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有心事的人人不止牧仁赤那一个。

    不同于他放弃了,有人却打算付诸于行动。

    梁慧雪坐在人群的外围,这位置不好,远离篝火,有点冷。因此人没那么挤,只有傻子蹲在她旁边。

    她手里有一把花生,时不时地给傻子一颗。

    但从宁馥上台唱歌开始,傻子就不缠着她要花生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台上,完全被宁馥迷住。

    是了。

    她的声音像鸟儿一样动听,她的脸像金盏莲一样美。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即使是智力有问题的男人。

    直到宁馥的节目结束,在大家雷鸣般的掌声中,傻子才恋恋不舍地转开目光,流着口水继续伸手和梁慧雪要花生吃。

    梁慧雪的目光冷漠地掠过傻子脏兮兮的下巴。

    她将一粒花生放到傻子的掌心里,温声问道:“她好看吗?喜欢她吗?”

    简单的问题,很容易听懂。

    傻子这时不傻了。

    他用力地点点头,“好看!喜欢!”

    一边忙不迭的地把花生扔进嘴里。

    梁慧雪淡淡道:“那你想宁馥留下来,做你的媳妇儿吗?”

    第20章

    自命不凡恋爱脑的女知青→导……

    chapter20

    梁慧雪淡淡道:“那你想宁馥留下来,做你的媳妇儿吗?”

    傻子嚼着花生,愣愣地看着她,声音含混:“想、想……”

    他神情天真,担忧道:“但是她不喜欢和我玩怎么办?”

    傻子姓刘,大号屯里没人记得了,都叫他二娃子。

    他家里也这么喊他。

    二娃子今年二十三,但心智还像是四五岁的孩子。

    他生下来就和别的娃娃不一样,地包天的嘴,仿佛常年蓄着一包口水。

    刚开始他爹娘以为他说话晚、说话说得不清楚,是因为这一口牙的缘故。后来发现他别的方面也远不如同龄的孩子机灵,这才知道原来是一生下来脑子里头就锈了。

    所幸他还有个长成的哥哥,把刘家的门户顶住了,但这个痴痴傻傻的孩子,始终是他爹娘的一块心病。

    家里人平时不乐意看见他。

    一看他流着口水话也说不清楚的模样,他娘就心烦意乱暴跳如雷,着急了少不了拿起烧火的钳子狠狠抽他一顿。

    ——可他要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他那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泼辣娘绝对要跳着脚让她的破口大骂回荡在全村的每一条小土路上。

    因此,虽然傻子很努力地想给村里的小孩们当跟屁虫,孩子们却都不乐意带他。

    一是嫌他傻乎乎的个子又大,实在玩不到一起去,二就是嫌他那厉害的妈。

    傻子只能整日孤独地游荡在场站的各个角落,试图融入小朋友们,却时不时地被人家欺负。

    只有四五岁智商的二娃子对于“媳妇”的理解并不详细深入。

    ——虽然最近他爹娘总是长吁短叹地提起这件事。

    二娃子觉得媳妇就是天天和自己玩的那个人。

    还可以住一个屋,睡一个炕,吃一碗饭。

    他从来没想象过自己能有“媳妇”!而且还是那么、那么好看的仙女!

    小朋友都不喜欢他,躲他远远的,仙女会喜欢和他一起玩吗?

    梁慧雪笑了。

    她抬眼,望向人群的前排。穿着红毛衣的那个身影窈窕清丽,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

    她们明明是一样的。

    她们本该是一样的!

    她奖励式地将手中的花生都给了二娃子。

    “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听过七仙女的故事吗?”

    联欢的人群散去,二娃子也回家了。

    二娃子他爹娘是少数今天屯子里没去联欢会的人。

    因为除了正常的下地干活、打草喂猪、砍柴烧火,二娃子他爹娘和哥哥还要做豆腐。

    他妈没嫁人前是屯子里有名的豆腐西施,当了妈以后也没把这手艺忘了。

    二娃子家有三个顶用的壮劳力,这条件其实在村里不算差。

    而且他爹娘和大哥都是勤快人,按说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就因为有二娃子这个累赘,他爹娘生怕将来有一天自个老了,动弹不了了,他大哥要是不念情,二娃子没人照顾,可得活生生饿死!

    知得趁着现在年纪不还不大,还干得动,起早贪黑地加把劲。

    只想着怎么也给二娃子盖栋房子,娶上个媳妇儿,就算将来兄弟俩分家单过了,二娃子也能活。

    当然了,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模样、什么人品,他们自己也知道。

    都这样了,能讨着什么样的媳妇呢?

    只想着是个女娃,和老二能做个伴儿过日子就行了。

    哪怕配个嘴歪眼斜身体上有点残疾的呢,脑子是个清楚的,别俩人一块儿叫卖了就烧了高香啦。

    但即使是这要求,也是他们二娃子高攀人家,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合适的。

    两口子刚把豆子泡上,老儿子就美不滋儿的从外头进屋来了,嘴里还含含糊糊的,仿佛哼着什么歌。

    听起来是个新曲调。

    二娃子他娘今天心情还可以,于是便问道:“高兴啥呢?”

    二娃子见他娘脸上带笑,没有要打骂他的意思,于是也笑嘻嘻地吸了吸口水,说道:“仙女!今天看仙女哩!”

    他妈知道这又是瞧见哪个漂亮的女孩子,又犯了痴了!

    人家各个嫌他脏嫌他恶心,恨不能躲得远远的,他怎么就这么贱,天天往别人身边凑,一点记性都不长!

    二娃子他娘的火气又上来了,没好气地道:“仙女仙女,仙女会看上你吗?!”

    二娃子嚷道:“仙女就看上牛郎了!嘿嘿!”

    他知道的,凡人也能和仙女结婚!

    二娃子他娘懒得听他含混不清的嘟哝,一巴掌扣在他头上,“睡你的觉去!今儿要是敢尿了炕,就滚外头冻着去!”

    “还仙女呢……你要真有本事能像牛郎,娶来个七仙女,我跟你爹死都值了!”

    二娃子他爹听着这大人说话也越来越不像样了,一瞪眼:“去!瞎说什么呢?净宣扬一些封建迷信的大毒草!”

    他一脚踢走了二娃子,看婆娘的眉毛都立起来了,赶紧找补道:“不过我这个牛郎,还是娶了你这个织女,是吧,娃他娘?”

    二娃子揉着屁股爬上炕。

    他顾不上委屈自己又挨了爹娘的打,有限的大脑装满了无限的对“仙女”的憧憬。

    他要娶仙女!让仙女天天唱歌给自己听!他要让娘看看,他也是有本事的人,大哥都娶不到仙女,但是他能!

    没错,他已经知道怎么让仙女嫁给自己了!

    给他花生的小朋友可聪明了,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

    先把仙女带回家,仙女只要和他睡了一个炕,就会舍不得他了!到时候不回天上去,慢慢地就会也对他好、喜欢他、陪他玩啦。

    他们还可以生好多小娃娃。小娃娃长大了也能陪他一起玩。

    ——这样他就不用求着狗蛋他们玩捉迷藏了!

    二娃子美美地睡着了。

    *

    过完新年,宁馥回城的事已经提到了日程上。

    畜牧排离得路程太远,一来一回地折腾也不值当,于是她就留在了场站排,这几天的工作主要包括帮老乡们晒晒皮料,看护看护待产的牲畜,以及告别。

    宁馥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给杜清泉的是两册新抄的化学课本——原来的课本在她从水泡子里救徐翠翠时弄脏了,所以除了抄好的课本,还加上了从b城大书店买到的考试大纲。这东西小县城里根本没有,在大城市也要排着大长队买。

    杜清泉今年没考上,他说了,明年还要再试一次。

    给徐翠翠的是一盒新的雪花膏,装在精致的小圆铁盒里,桂花味,香得不行。

    徐翠翠嘴都撇到天边外了,嫌弃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外冒,什么“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不改小布尔乔亚习气”啦,什么“好看的脸上种不出大米来”啦,什么“我要坚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决不被糖衣炮弹侵蚀”啦……

    但宁馥发现她非常小心地把那只小圆铁盒压在她的铺盖底下,用她最干净最好看的一块手绢(还是评生产先进时发给她的奖品)严严实实地包着,隔上一会儿手就不自觉地往铺那块摸摸。

    还有一份礼物是给图拉嘎旗的。

    交到了书记图古力手上。

    中年蒙古汉子拿着手上的小本本,非常慎重,非常珍惜,但也非常迷茫地问:“这……我看不懂啊……”

    宁馥:……

    “您不是高小么?”

    念到小学五、六年级,只要没有特别难的生僻字,基本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在抄写的时候已经尽量简化了。

    图古力羞赧道:“其实我念的是蒙授……”

    蒙语授课,蒙语书写。

    宁馥深吸一口气,“屯子里还有多少蒙授的乡亲?”

    图古力想了想:“一多半吧。”他自豪地一拍胸脯,“不过他们都读了两三年级就不念了,照我还差得远!”

    要不是他阿爹病的要死了,家里缺不了顶梁柱,他小学就毕业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当书记!

    宁馥盯着自己在金手指的最后时刻抄下来的农业知识小册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干瞪眼”。

    图古力也觉得气氛有点凝重了,他迟疑地看着宁馥,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像受了打击。

    但宁馥很快笑起来,让图古力书记大松一口气。

    ——这口气只松了一半。

    因为他随即便听宁馥道:“这样吧,书记,不如我们办个汉字扫盲班?”

    *

    自从知道宁馥成了高考状元,很快就要回城以后,徐翠翠很是离情依依了几天。又是每晚给宁馥留最甜的烤红薯,又是怕她上火天天给煮清火茶,——她也暂时没回畜牧排,因为宁馥盛情邀请她担任汉字扫盲班的“助教”。

    左一天宁馥没走。

    右一天宁馥没走。

    这一天天过去,徐翠翠当那劳什子“助教”当得头都快炸了,对宁馥的那份依依不舍飞速消耗。

    原因无他——宁馥让愿意参加扫盲班的所有老乡,有问题都去问徐翠翠!

    翠翠同|志头一回被叫“老师”,很是受宠若惊了几天,可后面就受不了了!好多东西她自己还没学懂记牢呢!

    可人家问到跟前了,她只好狼狈地搪塞过去,扭头再跑去宁馥那儿问出答案来,好好地刻在脑子里,转头给那些用崇拜、赞赏眼神望着她的“同学们”解答疑问。

    终于,徐翠翠忍不住了。

    “你啥时候走?”

    宁馥正在写教案,闻言抬起头来,“你把大伙教会了我就走。”

    徐翠翠气得锤床,一下子锤到了她藏起来的雪花膏,心疼得好悬没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小圆铁盒拿出来反复看了看,见没有凹痕,这才松一口气。

    “你怎么不用?”宁馥问。

    徐翠翠嘴硬,不愿承认自己舍不得,狠狠心咬咬牙,“今天就用!”

    为了人生中第一次抹雪花膏的“神圣时刻”,徐翠翠一拍桌子,“洗澡去!”

    场站排有公共澡堂。

    大多数人乐意上公共澡堂洗澡,因为自己在家烧水实在是有麻烦又废柴火。因此,要去洗上一回澡,非得花上好半天排队才行。

    知青们一般在知青宿舍的公共澡堂洗,其实就是院里的一间小土房,自己在里头把水烧好,简单擦洗擦洗就算是洗了澡了。

    因为临时和宁馥一起住在知青宿舍,两个人今天就上知青们的洗澡间去洗。

    路上碰见了二娃子。

    他这两天喜欢来找知青玩,虽然没人真的搭理他,但他乐此不疲,多数时候就蹲在知青们的院子里玩蚂蚁,时不时地四下张望,看起来很是警觉。

    大家都习惯了他这副样子——谁知道他脑子里在和谁过家家、或者玩抓特|务的游戏呢。

    二娃子朝宁馥和徐翠翠嘿嘿笑。

    徐翠翠骂他:“一边玩去,叫我看见你还在这转,回家叫你娘给你吃扫帚炒屁|股肉!”

    二娃子害怕她,跑开几步,又固执地蹲下了。

    宁馥挑了挑眉。

    她忽然问:“屯里像二娃子一样的还有几个?”

    徐翠翠还以为她是扫盲扫得入了魔,摇头道:“他不成的,他是这里根本不开窍,就是个傻子!”

    她一边说一边指指自己的脑袋,“全屯就他这么一个傻人,别人傻,那是老实,二娃子啊,他是真傻!二十多了,玩起泥巴来还往嘴里放呢!”

    宁馥轻轻地“哦”了一声。

    那么……这就是原书中,宁馥的丈夫了。

    宁馥嫁给他,就是因为叫全村都晓得了傻子瞧见她洗澡。

    其实傻子没偷看。

    他是被人欺负追打,自己逃到知青院子里来的。见洗澡间的土房门开着,就躲了进去。

    欺负他的小娃们找不到他,四散走了,二娃子却躲在洗澡间放衣裳的架子后头睡着了。

    等他在睁开眼的时候,就瞧见了一个赤条条的姑娘。

    二娃子虽然是五岁的智力,却是真真切切二十多岁大小伙子的身体。

    从来没人跟他讲过那些事儿,但他还是觉得浑身燥热。

    他扑上去抱住了原主,害怕得大叫,“我病了,我病了!”

    原主惊恐欲死,也尖叫起来,两个人扭打成一团。洗澡间的门却被锁上了。

    在赶来的人众目睽睽之下,裸着身子的宁馥被一身傻力气的二娃子扑在地上。

    这件事发生在高考结束之后。男主高涵回城,梁慧雪考上大学。

    原主的心理状态本就不稳定,遭了这一回事,彻底崩溃。

    她疯了。

    家里来过三次人,一次是问她为什么不回城,撞上了她的婚礼。

    二娃子的大哥代他拜的堂。

    她浑浑噩噩,一问三不知,全由“婆家”代答。

    第二次是她父亲的勤务兵,说她父亲生病,要她回去探亲。

    二娃子家人怕她一去就不回来,拿着粪叉把勤务兵一行打了出去。乡里乡亲,哪能看着人家媳妇叫抢走?大伙齐出力,把人挡住了。

    第三次,是她父亲去世,家里来人要带她回去奔丧。

    她正怀孕,流产了。

    走不了,就再也没走了。

    *

    宁馥像一只掀起飓风的蝴蝶,已经让一切改变了模样。

    就连那些本可能在欺负二娃子的孩童们,现在也都被大人拘着一块上扫盲班,根本不会出现。

    但二娃子还是出现在了知青们的院子里,而且蹲在洗澡间门口。

    “你先去洗,我一会儿再去。”宁馥对徐翠翠道。

    这是无法对人言明的怀疑,甚至只是她的一个猜测。

    她不得不防,却又不能凭空污蔑一个智力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徐翠翠莫名其妙,但也没多问,先进去了。

    二娃子蹲在地上,突然看见仙女正朝他招手呢!

    他一下子咧嘴笑起来,朝宁馥跑来。

    结果别人却比他跑得快!

    当然,用“人”来形容,可能有些不合适。

    因为那是一只狗。

    村头有只大黄狗,是场站排养的,瘦骨嶙嶙,但却非常机灵凶恶。

    大黄是一只自由的狗,平时也没什么站岗守卫的任务,只定时去场站排院子里吃上一口剩饭。如果没有剩饭,他就自己去刨食。

    谁的话也不听,但通人性,天天卧在村口,见到不善的人会狂吠。

    小孩子们都有点怕大黄,虽然没人被它咬过,但家长都说他其实是狼变的,吃人呢!

    二娃子自然也害怕。

    他用崇敬掺杂着恐惧的目光看着宁馥和狗。

    只见仙女轻轻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大黄就像温顺的羊一样舔舔她的手,不停摇着尾巴,甚至还点头了!

    二娃子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你、你在干啥?”

    宁馥笑摸狗头,道:“我和大黄说话呢。”

    二娃子:!!!

    他又问:“你和他说什么?”

    “我和他说,叫他在这里守一会儿门,如果有坏人来,先叫三声,然后就咬。大黄已经答应啦。”

    二娃子一愣,转头对上大黄一对棕黑色亮幽幽的狗眼,瑟缩一下,赶紧给自己辩解道:“我、我不是坏人哦!”

    他费力地开动脑筋,又反驳宁馥道:“你,你骗我玩!狗怎么会说话呢?”

    宁馥依旧是笑容可掬的样子,耐心道:“大黄不会说人话,但是我会狗语。”

    二娃子再一次惊呆了。

    宁馥笑眯眯地摸摸大黄,转身进了洗澡间。

    当前称号:动物密语者(已佩戴)

    第21章

    自命不凡恋爱脑的女知青→……

    chapter21

    仙女真的会和狗说话吗?

    对于二娃子来说,这个问题如“人为何而存在”、“死的尽头是否是生”般深奥。

    大黄蹲坐在洗澡间的门口,一双杏仁样棕黑色的眼睛盯着他。

    这让二娃子有点害怕。

    他试探道:“大黄,大黄,你……你能听懂我说话不?”

    大黄狗无动于衷,似乎正在嘲笑着他的愚蠢。

    二娃子将信将疑。

    但是他太想拥有一个新玩伴了,这让一向胆小的他第一次决定铤而走险。

    他跑进草丛里,撅着屁股找了半天,终于艰难地搬了好几块石头,垒在洗澡间的墙下。

    窗户很高,要踩上去才够得着。

    小朋友的故事里说了,牛郎偷看了七仙女洗澡,还抱走了其中一个仙女的衣服,这样仙女才会嫁给他!

    他不要那个凶巴巴的。他记住了,他的仙女穿的是红色的毛衣,可好看了!

    带着一颗狂跳的心,和满心的憧憬,二娃子把一只脚放上石块。

    高度紧张下,找到红毛衣的念头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他完全忘记了仙女的话。

    “——我和他说,叫他在这里守一会儿门,如果有坏人来,先叫三声,然后就咬。大黄已经答应啦。”

    “——汪汪汪!”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土黄色的影子旋风般冲向了二娃子!

    “我的妈啊!!!”

    二娃子根本来不及反应,猛地从自己垒好的石头上摔了下来。

    他来不及查看自己是不是把裤子挂坏了,翻身起来就往院子外跑。

    他想起来了!

    ——仙女说过,大黄先叫三声,然后就要咬人了!

    人们都说大黄和狼是亲戚,是吃人的!

    “娘啊!救命啊!狼要吃我!”

    “我不要仙女了!不、不要了!!!”

    二娃子边跑边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连路都看不了,脚下却半点不敢停——因为大黄还在他身后追着!

    “仙女……我错了……我不做牛郎了……”

    二娃子上气不接下气,屁|股蛋子那儿的裤子摔破了,里头蓄的棉花随着他动作边跑边掉。

    不远处。

    场站排闲着的知青们正和几个老乡们坐在院外头剥玉米。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大喊“仙女……”

    梁慧雪“噌”地一下站起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大家过去看看吧……”

    坐在一旁的马二婶见怪不怪地道:“诶,估计又是二娃子在犯什么痴病呢,莫理他,过一会儿自己就消停了。”

    梁慧雪却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道:“我听着不像啊,二娃子别是被人欺负了,在我们知青的院里头,要是他娘来找事,马二婶你可得帮我们说话。”

    想到二娃子他娘的泼妇骂街,众人都觉一阵头痛。

    当下,便有几个人放开手中活计,准备跟她去看看。

    傻子跌跌撞撞,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奔逃,连方向都顾不上看,埋着头就撞上了一个人。

    他本就生的傻大憨粗,再加上狂奔的惯性,直接将人撞倒在地。

    大黄顷刻追至,只冲着他狂吠。

    傻子把头埋在被他撞倒的人身上,大声哭叫:“我不要仙女了!我不敢了!好大黄,你走吧!”

    众人一时惊愕,竟都忘了动作,只有被二娃子撞倒的梁慧雪发出一声尖叫,拼命地推着身上的人。

    怎奈二娃子人傻力气大,又是在极度惊恐之下,更是死死抱住梁慧雪不撒手,鸵鸟一样试图把她拱到自己身上去,好挡住大黄的攻击。

    大伙这才都反应过来,几个拿路边的树杈子驱赶大黄,几个合力把二娃子和梁慧雪从地上拉起来。

    大黄也是神奇,只冲二娃子吠叫片刻,便溜溜达达地小跑着走了。

    他们也尝试了把二娃子从梁慧雪的身上“撕”下来,但是未果。

    这时候四下里没事做的人都三三两两往过聚了。

    这个冬天人闲热闹多,大家都来瞧稀罕。

    梁慧雪已经又气又羞地哭了。

    然而二娃子比她哭得还厉害。

    他已经吓破了胆,勉强认出了梁慧雪,便死死捉住她的手,大叫道:“仙女说这样是做坏事!”

    “我不做牛郎了!我不看仙女洗澡了!看了要被大黄咬!”

    众人大惊。

    反应快的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好家伙。

    梁慧雪试图挣脱,慌乱道:“二娃,你在说什么啊!”

    二娃子哭道:“不是你叫我去看仙女洗澡吗!你说只要、只要二娃拿走了仙女的红毛衣,仙女就会做二娃的媳妇了!”

    红毛衣。

    新年联欢还没过去多久,宁馥穿那件红毛衣的模样还停留在大家的脑海里。

    人群沉默霎那,顿时又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呸!谁教你做这等下贱事!”

    匆忙赶来的二娃子他娘左冲右突挤出人群,嘴里已经尖声骂上了。

    她拿一根挑完豆腐剩下的扁担,死命往二娃子身上抽去,“你自己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你什么德行!想娶媳妇也不能做这样没廉耻的事情!你个傻子不懂事,最后叫人们说我刘家缺德带冒烟!”

    “你个没脑子的东西,别人什么脏烂臭教给你你也学?!什么牛郎织女,你瞧瞧,狗都知道干这种事不是好玩意!”

    什么狗不狗、神仙不神仙的!他是叫人家发现了!

    二娃子他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平常整天在屯子里逛荡,除了别人欺负他他从来没欺负过别人,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还被人教的干出这种事来了?!

    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二娃子他娘确实愤怒,嘴里骂个没完。

    二娃子哭叫着躲扁担,不知道他娘这也是为了占个先手,骂的人也不只有他这个被骗了的傻蛋。

    但大家都不傻,大家都明白啊。

    看梁慧雪的眼神都变了。

    人如白璧皆有瑕。

    谁都会嫉妒,贪得,有欲壑。区别在能克制多少。

    见不得光的想法谁都有,却不是谁都能付诸行动。

    这一步走出去,越走越远,泥足深陷,白玉也就变成了粪坑里的石头。

    宁馥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二娃子,我说对了没有?”

    二娃子哭叫道:“说对了,说对了!”他惊恐地环顾四周,生怕大黄还埋伏在哪,“我知道错了,你跟大黄说,别叫他咬我啦!”

    宁馥弯起唇角,道:“你错在哪?”

    二娃子呆愣了一下,“错、错在……”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错在不该想讨仙女做老婆?”

    他娘刚刚这样骂他来着。他的德行配不上仙女。

    宁馥摇头道:“错在你只知道生米煮成熟饭,却不知道人人都有一颗肉长的心。”她言简意赅道:“假如仙女想回家呢,假如仙女不喜欢你呢?你要将她锁起来吗?”

    傻子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牛郎……牛郎当初问过仙女,要不要留下吗?

    傻子陷入了人生第二次深入的思考,也没意识到,宁馥的话并不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她的目光对上二娃子他娘|的眼睛。

    二娃子他娘悚然一惊,就像突然被定住了身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二娃子他娘也有一个念头掠过心底。

    ——如果、如果二娃子真看见了女知青洗澡呢?

    ——如果、如果当时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呢?

    ——如果、如果门给锁上了呢?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却忍不住片刻想入非非。

    对上宁馥的目光,一切无所遁形。

    二娃子他娘只觉得这女娃的眼神像一把刺刀,直扎进她心窝子里,热淋淋地刺出血来。

    一并,将脏污的,不敢见光的想法,全挑出来,暴晒在太阳下面。

    二娃子却突然像想通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我不要!我喜欢仙女,也想仙女喜欢我,我不要一厢情愿,我也不要把她锁起来,这样她永远也不会喜欢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仙女”已经不再是穿着红毛衣的漂亮姑娘。

    仙女是朝他扔石头的小明;是骗他吃猪食的小军;是从来对他不耐烦的爹娘;是比他强壮比他聪明,看不起他的哥哥。

    傻子流出热泪。

    他也想要大家喜欢他。

    宁馥轻轻道:“他们不懂尊重你,是他们不好。你却不能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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