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仙女虽然会变出南瓜马车和水晶鞋,可是她却不能白要五十元资料费。

    一个瓶子五分钱,她已经有了十五元的积蓄,只要再捡够700个塑料瓶,就可以把钱还给好心的仙女啦!

    她的数学成绩一直都不错的!

    每次上完体育课,操场上总会留下几个矿泉水和饮料的瓶子,她个子瘦弱,从操场的铁栅栏处钻进去,总能抢在清洁工人之前收集到好多呢!

    灰黑色的铅云下,花儿的目光搜寻着塑料瓶,心中充满了干劲。

    雷声隆隆。

    雨点开始砸落,花儿赶紧将自己所有的战利品装好,把今天小佳给她的巧克力饼干藏在书包的最下面,飞快地朝家的方向跑去。

    等到家的时候,花儿的全身都快湿透了。

    ——为了不让好吃的巧克力饼干被雨淋湿,她是一路抱着书包,用自己的身体给书包挡着雨回来的。

    “难吃死了,滚开!”

    房间里发出一声巨响,花儿刚刚进屋就被吓得一哆嗦,她有点想悄悄出去,等爸妈吵完架再回来。

    可是屋里传来白菜炖豆腐热腾腾的香味,花儿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如果今天晚上能吃一顿晚饭,巧克力饼干她就可以省到明天早上吃了!

    袁志刚用粗嘎的声音大骂:“有功夫夜里去偷汉子,没本事做饭是不是?!猪食都比这好吃!”

    他砸了一个酒瓶子,随后,屋里响起王梅哀哀的哭声。

    “我好好学,我好好学,你别生气了……”

    袁志刚已经喝得半醉,猛地将妻子推开,走向外面,“滚,老子去外面吃!”

    他有很多酒友,今晚这一喝,必然是不会回家住了。

    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厅处,才看见自己的女儿瑟缩地贴着墙站着。他看那孩子畏畏缩缩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过今天懒得和她计较,就随意将袁小朵往旁边一推,自己歪歪斜斜地往外走去。

    花儿的手本来就骨折未愈,被男人这样粗暴地一推,一下没拿稳,书包跌在地上,里头的塑料瓶滚落出来。

    王梅从屋里追出来,就看见滚了一地的塑料瓶和易拉罐。

    袁志刚一声冷笑,“瞧瞧,她就像个拾荒的,还不如你呢。以后捡破烂挣钱,是能给你养老还是能给我打酒喝?”

    他说完,也不看这母女,转身就走。

    王梅哭得眼眶通红,随手拿起一旁的衣架子,照着花儿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抽打,“叫你没出息!叫你没皮没脸!叫你捡垃圾!”

    花儿躲开她的鞭打朝门外跑去,王梅又发疯一样猛踩地上的瓶子。

    花儿想起巧克力饼干,飞快地拾起书包,冲出门。

    她全身都疼,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逃离这里。

    有人挡住了她。

    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花儿用力挣扎起来,发出受伤的幼犬般的哭叫声。

    王梅从门里追了出来,花儿的心中一阵绝望。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

    然后,她感觉到那只拉住自己的手,轻轻地,温柔地将自己带到了身后。

    不是她去而复返的父亲,而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大姐姐。

    大姐姐的声音很好听,而且蕴含着一股力量。她只一伸手,就把妈妈抓着衣架子的手给摁住了。

    “再敢动她,我掰断你的手。”

    花儿眨巴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她还没有意识到这电光石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心底有个本能的声音告诉她——

    仙女,终于来救她了!

    第52章

    仗剑人间(18)

    “再敢动她一下,我掰断你的手。”

    她的声音平淡,却暗含凌厉的锋刃。王梅几乎是下意识地瑟缩,手一松,那已经弯曲变形的金属衣架掉落在地。

    她只是陈述的语气,但让人在直觉上莫名相信,她绝对会说到做到。

    这个女人还太年轻,脸上甚至有几分稚气未脱,也不过就是个大学生的年纪。她长得很漂亮,面容白皙,一双眼像长了星子一样,在昏暗的公寓走廊中闪动发光。

    王梅不免气弱,“你,你干什么?你这是私闯民宅!”

    宁馥见她就范,松开手,将王梅甩到一边,转身去检查袁小朵身上的伤。

    女孩子的手臂上已经被金属衣架抽出一道道檩子,红肿破皮,有的地方已经涨起来。

    和顾云兮告诉她的一致。——小姑娘手臂上的伤痕,根本不是简单的擦伤撞伤,而是被人用细棍之类的硬物大力抽打造成的!

    宁馥轻声问:“疼不疼?”

    小女孩瑟缩着,摇了摇头。

    “不疼。”

    没有骨折的时候疼,她已经习惯了。只是……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包压碎的巧克力饼干,心疼地掉下眼泪来。

    “谢谢你……”她在宁馥的耳边说,“你快走吧,要是我爸爸回来,她会打你的。”

    宁馥闭了闭眼,再开口,声音已经不复温柔。

    “他敢?”她语气仿佛带着冰碴子,站起身一把将王梅推进了屋里,紧接着自己长腿一跨也跟了进去,字字都是辛辣的讥嘲:“他回来正正好,我倒觉得你家人,还是缺个开诚布公说话的机会。”

    王梅傻傻地望着对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尖声道:“你、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她色厉内荏,“你这、你这是私闯民宅!”

    外头忽然打了个闪,年轻女孩的脸庞被闪电照亮,她弯起唇角,浑不在意,“那报警啊,你告我私闯民宅,我也只好和警察说,作为一个守法公民,发现你们在对未成年人是虐,我只好见义勇为。”

    她耸耸肩膀,伸手指了指一旁小女孩还带着夹板的左手,“你觉得谁比较可信?”

    “我还当你是什么可怜人,不想,你比那没骨头的废物还要可恨千百倍。”女孩冷冷地看着王梅,“他打你,他嫌你没用,嫌你丑,嫌你不会做饭不会赚钱,往你身上泼污水,你却只想着身家性命依托于他,只想着讨好了他,自己才能有个‘正常’人的生活。于是他怎么对你,你就怎样对你的孩子,是不是?”

    “你将自己当做他的附庸,当做他的所有物,所以这个孩子就像你一样,天生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是你打也不走,骂也不怨的一个玩意儿,是不是?”

    她一步步走进这逼仄杂乱的房间,如同一步步走进自己所有不堪的记忆。

    王梅不断后退,呼吸急促。

    她想要反驳,想要指责这个不容分说就闯进她家里,对她管教孩子横插一杠的年轻人。

    可是她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生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也许,是她本就心虚。

    王梅生性懦弱,长期被袁志刚监禁和精神羞辱控制,平时就是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人,见过她的人都要说一句她内向不会处事,是个极顾家的女人。

    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是老实内向、软弱可欺的。只有回家关起门来教训袁小朵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也能向个泼妇一样尖声怒骂,动手打人。

    袁小朵是她的孩子。是属于她的。天然就应该受她的管教。

    她给了袁小朵生命!

    她拥有她!

    这是她的家事,没人有资格来管!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反驳,王梅却骤然对上那年轻女孩燃烧的双眼,她猛地一颤,话到嘴边就失了气势。

    “我……我也是心疼她的。你不懂。”

    女孩发出一声嗤笑。

    她淡淡道:“我刚刚没有说中你么?”

    “我不但懂你,我更懂她。”她说的是袁小朵。“你可知道,她是一个人,不是个物件?!”

    她一声断喝,让王梅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和满脸的冷汗混在一起。

    这时,袁志刚回来了。

    他推门进屋,要拿落在家中外衣。外衣的衣兜里有两千块钱,是王梅一个月的工资。

    出去喝酒嘛,当然也免不了和朋友们玩上几把。

    他看见屋里的情形,被酒精迷醉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直愣愣地瞪了一会眼睛,“你是谁?那丫头的老师吗?”

    男人说话含混不清,声音却很大,他道:“她那什么钱,我们不交了,正好,让、让她退…退学!”

    花儿在角落里,发出一声啜泣。

    男人充血的眼睛上下打量,突然笑了,大着舌头道:“我们家的、闲事,你……你少管!不过老师……老师还挺漂亮的……”他朝年轻女孩走过去,根本罔顾自己的妻子尚且在场,“你陪我一会儿,我让那赔钱货继续上学,怎么样?”

    王梅哭叫着冲上去拉他的胳膊,被他一把甩开:“自己照照镜子去!老子当年是迷了心窍了才找你这么个丑婆娘!”

    他平日里是不敢和上门的陌生人这样讲话的。但半斤假酒下了肚,再加上今天处处气不顺,邪火登时窜上心头。

    “——啊!”

    然而在下一瞬,男人脸上淫邪的笑容就变得僵硬扭曲,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已经被年轻女孩重重顶在墙上!对方的手臂如同能撬动汽车的千斤顶,袁志刚一个将近一米八的男人竟然动不了分毫。

    这一下子他酒也吓醒一半,拼命挣扎起来——一个小姑娘罢了,就算是练过几下功夫,想必也打不过他堂堂一个大男人!

    下一秒袁志刚就明白了什么叫痴人说梦,女孩的手如铁钳,拿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压,另一只手已经被她擒住。袁志刚整个人就如一只肥大而笨拙的鸭子,被人擒住两根翅膀倒提起来,只有大声哀号的份,挣扎全都化作徒劳。

    “你看,他也不过是把你当个物件,还要说得更明白些吗?”年轻女孩根本不屑与袁志刚对话,她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王梅,道:“你们两个,谁都不配为人父母。”

    王梅趴在地上,哭得气噎声堵。

    她将袁志刚吓得浑身冷汗,嘴上不断告饶,“您有什么事您就说,别动手!”

    ——他此刻只以为有这等身手的人上门恐吓,是自己的哪个债主急着催他还钱,口中连连道:“钱都在我衣服口袋里了,家里你看上什么,都带走、都带走!”

    这话说对了!

    感觉到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一松,袁志刚终于能稍稍站直身体了,他忙不迭地道:“等我凑够了,肯定把剩下的还上!”

    男人直怕这位煞神不信,伸手一直自己倚墙哭泣的老婆,“这婆娘要是能用,你就带走!”

    他又一指缩在角落里的花儿,“不嫌弃,她生嫩,也值一些的!”

    煞星却开口问道:“欠条在哪?”

    袁志刚脑子一片浆糊,只剩下害怕——他不过就是个窝里横的主儿,平时打老婆孩子打的凶,在外头却是赌瘾大胆子小,别说好勇斗狠,债主给他面前拍把刀子他都腿肚子打颤,更别提这会竟然真的有厉害茬杀上门来,他只想着别被剁了指头才好,别的什么念头都不转了。

    男人连滚带爬地冲到柜子前,将一叠欠条翻了出来,“都、都在这了……”

    煞星满意地一张张摆开在桌子上,拍了张照片。

    袁志刚看出她这是要走了,终于松了口气,连女人离去时牵起袁小朵的手带她出门时都浑不在意,只挥了挥手,如蒙大赦地道:“带走,您带走!”

    王梅依旧只是哭。

    *

    花儿其实有点害怕。

    这个仙女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很凶,很厉害,没有穿着公主裙也没有拿着仙女棒,她痛骂了她妈妈,动手打了她爸爸。

    但当仙女拉起花儿的手时,花儿还是没有犹豫地跟着她的脚步离开了家。

    仙女走得很快,花儿踉踉跄跄的,有些跟不上。但她不敢说话,只等仙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的时候,才敢小心地迎上仙女的目光。

    “你敢不敢自己生活?”仙女突然问。

    花儿被问得呆住了。

    仙女却不等她回答,继续道:“你敢不敢永远不回这个家,不理刚才那两个人,活出你自己的样子来?”

    对于一个刚满七周岁的小女孩来说,这些问题,都需要太多远超常人的勇气了。

    花儿的嘴巴嗫嚅着,她不知道自己说“不敢”,会不会让仙女生气。

    如果仙女对她失望了,也不会再管她了吧……

    花儿眼中含泪,吸吸鼻子。

    以后仙女也不喜欢她了。

    她要趁着仙女还在,把自己应该做的做好。即使她……不敢说出答案。

    小女孩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左一层右一层包的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努力伸长胳膊递给仙女。

    “我……我只有这些,谢谢您!我再捡700个瓶子,剩下的就够了。”她不会说很多好听的话,只不停地道:“谢谢您,谢谢您!”

    仙女就要离开了。她很感激仙女。

    “仙女”伸手接过了那个湿漉漉的塑料袋,里头是一堆零钱,刚好十五块。

    是这个孩子忍饥挨饿,省吃俭用,一个一个捡瓶子积攒下来的全部身家。

    “仙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怪异的神情,似乎她忍不住又要说一些嘲讽的话,来打破这个蠢小孩的幻想。

    她闭了闭眼睛。

    “回去。”她的嘴唇微动,发出低声的命令。

    再睁开眼睛时,她的神情变得温和了。

    她不再牵着花儿的手,而是把花儿抱起来,让小姑娘坐在她的手臂上,依靠在她的肩头。

    她轻声说:“不用怕。”

    这话,是对花儿说的,也是对此刻退回到她脑海中的那个女孩子说的。

    “你已经足够勇敢。”

    第53章

    仗剑人间(19)

    花儿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疾言厉色的仙女又和善起来,她只知道赶紧搂住仙女的脖子,把小小的自己依靠进宁馥的怀里。

    经历过太多次伤害的幼崽,只本能地寻求着保护,争分夺秒地汲取可能随时都会消失的温暖。

    “仙女”脑海中有人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真是没出息啊,胆小鬼。]

    [这样的小孩子,真的配得上你所谓的温柔么?]她愤愤不平地发出嘲讽,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么拈酸带醋。

    宁馥在脑海内轻笑。

    [就只有你配得上,行吗。]

    原女配不吱声了。

    不过就是羡慕又嫉妒罢了。她讨厌这个孩子过分的好运,不过受几年磋磨而已,胆小懦弱,却偏偏遇见了宁馥这样好管闲事的人。

    却偏偏……得享这好管闲事的人的温柔。

    “袁志刚不但酗酒,而且赌博成性,这里是他的一些欠条的照片。”宁馥将手机递给小郭。

    然后从身上拽下暗访用的微型录音和录像设备,小郭见她单手抱娃,赶紧伸手来接,小姑娘却把脸埋在宁馥颈窝里不愿意和她分开。

    宁馥便笑笑:“没事,抱得动。”

    小郭感叹:“你力气好大!”单手抱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就算这孩子因为营养不良而比同龄人瘦弱,那也要点力气呢。

    小郭又问:“你和她的父母谈过了?”

    宁馥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谈过了,费了一点功夫,不过他们同意暂时将孩子交给我们,我会带她去验伤。”

    “真的?!”只看小郭那瞪圆的眼睛,就知道她觉得这消息有多么不可思议,“你好厉害!这种人都能说服!”

    小郭太清楚那两口子的为人了。王梅不说,单那袁志刚就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妇联来了他就耍无赖说别人诬陷他,派出所来了他就说自己认识错误好好反省以后再也不打孩子。花儿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根本求告无门。

    很多时候,被家暴者没有逃脱的能力,家庭这个本该温暖的避风港,反而成了社会救助和正义无法触及的角落。

    花儿毕竟不是小阿香。

    小阿香能做书里的恶毒女配,或许也是有根据有光环的,心性坚忍而偏执,或许才能在反复搓磨她的环境中长成一株风中劲草。

    ——不过是断肠草。

    宁馥但笑不语。

    “说服”是“说服”了,只不过需要费的不是口舌上的功夫罢了。

    妇联没有执法的权力,前几次走访更已经引起了袁志刚夫妇的警惕,她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对于苦海中挣扎的袁小朵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她本来是想做一次家访,走到门前却正撞上被母亲虐打的花儿,在一瞬间,她感觉到脑海中那个灵魂燃烧起来的愤怒。

    于是宁馥把身体的掌控权让给了小阿香。

    小阿香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而已。她是“非主流”的灰姑娘,可以利用自身的一切劣势去为自己谋利,骨子里却是高傲的。

    她还没被爱伤透,还不知道在她极度渴望的亲情和爱面前,求而不得会令人多么自卑,多么扭曲和疯狂。

    宁馥想让她试着去解她的心结。

    坏人是不值得原谅的,但是人却必须要学会同生活和解。花儿的经历撕破了她的伤疤。

    小阿香心底骄傲,太容易走进死胡同里去。

    ——要放弃得不到的,要向前看,要知道还有更好的生活,更值得的人,在未来等你。

    “要不花儿今天先跟我走,我明天带她去验伤。”宁馥道。

    小郭本还有点犹豫,但看小女孩对宁馥依赖的模样,心中也认可了宁馥的提议,“我和领导说一声,应该可以。”

    今天的行动是非正式、非官方的,宁馥也只是个实习记者,小郭陪她来,其实担了很大的风险。

    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宁馥。

    花儿还记得这个到自己家来过的姐姐,她听说可以和“仙女”一起走,终于不那么怯懦了,她趴在宁馥的肩头,软软呼呼地和小郭挥挥手,“姐姐再见。”

    小郭轻轻呼出口气,也微笑着和她挥手道别。

    日常的琐碎工作里,这一幕,或许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

    宁馥抱着花儿打了个车。因为到天南都市报报社离学校很远,她租了个房子,在老小区。

    晚上九点多到小区楼下,还有许多大妈们合着欢乐的音乐跳广场舞。

    花儿懂事的不要她抱了,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牵着宁馥一根手指,紧紧跟在她身边。

    她早已经习惯了父母的苛待,这不过是平凡又寻常的一天而已。花儿从惊惧和哭泣中回过神来。

    她并不知道这次离开意味着什么,只直觉地相信着这个好看的姐姐。

    哪怕,哪怕过了十二点,灰姑娘就不得不回家呢。

    她依旧感到快乐。

    “给,你一个,我一个。”宁馥从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个棒棒糖,牛奶的给自己,巧克力的给花儿。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接过来就赶紧塞进自己的小书包里。

    “怎么不吃?”宁馥问她。

    花儿眨巴着眼睛,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她也知道,不可以对仙女撒谎!

    “我……我想留着,给小佳吃。”小佳也很喜欢仙女姐姐的,如果她能吃到仙女姐姐的糖果,一定会特别特别开心的!

    小佳是花儿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她想和她一起分享这份开心。

    宁馥听她这样说,倒是一愣。

    她摸摸花儿草草扎的马尾辫,“吃吧,我们明天再给小佳专门买一份,好不好?”

    懂事的小姑娘这才赶紧点点头,小心地剥开糖纸,把棒棒糖含进嘴里。甜蜜的味道让她一个劲儿地咂巴着小嘴。

    夏夜晚风吹拂,雨后的天气正是舒服,宁馥就揽着花儿在便利店的台阶上坐下。

    她有很多话想对这个孩子说。但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便在脑海深处将那一直生着闷气的小阿香退了出来。

    过了半晌,花儿一双乌亮亮的眼睛盯着她瞧,才把一句话从宁馥的嘴里瞧出来。

    她说:“以后有人欺负你,给我打电话。”

    花儿开心地抿嘴笑起来,伸手挽住宁馥的胳膊,“嗯!”

    宁馥脸上的神情一僵,但到底没把手臂抽出来,只是泄愤般地把糖咬得咯嘣作响。

    *

    “少吃糖,对牙不好。”

    有人在她们身旁说。

    宁馥抬眼望去,小阿香已经飞快地沉回她的脑海深处。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宁馥已经连续两次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她。而她……而她不但没利用起这期盼已久的机会,甚至主动放弃了操控身体,只因为对方和宁馥相识,她怕自己在掌控身体时漏了馅。

    “您一向这样喜欢说教么?”宁馥问。

    来人是钟华。

    她也懒得问这位中视调查记者部的主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跟搞事业没关系的事情,没兴趣。

    但很显然,钟华一反常态地,对她很感兴趣。

    “你还在实习?”他没问花儿是打哪来的,只问宁馥的现状。

    宁馥点了点头,“不出意外,我会留在天南都市报。”她转头看了钟华一眼,“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觉得我不适合做调查记者,但我目前做的很不错。”

    以后也会一直做下去。

    钟华突然笑了。

    “表扬和自我表扬相结合。你可真骄傲啊。”

    他尚记得在宣讲会的时候,如果不是关童圆场,这女孩是要和他辩起来的。

    宁馥咂摸他这一句“表扬和自我表扬相结合”,片刻,挑了挑眉,“怎么,您来我这儿买后悔药?”

    钟华把笑容收了。

    嗯,不但骄傲,说话也很直接。

    本来他是打算好好“表扬”,前后反差,也好刷些印象分。——哪知道人家用不着他夸奖。

    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我很欣赏你。”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想要争取你。”

    宁馥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钟华问宁馥:“她的故事,你要怎么写?”

    他指的是花儿。

    宁馥扭头,见花儿正认认真真地吃着糖果看着广场舞,便对钟华轻声道:“没有故事,也没有什么报道。”

    被家暴的孩子。

    这是一个刺眼的命题。

    可宁馥并不想把花儿的伤口赤luoluo地剥开给大众看。更何况……

    更何况花儿已算是短暂地脱离了险境,她的故事,看起来也便乏善可陈了。——每年,有数不清的未成年人遭遇家暴。也有许许多多未成年人得到了救助。

    他们不过都是数字中的一个点。

    新闻的价值,有时候也和事件残酷的程度成正比。

    宁馥最初选择接下这个支线任务,也没打算借此获得积分和成就。

    她只是为自己求一颗公义之心而已。

    ——倘若她只为了完成所谓的“任务”,做个机器人,那这[赤子之心]系统,她回了快穿局必然要申请将它报废。

    钟华却轻轻笑了一声。

    宁馥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钟华见她不悦,收敛笑意,道:“只是发现你比我想的更心软。”

    他此时这和颜悦色的模样,可和当时在宣讲会上高岭之花般的冰山姿态截然不同。

    “这是好事。”

    做记者,眼力脑力笔力脚力缺一不可,更可贵的,是追寻公义,常怀悲悯之心。

    她是天然做着一行的材料。

    当然,除了长得太漂亮这一个短板。

    “报道不一定要从最惨的那个人身上来挖掘。”他心情不错,话也多了一句,“新闻,不一定都要蘸着血泪来写。”

    宁馥嘴里咬着早已经没了糖的塑料小棍,若有所思。

    忽略这张太扎眼的脸,钟华越看越喜欢。

    他觉得自己也有必要直接一点,他道:“天南都市报也很想留下你,我和耿光辉聊过了。”他说起前辈的大名浑不在意,一双眼像打算熬鹰一样盯着宁馥,“但只要我们争取,就会有‘意外’出现。”

    宁馥挑眉看他,“你说呢?”

    钟华站起身,他将一个U盘扔进宁馥手里,顺手将宁馥叼在嘴里的塑料小棍抽走了,“你看看再决定。”说完就走了。

    宁馥盯着掌心里刻着“中视调查记者部”字样的黑色U盘,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嘴唇。

    *

    花儿的事情解决了。

    托妇联小郭、公安局老齐和医院顾云兮大夫不遗余力的帮助,袁志刚以虐待罪入狱,王梅长期精神衰弱伴有情绪失控,同时也有虐待行为,被判剥夺监护权。

    社区就成了花儿的临时监护人。

    花儿的前路可能依然不好走,但她至少脱离了那个可怕的泥淖,重新拥有了一个开始的机会。

    仙女姐姐给她买了和动画片里白雪公主一模一样的小裙子,还有好多种好吃的饼干!

    社区的阿姨说,以后她的学费也不用发愁了!

    她还拥有了愿意让她到家里住的叔叔阿姨,有一个阿姨就是学校门口开小卖部的大老板呢!她对她可好了,让她放学就在小卖部里写作业,晚上关门的时候带她回家。她帮着阿姨算账,算得又快又好!

    原来……原来那天夜里,仙女姐姐凶凶地问她“敢不敢”的问题,其实她都可以做到!

    过年就八岁了的袁小朵,像一颗小松树,从乱石的重压下,依旧一点点抬起昂扬的头来。

    宁馥的报道也写出来了。

    她给袁小朵拟了个化名,隐去了所有可能找到她的真实信息,甚至报道里也只是寥寥数语。

    她采访了顾云兮,采访了小郭,采访了老齐,还有小佳。当然,他们的名字和信息也做了处理。

    “家庭暴力具有极强的隐匿性,很多时候,需要社会的共同关注和敏锐,才能帮助那些无助的孩子,从正在吞噬他们的深渊中脱身。学校,医院,社会组织,发现家暴,都有义务及时向相关机构报告。”

    为无声者鸣,为无力者行。

    这个故事也就讲完了。

    系统发出“叮”的提示音,随之而来的,并没有奖励通知和积分增长,这是在宁馥意料之中的。

    但她的系统背包里,却多出了一张报纸。

    [20XX年7月11日

    女童被虐致死,双亲竟是真凶

    ——众怒滔天,生而不养,枉为父母!]

    字里行间足以看出义愤之情。

    女孩子七岁,上小学一年级。长期被父母虐待,吃不上饭,竟以至于去偷学校门口小卖部的面包。老板娘告诉了她爸妈,她爸妈又是一轮毒打,孩子身体虚弱,第二天上学,就没有起来床。

    新闻头版头条,配图是黑白的,是一朵凋谢的雏菊。

    这个故事看得宁馥脊背生凉。

    她下意识地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8月23日了。

    她又给袁小朵买了许多许多棒棒糖。

    小阿香不知道她在感怀什么,生了很久的气。宁馥买了糖,放进嘴里,然后把小阿香换出来。

    “也送你糖吃。”

    第54章

    仗剑人间(20)

    宁馥把u盘cha进电脑接口。

    文件夹里有时长将近十二小时的视频素材,未经剪辑。

    原女配的笔记本电脑已经很旧了,打开视频的时候风扇就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嗡”声。

    “他打你,是么?”

    一个没有出现在画面中的男声问。

    宁馥听得出来,这是钟华的声音。

    镜头应该设在他的背后,拍摄对象就坐在他对面。穿着灰色带白色条纹的衣服,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画面中只有她的上半身。手锤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或许戴着手铐。

    她是一个女囚。

    女人削瘦,看上去身量矮小,面色也蜡黄蜡黄的,透着一股不健康的味道。

    但她的眼睛却很亮。

    “是,”她道:“他一喝酒就打,打我,打两个娃娃……”

    “老大九岁,懂事,知道护着我护着妹妹……”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儿子,女人的声音也不再干巴巴的,她眼里闪动着温柔的光,“总是说,妈,你跑吧,想别人家的妈妈一样,出去打工,离他远远的……”

    她轻轻地叹一口气,“可是两个娃娃在家里,我不能走啊。我走了,他要把娃娃们打坏了。”

    一个母亲即使再柔弱,总还有着母亲的本能。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懊悔。她知道自己会被抓,被惩罚,她知道以后自己的儿女可能要既没爹又没妈。可是她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

    她必须杀死恶魔。

    “后来那次……他又打我,说要把幺妹儿送人去……老大挡在我前面,脑袋叫他打了好大一个包。”

    “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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