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喜得脸上肉成一团,伸手呀呀要抱。谢云然看一眼窗外,

    已经是深秋了,

    天高云远,凉爽有风。抱了玉郎出门,她院子里种了桂花海棠,

    一阵风过去,簌簌地遍地落金。

    “桂花。”谢云然指着桂花树,

    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小儿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闭了眼睛不看她,

    伸手抓脸,谢云然仰头闪避,

    就听得一声笑。谢云然也没有回头,只道:“阿冉今儿这么早?”因防着玉郎事泄,如今能进她这院子的,

    除了寸步不离的四月,

    就只有谢礼夫妇和谢冉了。

    没有听到回答,

    谢云然抱紧玉郎转身,

    看见海棠边上站了个以手巾遮面的陌生男子。谢家内闱岂容陌生男子随意进出?谢云然心思转了转,她方才出来得急,四月留在屋子里打扫,身边无人。

    周遭亦无人。

    谢云然不敢把心中惊怒泄露于眉眼,只含笑问:“阁下——”

    “世子妃不认得我了。”那男子道,声音粗嘎,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竟不大会言语了一般。

    谢云然心道你脸上包裹得这么严实,统共就露了两个眼珠子,这样我还能认出你——除非是昭郎。这人当然不是昭熙。想是从前见过的人。但是“从前见过”这个条件未免太过宽泛,谢云然只能摇头:“抱歉——”

    “无妨。”那人却道,“正要认不出才好。”

    谢云然还在寻思什么叫“正要认不出才好”,那人逼近一步,谢云然心里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却听那人低声道,“我找到了世子……”

    “什么?”

    谢云然盼这句话,不知道盼了多少个日夜,真到眼前来,她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她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他还活着吗?她想要问,无论如何也都问不出口。他定然还活着吧,她每次都这样回答自己。

    这次轮到别人来回答她。

    “世子妃不想听到这个消息吗?”陌生人的眼睛冷下去。

    “不——他在哪里?他如今人在哪里!”如果不是手中抱着玉郎,谢云然几乎要伸手去抓住他的袖子。

    她眼睛里的惶急,终于让陌生人收起了冷意,他点点头,说道:“我需要世子妃的帮助。”

    ................

    谢冉来看玉郎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谢云然抱着玉郎发呆。谢冉心细,见她眼角似有泪痕,忍不住问:“阿姐有心事?”谢云然张嘴,竟说不出来,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听说——”

    才说三个字又堵住了。

    谢冉心思玲珑,哪里猜不到,登时就说道:“那些风言风语,阿姐理它作甚。你和玉郎能回来住,爷娘心里欢喜着呢。”

    何况华阳公主在河北磨刀霍霍。

    如今朝中有多少人在曹营心在汉。不过与当初始平王兵临城下是不可比了。当初押始平王的人更多一点,如今押元祎修的人更多。上次都以为他在劫难逃,谁想这小子是真有几分天命。就冲着这个,洛阳算是让他稳住了。

    谢冉觉得甚为可惜。

    他也没有想到,华阳一介女流,能不依不饶和元祎修杠上。国子监里迂腐的读书人摇头晃脑地点评,说公主不识大体,不顾苍生,他都嗤之以鼻,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不轮到自己头上,多理智的话都说得出来。

    当然更多扼腕叹息,说可惜了是个公主。言下之意,如果是世子,就好办多了。信都声称世子在军中的话没有传到洛阳,或者是传到了,被压了下去。大部分人还是相信,河北不过是华阳公主在搞事。

    那个话谢冉也不信。所有的人都在找他,元祎修几乎是把洛阳翻过来,一寸一寸地找,他谢家也在找,他相信还有别的人,希望他死的,不希望他死的……都在找,但是没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今儿绍宗请他喝酒,说是请他,其实一个人闷头浇愁,末了来一句:“我知道谢小郎瞧不起我……”

    谢冉:……

    这都哪儿跟哪儿。

    能做官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做贼,这不是很正常么。

    何况他不是一个人,他要对他的部将,他的家族、他的妻儿负责。换他在他的位置,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只是可怜了小玉郎,谢冉抱着外甥。小儿进谢家,好生调养了半个月,又养得胖嘟嘟的了,掂在手里沉甸甸的。眉眼像世子,雪白一张皮子,却是他谢家遗传。如今还小,到大了些能满地乱跑了,免不了被人怀疑来历。

    不过——

    谁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呢,想当初他阿姐出阁,不都人人艳羡她得了个好郎君么,谁想不过一两年,始平王府会破败成眼下情形。

    就听他阿姐说道:“……我就是听说,这些天,有不少上门提亲的,烦扰到父亲大人。”

    “那又怎样,”谢冉不在意地道,“我谢家又不是那等平民小户,生怕家里多一口抢食,阿姐且放宽心,阿爷阿娘不会点头的。”

    “我是想,”谢云然看着玉郎,眼睛里掉下泪来,“就算是阿爷阿娘不舍得为难我,时间久了,族里岂有不说的……”

    “阿姐就是思虑太过了。”谢冉怜惜地看着他阿姐,想是独撑王府的这半年苦了她,其实不过双十年华。日后当然是要再嫁的,但是眼前这么个情形,那些上门来提亲的,就没一个人样,哪里配得上她!“不吃他们的,不穿他们的,也不占他们一分祖产,谁嚼舌根,让他们来和我嚼!”

    谢云然听了谢冉这话,不由一笑。她这个弟弟,从来寡言少语,精于学而疏于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长成这样有担当的人物了。如果不是……她还真想就顺着他的口气说道:“那敢情好,我和玉郎就指着阿冉了。”

    但是那人说、那人说——她知道这些话不能和任何人说,不能和父亲母亲说,不能和阿冉说,连四月都不能说。唯一能听她倾诉的,就只有什么都听不懂,所以也不会多想,不会阻拦她的玉郎。

    他说昭郎就在广阳王府,他说之前她出阁那日的幕后主使就是广阳王。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她怎么能信这个话呢。谁做得出这样的事!

    她出阁那日……谢云然当时打了个寒战,并不是因为冷。那日死了多少人他知道吗?

    她有什么值得……她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心心念念,不惜毁天灭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值得。是因为、因为他看不见的缘故吗?

    她不知道。

    这太荒谬了,荒谬到超出她能够理解的范围。那也许就像她当初不能够理解陆靖华为什么要毁了她。

    求而不得……真的有这么恨?

    那要是得到了,发现不过如此呢?

    “我没有信物,”那人说,“世子如今情况,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信物,让我带给世子妃。”

    “你是谁?”谢云然没有忍住问,“你能……让我看看你是谁吗?”他到底是谁,昭熙为什么会这样信任他?

    “世子妃当真要看?”那人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极其难听,像栖在树杈上的夜枭。

    谢云然顿时就反应过来,这人的声音,定然是毁过的,那么他的脸、他的脸……“看来世子妃猜到了,”他说,“世子妃就是看了我的脸,也认不出我来。”

    “谁毁了你的脸?”

    谢云然也听过豫让漆身吞炭的典故,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世上竟真有这等义士,他是受过昭郎大恩吗?

    那人沉默了许久,久到谢云然疑心他是不肯回答了,但是最终还是听到他叹了口气,他说:“世子妃还记得郑三吗?”

    恐怕就是广阳王策划了她出阁那日的屠杀也不能比这句话更具有冲击力了,他站在海棠花边上,他当初好看得就像一树海棠。倾动天下的艳色,都以为他不在了,有人写诗嘲讽他祸乱朝纲,不得好死,也有人惋惜风流散尽,美人绝世,谁能想到他还活着,又谁会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形态活着。

    谢云然过了许久才舒出这一口气,她对谢冉说:“你帮我和阿爷说,如果有合适的,我愿意改嫁。”

    谢冉呆呆抬头来,“啊”了一声。

    “不过我有条件,”谢云然说,“我不想委屈了自己,要再嫁,第一不嫁与仇人,第二爵位不可以低于昭郎。”

    谢冉“哦”了一声,他觉得他阿姐是真聪明,这两个条件一亮,那些上门来提亲的浪荡儿都给他有多远滚多远。他猜第一个条件是防着元昭叙,那小子蠢蠢欲动想娶个五姓女,也是朝野尽知了;第二个条件,啊哈,难道洛阳适龄的王爷很多吗?

    ..............

    广阳王最近可以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他频频去探望地牢里的那个人,告诉他谁谁谁上谢家提亲了,谁谁谁拦下了去上朝的谢祭酒口称“小婿”,谢祭酒怎样恼羞成怒,那人又如何污言秽语,气得谢礼告病。

    他人生得秀美,气质温润,若非亲眼目睹,谁也不会相信广阳王还有这样残忍粗俗的一面。他也不会让人看到他的这一面,让人看到,他们就不怕他了。所以带进地牢里的就只有个又聋又哑,丑得没人忍心看第二眼的花匠。

    经了长史调.教,花匠的脚步细碎得几不可闻。地牢里没有光,广阳王自个儿眼瞎,也不容别人看到光。郑忱扶着阴冷的石壁跟着广阳王往前走,他比他走得快,在这里,他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

    有时候他也会疑惑,有时候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处,为什么会到这一步。想当初初见昭熙,是正始四年腊月,始平王父子凯旋归来,旌旗猎猎,天子郊迎,将士铠甲映着日光,那气派!

    后来再见,已经是在宫里。他绯衣艳色,哪个不多看几眼。始平王世子却是个方正人,目不斜视,全不像他妹子和娘子。想他当初躲债到宝光寺,她们可没细问他什么,光看他的脸,就决定救了。

    这些细碎的事如今想来全是趣味,他想他是快要死了。

    他原本早就该死了,想杀他的人可真多啊这天下。可是不,他不会让任何人得偿所愿,他要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华阳公主和宋王成亲那日,他和昭熙从宫里出来,昭熙挂记他妹子,这么高的火焰也一头撞了进去。后来宋王府的人赶过来救火,他趁乱走了。他从前答应过华阳公主的事,到这时候算是践诺。

    奇怪,他其实并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人物。月下花前,他许过的诺言多了,所谓海誓山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偏偏就没与念儿说过。陈词滥调,总觉得她未必想听,后来想起来,也不是不后悔。就算俗气的,傻气的,多少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许确实会不屑一顾,但那些都不是他。

    后来……想说也没地儿说了。

    他拼命找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想要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消失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最后一个得她信任的人,竟然是与他郑家全无关系的华阳公主。大约就是如此,他记得她的托付。

    那天他从宋王府出来,天黑得透透的,他觉得他该去见她了。虽然他脸上留了疤,不如从前好看,她兴许会认不出来,但是不要紧,他成天缠着她,说他们从前没说过的话,做他们从前没来得及做的事,慢慢儿地,她就会重新爱上他了。

    他虽然成过亲,有过妻子,身边也从来不乏女人,但是他像是从来没有过像寻常人一样,油米柴盐的生活。

    从前是过不起,风月场上浪荡儿,要什么油米柴盐;后来……后来就是笑话了。

    这些想头,是洛阳城破之后,他和昭熙躲在宫里养伤时候生出来的。他这时候往回想,从前和爷娘兄弟一起过活,也没有始平王府这么清净。他娘是妾室,家里兄弟多了,总会别苗头。他打小贪玩,不上进,也没什么讨人喜欢的长处,长得好有时候占来的不是便宜。后来他那些兄弟倒是沾了他不少光,如今不知道该倒了什么血霉——他没刻意去打听,不过那都是很会见风使舵的货,也犯不上他操心。

    始平王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很有凶名,对妻女却像个寻常男子。始平王妃这么个性子,竟有这等福气。

    昭熙说也就是娶了云娘,家里方才热闹些。天冷的时候,两个妹妹带三郎过来,云娘蒸了雪白的糕点,三郎馋着要吃,嘉言抱三郎于膝上,自己吃一半,剩下一半喂了他养的狸猫,三郎被气得大哭起来。

    “换我也哭。”郑忱记得自己当时乐不可支。

    昭熙笑了一声:“我倒忘了,郑郎也是三郎——我看三郎你也不是个掌权的料,待我阿爷回来,我问他讨个好花好酒的闲职,让你种种花,听听戏,逗逗鹦哥儿,娶个好娘子,这日子也就过得有滋味了。”

    他也看得出他日子没滋味;娶个好娘子?他想娶的那个不能娶,他娶了的那个……他乜斜着眼睛看他:“二娘不好?”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嘉颖放火逼了三娘出府。

    昭熙当时摇头说:“也不是不好,我和二娘见得不多,就只听云娘说她心思细。似我这等粗人,娘子心细,刚好把日子过得细致些,三郎不妨找个心粗的,便是三郎恼了她,她也笑笑就过去了。”

    他想他说的其实不是心粗,而是心宽,没什么放在心上,人生于世,得过且过。那也不是不好,只是以这样的标准,岂不是念儿也不合适?“那还是不要了。”这句话到嘴边,却变成:“那二娘怎么办?”

    “三郎是没有听说过寡妇再嫁么?”昭熙嗤之以鼻,“三郎心里没有她,何必勉强呢。”

    他也知道他心里没有她。郑忱忍不住觉得好笑,寡妇再嫁,他倒是为他长长久久打算起来,知道郑忱这个身份不能再用,横竖他脸也毁了,有始平王府的庇护,改头换面,再从头来过算不得什么。

    只是——

    他不知道他是没有以后的人。

    那天晚上宋王府闹得这么热闹,灯火繁华,他独自走开,影子茕茕。他是想要寻死,华阳公主和宋王大婚,是难得的好日子,他不想扰了他们的兴,虽然华阳未必还记得他——她大约也会以为他早就死了。

    怕惊动人,没敢骑马,他信步走去,走得远远的,远到他一时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洛阳城破之后,城中多了许多废墟,无主的断壁颓垣里长出茂盛的草木,肥硕的兔子惊得跳起来,从他身边跃过去。

    他环视四周,忽然想起来,这是桐花巷。

    郑忱踉跄走在黑暗的地道里,地道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只有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才能够从容去想这些旧事,他没有死成,纯粹是个意外,意外到他难于启齿——绳子断了。他听说上吊是痛苦最少的死法,虽然会很难看。

    他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

    然而到如今,他未尝不庆幸这个意外。也许是念儿不想见他,虽然他报了仇,但是他答应华阳公主的事,还没有做完。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始平王会死在洛阳城外——天底下能料到这个的实在不多。

    他循着羽林卫这条线索找到了郭金……的家人。郭金已经死了,连他手下的羽林郎,都是被毒死的。倒是死得痛快,他的妻子痛哭流涕,说早知道如此、早知道如此就不忙着逼他为新君效力了。

    世界上没有“早知道”这回事。

    他不想泄露行踪,所以也没有容她活下去。他知道昭熙没有落在元祎修手里,不然他早就昭告天下了。

    他回烟花之地混过一阵子,一来方便混吃混喝,二来打探消息。要说消息,全天下也没有比这里更灵通的了。他没了从前俊俏的模样,自然不可能再得到姐儿们青睐,当初他在这里厮混的时候,如今平康坊最红的姐儿还在给他提鞋呢。

    天底下的风云变幻让他始料不及,他并没有怎么想过自己在这传奇中占了怎样的位置,如今平康坊也没有人再提从前的郑三郎,从前和他好过的姐儿们有的从了良,有的做了鸨,有的人老色衰。

    最后得到昭熙的线索,落在一个洗衣婢的身上。

    广阳王府张妈的侄儿和洗衣婢约好了私奔,落在他手里就是一把火,洗衣婢死了,张妈的侄儿被烧得面目全非,哑了。

    然后他进了广阳王府。

    给昭熙送了半个月的饭菜才得到机会,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郑”字。他摸到昭熙的骨头,他就只剩了骨头,骨头上蒙着一层皮。他看不见昭熙,昭熙也看不见他,昭熙伸手摸他的脸,摸了许久,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

    奇怪,他哭什么。

    堂堂始平王世子,半世英雄,也不怕人笑话。

    他当然知道他如今不好看。从前他听人说丑人多作怪,忍不住骇笑,其实美人才真真作怪,美人在乎自己的皮囊,远甚于丑人。不好看的人,索性镜子少照,免得烦恼,然而美人如何舍得不照镜子?

    不在乎容貌的其实只有一种人,死人。

    他就当自己是死了,如今苟延残喘,不过是有事情没有完成。他怕他到了地下,念儿问他:“你在人间,可还有什么因果未了?”

    他总不能说,有一个人说过会给他挑个好花好酒的闲职,让他种种花,听听戏,逗逗鹦哥儿,娶个好娘子,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后来他身陷囹圄,他却没有救他,只是因为——因为他着急来见她。

    念儿兴许会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要娶谁?”

    “娶你。”他就这么回答她。

    她总在那里,他想,她总在那里等他,既然已经等了那么久了,那就再多等片刻罢,总不会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那章里有部分李十娘的前世回忆录,不想看前世回忆录的麻烦跳过……

    谢谢卡卡君投雷^_^

    ------------

    298.乱世佳人

    李十娘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回到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在并州当刺史,她随父上任,住在并州首府晋阳。

    父亲公务繁忙,母亲早逝,

    身边不过几名姬妾,

    又哪里管得住她。也不敢管。起初有过不识趣的,

    没准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约束过她,说一个小娘子,

    不在家里好好学些针黹女红,

    成天外头疯跑什么。

    她下巴一抬,扬长而去。

    那妾室气不过,使人盯她。过了阵子,

    就瞧见她带了个少年回来,把臂游园。那妾室倒也谨慎,

    再三使人看了,

    确实是个少年,不是小娘子,

    这才兴冲冲去告了她父亲。她父亲大惊,过来看时,却是府吏的女儿。

    她跪在父亲面前哭诉说:“要姨娘心里没鬼,

    干什么整日里疑神疑鬼?我跟父亲来晋阳多少时候了,

    难得有个知心人,

    都被姨娘惊走——我知道姨娘不过是想在我面前抖抖做娘的威风,

    要我亲娘要在,也舍不得这样为难我……”

    她父亲原是个软和性子,哪里禁得住她这哭,又果真疑心起那妾室来,渐渐就冷落了,隔年换月,有客卿辞去,索性将那妾室送了他。

    后来她得了机会,让父亲发现那府吏膝下一双儿女原是双生。她父亲哪里舍得怪她,倒是笑她机灵,更悉心栽培。

    再无人敢管她,争先恐后地讨好,群星捧月似的奉承,日子过得着实惬意。进父亲书房看文书也好,假扮小厮跟父亲赴宴也罢,再得了空,借人作掩,去城外骑马打猎,住帐篷,逐水而居,几天几夜也是有的。

    晋阳不像洛阳,城外大片的草原,青青地一直覆到天边,像一张极大的绿毡毯。白的云一团一团,飘落下来变成石头、羊群,还有河流,河流里流着鲜花,鲜花底下藏着鱼儿,脱了鞋,成群结队亲吻她的脚底。

    有少年摘了大捧的花过来,往她脚下一丢,打马就跑远了,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们长什么模样。

    长什么模样原也不重要,她是要回洛阳的,那个锦绣铺地,珍珠作帘的地方。她在青山顶上眺望远不可及的洛阳,像将军遥望他的战场。阳光底下,她的笑容和阳光一样夺目——晋阳城的少年这么说。

    她十四岁的时候离开了晋阳,再没有回去过,她想她是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初回洛阳,她确实艳惊四座,不止是艳,琴棋书画,哪一样都拿得出手,骑射更是漂亮,就是她的骑装,也是所有姐妹中最别出心裁。若非如此,怎么叔母去宝光寺,老祖宗就非嘱她带上她呢。

    但是梦里不是这样的,梦里从回到洛阳就开始不一样。她在闺房调制胭脂,父亲遣人进来说:“有贵客临门,请十娘子出去奉一盏酪。”

    她心里想,那是怎样的人物,父亲竟然舍得他最心爱的女儿端茶侍水?

    却束发扮了小厮,往酪里加三勺盐,托盘出去,客座上两个少年,都穿了猎装,弓箭还放在手边。

    唔,她见过,她想,她见过左边那个少年,去岁秋她跟随堂兄出猎西山,他风一样从他们身边过去,就像是刀剑,或者烈酒,黑色大氅,笑声朗朗,回首时候,容颜如冰雪。堂兄说,是始平王世子。

    她把加了料的酪递给他。

    他才尝了一口,面孔不可思议地扭曲,他抬头向她看过来,她垂着脸,稍稍倾斜的托盘,托盘上托腮美人,美如皓月。

    那少年便笑了。

    后来他们成了亲,她做了始平王世子妃,任谁见了都须得赞一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起初好得蜜里调油。

    她弹琴,他听她弹琴;她行猎,他陪她行猎;她要回娘家省亲,他送她回家;他骑马,她也要骑马,双骑并辔,车如流水马如龙;上元节,灯满洛阳,她一家一家猜过去,无有不中,出尽了风头。

    到最后一只灯楼,却被难住。她怏怏不乐,昭郎为讨她欢心,特特去找了灯楼主人。她记得她穿得简淡,妆也简淡,站在天底下最最繁华的洛阳城里,清雅得像五色缤纷中一抹水墨痕,不知怎的就教她心惊。

    昭熙说,谢娘子真是雅人。

    因了这句话,她打马狂奔,负气而去。

    昭熙没有追上来。

    那有什么呢,李十娘不解地想,她无法明白当时心情,那大约是,梦里女子没有进宫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她没有经历家破人亡。在梦里那个女子看来,大概全世界都是因为她而存在,只要她想的,没有她得不到,她心里有的,眼睛里就不可以再有第二个人。

    哪怕只是多看一眼。

    绵绵不绝的梦,长得像是人生。

    她央父亲买了两个绝色的胡女,绿眼睛,水蛇腰,肌肤雪白,交给教坊调.教,过得三两月,辗转送进崔家。未几,就听到崔九郎别有幸宠的传闻。她笑吟吟说给昭熙听,昭熙气得与她大闹了一场。

    那是他们生分的开始。

    原本他不必为一个外人与她动怒,她气了好些天,等昭熙与她赔不是,但是她没有等来昭熙赔礼,等来他出征的消息。

    一出征就是半年,回来不过几日,再出征又是半年。时光消磨,感情渐渐地就淡了下去。

    始平王府清净,王妃的心思更多放在太后和天子的掐架上,两个小姑子,三娘没两年就出了阁,许的全洛阳最俊美的王侯,却难得回来,回来也并不与她说话,她从来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六娘子和她也不亲近,她在洛阳土生土长,很有一帮子手帕交。在宫里时候也多。

    偌大的始平王府,像是就孤零零就住了她一个人。

    宫姨娘倒是时常过来与她说话,黏糊糊的市井妇人,素日里也就知道念念儿女经,催她快快生个孩子——一个妾室,给她充什么婆婆款!要不是她女儿是皇后,她恐怕也不能容她与她胡说八道。

    其实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就是没趣儿。三月三去洛水边,看见骑白马手持弹弓的少年,活泼泼跳胡旋的少女,越发觉得始平王府像个金打的笼子,恨不得有朝一日胁生双翼,能飞出去就好了。

    那些日子老往娘家跑,忽然有一日听说始平王回京了。

    昭熙也回京了,然而他们并没有再亲近起来,崔谢氏的那件事始终卡在他心里,像一根刺。

    她渐渐就有了和离的念头,她父亲不许。她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许,始平王正日比一日权势熏天。从前始平王也是君前重臣,皇帝倚赖他,太后信任他,后来皇帝和太后分了胜负——这时候始平王人马已经进京。父亲给她打比方,说:“你想想看,如果你是进宫,还有可能全身而退么?”

    这个比方让她毛骨悚然。

    她嫁的不过是始平王世子,并非东宫,更不是天子。

    人人都说始平王想做天子……那时候她愁眉苦脸地想,昭熙要真做了天子,也决然不会立她为皇后,她不得宠,却再出不得宫,这日子真是没法过。

    但是他终于没有做成天子。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她那时候就如脱困的鸟儿,扑棱扑棱往家里飞。干脆利落一刀两断,没等父亲为她择婿,她就遇到了周六郎。六郎比她小很多,原有妻崔氏,父亲不愿意,但是她愿意啊。她在他眼睛里,看到当初晋阳那些捧花少年眼睛里的光。

    可惜那样的日子,也并没有好太久。

    有时候你猜不到命运会有怎样的后手,就好像她没有想过始平王父子死后,华阳公主姐妹竟然活了下来,六娘子进了宫,华阳得到了大将军的宠爱。

    那时候京中人有求于大将军,不得其门而入,便有人出主意,说可以拜访华阳公主。曲线救国一向是官场捷径。

    然而华阳公主也不是这么好见的。斯时周六郎两个兄长俱已过世,六郎犯事,将被贬出京,他求她,她不得已去见华阳。华阳倒是见了她,也没有追究她没有为她兄长守节,只是对她所求,只当是不懂。

    像从前一样,她眼睛里就没有她。

    那之后不久,有天她出门,被一个少年拦下车,他笑嘻嘻地轻薄她:“小娘子长得可美……”

    那个少年生了极出挑的一双桃花眼。

    大将军的长子周澈,少年丞相,年方十四。

    这让她想起若干年前她送胡姬进崔家。

    六郎改迁北豫州刺史,没有带上她;未几,叛逃长安。那少年鲜衣怒马来见,得意洋洋:“娘子今日肯依从我了吗?”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是六郎托人将她送了他,就像当初她的父亲将妾室送与客卿。

    后来她知道了。

    她以为她这辈子这就算是完了,但是不,人的一生总是这样,你以为完了的时候,它还长着呢,你以为还长的时候,它才突然咔嚓一声,宣告剧终。

    ..........................................

    身如浮萍。

    不仅因为战乱家破人亡的姜娘这么想,被元昭叙带走的华阳公主这么想,自晋阳进京之后,这辈子再没有离开过洛阳的李十娘也这么想——那个俊美的少年公子得意洋洋问她:“如今娘子肯依从我了吗?”

    李十娘低眉,洁白的额抵在狱栏上,像一株垂死的兰花。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周六叛逃,大将军念及同族没有株连,但是周六一房跑不掉的,作为他的妻子,按律当斩。

    周澈得了她,不过新鲜几日也就撂开了手。这位周大公子的后宅异常热闹,好在他敛财有术,对女人亦大方,吃穿用度得周全。横竖她也不争宠——她从前多少狐媚手段,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她灰了心,想就此终年,但是命运并不就此放过她。过了五年,或者七年,日子糊涂,她也记不得太清楚,影影绰绰记得华阳公主已经过世,随后皇帝西奔,未几,死于鸩酒。

    故人一个一个死去,每死去一个,她过往的岁月就崩塌掉一部分。

    周澈死在八月,木樨开始香的时候,在他父亲亡故之后两年,在他即将篡位登基前夕。遇刺身亡。

    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都在意料之外。

    丞相府里乱成一团,到处是哭泣的女人,嚎啕小儿。周澈的正妻冯翊长公主长跪在棺木旁,肃然答礼。身边是她的儿子,周澈唯一的嫡子,年仅三岁。烛光摇曳得厉害,李十娘看不到她的表情。

    是庆幸还是哀痛。周澈的死,延缓了燕朝之亡,然而她和他青梅竹马,感情一向是不错的。

    她很小就嫁进周家,七岁或者八岁。自此被她的婆婆娄氏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她能在她的神色里看到娄氏的刚硬,但她还是长了元家人的眉眼。李十娘在这个瞬间想起昭熙,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们都说是冯翊长公主的兄长、当今圣上策划了这场行刺,但是抓到的凶手来自南朝。凶手被当场格杀,剁为肉酱,及时赶到的那个人是周家二公子周洋。于是也有人说,周洋才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因为周澈死后,周家全部的权势,就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女人不关心这些。周洋就算为难他的嫂子侄儿,也不会为难到她这样一个无宠无后的姬妾身上来。李十娘有时候不得不庆幸自己膝下尤虚。如有了儿女,便有了牵挂,便须得为他们打算,为他们活着。

    如今要为周澈守节,抚育儿女的是他的妻子。作为主母,她有权处置他生前的莺莺燕燕,受过宠的,费过心的,没有得到诰命的——所以人永远不要以为名分没有用,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保障。

    李十娘没有诰命。

    她打小见得多了,自己家里,族里,那些得过宠,碍过眼的姬妾在丈夫死后会有怎样的遭遇,被逼了殉葬,被卖给过路的外乡人,或者流落烟花之地。她虽然不至于此,但是未必就不会被打发去家庙里青灯黄卷了。

    是到了该自谋出路的时候。

    周洋的妻子姓李,是她堂兄李愔的女儿。

    周家自发达之后,致力于与高门联姻,连周澈的妾室里都有姓王姓柳的。就和当初元家一样。

    李明霞见了她,笑吟吟地说:“姑姑要再年少得几岁,我可不敢让郎君看见姑姑。”

    李十娘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她也知道自己是过了以色侍人的时候。她是来求她,让她进渤海王府,在娄氏身边做个女官。她那时候已经知道周家必然会篡位,而周家篡位之后,娄氏就是太后。

    娄氏有六个儿子,无论谁做天子,她都是妥妥的太后。

    又到临门一脚的时候。

    李十娘不无唏嘘地想,如果当初始平王膝下不止昭熙、昭恂,而是多几个成年的儿子,也轮不到他周家来与她耀武扬威。

    她进了王府,后来进了宫。宫里婢子极多,她虽然在娄氏身边,倒不劳亲手服侍。她小心行事,娄氏还算喜欢她。周洋忙于国事,不常来看他娘,常年盘踞在她膝下的,就只有九公子周湛和周澈的庶长子周琅。

    两小儿同岁,都生得漂亮,尤其九公子周湛。

    宫里丝竹不断,周琅便躲到偏殿里去,他父亲没了,天下人都忙着贺他二叔登基,他也要上贺表。没有人怜惜他丧父之痛。

    周湛在园子里找桑葚,他说:“阿琅爱吃这个。”

    这孩子性情阴郁,但是喜欢谁,就对谁贴心贴肺地好。周琅守父孝,听不得丝竹,他就陪他下棋。他下棋不如周琅,连着输了好些局,终于恼了,抬手翻了棋盘。周琅也不响,捡了棋盘重新摆好。

    “不下了。”

    “九叔在怕什么?”周琅心平气和地问。

    周湛不说话。

    “九叔不必担心我。”周琅又说,一粒一粒把棋子安上棋盘。玉石相击的声音,清脆,在偏殿里回响。

    李十娘听出来了,他在复盘。

    “谁说我在担心你了,”周湛冷笑,又闷声说,“他今年年底要出征柔然,你以为就你逃不过?我也要去的。”

    战场上最好杀人。从前周六郎总忿忿与她说:“我五哥死得冤枉!”

    周洋登基称帝,周澈被追封,他的儿子们都封了爵,场面总是要做足的。几百年前天下方乱,孙权得了兄长的基业,也追封了兄长长沙王,但是他的儿子,要么养死,要么养废,没有第三条路。

    不过,那与她什么相干?李十娘摇头走开去。这后宫里她就只有耳朵,没有嘴。

    又过了十年。

    这回她记下了时间,是十年没有错,周洋死了。他喝了太多酒,打了很多仗,杀了很多人。有人恨死了他。他醉酒的时候总是说,要灭了长安,打过长江。然而并不能如愿。天子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愿的。

    他临死之前很犹豫,他说他的儿子周琏年幼懦弱,想要传位与六弟周沅,但是最终没有。他舍不得大位旁落。

    李明霞的兄长与顾命大臣谋划将周沅、周湛外调为刺史,像他们那些庶出的兄弟一般,在外头拱卫京师。

    新君年幼不能决断,回宫问询母亲。

    李明霞生得极是貌美,当初盛装出席,连冯翊长公主也压不住她的艳色,周澈因此恼恨,找过周洋的茬。她凭美貌被娶进周家,亦凭美貌坐稳后位,却并非心有城府之人。新旧交替之际,最是慌张,她拉着她的袖子问:“姑姑你看……这事儿可行?”

    李十娘握她的手说:“新君年幼,有国舅辅佐,幸甚。”

    转身去见了娄氏。

    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是天子,天子之上是太后,不是太皇太后。

    这年十一月,常山王周沅与长广王周湛逼宫,周琏逊位为济南王。李明霞气得将玉玺掷于地,哭着骂她:“贱婢卖我!”

    李十娘笑吟吟地走近,拢住她额上的碎发,附耳低声道:“如今明霞尚年少,已经被长广王看见了……”

    李十娘其实并不能确切想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认命。也许是落在周澈手里的时候,也许是知道周六郎出卖她之后。反正她是已经认命了,她没有能够给家族添彩,家族也不能救她于水火。

    这件事没什么可怨的,当初周家父子的权势,就是李家全搭进去,也救不了她。她不因此怨恨,但是她再度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晚辈的羞辱,她忽然发现,她还是原来那个记仇的李十娘。

    她记恨李明霞,记恨当初周澈,记恨整个周家,她就想看看,他们还会有怎样的结局。

    长广王答应送她去宝光寺。当初的九公子已经长成秀美的青年。这十年,在他兄长的猜忌与折磨下,日子还不如她好过。

    乱世铜炉,王侯将相,高门世族,都不过如此。

    往后……李十娘淡淡地想,她手中有金,名下有地,身边有婢子服侍,上头有宝光寺庇护,远离是非,还可以把剩下的日子过完。

    马车辘辘地往西走,她盘算她仅有的,她不知道一支长箭正破空而来,三息之后,钉在了她的喉间。

    鲜血绽开,像一朵花。

    人都说临死,会回到自己这一生中最欢喜的时候,那大约是她将托盘微微倾转,她看到那个少年的笑容。

    ..........................

    是始平王世子么?李十娘诧异地想,她见过始平王世子,却并没有这样的恋慕。

    她惊得醒过来。

    “十娘,”元祎修奇道,“怎么哭了?”前儿嘉颖连累他被谢氏坑了一把之后,渐渐就被冷落了,他这些日子很宠爱她。

    “做了一个梦……”李十娘说,她摸到眼角的眼泪,奇怪,她怎么哭了。

    “梦见谁了,哭得这么伤心?”元祎修轻佻地问。

    “梦见……”李十娘努力想了一会儿,她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光怪陆离,但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瞟了元祎修一眼,却笑道:“梦见我十二兄了。”

    “你那个……驸马没当成,惹来一身骚的堂兄?”元祎修哈哈笑了一声。

    “陛下!”李十娘嗔道,“人家正伤心呢。也是合该我家倒霉,高攀不上你们元家的公主——”

    “高攀不上公主有什么关系,”元祎修凑近来,狎戏道,“攀得上天子就……成了。”

    ------------

    299.公主订亲

    这特么是她第三次订亲了,

    要连前世算上,

    第四次了。嘉语看着镜中人的脸,未免片刻失神。

    和周乐还是第一次。

    订亲没新人什么事,

    总共都是长辈忙活。宫姨娘遗憾自己记不得嘉语的嫁妆单子,别说那些婢子了,就是嘉言都没忍住骇笑。人要经过天翻地覆的大难才知道身外之物要紧,

    也才知道身外之物不要紧。

    嘉言之先总疑心她阿姐委屈,

    渐渐就不疑了。宋王当然好,但是再好也都过去了,他别娶,她另嫁,

    两不相干。

    想不到最终会是这个人,

    嘉言未免惆怅。她初见周乐是在宝光寺中,那小子奉命看守她们,

    成日里笑嘻嘻的,下手却狠……如果表姐还在,定然会大吃一惊。女婿回门时候,也能狠狠揍他一顿。

    但是表姐,已经不在了。

    宫姨娘脸上漾着喜气洋洋,

    虽然新郎不是她中意的那个,

    但是好歹,

    她能名正言顺地操持她阿姐的婚事——那原本是她想都不敢想。

    这让嘉言想起千里之外的母亲和三郎,

    还有……想到独孤如愿,

    她不由自主笑了一笑,

    他原是不许她走,或者说,他就觉得她该安安分分住在宅子里,像那些传闻中的大家闺秀,高门女子一样。

    然而他失算了。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