出手。但是绶臣、流白的师父,竹箧的师父,依旧不会出手。”

    少年笑容灿烂,道:“前辈们的甲子帐深谋远虑,甲申帐晚辈,心悦诚服。”

    老人感慨道:“你们才是我们蛮荒天下的将来所在,我们腐朽老矣。”

    然后老人转头笑道:“当然绶臣不算,还是很年轻的。”

    木屐突然说道:“官巷老祖,绶臣剑仙,我还有一个请求。”

    老人说道:“说说看。”

    木屐便将那场甲申帐早已谈妥的围杀之局,与老人详细说了一遍,希望下一场剑仙坐镇长河之际,他们甲申帐五位剑修齐齐出阵,隐匿于大军之中,合力围剿剑气长城新一任隐官陈平安。所以木屐希望甲子帐那边,能够安排一位前辈,负责凿开一条撤退之路,当然甲申帐自己也会审时度势,不会一开始就匆忙现身,使得负责护阵开阵的前辈太过处境凶险。

    老人说道:“此事甚大,我点头答应也没用,得去甲子帐那边提一提,你们等我消息。”

    少年道了一声谢。

    流白说道:“绶臣师兄,千万要让师父点头答应下来啊。”

    绶臣无奈道:“得看接下来你们的两个大小方案,效果到底如何,不然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

    除了针对那条金色长河的离城剑仙的大方案。

    其实还有双方年轻一辈的某个较劲,已经暗流涌动,蓄势待发。

    以甲申帐为首,数座军帐联手谋划,精心拣选出来一大拨妖族死士,皆是一些停滞金丹或是元婴瓶颈多年的地仙剑修。

    这些成了剑修依旧沦为死士的各方豪杰,在赶赴战场之前,人手一本甲申帐撰写的小册子,上边记录了五十位剑气长城天才剑修的一切消息。

    宁姚在首页。

    齐狩,高野侯,庞元济,司徒蔚然,罗真意,陈三秋,董画符,叠嶂,晏啄,徐凝,常太清,顾见龙,郭竹酒,高幼清……

    一长串名字,境界,飞剑,飞剑的本命神通,性情,厮杀风格,极有出现在同一处战场的熟悉朋友会有哪些,册子上边,皆有近乎繁琐的记载。

    估计就算与剑气长城隐官一脉的档案有差距,也不会差太多。

    只不过庞元济被记录在册,却又被划去名字,再以朱笔写了“不可杀”三字。

    在这期间,有位主动要求担任死士的妖族金丹老剑修,在去往战场之前,突然被军帐修士找到,就地斩杀。

    一旁妖族剑修只是惊愕,也未多想。已经死了的,早死而已,没死的,也无需看笑话,晚死而已。

    估计是一位想要与剑气长城通风报信的叛徒。

    这个关于妖族与人类、剑修与生死、蛮荒天下与剑气长城的小故事,就这样永远消失于光阴长河当中,好像一叶浮萍,长久漂流,打了个旋儿,便无影无踪。

    这一代剑气长城,天才辈出,被誉为万年以来剑仙胚子的第二个大年份。蛮荒天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对手的大年份,以己方地仙剑修的一条条性命作为代价,将其硬生生消磨成一个小年份。

    看似做成了,也不算赚。

    实则不然。

    事实已经证明,剑气长城遗留下来的纯粹剑意,越是久远的剑意,越不排斥蛮荒天下的剑修,后者只要剑心纯粹澄澈,一样可以得到那些远古剑意的青睐,抓住大道机缘。

    数座天下,只说剑道气运,剑气长城是当之无愧的最为浩大鼎盛。

    那么剑气长城一旦被破,剑仙死绝,加上活下来的年轻天才越少,蛮荒天下就攫取越多,百剑仙种子,就可以在无形之中,如获甘霖,快速成长起来。

    ————

    战场上,溥瑜也没闲着,全力祭出本命飞剑“雨幕”,就算帮不上大忙,也争取让那位好像形势不妙的老剑修,不至于因为救他们,反而身陷重围。毕竟剑修,温养飞剑一事,除了淬炼剑意,养剑本身,就可以淬炼体魄,而妖族先天体魄坚韧,一旦还是剑修,那么体魄之坚固程度,更是到了一种夸张地步。

    任毅更是配合溥瑜的飞剑神通,以极快飞剑,刺杀妖族修士,只是对方有金丹妖族修士,故意舍了溥瑜和任毅,除非飞剑近身,不然就专门针对那些境界不高的年轻剑修,逼得两位天才剑修很难真正酣畅出剑。

    其余年轻剑修已经得了溥瑜和任毅的提醒,暂时只管相互策应,驾驭飞剑自保。

    那个偷偷摸摸得了一颗金丹偷藏入袖的老剑修,自己好像挨了一记重创,倒飞出去,翻滚起身后,“呕血”在手掌,又祭出了飞剑,对着那个已经断气的死士剑修是一顿乱戳,然后又一个侧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数丈,歪斜摇晃着起身,往脸上抹了一把血迹。

    老剑修伸手一探,将那把地上的剑坊长剑握在手中。

    又有一道凌厉剑光瞬间而至。

    又是一位金丹妖族剑修!

    老剑修手持长剑,挡住那道剑光,整个人倒滑出去,在地上犁出一道由深及浅的沟壑。

    剑坊长剑最终被剑光断折,老剑修掐指驭断剑,先后归鞘背后,与那单独出阵的金丹剑修死士遥遥对峙。

    不光是溥瑜这些剑气长城年轻剑修错愕不已,便是那些妖族金丹和麾下兵马,也十分茫然,何时自己一方,多出了两位蛮荒天下最值钱的剑修?

    陈平安心中大致有数了。

    蛮荒天下此次被割断了战场,也早有安排后手。

    比如溥瑜、任毅,就各自招来了一位金丹剑修死士。

    岁数大,极有可能还是那种此生瓶颈难破、大道无望的剑修,担任死士刺客,最是合适不过。

    一旦战场上处处如此,是蛮荒天下早就预谋的一个缜密方案,对于剑气长城的年轻天才剑修,麻烦极大。

    所以陈平安不再打算停留太久,打扫过这处战场,先飞剑传信城头魏晋,将消息传给避暑行宫,然后就需要早点赶去那处战场。

    毕竟自己,还是范大澈的护阵剑师,答应之事,总得做到。

    陈平安卷了卷袖子,一脚踩地,原地瞬间无身影。

    那位金丹妖族剑修显然有些不知所措,飞剑已出,找不到人,如何是好。

    刹那之间,这位暮气沉沉的金丹剑修就倒飞出去,一副坚韧异常的身躯,直接撞开了整座包围圈,被撞妖族,血肉碎烂,当场毙命。

    背剑坊剑、穿衣坊法袍的那个老剑修,如影随形,不等那金丹剑修身躯落地,便是第二拳递出,将那身躯连同本命金丹,一起炸碎。

    下一刻,飘然落地的老剑修,悄然飞剑传讯城头,城头驻守地仙剑修,必须抽调出一部分,离开城头之后,隐匿气息,争取反过来截杀对方死士剑修。

    这处战场上的妖族大军,鸟兽散,疯狂逃命,几位金丹妖族修士更是御风极快,纷纷祭出防御本命物法宝,只要不往南边撤退太远,转换战场继续厮杀,并不算过错,再者如今战场被拦腰截断,蛮荒天下的督战官还真管不了临阵怯战一事。上阵妖族,虽说个个都是拼死挣取功劳,可终究不是明知必死去找死,哪怕去摸几下城墙都是好的,好歹也算一件功劳。

    溥瑜在内剑修,不过是追杀而已。

    任毅瞥了眼那位御剑远去的老剑修,神色复杂。

    溥瑜无奈道:“不用猜了,就是那个狗日的二掌柜。”

    只是两人都不太理解,为何才一年没见,成了新任隐官的年轻人,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尤其是最后一拳的杀心之重,便是剑气长城的这些年轻人,都觉得心中不适,会有些窒息感觉。

    若是与之战场敌对,又是什么感觉?

    两位久经厮杀的天才剑修,几乎同时摒弃心中杂念,心境空明,剑心澄澈,尽量出剑更快。

    至于那个年轻隐官,是不是已经剑修了,还是一种新的伪装,双方都懒得去猜,反正猜不到的,真相如何,只有天晓得了。

    不管如何,只知道那个其实算是同龄人的家伙。

    如今杀金丹,如拾草芥。

    拳与剑下皆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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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六章

    开阵

    剑气长城的天幕云海之上,道家圣人起身,向那位来者恭谨行礼,打了个稽首,然后笑道:“难得难得。”

    陈清都笑道:“居高望远,是要比我那小破茅屋所见,风景更好。”

    大概客气话聊完,便无话可说了。

    这位难得大驾光临云海之上的老大剑仙,便只是望向南方的喧嚣战场。

    这位道门老神仙突然问道:“为何那位年轻隐官,似乎对贫道有些成见?”

    陈清都说道:“他对整个道家都有些意见,并非针对你一个人。其实他也知道如此不妥,只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更改。”

    总有那么些怪人,针对自身的言语事情,往往放得下,唯独针对身旁人的某些言行,反而长长久久,难以释怀。

    这样的人,其实老大剑仙见过不少。远的不去说,近的就有左右,当然还有庞元济。

    道家圣人抬了抬袖子,开始掐指算卦,道人不愿私底下如此作为,只是既然老大剑仙露了面,便再无拘束,掐指一算,片刻之后,“不曾想还有这么一桩天大恩怨缠身,难怪难怪。”

    这位道家圣人是整座剑气长城,最为远离红尘的那个人,真真正正做到了清净修为,别说是剑气长城的事务,便是自家道门的起起伏伏,也不去理睬。

    没人会来此地找他,他也不去主动找人。

    这位负责替道门坐镇剑气长城的老神仙,是道祖座下大弟子那一脉的得道高人,若是回了那座青冥天下的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其中一楼,极高,便是他的仙家洞府,修道之地。

    陈清都说道:“这么多年,害你虚度光阴,难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辛苦了。”

    道人赶紧打了个稽首,“惶恐惶恐。”

    陈清都无奈道:“那小子若是见了你的面,估计你俩还真聊得来。”

    道人又是掐指心算,摇头道:“未必未必。”

    陈清都已经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来了就走,又不太好,便站在原地,俯瞰南方战场。

    道人突然咦了一声,“咱们这位年轻隐官,竟然与那玄都观的孙道长,还有些牵扯?”

    玄都观观主,孙怀中,早已剑术通神。

    又被誉为青冥天下雷打不动的第五人。

    道人感慨道:“更不曾想这位孙道长,竟然会离开自家天下,走了一趟浩然天下。”

    不算则已,一算十算千百算,近乎天算。

    陈清都笑道:“那道门剑仙一脉,还是有点东西的。那位孙道长,为人也是有点意思的。”

    只要是提及剑一事,能够被老大剑仙说一句“有点东西”,那自然是很有东西了。

    不然陈清都岂会吃饱了撑着,隔三岔五就逮住左右一人,说那你剑术不够高?左右只说剑术,其实早已是当之无愧的浩然天下第一人。

    四把仙剑,最早便代表着天下剑道的四脉“显学”。

    龙虎山天师府一把,中土神洲那位最得意的读书人一把,道老二拥有一把,加上浩然天下一直对外宣称,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剑楼,镇压着最后一把。

    事实上中土神洲读书人的那把仙剑,本该属于道门剑仙这一脉,于情于理,都该在玄都观祖师堂供奉起来,只是这牵扯到一条极其复杂的渊源脉络,加上玄都观孙怀中又是那种侠气多于仙气的修道之人,始终不愿仗势将其取回青冥天下玄都观。

    这才有了后来读书人一剑破开黄河洞天的壮举,再有了那句传遍天下的“白也诗无敌,人间最得意”。

    道人感慨道:“突然想起那玄都观,桃花开时,若是花上还有黄鹂,尤为动人,眼不敢动,心魄动也。”

    陈清都笑道:“不是‘极美极美’?”

    道人摇头道:“这便俗了。”

    ————

    有了三间店面的酒铺那边,生意冷清,其实不光是这座铺子,城里边所有的酒楼酒肆,多是如此。

    老幼妇孺,或是那些毁了本命飞剑、算不得剑修的男子,才会留在城中,何况城头那边大战惨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花钱喝酒。

    铺子两个同龄人伙计,少年丘垅,与少女刘娥,都有些奇怪,因为铺子里边那个年纪最小的同行,孩子桃板,先前给冯康乐一路飞奔过来,窃窃私语了一番,就一起跑远了,等到再回来,两个孩子已经鼻青脸肿,浑身尘土,落了座,冯康乐让自己爹做了两大碗阳春面,与桃板两人就光吃面,个子太小,双脚离地,俩孩子还得直腰趴桌上吃面,没那酱菜,因为桃板说不买酒水便没那酱菜可吃,是铺子的规矩。

    刘娥坐到桌旁,笑问道:“怎么回事?”

    冯康乐闷闷不乐,埋头吃面。

    桃板愤愤道:“一帮小王八蛋骂咱们二掌柜没良心,不是好人,反正说了好些难听话,欠揍不是?我和康乐就揍了他们一顿。”

    少女打趣道:“到底是谁揍谁?”

    冯康乐嗤笑道:“他们人多好不好,就咱们俩怎么打,好汉走江湖,双拳难敌四手,书上都这么讲,你这都不晓得?”

    桃板越说越生气,“最可气的,是那些躲旁边看戏的,一个个听了二掌柜那么多不收钱的故事,也不知道帮咱们搭把手。这伙人,更没良心。”

    刘娥忍住笑,“我去那两个鸡蛋,你们自己拿着散瘀。”

    桃板点点头,“康乐,再让你爹做两碗阳春面,咱们刚好一人一碗阳春面,加个煎蛋,香得很。”

    冯康乐凑过脑袋,小声道:“别别别,咱们受了伤,晚点好,让二掌柜瞧见了才最好。”

    桃板问道:“干嘛?二掌柜那么抠搜一人,又不会送你钱。”

    冯康乐嘿嘿一笑,“我多听个故事呗。”

    桃板白眼道:“然后说给那小丫头片子听?你啊,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些好看的小姑娘,也精着呢,家里有钱没钱,才重要。”

    冯康乐笑道:“我家如今有钱。”

    桃板默默吃着阳春面。

    冯康乐挠挠头,轻声说道:“桃板,你以后要是缺钱花,记得一定要先找我借啊,我那陶罐里边全是铜钱,如今沉得很呐,我都快要拎不动了!不过那些都是我的媳妇本,你等我什么时候讨媳妇了,记得还我啊。”

    冯康乐与桃板什么话都聊,有次聊到了自己的委屈,大半夜起床去门外撒尿,结果迷迷糊糊就坐在门口扫帚旁睡着了,睡得比较死,结果爹娘找了他大半夜,好不容易把他找着了,娘亲就打得他屁股开花,那叫一个嗷嗷哭啊。只是桃板听到这个事情后,便低着脑袋,竟然哭鼻子了,后来冯康乐才知道,桃板祖祖辈辈,再到他的爹娘,都是衣坊劳役,桃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爹娘的面。

    桃板突然笑道:“其实我也挺中意那小丫头的。”

    冯康乐目瞪口呆。

    桃板哈哈大笑,“逗你呢,姑娘唉,有啥好喜欢的。”

    冯康乐跟着笑起来。

    少年丘垅拿了两鸡蛋过来,笑道:“记我账上。”

    桃板学那二掌柜竖起大拇指,“大气。”

    冯康乐点头道:“我与二掌柜是铁哥们,感情好得很,回头让他做个媒,把刘娥送你了。”

    少年无言以对。

    少女满脸通红,一张脸庞羞恼得像是红了的桃花。

    ———

    隐官一脉的躲寒行宫,一直空空荡荡,今天却多出了十余人。

    除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皆是孩子,小则四五岁,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男女皆有,出身着有云泥之别,既有太象街、玉笏街锦衣玉食的豪阀子弟,也有市井巷弄里摸爬滚打的小泥腿子。

    老妪说道:“你们都是武夫胚子,以前咱们剑气长城,武学宗师也有些,只是大多命不长久,很难活过百岁,武道一途,靠天赋,更靠后天勤勉,所以活得短了,境界自然也就高不到哪里去。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位出身太象街的孩子,年纪小,胆子大,稚声稚气道:“宁府的白嬷嬷,拳头很硬的一个老婆娘。”

    “对,我叫白炼霜,出身宁府,是女子武夫,拳法尚可。”老妪笑着点头,一脚踹在了这个孩子的腹部,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满地打滚,最后整个人蜷缩起来,痛得孩子眼泪鼻涕一大把。

    老妪又问道:“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聚在此地吗?”

    一个玉笏街出身的小女孩脸色发白,颤声道:“白嬷嬷,我想成为剑修,不想学武,练武没出息的。”

    老妪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轻轻一按,后者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妪瞥了眼地上那个比较娇气的孩子,稍稍掂量一番,只能说根骨尚可,微笑道:“想不想成为剑修,与能不能成为剑修,是两回事。早年我也与你是差不多的想法,只是成为不了剑修,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强求不得。”

    小女孩刚想要说话,老妪笑道:“不着急,一个月过后,想学武的,未必能够留下,不想学的,说不定反而就留下了。”

    老妪转头望向那拨神色拘谨、却眼神炙热的孩子,“习武的资质,比起学剑是没那么重要,但只是相对而言。但是行不行,你们得吃过了大苦头,才知道,对不对?”

    这拨孩子先后点头。

    老妪说道:“先与我学两个拳桩。拳无桩屋无柱,万万不成。先教你们一站一走两桩,入门很简单,纯熟不容易。练拳千招,一熟为先。”

    老妪教了八个孩子立桩和走桩之后,缓缓而行,打量着那些孩子别别扭扭、东倒西歪的立桩,缓缓道:“拳打千遍,身法自然。这个说法,信也别信,要

    相信的是此中道理,拳要多练,不信的是千遍拳就能得自然。任你是根骨、资质、性情皆好的武道天才,只出一千拳,依旧难以让拳意上身。”

    那个在地上打完滚的孩子坐在地上,还真是个犟种,咬牙切齿道:“那个中土神洲的天才武夫曹慈呢,同样一招拳法,他需要练习一千拳吗?!肯定不用!”

    老妪也不生气,看着那个孩子,笑道:“浩然天下武学盛大,纯粹武夫,能够拳不讲理,却也讲究一个未曾学艺先学礼,未曾习武先习德。”

    孩子双臂环胸,冷笑道:“我与你说拳法,你就与我讲道理?白老嬷嬷,我看你的拳法,其实未必有多高啊。”

    老妪愈发神色和蔼,绕过那排已经有人率先身姿摇晃起来的八个孩子,“心正拳正,心邪拳邪。所以教拳就是教人。”

    那个孩子看着笑容越来越多的老妪,心知不妙,灵犀一动,大声道:“你是个老婆娘,与你学拳,还不如跟那二掌柜学拳,他就是高手,我亲眼瞧见过出手的!虽说早些时候输了曹慈三场,可后来不也赢了郁狷夫三场?”

    老妪哈哈大笑,“小崽儿倒是伶俐,行了行了,起来吧,与其他人一起立桩,站得好,就能少挨打。方才教你们的六步走桩,就是从陈先生那边传出来的。”

    那孩子站起身,揉了揉肚子,呲牙咧嘴,是真疼啊。

    老妪笑了笑,这孩子的疼,是真疼,皮肉而已,而且很快就会熬过去。

    孩子嘀嘀咕咕道:“家有抓把粮,不吃这一行。”

    老妪瞥了眼他。

    孩子立即哀嚎道:“我学,我学还不成嘛。”

    老妪心中有些无奈。

    与孩子打交道,确实还是自家姑爷比较在行。

    其实连这教拳一事,也不是她擅长的。

    哪怕白炼霜曾经是剑气长城唯一一位十境武夫。

    哪怕是在宁府给姑爷喂拳,连老妪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委实是下不了狠心,出不了重拳。

    只是自家姑爷说了,剑气长城的武夫种子,在剑气长城是不起眼,未来会如何,便说不准了。退一万步说,有个一技之长傍身,终归是好事。

    ————

    陈平安找了一处僻静地带,瞬间更换了一张面皮,以少年面容示人。

    偷偷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把借来的剑坊长剑,再将背后在鞘的断折长剑,收入咫尺物,到时候还是要还给庞元济的。

    重新御剑,整个人的气息,也瞬间从迟暮沉沉的沧桑老者,变成了一位朝气勃勃的少年郎,眉眼飞扬,眼神清澈。

    大炼飞剑初一、十五,恨剑山仿剑松针、咳雷,若非紧急情形,必须一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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