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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长大后,就会忘了那些忧愁是什么。

    宁姚与陈平安一起返回宁府。

    宁姚问道:“真打算收徒?”

    陈平安点头道:“暂时是不记名的那种。郭家待人厚道,我难得能为宁府做点什么。”

    不知何时在铺子那边喝酒的魏晋,好像记起一件事,转头望向陈平安的背影,以心声笑言:“先前几次光顾着喝酒,忘了告诉你,左前辈许久之前,便让我捎话问你,何时练剑。”

    陈平安转头对叠嶂喊道:“大掌柜,以后魏大剑仙在此饮酒,一律打十一折!”

    魏晋取出一枚谷雨钱,放在桌上,“好说。”

    宁姚问道:“怎么了?”

    陈平安苦笑道:“我得马上去剑气长城一趟,让白嬷嬷准备好药缸子,若是太晚不见我,你就去背我回来。”

    ————

    剑气长城那边。

    左右面朝南方,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许多事情,左右不理解,有些就算能理解,但是不愿接受。

    于是最终孑然一身,选择远离人间是非,向大海御剑而去。

    这并不是一件如何剑仙风流的事情,事实上半点都不惬意。

    不过当下,左右不理解的,多出了一件事。

    先生不在身边,那个小师弟,胆子都敢如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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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四章

    你来当师兄

    陈平安收起符舟,落在城头。

    左右有意无意收敛了剑气。

    所以两人相距不过十步。

    左右睁眼望向城头以外的广袤天地,问了一个问题,“想过一些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了吗?”

    剑气长城北边,那座底蕴与秘密皆深不见底的城池,既给人规矩森严的感觉,又好像没有规矩可言。

    有剑仙在大战中,杀敌无数,在大战间隙,过着人间帝王、醉生梦死的糊涂日子,专门有一艘跨洲渡船,为这位剑仙贩卖本洲女子练气士,入眼者,收入那座金碧辉煌的宫阙担任侍女,不入眼者,直接以飞剑割去头颅,却依旧给钱。

    有剑仙却喜好守着几块小菜圃和一座果园,年复一年,过着庄稼汉的生活。

    有剑仙喜欢混迹市井,施展障眼法,终年与陋巷无赖厮混在一起。

    有大族子弟,一心向往离开剑气长城,去学宫书院求学。也有豪门公子,浪荡不羁,喜怒无常,一掷千金,又嗜好虐杀奴仆。

    上任坐镇剑气长城的儒家圣人,便为此大不平,老大剑仙陈清都却只说了一句打过再说。

    那位圣人便连战三场,赢二输一,黯然离开剑气长城,重返浩然天下。赢了两位本土剑仙,输给了那位隐官大人。

    此间对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左右哪怕只是事后听闻,都清楚其中的杀机重重。

    世间人事,怕就怕没有立场,是非混淆。怕就怕只讲立场,只分黑白。

    左右最怕的,还是那种信奉世间只有立场、并无道理的聪明人。

    陈平安问道:“是近是远?”

    左右收起散乱思绪,说道:“城池那边的眼前事,身边事。”

    陈平安点头道:“师兄之前有过提醒,我也清楚城池那边的风气,言行无忌,所以很快就会暗流涌动,再过段时日,那些闲言碎语,会渐渐明朗,我连胜四场是原因,我在宁府是原因,我是先生之弟子,师兄之师弟,也是原因。之所以如今还未发生,是因为董老剑仙带人去了叠嶂铺子喝酒,这才让许多人原本已经张开了嘴,又不得不闭了嘴。”

    左右说道:“只谈后果。”

    陈平安说道:“有不少人,很怕宁府一事,被翻旧账,所以不太愿意宁府、姚家关系重归融洽。有了我,宁姚与陈三秋、董画符和晏琢的纯粹关系,在某些人眼中,会变得浑浊不堪,以前可能是无所谓,现在就会不太愿意。可能还要再加上一个郭家,所以接下来,情况会很复杂。郭竹酒极有可能,近期会被禁足在家。因为很快就会有难听话,传入郭家,例如说郭家烧冷灶的本事不小,可能还会说郭家剑仙好算计,让一个小姑娘出马笼络关系,好手腕。不管说了什么,结果只有一个,郭家只能暂时疏远宁府,郭家毕竟不是郭剑仙的一人事,上上下下百余号人,都还要在剑气长城立足。”

    这些都还好,陈平安怕的是一些更加恶心人的下作手段。比如酒铺附近的陋巷孩子,有人暴毙。

    只不过当下陈平安没有说出口。

    左右说道:“除非陈清都出面帮忙提亲。”

    陈平安点点头。

    左右问道:“为何不着急。”

    陈平安说道:“不敢也不愿催促老大剑仙,何况早与晚,我都有应对之策。”

    左右继续问道:“怎么说?”

    陈平安答道:“只是言语,不去管,也管不了。若有伸手,我有拳也有剑,如果不够,与师兄借。”

    左右点点头,有些笑意,“不错。具体的应对之法,我懒得多问,你自己细细思量,剑气长城的意外,经常会异常的简单直接,反而会格外的意外。”

    “知道剑气长城如今在蛮荒天下那边砥砺剑道的剑修,有多少吗?”

    陈平安摇头道:“这是头等机密,我不清楚。”

    左右笑道:“那你清楚什么?”

    陈平安说道:“我只清楚剑气长城上五境剑仙、地仙剑修的名字、大致根脚,以及董、陈、齐在内十数个大家族的重要人物一百二十一人。虽然意义不大,但是聊胜于无。”

    左右疑惑道:“你这么有空?”

    陈平安笑道:“习惯成自然,而且此事我比较熟稔,绝对不会耽误练拳与修行,师兄可以放心。”

    左右问道:“你偏好商家与术家?”

    陈平安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曾接触过这两家的学问宗旨、典籍。”

    左右瞥了眼陈平安,笑道:“这两家学问,虽是三教九流的末流,被儒家尤其排斥鄙弃,由来已久,但是我觉得你适当翻阅他们两家的书籍,没有问题,只是别太钻牛角尖,世间许多学问,初见惊艳异常,往往浮浅,初见辽阔无垠,也往往杂草丛生,读破之后,才觉得不过如此,可读还是要读的,只是怕你读得进去,出不来。一本诸子百家圣贤书,能够读出一个根本道理,便是大收获。”

    陈平安抱拳作揖,“受教了。”

    左右站起身,“除非是看北边城池的打架,一般情况,剑仙不会使用掌管山河的神通,查探城池动静,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解决,后果自负,但是有件事,我可以帮你多看几眼,你觉得是哪件?你最希望是哪件?”

    陈平安毫不犹豫说道:“我希望师兄可以帮忙看着酒铺附近的陋巷孩子,不因我而死。”

    左右不置可否,又问了个问题:“这难道不是一件最小的事情吗?值得我左右多看?”

    陈平安笑道:“读书人眼中,人间无小事。”

    左右感慨道:“陈平安,你要是早点成为先生的弟子,应该不错,先生不至于烦忧百年。你可以代替我管着先生的钱袋子,你可以与先生聊许多话。我皆不擅长。”

    陈平安对于这种话题,绝对不接。

    左右突然说道:“当年先生成为圣人,依旧有人骂先生为老文狐,说先生就像修炼成精了,而且是墨汁缸里浸泡出来的道行。先生听说后,就说了两个字,妙哉。”

    陈平安说道:“大隋朝野,在高氏皇帝与大骊王朝签订山盟后,民愤汹汹,其中就有骂茅师兄是文妖。如今看来,茅师兄当时会感到高兴。”

    左右不再说话。

    陈平安就跟着沉默。

    练剑一事,能迟些就迟些。反正肯定都会吃撑着。

    陈平安突然欲言又止,望向左右。

    左右点点头,示意陈平安但说无妨。

    陈平安便以心声言语道:“师兄,会不会有城中剑仙,暗中窥探宁府?”

    左右想了想,“就算有,也不会长久,只能偶尔为之,毕竟纳兰夜行不是摆设。纳兰夜行是刺杀一道的行家里手,也是剑气长城最被低估的剑修之一,他可以刺杀他人,自然就擅长隐匿与侦查。”

    陈平安神色凝重,说道:“阿良传授给我的剑气十八停,我不止教给自己的弟子裴钱,还教给了一个宝瓶洲寻常少年,名为赵高树,人品极好,绝无问题。只是少年如今尚未去往落魄山,我怕……万一!”

    左右说道:“此事我来解决。”

    陈平安如释重负。

    有了师兄,好像确实不一样。

    然后左右说道:“聊了这么多,都不是你迟迟不练剑的理由。”

    陈平安哑口无言。

    魏晋那个王八蛋坑害自己,都不能当作理由。

    就这个师兄的脾气,根本不会觉得那是理由。

    真要说了,练剑一事,只会更惨。

    不是文圣一脉,估计都无法理解其中道理。

    左右坐回城头,开始枯坐,继续温养剑意。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如何练剑?”

    左右嗤笑道:“怎么,金身境武夫,便天下无敌了,还需要我出剑不成?”

    陈平安懂了,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就出拳了?”

    左右置若罔闻。

    陈平安有些犹豫,第一拳,应不应该以神人擂鼓式开场。

    不曾想左右缓缓道:“百拳之内,加上飞剑,能近我身三十步,我以后喊你师兄。”

    不再刻意约束一身剑气的左右,宛如小天地蓦然扩大,陈平安一瞬间就倒掠出去二十步。

    不多不少,双方相距三十步。

    剑气扑面,犹如无数把实质飞剑飞旋于眼前,若非陈平安一身拳罡自然而然流泻,抵御剑气流溢出的丝丝缕缕剑意,估计陈平安当下就已经满身伤痕,不得不再退数步,人退,拳意却高涨。

    左右微笑道:“百拳过后,若是我觉得你出拳太客气,那么你就可以准备下次再与先生告状了。”

    陈平安笑容牵强,“师兄,我不是这种人。”

    左右说道:“练剑之后,你不是也是了。”

    ————

    喝酒与不喝酒的魏晋,是两个魏晋,小酌与豪饮的魏晋,又是两个魏晋。

    这位宝瓶洲历史上千年以来、首位现身此处的年轻剑仙,在剑气长城,其实很受欢迎,尤其是很受女子的欢迎。

    少女未必如何仰慕魏晋,毕竟家乡多剑仙,魏晋虽说极为年轻,听说四十岁就已经是上五境剑仙,可在剑气长城也不算太稀奇的事情,论飞剑杀力,魏晋更不出众,最少如今还是如此,终究只是玉璞境,论相貌,齐家男子,那是出了名的英俊,魏晋也算不得最出挑,陈三秋所在家族,也不差。

    可年纪稍长的妇人们,不约而同,都喜欢魏晋,说是瞧着魏晋喝酒,就格外让人心疼。

    魏晋不喝酒时,仿佛永远忧愁,小酌三两杯后,便有了几分温和笑意,豪饮过后,神采飞扬。

    所以对那些瞧过魏晋喝酒的女子而言,这位来自风雪庙神仙台的年轻剑修,真是风雪里走出来的神仙人。

    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女子,能够让魏晋如此难以释怀。

    走了个负心汉阿良,来了个痴情种魏晋,老天爷还算厚道。

    至于那个左右,还是算了吧,只是多看几眼,眼睛就疼,何苦来哉。何况左右也不爱来城池这边逛荡,离着远了,瞧不真切,到底不如时常饮酒的魏晋来得让人挂念不是?魏晋每次大醉之后,不散酒气,留着醉意,踉跄御剑归城头的落魄身影,那才惹人心疼。

    今天魏晋在叠嶂酒铺这边喝得有点高了,一张桌子挤了十数人,魏晋喝酒有点好,从来没架子,若无座位,两三人挤一条长凳都无妨,大概这就是走惯了山下江湖的人,才能有的感染力,这一点,本土剑仙也好,别洲剑修也罢,确实都不如魏晋有一股天然的江湖气。

    对于最早见到还是个少年郎的陈平安,魏晋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如今还好,多了些欣赏。

    可是贺小凉,魏晋不能不喜欢。

    离之越远,喝酒越多,魏晋躲到了山下,躲在了江湖,仍然忘不掉。

    先是一个在风雪庙,一个在神诰宗。

    然后是一个在宝瓶洲,一个在北俱芦洲。

    最后到了现在,这都他娘的一个在蛮荒天下,一个在浩然天下了。

    结果她还在魏晋的酒杯里,喝再多的酒,也无用,喝掉一杯,倒满了下一杯酒,她就在了。

    魏晋举起酒杯,高声问道:“不喜饮酒之人,为何难醉倒?”

    魏晋一饮而尽,“世间最早酿酒人,真是可恨,太可恨。”

    叠嶂习惯了。

    剑仙魏晋喝酒,经常这样,只是自言自语的言语多了些,不会真正发酒疯。不然小小酒铺,哪里遭得住一位剑仙的疯癫。

    当下无人吆喝添酒,叠嶂忙里偷闲,坐在门槛那边,轻轻叹了口气。

    又来了。

    魏晋站在原地,倒酒不停,环顾四周,开始一个一个敬酒过去,指名道姓,敬过酒,他为何而敬酒,自然是说那城头南边的厮杀事,说他们哪一剑递得真是精彩,偶尔也会要对方自罚一杯,也是说那战场事,有些该杀之妖,竟然只砍了个半死,说不过去。

    魏晋身形蓦然消逝,怒道:“下作!”

    ————

    一条小巷子,郭竹酒晃晃悠悠走在其中。

    有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更早跑到了巷子里边,脚步匆匆,似乎在躲避,不断回头,见着了郭竹酒,便有些犹豫,稍稍放慢了脚步,还下意识靠近了墙壁。剑气长城这边,有钱人,只要不死,会越来越有钱,然后就会有一个家族,有了剑仙,家族就会变成豪门,城池这边的穷苦人,只看衣衫,就知道对方是不是豪门子弟。

    那少年显然觉得郭竹酒是一位高门子弟,而且他确实没有看错。郭家在剑气长城,确实是那些顶尖大姓之外的一线家族。

    冲撞了豪门子弟,下场都不会太好,都不用对方搬出靠山背景,对方若是剑修,往往自己出手就行了。

    郭竹酒慢了脚步,蹦跳了两下,看到了那少年身后,跟着跑进巷子四个同龄人,手持棍棒,闹哄哄,咋咋呼呼的。

    少年大概是看那郭竹酒不像什么剑修,估计只是那几条大街上的有钱人家,吃饱了撑着才来这边逛荡。

    少年便有些焦急,朝那郭竹酒使劲挥手,示意她赶紧退出巷子。

    郭竹酒挠挠头,便停下脚步,一个转身,撒腿飞奔。

    跑路这种事情,她擅长,也喜欢。

    可惜那少年被郭竹酒这么一耽搁,很快就给身后持棍棒的同龄人撵上,没轻没重的一棍子,就朝消瘦少年脑袋上砸去,少年刚刚躲过,又有棍棒当头劈下,只得用手护住脑袋,边躲边退,一棍子敲在胳膊上,疼得少年脸色惨白,又给一个高大少年一脚踹中胸膛。

    面黄肌瘦的少年后退数步,嘴角渗出血丝,一手扶住墙壁,歪过脑袋,躲掉棍棒,转身狂奔。

    郭竹酒在巷子拐角处,探出脑袋,觉得自己应该行侠仗义了,不然瞧着像是要闹出人命的样子。

    一般的打架斗殴,哪怕是瘸个腿儿什么的,剑气长城谁都不管,但是打死人,终究少见,郭竹酒听家中长辈说过,打架最凶的,其实不是剑仙,而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市井少年,这会儿就是了。这可不成,她郭竹酒如今学了拳,就是江湖人,郭竹酒就重新走入巷子。

    那瘦弱少年又挨了一脚飞踹,被郭竹酒伸手按住肩膀。

    少年眼神淡然,身形瞬间拧转,与此同时,手腕一抖,袖中滑出一把短刀,反手就是一刺。

    郭竹酒轻轻抬肘,将那持刀手臂直接打折。

    少年另外一手,握拳瞬间递出,竟然拳罡大震,声势如雷。

    先前打得少年如同落水狗的那些同龄人,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靠着墙壁。

    郭竹酒与那刺客少年一般无二,同样神色淡漠,同样递出一拳,以拳对拳,刺客少年整只手都碎了骨肉,两人颓然垂落,郭竹酒微微侧身,欺身而进,以肩撞在少年胸口上,刺客少年当场暴毙,倒飞出去,但是从刺客耳畔闪过一抹流萤,疾速而至,竟是一把剑修的本命飞剑,直刺郭竹酒眉心。

    郭竹酒微微转头,额头上被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

    反观祭出飞剑的一位高大少年,整颗头颅都被钉穿,一粒血珠逐渐在额头处凝聚而成,背靠墙壁的尸体缓缓滑落在地。

    郭竹酒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掌抹了抹额头。

    站在巷口那边的魏晋松了口气,悄悄收起本命飞剑,这位风雪庙剑仙,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自己多此一举了。

    不但是小姑娘自己有惊无险,可以对付这场突兀起来的刺杀。

    再就是巷子那一头,出现了一位面带笑容的佝偻老人。

    魏晋与之点头致意,老人也笑着点头还礼。

    魏晋便返回酒铺那边,继续饮酒。

    老人一步踏出,来到郭竹酒身边,笑道:“绿端丫头,可以啊。”

    正是宁府老仆,纳兰夜行。

    未来姑爷嘱咐过,只要郭竹酒见了他陈平安,或是走入过宁府,那么直到郭竹酒踏入郭家大门口那一刻之前,都需要劳烦纳兰爷爷帮忙看护小姑娘。

    郭竹酒得意洋洋,道:“那可不,打不过宁姐姐和董姐姐,我还不打不过几个小蟊贼?”

    小姑娘向前走出几步,看着那个死不瞑目、临死之际依旧神色镇静的消瘦少年,埋怨道:“你不知道我刚刚练了绝世拳法吗?嗯?!”

    纳兰夜行伸出手指,敲了敲额头,头疼。

    这般精心设伏、专门针对大族子弟的刺杀,不用有任何侥幸心理,别想着什么顺藤摸瓜,做不到的。

    当年海市蜃楼那边,多大的风波,小姐差点伤及大道根本,白炼霜那老婆姨也跌境,以至于连城头上万事不搭理的老大剑仙都震怒了,难得亲自发号施令,将陈氏家主直接喊去,就是一剑,受了伤的陈氏家主,火急火燎返回城池,大动干戈,全城戒严,户户搜查,那座海市蜃楼更是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结果如何,还是不了了之,还真不是有人存心懈怠或是阻拦,根本不敢,而是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至于其余几个又茫然又恐惧的市井少年,身份来历,查是要查的,无非是过个场子,给郭家一个交代罢了,当然郭家那边肯定也会兴师动众,动用手腕和渠道,挖地三尺。

    此后宁、郭两家的往来,就会有些麻烦。

    绿端这丫头,照理而言,在剑气长城是完全可以乱蹦乱跳的,理由很简单,她曾是隐官大人相中的衣钵弟子。

    所以郭家这些年,也没如何刻意为她安排剑师扈从,因为没必要。

    故而这场风波的涟漪大小,对方出手的分寸,极有嚼头,好像对于这个绿端丫头,在可杀可不杀之间,故而没有动用真正的关键棋子。

    郭竹酒愁眉不展,病怏怏的,“完蛋了,我近期别想出门了。”

    郭竹酒眼睛一亮,转过头望向纳兰夜行,“纳兰爷爷,不如咱们毁尸灭迹,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吧?”

    纳兰夜行笑道:“想多了啊,就你额头这伤势,怎么瞒着?又走路给磕着了?何况这么大事情,也该与郭剑仙说一声,我已经飞剑传讯给你们家了。所以你就等着被骂吧。”

    郭竹酒哀叹一声,“纳兰爷爷,你一定要与我师父说一声啊,我最近没办法找他学拳了。”

    纳兰夜行笑问道:“我家姑爷,什么时候认了你当徒弟?”

    郭竹酒咧嘴笑道:“也就是师父掐指一算的事情。”

    纳兰夜行指了指小姑娘的额头。

    郭竹酒嗤笑道:“毛毛雨!”

    然后小姑娘打了个哆嗦,哭丧着脸道:“哎呦喂,真疼!”

    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剑仙转瞬即至,出现在小巷中,站在郭竹酒身边,弯腰低头,伸出手指按住她的脑袋,轻轻晃动了一下,确定了自己闺女的伤势,松了口气,些许剑气残余,无大碍,便挺直腰杆,笑道:“还疯玩不?”

    郭竹酒伸出一只手掌。

    剑仙郭稼笑道:“禁足五年?”

    郭竹酒怯生生道:“五个时辰,算了,五天好了。”

    郭稼收敛笑意。

    郭竹酒见机不妙,赶紧收起四根手指,只剩下一根大拇指,“一年!”

    郭稼瞥了眼自己闺女的伤口,无奈道:“赶紧随我回家,你娘都急死了。到底是一年还是几年,跟我说不管用,自己去她那边撒泼打滚去。”

    最后郭稼与纳兰夜行相视一眼,无需多言。

    随后郭家供奉,以及专门处置这类事务的剑修,纷纷到场,一切作为,井然有序。

    ————

    纳兰夜行没有直接返回宁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剑气长城。

    去了宁府,白炼霜那个老婆姨不擅长处理这些,听了也是干着急,她只能窝火。

    与小姐商量此事,肯定是有用的,这些年的宁府大主意,本来就都是小姐定夺,只不过如今宁府有了陈平安这位姑爷,纳兰夜行就不希望小姐过多分心这些腌臜事了,姑爷却是个最不怕麻烦和最喜欢多想的,何况姑爷做出的决定,小姐也一定会听。

    一路隐匿气机,悄然到了城头那边,有这么练剑与练拳的?

    只见陈平安翻来覆去,就是一招拳拳累加的神人擂鼓式,同时驾驭两真两仿、总计四把飞剑,竭力寻找剑气缝隙,好像只求前行一步即可。

    又需要用上白骨生肉的宁府灵丹了。

    所幸这次那白老婆姨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剑气凝聚在左右四周三十步之内,但是偶尔会有一丝剑气窜出,次次悬停在陈平安致命窍穴片刻,然后转瞬即逝。

    纳兰夜行看得忍不住感叹道:“同样是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剑气,而且都快要将剑气淬炼成剑意了。”

    左右根本没有理睬那位老人,收拢剑气在十步之内,对陈平安说道:“今天到此为止,出拳尚可,飞剑死板且慢。今天只是让你稍稍习惯,下次练剑,才算正式开始。还有,你今天等于死了九十六次,下次争取少死几次。当个唾手可得的师兄,有这么难吗?”

    陈平安点点头,没说什么。

    好意思问我难不难?

    剑气重不重,多不多,师兄你自己没点数?

    况且这会儿,陈平安看似除了双拳双臂之外,修士气府安然无恙,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每次左右悬停剑气,看似未曾触及陈平安各大窍穴,实则森森剑意,早已渗入骨髓,在气府当中翻江倒海,这会儿陈平安能够说话不打颤,已经算是能扛疼的了。

    陈平安几步跨出十数丈,来到纳兰夜行身边,轻声问道:“郭竹酒有没有受伤?”

    纳兰夜行说道:“我一直盯着,故意没出手,给小丫头自己解决掉麻烦了,受伤不重。郭稼亲自赶到,没有多说什么,到底是郭稼。只不过之后的麻烦……”

    陈平安双指并拢,轻轻向下一划,如剑切割长线,摇头道:“已经不是麻烦了。对于宁府、郭家而言,其实是好事。郭竹酒这个弟子,我收定了。”

    陈平安驾驭符舟,与纳兰夜行一起返回城池。

    陈平安好奇问道:“纳兰爷爷,你可以近身我师兄吗?”

    “当然可以!”

    纳兰夜行笑道:“然后我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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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五章

    请与我陈平安共饮酒

    宁姚见到了从城头返回的陈平安,没多说什么,老妪又给伤着了心,逮着纳兰夜行就是一阵老狗老狗大骂。

    纳兰夜行也不顶嘴,做人得认命。

    堂堂剑仙,委屈至此,也不多见。

    老人独自喝闷酒去。

    陈平安熟稔擦药养伤一事,宁府丹房宝库重地的钥匙,白嬷嬷早就给了。

    去的路上,陈平安与宁姚和白嬷嬷说了郭竹酒被刺杀一事,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老妪念叨了一句,这帮阴损玩意,就喜欢欺负孩子,真是不得好死。

    宁姚不太上心,小姑娘人没事,其余的,宁姚不愿多想,反正陈平安喜欢想事情,能者多劳。

    有宁姚跟着未来姑爷,白炼霜也就不掺合,找个机会再去骂一骂纳兰老狗,先前小姐姑爷在场,她没骂尽兴。

    陈平安熟门熟路,双臂血肉模糊,双手白骨裸露大半,依旧浑然不觉,拣选了三只瓷瓶,还要为自己涂抹各色膏药,三种色泽,有先后之别,包扎伤口的时候,还有心情打趣自己,“按照我们龙窑烧造瓷器的说法,这叫釉上三彩,不算什么金贵的釉色,历代大骊皇帝少有真正御用的,多是拿来封赏功臣,大骊先帝之前,老皇帝钟情于一种釉下青花加小斗彩,再加描金,那才叫一个漂亮,工序复杂,极难成器,就是艳俗了点,完整器物,我们都没机会见到了,我只在老瓷山见过次品碎片,确实很花俏,工艺复杂到几十座龙窑窑口,只有年轻时候的姚老头做得出来。”

    陈平安一开始还怕宁姚会嫌烦这些鸡毛蒜皮,不曾想宁姚听得很专注,陈平安便多说了些龙窑生涯的趣事。

    “当学徒那会儿,刘羡阳经常拉着我去老瓷山,到了那边,他就跟到了自家一样,拣拣选选,如数家珍,历朝历代的新老瓷器,前身是何种器物,该有什么款识,都跟他亲手烧造差不多,在大家都不是练气士的前提下,烧瓷这种事情,的确需要天赋。成了修道之人,再看人间琴棋书画,自然就变味了,一眼望去,瑕疵太多,纰漏无数,经不起细细推敲。好一个‘成为山上客,大梦我先觉,只道寻常’。”

    “宋集薪他爹,就要清淡素雅许多,我们窑口那边专门为朝廷烧造大器,私底下我们这些学徒,将那些御用重器的很多特征,私底下取了泥鳅背、灯草根、猫儿须的说法,当时还猜天底下那个最有钱的皇帝老儿,晓不晓得这些说头。听说当今年轻天子,偏好又转入浓艳,不过比起他爷爷,还是很收敛了。”

    宁姚笑道:“你怎么可以记住那么多事情,我就记不住。”

    陈平安说道:“你怎么拐弯骂人呢?”

    宁姚一头雾水,“我骂你什么了?”

    陈平安说道:“难道你不是在埋怨我修行不专,破境太慢?”

    宁姚弯曲手指,朝陈平安一条胳膊轻轻弹去,“自找的打。”

    陈平安双手笼袖,赶紧转身躲开,“寻常女子,见着了这般惨状,早就哭得梨花带雨了,你倒好,还要雪上加霜。”

    宁姚停下脚步,“哦?我害你受委屈了?”

    陈平安神色自若,双脚并拢,蹦跳前行,摇头晃脑,自顾自说道:“我喜欢的宁姚,怎么可能是寻常女子。”

    宁姚朝着前边陈平安就是一脚踹。

    陈平安被一脚踹在屁股上,向前飘然倒去,以头点地,颠倒身形,潇洒站定,笑着转头,“我这天地桩,要不要学?”

    宁姚缓缓前行,懒得搭理他。

    陈平安站在原地,等待宁姚与自己并肩,才继续散步,轻声问道:“在你们之前的那拨天才,大致在五十在与百岁之间的那一小撮先天剑胚,很强?我只在叠嶂酒铺那边,见过其中一人,王宗屏,元婴瓶颈剑修,其余几个,都还不曾见过。”

    宁姚没有着急回答问题,反而问道:“我们这一代剑修,天才辈出,是千年未有的大年份,这个你早就听说过了,约莫三十余人,两场大战之后,你知道还剩下几个吗?”

    陈平安说道:“加上郭竹酒这些上过城头却未曾下城去南边的六人,三十二人,如今总计活下二十四人,战死八人,半数死于乱战,其中资质极好的章戎,更是被一位玉璞境大妖偷袭刺杀,章戎身边的护阵剑师救之不成,一同战死。”

    宁姚看着陈平安,她似乎不太想说话了。反正你什么都知道,还问什么。好些事情,她都记不住,还没他清楚。

    只是看着可怜兮兮的陈平安,宁姚这才继续说道:“我得修行,晚些再说。”

    陈平安说道:“那我找纳兰爷爷喝酒去。”

    宁姚加快步伐,“随你。”

    原本不太想喝酒的陈平安,这会儿是真想喝酒了。

    宁姚没有转身,说道:“少喝点。”

    陈平安嘴上答应下来,其实方才没那么想喝酒的,突然又很想多喝点了。

    到了纳兰夜行的宅院那边,老人唉声叹气,不是喝酒不解愁,而是那个老婆姨前脚刚走,骂了个狗血淋头。

    纳兰夜行笑问道:“喝点?”

    陈平安笑着点头,老人便倒了一碗酒,没敢倒满,毕竟未来姑爷还带着伤,怕那老婆姨又有骂人的由头。

    陈平安双臂包扎如粽子,其实行动不便,只不过堂堂下五境修士,好歹还是学了术法的,心念微动,驾驭碗中酒水,扯动白碗到身前,学那陈三秋,低头咬住白碗,轻轻一提,稍稍歪斜酒碗,就是一口酒水下肚。

    纳兰夜行笑了笑,这就是入乡随俗,很好。

    陈平安埋怨道:“纳兰爷爷,怎么不是自家酒铺的竹海洞天酒。”

    纳兰夜行笑道:“都是今年留下来的宁府库藏,你白嬷嬷每年初,就会给个喝酒的定数,马上就是年关了,家里边就没剩下几坛,明年就去帮衬你的生意,不用我说,咱们这位白嬷嬷就会去买许多珍藏起来。”

    陈平安说道:“纳兰爷爷是不是有些好奇,为何我的剑气十八停,进展如此缓慢?”

    纳兰夜行点头道:“照理说,不该如此缓慢才对。只不过陈公子不说,我也不便多问。”

    陈平安解释道:“其中一座剑气途径的关隘气府,就像这桌上酒,曾有旧藏之物。”

    纳兰夜行好奇道:“可是某位剑仙遗物、被公子哥暂且搁置起来的他人本命飞剑?”

    陈平安摇头道:“是一缕剑气。”

    纳兰夜行惊讶道:“一缕剑气?”

    陈平安笑容灿烂,道:“是‘极小极小’的一缕剑气。再多,不宜多说。”

    左右说过,有纳兰夜行在身边,言语无忌。

    城中剑仙就算以掌管山河的神通窥探宁府,也会刻意避开纳兰夜行这位昔年的仙人境。

    纳兰夜行心中震撼不已,却没有多问,抬起酒碗,“不说了,喝酒。”

    陈平安在纳兰夜行这边,没那么多礼数,自己喝酒姿势不雅,心中也没个负担。

    纳兰夜行当然更无所谓。自家姑爷,怎么瞧都是顺眼的。拳法高,学剑不慢,想法周全,人也俊朗,关键是还读过书,这在剑气长城可是稀罕事,与自家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怪不得白炼霜那个老婆姨处处护短。

    在一老一小喝着酒的时候。

    宁姚也与白嬷嬷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老妪见着小姐,笑问道:“姑爷与自家师兄练剑,多吃点苦,是好事,不用太过心疼。可不是谁都能够让左右尽心传授剑术的。这些年,变着法子想要接近那位大剑仙的聪明蛋,听说多了去,左右心高气傲,从不理会。要我看,左右还真不是认了咱们姑爷的文圣弟子身份,而是实打实认了一位小师弟,才愿意如此。”

    宁姚摇摇头,趴在桌上,“不是这个。”

    老妪笑着不言语。

    宁姚坐起身,“他会说很多好听的话。”

    老妪问道:“小姐不喜欢?”

    宁姚摇头道:“没有不喜欢。”

    老妪又问:“小姐是担心他会喜欢别人。”

    宁姚还是摇头,“不担心。”

    老妪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他变得太多,然后同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原地,生怕有一天,他就走在了自己前边,倒不是怕他境界登高什么的,就是担心两个人,越来越没话可聊?”

    宁姚给说中了心事,又趴下去,怔怔出神,然后嗓音低低,道:“我从小就不喜欢说话,那个家伙,偏是个话痨子,好多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会不会总有一天,他觉得我这个人闷得很,他当然还会喜欢我,可他就要不爱说话了。”

    老妪笑得不行,只是没笑出声,问道:“为什么小姐不直接说这些?”

    宁姚气道:“不想说。他那么聪明,每天就喜欢在那儿瞎琢磨,什么都想,会想不到吗?”

    老妪打趣道:“幸好没说,不然真要委屈死咱们姑爷了。女人心海底针,姑爷又不是未卜先知、算无遗策的神仙。”

    宁姚点了点头,心情略微好转,也没好多少。

    老妪不着急。

    因为这些小小的忧愁。

    大概就是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有吧。

    这天夜幕中。

    城头上,子时过后,魏晋站在左右身边,喝着一壶好不容易买来的青神山酒,铺子每天只卖一壶,他买到手,就意味着今天其他剑修都没份了。

    魏晋笑问道:“陈平安练剑之前,有没有说我坑他?”

    左右摇头道:“白白找揍而已,我这小师弟,不会做的。”

    魏晋无奈道:“这么机灵的吗?”

    左右笑道:“先生曾言,你曾经有一剑,加上我在蛟龙沟那一剑,对陈平安影响极大。”

    魏晋愣了一下,点头道:“早年在一头嫁衣女鬼那边,我按照与阿良前辈的约定,剑比人更早,见到了少年时候的陈平安。”

    左右沉默片刻,“是不是觉得为情所困,拖泥带水,剑意便难纯粹,人便难登山顶?”

    魏晋点头道:“确实有此忧虑,事实上也是如此。”

    左右笑道:“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

    魏晋收起酒水,正襟危坐,“愿听左前辈教诲。”

    左右说道:“剑修练剑,最重什么?”

    魏晋摇头道:“我心中诸多答案,肯定不是前辈所想。”

    左右举起一手,做握剑姿势,“是人握剑,故而剑术再高,剑道再大,于我剑修而言,都是小事。任你手握那传说中的五把仙剑,无论你当下境界如何,是不是剑仙,你才是握剑之人。”

    左右收起手,转头道:“若只是喜欢一位女子,剑便不得出,算什么剑仙?你魏晋,不过是学剑资质好,才有个玉璞,长久以往,仅凭天赋资质,支撑你走不到高处,我敢断言,你如果久久不破心关,最终成就会很一般,以后与我少说话。”

    魏晋喝了一大口酒,喃喃道:“可晚辈还是觉得,世间唯有儿女情长,比剑气更长,我不忍割舍,甚至不愿丢掉。想着人,喝着酒,稀里糊涂,人在山中鬼打墙,比起少喜欢一人,少喝酒,仗剑登高,对我而言,反而更好。”

    左右摇头道:“这就没救了。”

    魏晋试探性问道:“那晚辈以后,是不是就无法与前辈闲聊了?”

    左右笑道:“剑仙魏晋,趁早滚蛋。酒鬼魏晋,可以常来。”

    魏晋爽朗大笑,畅快饮酒,刚要询问一个问题,四座天下,总计拥有四把仙剑,是举世皆知的事实,为何左右会说五把?

    青冥天下的道老二,拥有一把仙剑。中土神洲的龙虎山大天师,拥有一把,还有那位被誉为人间最得意的读书人,拥有一把。除此之外,相传浩然天下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剑楼,镇压着最后一把。四座天下,何等广袤,仙兵自然依旧不多,却也不少,可是唯独配得上“仙剑”说法的剑,万年以来,就只有这么四把,绝对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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