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嗯。”沈玉玦又应付了一声。

    这时,松烟从外面进来:

    “公子,那些商户都已经安抚好了,抢回来的货也都各自认了回去,却是补不得的,也全都一一走了账,咱们船上水和食物也都补给好了,真的天一亮就起锚……,啊……,大胆!你怎么穿了公子新成的‘幽兰滑露’?”

    他话没说完,突然看见阮清穿着那套衣裙,顿时急了。

    “无礼。”沈玉玦眉头一拧,不悦回头,也一眼看见了更衣后的阮清。

    她已经摘去了脸上被水泡过的易容,一张不染粉黛的脸,只能用撼人心魄来形容,任谁见了,都无法第一时间将眼光挪开。

    一双眸子里,天生的风情流光,又藏着深深的惶恐和戒备。

    头发依然湿着,却已经重新挽过了,额前有几绺湿漉漉的发丝垂下。

    此刻,穿着精心缝制的淡紫衣裙,拘束地立在红帐之下,便真的将“幽兰滑露”四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沈玉玦一瞬间便明白,谢迟大晚上的,豁出太子的体统不要,拼了命也要抓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了。

    第51章

    你床上是谁?

    “既然都办完了,还逗留在这儿做什么?自然是要起锚的。”

    沈玉玦仅仅不动声色的一怔,旋即一切神色如常,重新转身端详他的绣图。

    “对了,你找个人,换了她的衣裳,去外面跑一圈。”沈玉玦对身后吩咐。

    松烟机灵,知道太子殿下在他们船上没找到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找个人将他们引开,便也能将自家公子撇清了。

    于是,立刻抱了地上的湿衣去了。

    沈玉玦不再说话,阮清被晾在一旁,手足无措。

    她猜测沈玉玦与谢迟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过节。

    他这般心思的人,必定轻易地就能猜到自己与谢迟的关系。

    所以,讨厌她,也该是正常的。

    “那么,多谢沈公子出手相救,我该走了。”

    她转身要走。

    “等等。”沈玉玦转过身来,淡淡抬眸,望向她,“你叫什么?”

    “小女子,阮清。”

    “阮临赋,是你什么人?”

    “是……,家父。”阮清不敢与他对视,小声儿回答。

    “阮临赋在外海的船上,被我的人保护得很好,你若想见他,就准备一下,明早出海。”

    “真的?!!”阮清登时整个人都活过来一般,“可是……,为什么会如此?我爹他,只是一个被贬岭南的罪臣。”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刚躲进这间屋子里时,曾听沈玉玦说过,朝中有人买通了东阳海寇,要买兰花坞上一个人的命。

    那个人,难道就是爹?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沈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弄错了?我爹一介书生,不可能有人如此大费周章,想要他的命。”

    “这个……,你爹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我不会让他离开沈家的船。但是,去不去外海,随你。”

    阮清两只手藏在袖中,互相捏着指尖儿,挣扎着犹豫不决。

    她早就习惯了不相信任何男人。

    沈玉玦一眼看穿她的疑虑,“你娘,名叫阿彩。”

    他竟然知道娘的名字!

    从始至终,谢迟都不曾提过娘的名字。

    他可能从来都不知道她娘叫什么。

    “我去!”阮清果断道。

    “嗯。”

    沈玉玦转身,坐在绣架前,开始绣他的百鸟朝凰图,不再理阮清。

    松烟办完事回来,一进门,就欣喜道:

    “公子停针了许多天,今日竟是突然想到这百鸟朝凰怎么绣了?”

    沈玉玦不抬头,手中飞针走线,一双修长的手,丝线在指尖穿梭,快得如五彩的光。

    “送她去安顿好,明日一道出海。”

    “是。”

    阮清礼貌告辞,随着松烟出去。

    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爹娘,心中按捺不住的欣喜。

    到底皇天不负有心人。

    她这一日一夜,但凡有哪一个瞬间放弃了,服软了,都会错失与爹娘重聚的机会。

    可一抬头,就见松烟在瞪她,又瞪她身上穿的裙子。

    “你可知道,这身衣裙,我家公子绣了多少个昼夜,花费了多少心思才成?就给你这么个水里捞上来的随便穿了。”

    阮清:……

    她只好赔不是,“呵呵,对不住了。”

    说着,麻利将刚才更衣时从里衣里面拿出来的一卷银票,随便抽了一张,塞进松烟手里。

    “我是沈家大公子身边的人,从小伺候公子长大,什么世面没见过?你以为我稀……罕……?”松烟看了一眼银票,一百两!

    顿时,不好意思那么凶了。

    “咳!你现在在我家公子的船上,多注意点,不要乱跑,更不要乱听,乱说。当心被人当成海寇的奸细,就地弄死,可没人救你。”

    “哎!知道了,我知道了。”阮清相当乖顺,笑容可掬。

    只要她想哄,没有哄不好的人。

    房中,阮清走后,沈玉玦停了手中的针,抬头,望着红帐下,她刚才站过的地方,目光凝滞良久,之后,忽然唇角翩然一笑,再低头时,指下落针,便更如有神来之笔,栩栩如生。

    如此,这一夜已经快要过去了。

    阮清在干净整洁的客房里小睡了一会儿,便听见甲板上船工准备起锚的号子,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爹娘,便再也睡不着了。

    这是她逃出上京城的第一天,看天是晴空万里,看海是一望无际,就算是从窗口看着船工们赤着上身,拉着纤绳,也觉得那般生机勃勃,一个个的如此精壮,身材万分好看。

    她都从来没觉得谢迟身材好。

    正看着热闹,余光里,就远远地见谢迟带着人,又杀气腾腾地来了!

    他怎么还没走!

    他怎么又来了!

    阮清吓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狠心,溜了出去,直奔沈玉玦的房间。

    “沈公子,救我!”

    阮清来不及敲门,在门口小声儿说了一声,便又推门溜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沈玉玦还穿着寝衣,正给松烟伺候着,准备更衣。

    两厢一怔。

    阮清慌忙背过身去,尴尬道:“沈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殿下他又来了。”

    她觉得这样说不清楚,索性转过身来,不管他还穿着寝衣,也不再避嫌:

    “沈公子,他若是见了我,必定会将我带走。不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天日,还会连累我爹娘,连累你,连累你这一船的人!你昨晚救过我一次,求你再救我一次!”

    她不管了,她把一切都押上了。

    说着,还拼命冲松烟丢眼色。

    手里暗暗比了一个“1”。

    是一百两的意思。

    松烟昨天尝到了甜头,也连忙道:“是啊,公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阮清:“对对对。”

    沈玉玦将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白了松烟一眼,“我说过不救吗?”

    又扭头对阮清道:“上床。”

    阮清:……!

    她只好乖乖上了床,挪蹭到里面。

    床褥还没来得及整理,尚有沈玉玦用过的男子身上的气息。

    阮清僵着身子躺下。

    沈玉玦也上床,在外侧躺好。

    帐子落下,两个人,面对面躺着,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

    沈玉玦忽然鼻翼轻轻动了动。

    阮清太紧张,出了薄薄的汗,身上那种清甜的淡香,又若有似无地飘逸了出来。

    但是,她自己并不知道,只看见沈玉玦在盯着她,便更加不自在,只能将目光换个地方盯。

    没过多会儿,谢迟就来了。

    松烟在门口拦驾,“殿下,我们公子还没起身,不方便。”

    “那便让他现在方便起来。”

    谢迟红着眼,到底还是找了阮清一宿,片刻都没歇着。

    他搜遍了整个码头所有的船,所有的客栈,所有的店铺,水上水下全都翻遍了,想来想去,只有沈玉玦的这间房,昨晚没有翻过。

    他闯了进去。

    松烟还想拦,被朱砂拿刀押住。

    沈玉玦故作刚刚睡醒,从床上坐起身,掀了帐子下床,“殿下好精力,佩服。”

    谢迟一眼看见他床上有人,躲在被子里。

    “你床上是谁?”

    “女人。”

    谢迟伸手便要掀帐。

    却被沈玉玦抬手给抓住腕子,硬是给拦住了。

    第52章

    阮清也不是个好东西

    “殿下,你现在是储君,不再是当初那个混世魔王,凡事三思。”

    “孤问你,床上的是谁!”

    沈玉玦笑得闲淡,手上的力道却不放松半分,“你我都是男人,谁的床上还没个女人?”

    谢迟绕开他一步,还要看。

    沈玉玦横出一步又挡住他,陡然厉声道:“你吓到她了。”

    “孤是太子!”谢迟咬牙切齿。

    “太子德行,当为天下表率。殿下今日所为,无论是拿到家主面前,亦或是当今天子面前,我沈玉玦都敢奉陪到底。”

    谢迟到底是有所顾忌。

    他重重甩开沈玉玦,忽然笑得有些邪性,“大表兄果然越来越仗义,为了个女人,倒是与孤慷慨陈词。”

    沈玉玦寸步不让,“男人若是连自己床上的女人都护不住,遑论大丈夫?”

    “好。”谢迟退开一步,转身要走,临到门口,忽然停住,道:“听说,孤被困北蛮时,是你一力在舅父面前主张弃了我这一枚子?”

    沈玉玦也不否认,“沈家是商人,凡事,只追稳妥中谋求最大利益。”

    “领教了。”谢迟一脚踢掉半扇门板,带人走了。

    朱砂紧跟在后,下船后,低声问:“殿下,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谢迟眸子缓缓看向他。

    他就知道错了。

    海神号是一艘全副武装的战舰,在海上无论火炮远攻还是短兵相接,都从无敌手。

    它船上除了红衣大炮,各种火器,还不知道养着多少从江湖上网罗来的高手,不然沈玉玦岂敢那般放肆?

    在他的船上动手,被他弄死了喂鱼,尸体都找不到。

    怪只怪大熙朝数十年来,一直被北蛮牵制,根本无暇东顾。

    朝廷没有自己的正统水师,沿海的海防,全都是几大世家各自为政,才给了沈氏一个卖私盐跑水货的,有了做大的机会。

    朱砂想了想,又道:“要不咱们放火烧船?兴许能把人逼出来。”

    他本是沈家派去北蛮营救谢迟的死士,但是这几年,好像跟着谢迟学坏了。

    谢迟瞪了他一眼,“那是海神号,船舱下面全是雷火弹,你烧上瘾了?怎么不连上京城一块儿炸了?”

    但是,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他叉着腰琢磨。

    阮清没找到,是一回事。

    只要人活着,跑到天涯海角都得抓回来。

    可沈玉玦如此明目张胆与他作对,就是摆明了吃定他这个太子还要指望着沈家做靠山。

    富可敌国?

    谢迟冷笑一声。

    这世上没一个人是好东西!

    爹不是,娘不是,连阮清也不是!

    “回宫!”谢迟翻身上马。

    “殿下不歇会儿?要不属下给您叫辆马车吧。”朱砂担心,他主子还在高烧,又整整折腾了一宿,连口水都没喝。

    再这么折腾下去,怕不是得熬死。

    “你当孤是沈玉玦那种娘炮?”

    谢迟仗着骨头硬,命硬,掉头径直策马几个时辰,回宫后,直奔谢肃安的御书房。

    到了门口,便见薛贵咧着嘴苦笑,看着他的那眼神儿,显然,昨晚大闹上京码头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

    薛贵见谢迟一身的狼狈和冲劲儿,小声儿提醒:“殿下,皇上正在气头上,您悠着点。”

    “有劳公公提点。”

    谢迟正了正冠,理了一下袍,才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见一物迎面飞来。

    他躲了,但没有完全躲。

    一声闷哼,偌大个砚台,便砸在左肩上。

    “父皇息怒。”他吃了痛,先跪下。

    沈娇正站在谢肃安书案边儿上,见儿子挨了揍,一阵心疼,骂道:

    “你这头倔驴!你不知道躲啊?那是砚台!打脑门子上,你就不用在这儿跪着了,你躺着吧!”

    “父皇赐的,儿臣不敢不受。”谢迟端跪,俯首,甚是规矩乖顺。

    谢肃安哼了一声,“你现在知道自己是朕的儿子了?你身为太子,昨天晚上带那么多人大闹上京码头,只为了找一个离家私逃的寡妇,你自己不要脸面,却让朕的脸面往哪儿搁?”

    “寡妇?”谢迟忽然抬头,看向沈娇和谢肃安。

    他那般赤诚坦荡的模样,连沈娇都差点被他给骗了。

    她眼珠儿一转,立刻知道了儿子的戏码。

    “怎么?你不是去找文昌侯府那个阮氏吗?可外面传来的消息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她说着,小心翼翼瞄着谢肃安。

    “皇上先消消气,阿徵现在身份特殊,莫非是有人故意借机制造谣言?臣妾听说,那阮寡妇是由宇文将军家的小子陪着去码头接她爹娘的,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卷着细软私逃了,这事儿,本就跟咱们阿徵没关系。”

    谢肃安阴着脸,沉着眼眸盯着谢迟,“那你昨晚在码头干什么?”

    谢迟再次请罪,“父皇恕罪。其实,昨晚的事,是宇文洪烈那小子见色起意,却被阮氏给用了药,动弹不得。他抓不到人,又碍于面子,才派人求助于儿臣。”

    沈娇大大的眼睛,白了他一眼,“傻小子,怎么什么龌龊事儿你都管?你是太子,不是京兆尹。”

    “母妃误会了。”谢迟规矩道:“儿臣帮宇文洪烈找人只是个借口而已。”

    “哦?”谢肃安在上面冷冷一声,“那你干什么去了?”

    “父皇明鉴,几日前,沈氏的大船兰花坞在海上遭遇东阳海寇,被迅速击沉。本以为船上所有人货皆已无望,却不料沈氏的海神号紧随其后,不但痛击东阳海寇,还胜利将货物抢了回来。”

    沈娇知道儿子为了自保,要祭出沈氏,心中一直打鼓。

    拼命暗示他不要再说了。

    但是谢迟假装没看见。

    谢肃安眉间微微紧了紧,“起来,接着说。”

    “谢父皇。”谢迟起身,继续道:“儿臣借口寻人,昨夜已经命人将海神号上下九层攻防全部记下,待会儿便会有人奉上。”

    第53章

    六亲不认

    海神号,是东部沿海的霸主,是无敌战神。

    大熙想要打造自己的水师,真正让东海掌控在朝廷手中,就必须首先从海神号下手。

    他居然能有这份心思。

    谢肃安的确没想到。

    他之前兴师问罪的神色,缓和了大半,“赐座。”

    如此,便是能父子间好好说话了。

    沈娇一直把心脏都吊在嗓子眼儿,这会儿总算能放下来喘口气了。

    谢迟坐下,接着道:“儿臣此番,不但亲眼见识了海神号的实力,而且,还发现一件事。”

    谢肃安:“讲。”

    谢迟看了一眼他母妃,“儿臣怀疑,沈氏与东阳海寇相勾结。”

    沈娇大惊,“阿徵,没有凭据的事,你不要乱说。”

    商船与海寇,就如同走镖的与山贼。

    大家都是为了口饭吃,总不能说每家镖局都勾结悍匪。

    没想到,儿子居然把这种事拿出来当成了勾结贼寇的证据!

    “母妃莫急,儿臣只是怀疑。”谢迟道,“沈玉玦也亲口承认,沈氏与东阳海寇早有默契,海寇但凡遥望见沈氏的朱雀黑旗,便要退避十里。”

    谢肃安沉吟了一下,“如此一来,海寇想要生存,便要劫掠其他商船。而久而久之,南北商贾都知道只有沈氏的船是安全的,于是,这东南沿海的商运之事,便都被沈氏吞了。”

    谢迟:“这只是其一,沈氏将收利拿出一部分,继续豢养东阳海寇,这二者,恐怕早已相利相生。”

    沈娇想了想,“不对呀,这次,不就是东阳海寇打沉的兰花坞吗?”

    谢迟:“是。但是,海神号的驰援,也意外地及时。所以,两种可能,其一,是沈玉玦自编自演的一出戏。其二,如他所说,刚好就在附近。”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观察谢肃安的表情。

    谢肃安,是个多疑的人。

    只要把可疑之处说给他听,就会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果然,皇帝的手指,敲了一下书案,“那么,阿徵啊,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谢迟起身,“儿臣斗胆,私盐充公纵然事关民生,但非一日之功,或许还可暂且搁置。而上京城临海只有三十里,我大熙朝没有自己的水师,那些海上纵横的战舰皆是各大世家私自打造。如此便是将自家门庭全数交到外人手中。”

    他看了看谢肃安脸色,接着道:“且莫说那些私造的火器可以在海上随意往来运输,倘若哪天,有人勾结东阳,运上一支精锐,直插上京,危及父皇安危,也未可知。所以,儿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西北盐田,不是北蛮,而是心腹大患,东海!”

    “谢迟!”沈娇急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家永远不可能与朝廷怀有二心!”

    “好了,你不是命人做了十套封后大典的吉服吗?去看看到底选哪个。”谢肃安一向讨厌后宫干政,如此说话,便是要赶沈娇出去。

    只不过看在谢迟的份上,他已经很客气了。

    沈娇没想到儿子居然突然背叛了沈氏,但又不敢当着谢肃安的面发飙,只能怒气冲冲地出去,经过谢迟身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倒是谢肃安,忽然开始对谢迟有几分欣赏了。

    总算有一个儿子,不是围着女人的裙子转,不一门心思琢磨着他死,不时时事事替生母的娘家着想。

    而是跟他一条心,惦记着他的安危,为谢家江山的千秋万载筹谋。

    “依你之见,朕该如何整饬海防?”

    “回父皇,不是整饬,而是重建!”

    “如何重建?”

    “收战舰,扩水师!第一步,将沿海七大世家的战舰,全部收归朝廷。”

    “此事事关重大,或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硬仗,你以为,谁能做?”

    “儿臣请命。”

    “准!”

    又过了一会儿,朱砂便捧着海神号的攻防图,送了进来。

    谢肃安越看,脸色越黑沉。

    最后,大手重重摁在那图纸上。

    “沈长风,这是想称帝吗?”

    谢迟俯首,在侧陪着,一言不发,眸中的黑暗,深不见底,六亲不认。

    既然没人扶他,他就自己扶自己。

    既然没人给他做靠山,他就找最大的靠山。

    不管是谢家的,沈家的,还是谁家的。

    最后,全都是他谢迟的!

    父子俩难得一次相处十分融洽。

    谢迟暂时改了弑父的念头,取悦起谢肃安,更加得心应手。

    临走时,谢肃安还特意道:“你的膀子,回头找太医看看,回头养好了,还要陪朕去行猎。”

    如此,便是对刚才用砚台砸他的事后悔了。

    谢迟疲累笑笑,“儿臣没事,父皇放……心……”

    说完,整个人便直挺挺一头倒了下去。

    外头,薛贵都吓得变了声儿了,“快来人!传太医”

    于是,谢迟高烧带病,却一心惦记着东部海防,往返数十里,连夜探访海神号,还拿回了那般详细的攻防图。

    在谢肃安心中,墨浓重彩地填了一笔。

    乃至他在病中,还惦记着刑部的事,并推荐自己的人出任新的刑部尚书,谢肃安也一口准了。

    是夜,新任刑部尚书裴坤就来东宫见驾。

    “殿下,武靖王当年的案子,还查吗?”

    谢迟披着衣,坐在床边,望着下面空落落的荷花池,“先放着。”

    谢肃安现在不是他要扳倒的对手。

    他现在是他爹。

    裴坤走后,谢迟皱着眉,把青瓷喊进来,“耳坠子找到没?”

    青瓷为难:“殿下,已经找了好几天了,真的找不到。”

    谢迟看着下面歪歪斜斜的荷花,还有淤泥里的死鱼,忽然心头一动。

    “把所有鱼的肚子都剖了检查,不管活的死的。孤就不信了,她还能跑去天涯海角?!!”

    他咬着唇,狠狠道。

    不知是在骂那耳坠子,还是在骂阮清。

    没过会儿,又有人来通报,“殿下,皇贵妃娘娘已经第五次被拦在东宫门口了,您真的不见?”

    “太子东宫,嫔妃不得擅入。”谢迟懒洋洋的,看着他那一塘烂荷花。

    见了还要挨骂,不如不见。

    ……

    与此同时,一艘巨大的战舰,风帆轻扬,迎着月光,安静地行在波光如鳞的大海上。

    船首,红衣大炮之前,有人趺坐抚琴。

    琴声和着海浪的起伏,悠扬的在海上荡开。

    阮清走上甲板,低头看看身上新穿的一身绯红色衣裙,有些局促。

    她已经许久没有穿红了。

    “沈公子,换好了。”

    阮清来到船首,立在沈玉玦身后,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让她换衣裳。

    而且,刚才听松烟说,现在这一身,更是难得,他们公子足足用了三个月,反复改,反复拆,最后才总算满意。

    平日里,旁人碰都不准碰,如今却拿来让她穿。

    沈玉玦抚琴之间,挑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不知阮姑娘胆量如何?”

    阮清:“公子何意?”

    沈玉玦看向前方迎着海风,劈开波浪的船首,“站到那上面去,敢不敢?”

    阮清心里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莫不是遇上了一个比谢迟还可怕的疯子?

    第54章

    落英

    阮清倒是有胆,若是把她逼急了,从这巨大的战舰上跳下去也不是不行。

    但是,在她眼里,平白无故地,随意将别人的性命拿捏耍弄的,就都是疯子!

    她从一开始就知沈玉玦不是善类,现在更加确定,他不是好东西。

    但是,爹娘在他手里,到底还是要忍耐,适当的时候,取悦他一下,也不是不行。

    “不知公子何意?莫不是想将我喂鱼?”

    阮清说笑着,已经提着裙子,走到船首最前端,看着高及她胸口的船舷,琢磨着如何能顺利爬上去又不显得难堪。

    沈玉玦手下抚琴不停,琴音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曲调,仿佛只是主人有些心绪想要宣泄,便随意从指尖流淌出来了。

    听得出来,他有点烦躁,又在暗暗克制。

    “百鸟朝凰图,已数月未能成,几乎成了沈某一桩心疾。昨日见姑娘穿上‘幽兰滑露’,忽然便有了许多新的想法。”

    他指尖一抹琴弦,“但是,‘幽兰滑露’仅为一色,所以今晚,想让姑娘试试这一套‘红霞飞’。”

    哦,阮清明白了。

    合着,你是想看我,飞!

    至于我会不会被海风吹得飞走了,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不在所问。

    “君子成人之美,阮清虽为女子,却也能解其中雅意。”她爽快一笑,“何乐而不为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握着旗杆上几乎有她手腕粗的缆绳,还是有些犯难。

    想要穿着这身裙子,爬到这上面去,倒是要谨慎些。

    万一给人家弄坏了,不知道又要赔多少钱。

    沈玉玦抚琴的手,忽然停了一下,“要帮忙么?”

    “不用!”阮清果断回答。

    沈玉玦不再说话,继续抚琴,等着她爬。

    他以为她一个弱女子,在一艘行驶中的战舰上,顶着海风,爬到几乎与自己一样的船头上去,又是在黑夜中迎着一望无际的黑暗的大海,就算硬撑着不害怕,也总要花些力气。

    却没想到,阮清穿着他亲手缝制的那一身金贵衣裙,两手抓着缆绳,脚下找准了借力点,嗖嗖两步,便灵巧上去了。

    沈玉玦一侧唇角不经意地滑起,轻轻一笑。

    难怪这么难抓,谢迟抓了一晚上都抓不到。

    原来是个属猴子的。

    阮清站在船头上,往下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夜里行驶的大船,下面的海黑暗如深渊,只有偶尔能看到翻起的白色大浪,也如巨大怪兽的獠牙。

    她今晚若是从这里掉下去,可不比昨晚在码头那一波,不被淹死也被船撞死。

    但是,取悦沈玉玦还是要的。

    她要确保,他能心甘情愿地将她和爹娘平安送到岸上去。

    于是,阮清一只手抓紧了缆绳,面朝大海,另一只手扬开,向后喊道:

    “沈公子,你看好了,红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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