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也只有等了。

    宁馥被带回木屋,彻底看守起来。

    她也在等待时机。

    从她和萨尔提那—场纷争之后,叛军就不可能让她活着离开了。

    ——谁能保证—个活着的,有嘴有手有脑子的记者,不会再写—篇文章来报道自己在叛军营地被绑架和虐待的经历?不会因为她受到的伤而变着法地抹黑他们?

    她只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只要她发出报道,证明她自己还是自由的,过—段时间后再爆出意外,叛军完全可以不认。

    但她偏偏不能乖乖地做个听话的“宣传官”。

    在qiang口下也不。

    与此同时,国内,中视。

    有同事激动得脸色通红,“钟主任,宁馥发来了在叛军营地的见闻报道!”

    这是石破天惊的第—手新闻,更是前所未有的深入报道!还能写稿子并与国内联系,这也说明他们—直惴惴不安记挂担心的同事此时还没有生命危险!这怎能不让人高兴?!

    “我们立刻发出?”同事道。虽然是问句,但手上已经动作起来了。

    钟华盯着屏幕—字—句地读了。

    “先扣下。”

    同事—愣,甚为不解,“为什么?”

    他道:“这不是宁馥写的。”

    至少不是她在非胁迫状态下写的。

    钟华淡淡道:“她不会称颂—个武装力量的‘少年战士’‘勇气可嘉’、‘信念坚定’。”

    她专业素养,她的冷静,她的悲悯之心,不会让她写出这样浮于表面毫无生气的辞藻。

    作者有话要说:  叛军首领:半天内学会了什么叫体制内和事业编,并发誓永远不绑架z国记者。

    [倦了.jpg]

    第74章

    仗剑人间(40)

    叛军营地的夜并不寂静。

    他们燃起篝火照明,依旧在做着战前准备,夹杂着对话和笑骂的声音。宁馥并不担心那篇国际稿件会被中视真的发布出来——钟华如果连这点辨别优劣的水平都没有,他这个调查记者部的主任也就白混了。

    她还有心情给小姑娘托娜讲故事。

    ——或者说画故事更合适一点。

    画简笔连环画,一只失去家的小松鼠在原始森林里流浪,认识了许多好朋友的故事。

    不过她画技一般,想表达“好多”这个意思实在有点困难,于是干脆画了一群黑点点当做蚂蚁来凑数,只有小松鼠最好的伙伴,一只小狼,才让她费了些笔墨。

    不过这狼也是直立行走一点儿看不出狼模样,像个人身上顶了个憨厚善良,半分不凶恶的狗头。

    托娜被宁馥画的两幅四宫格吸引,爱不释手。

    她说小松鼠就是托娜,小狼就是她的哥哥。

    最后小松鼠和小狼一起走出了黑暗的森林,看到了森林外宽阔无际的大海。

    托娜的眼睛里充满了憧憬。

    宁馥摸摸她柔软的头发。

    她的哥哥,十有八九已经死了,不会再回到她们的家里去了。但找到哥哥的心愿,就像一根主心骨,支撑着这个聋哑小姑娘的全部勇气和信念。

    就这样过了一夜,宁馥在第二天清早开始发烧。她的伤口是用皮肤吻合器缝的,简单来描述,就是个医用订书机,把被划开的皮肤钉在一起。

    因为芯片就在伤口内,缝合根本起不到让伤口愈合的作用。

    叛军首领和颜悦色,给她拿了消炎的药品,然后告诉她,他们的耐心只有一天了。

    ——国内昨晚很快就给了宁馥答复,说稿件已经进入的审核流程,同时告诫她,空袭频仍,最近两天如果在战区活动,一定要注意安全。

    如果明天黎明,那篇报道还没有对国际社会发布,可怜的记者小姐就要被扔到荒漠草原中自生自灭了。

    没有食物和水,普通人根本无法成功走出来,而没有药品,她很可能坚持不过36个小时。

    草原上有狼,豺狗,和狮子。

    她和托娜必定都很猎食者们的欢迎。

    中午,来送饭的依然是迪赛卡。

    男孩将饭盒往桌上一放,看了房间里的两个人一眼。

    那咬伤她的女孩满脸紧张和警惕地站在女人旁边,——她看起来已经很虚弱了,脸颊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一双眼睛却亮灼灼地放出摄人的光来。

    迪赛卡鬼使神差地道:“你为什么不给他们想要的。”

    宁馥并不打算骗他,淡淡笑道:“我给和不给,现在都会死。”

    迪赛卡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似乎有片刻出神。

    宁馥知道他在看什么。

    她漫不经心地将外套搭在手臂上,盖住了那处伤口。

    “想好了吗?”女人像一只好整以暇的狐狸,正在等猎物自动走入自己的陷阱里,“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

    迪赛卡一愣,“你……你不怕我告密?”

    宁馥弯起唇角,她病中虚弱,显得要比以往柔和,“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你去告诉谁。”

    她其实并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威胁迪赛卡的筹码,她只有一种几近狂妄的信心。她知道这个男孩不会坐视她死去,更不可能成为其中的推手。

    他只是一个绝望的小孩子,已经被海浪卷入旋涡,已经被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已经要沉入冰冷的海底。

    没有人会救他,他也知道自己不值得被人拯救。

    迪赛卡很像转身就走,但他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无比迟疑,他意识到自己就像被黏在了地板上——

    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走,走到那里去?”

    天天都在打仗,今天是你打我,明天是我打他,他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曾经他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一个梦想,要做全世界最厉害的足球运动员,他悄悄地用旧报纸缠了一只足球,练带球,练射门,唯一的观众就是萨哈。

    无论他踢得好不好,萨哈总是高兴地给他鼓掌。在萨哈心里,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他偷东西,打劫,也攒了一点点钱。他想有朝一日,也能带着弟弟离开难民营地,住上用砖石砌成的房子,吃白面包吃到饱。

    如果更幸福一点,他还能做职业球员,赚更多钱,萨哈就在比赛的看台上为他欢呼。

    萨哈会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他真切地梦到过这个场景,那实在是一个美梦,或许也太过不切实际,迪赛卡之后再也没做过相关的梦了。

    ——直到昨天晚上。

    就像已经绝望的溺水者突然触到了浮木。已经绝望的人,其实浑身都写满了“求救”。

    只不过他们已无法发出声音,求救的信号无人注意而已。

    昨晚宁馥递给他的是一根浮木,他的手碰到了,却不敢抓。

    今天宁馥教他知道,那浮木其实是岸上的一棵树,他伸手了。

    “这我管不到你。从这里离开,我会很快回国,不会负责你的人生。”宁馥直白道:“别去杀人,别被人杀,想去哪里去哪里。”

    她的态度太真实,迪赛卡知道,除了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男孩盯着她看了许久,哑声问:“你为什么愿意带我走?”

    或者换一个问法——她为什么想要救他?

    只是萍水相逢,他们的交集只不过是他给记者指了一次路,而记者也用一张照片还他。

    迪赛卡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在最初带她去他们的窝棚换衣服,他动过将她杀掉,打劫她的东西的心思。但现在他却有些心虚。

    宁馥挑眉看他,“我不欠人情。”

    在她被壮如铁塔的萨尔提摁倒在地上,被尖锐的猎刀在手臂上划出伤口时,她尚有余裕一边呼救,一边抬眼观察。

    在萨尔提的身后,有个男孩拖着几乎有他半人那么高的步qiang,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迪赛卡就站在萨尔提的身后,慢慢地举起木仓。

    然后看到那个在求救在痛呼的女人向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恐惧。

    他于是没有动手。

    但宁馥领了他的情。

    *

    叛军首领没有等到新闻稿的世界发布,先等来了联军的空袭。

    爆炸从未如此近在咫尺,木屋上的灰尘和碎屑扑簌簌落下,整片大地都在震动,然后燃烧起来。

    托娜乖乖地跟在她身边,像一只安静的小动物。

    宁馥像潜行在夜色中的一头黑豹。

    一路上她打昏了三个叛军士兵,——他们不是守卫,只是在慌乱之下没头苍蝇般乱撞进她潜行路线中的倒霉蛋。

    在营地里参观的时候,宁馥就已经给自己规划了一条死地求生的退路。而她要等的机会,就是今晚的这场空袭。

    钟华说最近两天有空袭。她还真的等来了。

    营地中已是一片人间炼狱。被倒塌房屋砸中的人在呻吟尖叫,有人怒吼,有人哭号,有人在无意义地射出子弹,他们的高射炮被毁掉了几门,此刻火光冲天。

    天空中战机飞过,发出震人心肺的隆隆声。

    宁馥仰起头,竟有一刹那恍惚觉得这片天空如暗红色的海,火光在其中拖曳出致命的轨迹。

    残忍而壮丽。

    有人说战地记者手中的赌注就是自己的性命,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离炮火不够近。只可惜她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设备记录下这样无比贴近战争,无比贴近历史的画面。

    不过是晃神一秒,她转头看向站在越野吉普旁的迪赛卡,“帮我抱一下托娜。”

    迪赛卡一愣。

    女人明显看出了她的紧张,因此才用如此轻松的语气,给他派了个活。

    迪赛卡依言,抱起托娜,按宁馥的示意把小姑娘安置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这个小女孩仍然瞪着她棕绿色的眼睛,自以为凶恶地瞪着他。

    迪赛卡不由得感觉胳膊上的伤口一痛。

    如果萨哈还活着。

    萨哈也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

    迪赛卡的心脏像突然被鸽子的羽毛轻轻扫过。

    “站着干什么?上车吧。”

    宁馥自己坐进驾驶位,对出神的迪赛卡道。

    迪赛卡跳进后座,他肩膀上还背着叛军分配给他的那支qiang。

    他看宁馥单手开车,神情自若,忍不住开口问:“你放心……我坐在后面?”

    宁馥懒洋洋地道:“你这么大了,难道自己坐不住,要我把托娜放到后面去?”

    迪赛卡沉默下去。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宁馥终于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道:“两天前我敢把后背亮给你,现在就一样敢。”

    迪赛卡听到她说了和那天,在窝棚前给他和萨哈拍照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把木仓扔了吧,和你不搭。”

    他们离那片火海越来越远了。

    车子在崎岖的草地上颠簸了一下,宁馥赶紧回过头去盯着前方。

    坐在后面的男孩按住胸口,那里面是他和萨哈的照片。

    他将步木仓扔出车外。

    旷野上刮过呼呼风声,越野车疾驰,在被染成暗红的天幕下,驶向最近的城市。

    *

    在距离杜谷卡小镇两公里的地方,宁馥让两个孩子下了车。

    “就在这里告别吧。”宁馥对迪赛卡说。

    托娜怔怔地看着她,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她听不到,但是她知道这是姐姐在道别。

    小姑娘的全部心神都用来强忍泪水,甚至没有注意旁边那个可恨的家伙拉住了自己的手。

    “托娜我交给你了。”宁馥道。

    她简单地讲了托娜的故事。

    “她要去找她的哥哥,但是她还太小,太脆弱了。”宁馥道:“她要慢慢地找。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带着她,也可以一回到城镇就让她自己离开,这是你的选择,迪赛卡。”

    她叫了他的名字,与他对视。

    迪赛卡抿住嘴唇。

    他们三个人,都相处不到36个小时。她怎么敢这样轻率?!

    她的信任似乎都是这样毫无理由地降临在别人身上。

    但迪赛卡却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冥冥中,命运给他的指引。

    宁馥是一段浮木,让他免于溺亡。而他手中牵着的这个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捏死的小女孩,就是那颗岸上的树。

    萨哈死了,他从此没有了自己的根系。

    现在,宁馥要他重新扎根生长。

    迪赛卡最终点了点头。

    那果断又绝情的女人多一句话都没说,开车就走了。

    两个孩子站在荒野里,都怔怔的。

    小托娜用力一擦眼睛,她不能哭。她抬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迪赛卡。

    ——姐姐说,他也是故事中的一只小狼,他也曾想保护一只小松鼠。他们可以搭伴去看大海。

    迪赛卡回过神来,对上小女孩棕绿色的眼睛。

    他从衣兜里掏啊掏,掏出一颗中国产的大白兔奶糖。

    “吃吧,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战火中,托娜和迪赛卡无法被别人”拯救“。他们只能挣扎着成为彼此的救赎。

    托娜要慢慢找哥哥,这段时间,就是他们扎根生长的过程,是迪赛卡重新找回保护萨哈时的那种生活的信念,也是托娜终于明白哥哥不会回来放下执念。

    *

    十年后。

    以一亿欧元身价签约豪门球队的天才球星迪赛卡,向媒体讲述了他和妹妹托娜幼年时传奇的故事。

    他提到了一个人。

    她的名字已经蜚声国际,迪赛卡和弟弟萨哈那张著名的照片,正是由她拍摄。

    但这还是媒体第一次听当事人讲那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这么说,是她一路带着你和托娜逃离了可怕的叛军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教我们的,不是逃走。而是去选择你的命运。“球星说:”她有一颗金刚石一样坚硬的心脏,但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第75章

    仗剑人间(41)

    杜谷卡镇上的小诊所接待了一位奇怪的病人。

    她是来拆线的。把皮钉全起出来。

    这里的医生或许医治不了什么疑难杂症,对外伤却都已见怪不怪颇有经验。只粗略检查一下宁馥的伤口,这位胖胖的黑人医生就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告诉她——

    “你的伤口没有得到有效处理,现在情况很不好。需要重新做缝合。”

    宁馥点了点头,提了个要求:“能给我一把镊子吗?”

    大夫有些奇怪,不过还是依言找了把医用的给她,然后拆去勉强将皮肤捏和在一起的皮钉。

    这个女人的伤口明显是在搏斗中被利器划伤的。但医生一句都没有多问,拿起手术用的缝合线,再转过身,这才被女人的动作惊得一跳。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震惊道。

    她、她竟然正将镊子伸进自己的伤口里!

    大夫处理过许多血肉横飞的惨烈伤情,也见过许多不怕疼不怕伤不怕血的硬汉,但这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在自己的血肉中搅和的。

    这超出认知范围了……

    宁馥额头见汗,手上动作不停,直到一枚细小的芯片被镊子从伤口中慢慢夹出。

    医生先生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和麻烦,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位病人可以在缝合完毕后赶紧离开。

    他凭着这些年在战乱地区行医锻炼出来的一颗强心脏,有条不紊地给这个来历不凡的女人缝合伤口,重新包扎。

    手术线在皮肉间穿梭,局部打了麻药,宁馥也没觉得疼痛,反而还有闲情看起电视来。

    电视挂在诊所的墙上,现在正在播放新闻。

    “……中方希望C地区不遗余力寻找中方被绑架记者,同时,也正告绑架者,宁馥是持有正规资格和中立立场的战地记者,同时,也是中国公民——”

    “对中国公民采取强制措施,是对中国公民合法权益的严重侵犯。中方敦促C地区各方力量,认真对待中方严正立场,纠正错误,立即释放宁馥,并保证她平安回到中国!”

    宁馥把那枚清理过后的芯片握在掌心,轻轻呼出口气。

    她像个有点任性的孩子。

    出门跑丢了,也不用担心。

    家里人会来找她。

    屏幕上放出了她的照片。她算是在国际上挂了号的“失踪人口”了。图片下方不停循环滚动着联系电话。

    医生注意到这个病人的视线一直越过自己在看电视。他缝合好伤口,一边站起身一边叮嘱道:“三天换一次药,伤口一定保持干燥清洁,不要沾水——”

    他回过头,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那张照片。

    医生忍不住又回过头来打量自己的病人。

    再回头去对照屏幕中的那个女人。

    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恐怕落枕都要活动开了,他才迟疑地道:“你是……”

    宁馥耸了耸肩膀。

    “所以您不用害怕。”她笑得露出牙齿,“我能借诊所的电话用一下么?”

    医生尚不敢置信,但狐疑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个偏远的小地方也听过关于那个东方国家的“传说”。

    古代的时候,他们富足而强大,善良又友好,他们的大船乘风破浪,把好东西带到了很多地方。而现在——是不是善良友好纯洁无辜先不说,作为杜谷卡小镇生活最优越的人群中的一员,医生先生用的手机就是中国货呢。

    代购的,黑市总有各种办法,把其他地方的东西输送进来。就像把战火中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其他地方的生活偷一片送来,让人们知道“桃源”是什么模样,什么滋味。

    换句话说,“中国”这两个字,在杜谷卡这个小镇上,有好感度up加持。

    电话打过了,宁馥回过头,医生先生的脸色也转变了,——至少不像先前那样紧张和防备。

    ——知道这位强人是中国的国际记者,总比她是哪个国家的间谍要好。

    待遇的提升也很明显——宁馥拥有了一张床位,以及一针退烧药。

    她一直在低烧,医生先生似乎是在看完新闻以后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拾起了自己的医者仁心,意识到宁馥的状态不是草草缝合之后就可以打发走的。

    她已经和使馆取得了联系。很快,家里人就要来了。

    简易的单人病房里拉上窗帘,宁馥终于让自己的头脑陷入昏沉。

    她紧绷的精神必须趁着现在稍微休息一下。

    大脑里的阿香轻轻地问她:[你还好吗?]

    这些天,宁馥简直是给她上演了一场第一视角的战争灾难电影。阿香自问,宁馥的所有选择换做是她自己,都不会那样去做。

    那简直是疯了!

    ——为了拍到照片跑去抛尸地、藏进万人坑;在交火地带冲进火力范围里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当肉盾;带着微型摄像机去叛军营地“旅游”;故意挑衅别人伤害她来隐藏自己真实的目的……

    这个家伙的脑子里简直就没有“惜命”这两个字!

    如果是她自己……置身宁馥的处境,恐怕已经死了。不,她根本就不会把自己搞到那种境地里去!

    宁馥昏昏沉沉,还不忘在脑海中嘴碎一句,[你心疼我?]

    小阿香难得地没有嘴硬。她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道:[你睡吧,有我呢。]

    宁馥笑了一声,放任自己沉入意识的深处。

    阿香心里被她笑得毛扎扎的。有点生气,还有点……

    如果她此刻有实体的话,说不定会可耻地脸红。

    ——她真的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

    然后小阿香才意识到,她的身体还在发烧……

    这个可恶的孤魂野鬼!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别人的生命健康!

    她的意识一进入主宰的位置,就立刻被疼出一声呻吟。

    好疼!好难受!就像浑身都被几吨重的卡车碾过,所有的骨头都被拆开又零零散散地拼起来,连动一下指头尖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骨头缝里发出缺乏润滑的老机器的“咯吱”声。

    麻药在渐渐失效。

    小阿香要被疼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一颗心泡在酸苦的水里,又软又疼。

    真是个大傻蛋。

    如果她的精神还能支撑下去,她必定不会让自己出来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小阿香就是知道,她了解她。

    “哦天哪,你怎么了?”进来给她挂水的医生惊声道。

    之前还神态自若,从自己血淋淋的发炎的伤口里挑挑拣拣捏出一块芯片的“勇士”,此刻竟然躺在床上颤抖。看得出她正处于痛楚之中,整个人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因为身体的疼痛和无力而无法做到。

    她的脸色简直像纸一样苍白。

    医生被吓了一大跳,只怕自己的治疗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可是她刚刚明明还好啊,讲话也很有精神,缝合伤口时也全然看不出身体是否处在极度不适之中。

    要凭医生的经验来说,现在这样才是属于人类的正常表现,不过之前他已经把宁馥划归到“非正常人”那一类里去了。

    难不成她这是痛觉神经反应延迟?医生的脑海中忍不住掠过不切实际的猜想。

    中国的女记者声音比刚才明显虚弱了一些,她低声道:“能不能给我一片止痛药。”

    医生给她指了指床头的小药瓶,“你的确应该服用一些。不用这么坚持,注意用量即可。”他简单地道:“这是好东西,很管用。你吃了会睡得好一点。”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医生放好输液瓶,离开房间。

    阿香的目光落在那瓶止痛片上。

    她疼得眼前都有些发花,身体的疲倦和胸口传来的隐痛让她伸出手——

    但又停下。

    药就放在这里,“她”为什么不吃?

    因为“她”要保持敏锐,“她”还不敢完全放松自己。

    小阿香收回了手。

    躺在床上的年轻女人用力闭上眼睛,抓紧时间试图在绵延的疼痛中攫取一丝睡眠。

    既然宁馥受得了,她也一定受得了!

    *

    汽车碾过地面上碎石子,车门被人关上的声音毫不收敛地传来。

    宁馥睁开眼睛。

    她从窗外望去,却微微一怔。

    再看房间内的时钟,原来她刚刚睡了四个小时。

    现在天色还没黑,来的不可能是使馆的人。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按住手背上的胶布,等待着。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中年男人,白种人,蓄胡子,但穿着整洁,透着一股来自资本主义世界的“文明”味儿。

    他彬彬有礼,但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来自A国,是使馆工作人员,也负责一些新闻工作。

    宁馥知道他的身份真假参半,或许还有些过谦了。但她并没有在这上面多问。

    对方的诉求也很直接,“宁小姐是聪明人,和聪明人对话总是要更轻松一些。”他这样说道:“您的作品已经引起了国际上的轰动,包括普利策奖的评选,也已将您纳入视野之中。”

    他知道宁馥在叛军营地里走了一遭。

    他希望宁馥能“公允”地报道叛军烧杀抢掠,给人民带来伤痛、给地区带来战乱和灾难的恶行,包括制造种族屠杀。

    他将宁馥这篇一个字还没写的文章称作“足以获得普利策国际报道奖”的佳作。

    宁馥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您代表A国,还是代表普利策的评审?”她问。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玩笑似地笑道:“我刚刚称赞了您的聪慧啊。”

    是。

    即使不是“她”,也能理解对方的意图。

    如果她能收回政府军滥鲨平民的罪证,并把这罪名扣在反正已经劣迹斑斑的叛军脑袋上,她就能拿到那座蜚声国际的大奖。

    这是一种非常默契的交换。而且听起来还挺有诚意的。

    普利策获奖者。

    这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桂冠。这是几乎不需要犹豫的选择。这完全可以成为她以后在职业道路上助推剂,让她成为整个国家的骄傲,所有同行的仰慕对象。

    带来的利益数不清。

    但是……

    但是她说:“我不是一个聪明人。”

    她拒绝了。

    目送那男人一脸“不可理喻”的离开房间,她后脊梁绷着的一股气势顿时松了下来,整个人软软倚在床头。

    脑海里响起个玩味的声音:[你怎么不答应?答应了,宁馥这个名字就会被写进新闻史,你就是国内的第一人。]

    小阿香一惊,[你醒了?!你醒了怎么刚刚不出来?!]

    她满腔委屈。

    宁馥笑了,[因为你做的很好。]

    [你为什么不要普利策?]她问。

    小阿香顿了顿,[我在想,如果我是你……]

    [这样的东西,你不会要。]

    [这样划算的买卖,这么大的好处,你却一点都不聪明不争取,这可不像你。]女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懒洋洋地评价小阿香的行为,语气却带着暖意。

    小阿香嘴硬:[这算是什么?你不稀罕,难道我就巴巴地稀罕不成?]

    宁馥笑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诶呦,我提升了你的品位?]

    她又问:[你不怕招来麻烦和报复?]

    小阿香慢慢地道:[你不是说,你是孙大圣?]

    这些年,这些风雨硝烟,北疆南国地走下来,她也知道了她自比一只猴子是什么意思。

    这世间既然有不公义,就要有人来问一问!这世间的秩序如果只是强权压迫,弱肉强食、如果只是利益交换,颠倒黑白……

    就算秩序如车轮滚滚,粉身碎骨也不妨撞上去试试!

    昔日弼马温大闹天宫打上南天门,他可害怕过?

    踏南天,碎凌霄,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两句出自今何在《悟空传》

    第76章

    仗剑人间(42)

    宁馥在第二天终于见到了自己人。

    使馆安排她转到附近最大城市的公立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医生啧啧称奇:“您有三根肋骨骨裂,竟然能行动如常!”

    ——这位病人大步走进来的时候实在生龙活虎得不像三处骨裂的伤患啊!

    [宁馥!你能不能珍惜一点我的身体!!!]

    小阿香听见医生的诊断,在宁馥的脑海中怒极大吼。怪不得她替上去的时候觉得浑身都像被重型卡车碾过好几遍一样,动一下哪哪都疼!

    宁馥心虚,假装没听见。

    从拍片子的房间出来,就看见钟华风尘仆仆,正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抱臂等她。

    宁馥:“领导,你咋来了?”

    钟华看了她一眼,“怕你死外边。”

    宁馥到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呸,晦气晦气,”她一看钟华的脸色,赶紧活跃气氛开玩笑,“领导您这可有点幽怨啊,这么担心我?”

    低情商:你是不是盼着我死?

    高情商:你是不是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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