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哪儿有的话!”谢迟难得见她开口要东西,在她耳畔狠狠地低声吐了一个字:“买!”

    阮清总算露出笑模样,“殿下辛苦,我帮您研墨吧。”

    她将他缠绵在她腰间的大手拉开,又把人推回到堂上巨大的书案前,之后,立在案边,安静研墨,也不多言。

    谢迟刚好心里还惦记着方才的案子,也不过多腻歪,重新把发黄的卷宗拿起来:

    “这十年的案子,悬而未决,当初武靖王一家老小先后发疯,死了个干净,当时的主审,从巫蛊之术入手,折腾了一年多,最后不了了之。”

    阮清低头研墨,“殿下会信怪力乱神之说?”

    “自是不信。但仵作曾经验尸,尸骨并无黑化,所以,不该是中毒。”

    “毒,也未必一定要侵蚀骨髓,这世上的毒,除了砒霜、鹤顶红、乌头等,其实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慢慢致人死地。武靖王府想必戒备森严,寻常人不可能日日投毒,殿下若是有心将之前的卷宗全部推翻重审,我还是斗胆建议,先从饮食入手。”

    谢迟目光挪到她脸上,“说起这些,你倒是头头是道。”

    阮清目光专注手里的墨条,“我母亲曾经是个山野间的赤脚大夫,虽然没什么妙手回春之术,却遇到过许多疑难杂症,小时,她经常将这些当成故事,睡前讲给我听。”

    “那便一切推翻,重头查起。”谢迟果断道。

    阮清抬眼,瞄了他一下,见他神情不似平常,“殿下为何专注于此案?”

    谢迟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坐在腿上。

    “武靖王的妹妹,是先帝的老太妃,孤小时候,与诸皇子一同住在重明宫,是个惹祸的麻烦精,父皇甚是不喜,母妃又只能一个月与我相见一次。唯独老太妃与我投缘,常常寻各种由子,邀我去她宫中吃糖,父皇不好阻拦,我也……,只愿听她的话。”

    阮清软软坐在他怀里,手臂揽着他的脖颈,认真听着,“那后来呢?”

    “后来,武靖王府上下,一年之内,全部发疯暴毙,老太妃受不起打击,也随之去了……”他说着往事,眸子里有些压抑的悲伤。

    看起来,谢迟这个时候,好像也是个有感情的人,并不像是个开口闭口弑父杀兄的疯子。

    阮清明眸轻转。

    武靖王是一代战神,虽然已经死了十年,却一直都是大熙朝的传说。

    武靖王妹妹相中的皇子,必定也是武靖王所属意扶持的。

    所以,谢迟原本并不是如现在这样,在朝中全无依靠。

    只是,很有可能,有旁的势力,抢先一步,将他的靠山给除了,又纵容他长成了一个混世魔王。

    而这个势力,想必还在正暗中凝视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些事,她能想到,谢迟必定也能想到。

    他一心要弑父夺位……,很有可能,那个弄死武靖王全家,一心想把他养废了的人,正是当今皇帝谢肃安!

    阮清一阵寒颤。

    果然天家无父子。

    谢迟现在能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多半是谢肃安下的一步棋。

    等他没用了,就会被废掉。

    可是,这并不关她的事。

    阮清睫毛忽闪了一下,小手顺着谢迟的肩膀,沿着他的手臂摸下去。

    柔软金贵的锦袍之下,是坚实有力的臂膀。

    他的身上,穿着金丝软甲。

    他的腰带里,藏着软剑。

    他的靴中,藏了匕首。

    如今,他的袖底腕上,又绑了支小弩。

    他时时刻刻都在防着有人来杀他。

    “殿下这样全副武装,着实吓人。”阮清手指尖儿勾了勾他的衣领。

    “别闹。”谢迟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重新端起卷宗细看。

    他注意力全在卷册上,左手习惯地撩起阮清身上小吏的袍子,探了进去,就像随手摸一只猫。

    可那手,乍一进去,就顿住了。

    她里面什么都没穿!

    谢迟盯着卷册的眸子,忽然玩味地一眯,目光挪向阮清。

    阮清脸颊绯红,“看我做什么?看你的卷宗。”

    “你好大的胆子。”他恨恨嗔她,目光重新回到卷册上,一目十行,手上却如鱼得水,肆无忌惮。

    阮清咬着唇,身子有些发软,幽怨将头枕在他肩头,“殿下……”

    他冷面无情,“自己坐上来。”

    今天家里有点事,没办法静心写,字数稍微少了点。

    第35章

    岔子

    阮清知道自己今日必有一劫,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殿下,皇上的诏书,到底什么时候下去,爹娘若能早些回来,我也好心安。”

    她磨磨蹭蹭跨坐上去,腰没有沉到底,又忸怩着磨洋工,懒得使劲儿。

    谢迟眼睛盯着卷册,被她磨蹭地不耐烦,甩手扔了册子,托住她的腰臀,起身将人摁在铺满卷宗的书案上。

    “你来找孤,就是为了你爹!”

    他喘息粗重,伸手去身下扯开碍事的衣裳。

    可就这时,外面台阶上传来脚步声。

    两人一惊,几乎同时从书案上爬起来,一个匆忙重新掖好衣袍,戴上帽子,另一个飞速系上裤带。

    刚整理好,就见门上映出一个圆胖的身影。

    谢迟眼里光的一凛,如临大敌,不由分说,抬手摁住阮清的头,将她塞进桌子底下。

    阮清措不及防,就听外面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软细道:“殿下,皇上来看您了。”

    是薛公公。

    之后,那掩着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阮清登时瞪大了眼睛,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肃安早不来,晚不来,居然这个时间来了。

    外面的人踱进来,谢迟上前恭迎,“儿臣见过父皇,这么晚了,父皇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几日长在刑部了,就过来看看。”谢肃安的声音,听上去对谢迟尚且满意,“这是你册封之后的第一份实差,克勤克勉是好事,但是,莫要熬坏了身体。”

    阮清蹲在书案下撇了一下嘴,他身体会坏?

    谢迟恭谨回话:“谢父皇体恤。儿臣数日不曾上朝,没能为父皇分忧,还要请父皇恕罪才是。”

    谢肃安环顾这堂上被翻出来的卷宗,堆积如山,便随意翻了几卷,问了些问题。

    谢迟在身后陪着,有问必答,思路极度清晰。

    谢肃安听起来很满意。

    直到,他走到书案前,见桌上凌乱,卷册被推开,还被压了折子,眉头微皱。

    谢迟连忙上前,用身体挡在阮清前,故作匆忙整理那些卷册,“父皇莫怪,儿臣之前实在是困倦,随意在案上睡了一会儿。”

    他说着,顺手将武靖王那本案卷给叠在了最下面。

    “嗯。”谢肃安终于转身,又踱向别处,“既然你忙,朕就不在这儿给你添乱了,记得早些回去休息。”

    谢迟绷紧的脊背都是一松,“儿臣恭送父皇。”

    谁知,谢肃安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对了,孟如晦家的姑娘没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立妃一推再推,也不是个事儿,此时,只有你与朕父子二人,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大可说出来。”

    谢迟的脖颈,不易察觉地执拗了一下。

    “儿臣少时顽劣,如今蒙父皇不弃,初为储君,有很多事还要向父皇和诸位老臣学习,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至于立妃之事,全凭父皇和母后做主。”

    他这个回答,谢肃安不太满意。

    一个已经二十三的男人,对女人全无兴趣,是不可能的,除非身体有问题。

    可若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储君最大的问题。

    他知道,这个儿子是不想被他拿捏到软肋。

    于是,捋了捋胡须,“嗯,既然如此,朕就让皇后再给你好好选选。”

    “谢父皇。”谢迟俯首躬身,恭送。

    谢肃安又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对了,阿徵,你知道阮临赋这个人吗?”

    他此言一出,躲在桌下的阮清顿时头发根儿都站起来了。

    怎么了?

    爹出什么什么事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谢迟倒是极其淡定从容:“回父皇,儿臣不曾知道。”

    “嗯。”谢肃安终于背着手走了。

    谢迟一直躬身相送,直到薛贵将两扇大门关好,他才重新站直身子。

    眸子,飞快地转。

    父皇不会平白无故,半夜三更来关心他的身体。

    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阮临赋。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回身,见阮清已经从桌下出来,站在书案前,眼圈儿微红,眼巴巴望着他。

    “我爹的事,会不会有什么岔子?”

    谢迟脸色阴沉,“尚不可知。”

    “殿下……,可否回宫看看……?就当……,为了我……?”

    阮清问的小心翼翼。

    谢迟烦躁来回踱了两步,“父皇在盯着孤,不能立刻有所动作,否则等于此地无银。等明早,孤去给母妃和董后请安再说。”

    他说的,不无道理。

    阮清只能默默点头,一只手的手指,绞紧了另一只手的衣袖。

    两人再也没有心情做不正经的事,各自思忖着各自的麻烦,因着担心有谢肃安的人暗中盯着,阮清也不敢连夜回府。

    她后来困得受不住,倚在宽大的太师椅里睡了过去,谢迟脱下外袍替她盖上,又端着剩下的几本卷宗,一直熬夜看到天亮。

    直到刑部开始有人陆续来当值,阮清才重新扮做小吏,端着茶水盘子,低头跟在赤练身后,出了堂属。

    她回了侯府,根本再也睡不着,焦急望着窗外等着,巴望着谢迟进宫去,能问出点消息。

    可等了一整天,也不见赤练的影子。

    到了傍晚,却等来了宫里的旨意。

    来传旨的公公,不认识。

    第36章

    试探

    “传皇后娘娘的口谕:文昌侯府阮氏,上次给皇贵妃娘娘簪花,本宫见了好看,本宫也想要。”

    太监说完,笑眯眯哈腰,看着阮清:“世子夫人,好福气,请吧。”

    整个侯府陪跪的人,全都投来艳羡目光。

    她们不知道,阮清到底是走的什么好运,接二连三地被至尊至贵的人看上。

    可阮清却跪着差点起不来。

    谢迟一天没消息了。

    从来没有任何交集的皇后娘娘却忽然要见她。

    而且,是因为她给沈娇簪花好看。

    此行,是祸不是福。

    阮清咬着牙根子,谢过太监,出门临上轿前,又悄悄与那太监塞了一包银子,“还没请教公公贵姓?”

    “嘿,杂家就是传个话儿的,世子夫人,请吧。”

    他推开她的钱袋,不收她的钱。

    阮清就更确定,今天准没好事了。

    但是,若敢不去,便是违抗皇后娘娘,便是不想活了。

    她只好给焦急的两个丫鬟递了个眼色,上轿去了。

    阮清入了宫,径直被领入董后的凤坤宫,又由晚霞引着,去了小花园。

    还没到月洞门,就听花园中传来其乐融融的笑声。

    有谢肃安,有董后,还有……谢迟。

    阮清低着头,两只手端在身前,捏紧指尖,随在晚霞身后穿过月门。

    “娘娘,阮氏来了。”晚霞复命。

    然而,花园凉亭中的三个人,仿佛谁都没听见一般。

    阮清只能跪在下面,等着谁说一声平身。

    然而,并没有。

    三个人该是刚用过晚膳,饮着茶,就着点心,一幅一幅在欣赏画卷。

    董后:“阿徵啊,母后就是觉得这个好看。”

    谢迟仿佛根本不知道阮清还在跪着,侧身看了一眼那幅画,“燕瘦环肥,母后相中的几个,儿臣都觉得不错。”

    谢肃安又展开一幅画,“这个,一看就是温婉才女,阿徵性子野,就该找个女人好好规矩规矩。”

    谢迟笑眯眯,递上茶:“父皇,儿臣已经努力在改了。”

    他余光里,看着阮清跪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心里就一阵烦躁。

    但是,这个时候,若对她另眼相看,便是害死她。

    三个人又乐了一会儿,谢肃安看上去有些乏了,“哎呀,阿徵,父皇和你母后年纪都大了,你虽为太子,可除了忙你的事,也要多来这样陪我们两个老家伙才好。”

    谢迟慌忙站起身告罪,“父皇正值龙虎壮年,母后也青春正盛,何来年纪大了一说?儿臣能尽绵薄之力,为父皇母后分忧,是儿臣的荣耀。”

    谢肃安叹了口气,“说起分忧,还真有一件事。”

    他站起身,立在亭边,冷眼看着下面跪着的阮清。

    “沈氏在西北的盐田,朕一直想收归朝廷。一来,盐产掌控民生,长期留在世家手中,恐引来朝中诸多非议,尤其是那些言官,会认为朕偏宠你母妃,于你母子清誉不利。二来,你既已为太子,想必沈长风也不会再有诸多顾虑了。”

    阮清盯着地上的青花砖,眼角一跳。

    原来皇帝在用她威胁谢迟,逼他将沈氏手里的盐田交给朝廷。

    沈氏一族,每年的税供,撑起一半国库。

    而西北的盐田,是沈氏一族的半壁江山。

    若是交出去了,就等于废了一只臂膀,沈氏家主必定不肯。

    原来,谢肃安立谢迟为太子,其意在此。

    等盐田到手之日,便是他废太子之时!

    她极其冷静,明眸悠悠转动。

    这件事,想必不是第一次提了,谢迟定是不会松口的。

    沈家的雄厚财力,是他与沈娇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次,谢肃安终于找到了拿捏谢迟的把柄。

    但是,这个把柄,是怎么找到的?

    不对,他没找到。

    他一定是捉到了蛛丝马迹,猜的!

    谢迟是当朝太子,若谢肃安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与侯府的寡妇有私,又岂会如此轻描淡写?

    他必定早就有十足的把握,逼他去西北游说沈长风,而不是把她招来,晾在这儿,不动声色地逼他。

    他在试探,想看看他们俩到底有没有奸情。

    试不出来,也就算了。

    若试出来,谢迟也未必会承认,更不会为了她一个女人,动摇沈氏一族的根基。

    就算他肯去西北走一趟,只要他一离开,谢肃安就会立刻找个由子将她赐死。

    他不会留下她,坏了东宫的清誉,给言官留下话柄。

    所以,只要被确认了奸情,不管谢迟怎么做,她都是死路一条。

    阮清暗暗咬唇。

    今日若不吃点苦头,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今晚零点不更新了,明天白天尽早补上哈。

    第37章

    火烧凤坤宫

    她唇刚动,想要冒险引起董后的注意。

    只要犯了冒犯之罪,受一番责罚甚至皮肉之苦,让皇帝和董后亲眼看见,谢迟并不为之所动,这事兴许就过去了。

    阮清相信,以她在谢迟心中的那点份量,兴许他可以替她抹去杀人之罪,但是绝不会为了她触及自己的利益。

    然而,却不料,口中一个字还没吐出,谢迟抢先她一步。

    “父皇心中所想,正是儿臣心中一直思虑之事,只待饬完毕刑部,再与父皇请命,去走一趟西北,也好亲眼目睹我大熙的大好河山,体察一番民间疾苦。”

    他笑眯眯的,站在谢肃安身后,眸光毫无情绪,看着低头垂手跪在下面的阮清。

    “哦?”谢肃安有些意外,笑着将手掌按在他肩头,道:“阿徵,果然不愧为朕的儿子。”

    谢迟躬身俯首,“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的本份。”

    谢肃安:“既然你刑部那边繁忙,也不宜多做耽搁,多让下面的人去做事,早日了却沉疴。朕也会尽快找到得力的人手接替你。”

    “儿臣明白,谢父皇。那么,儿臣便告退了。”

    谢迟再施礼,转身走出亭子,脸色上依然带笑,还对亭外董后的掌事太监点了点头。

    但是,阮清小心抬眼,看见他那笑容底下,藏着甚是可怕的东西。

    他可能等不及明年大朝会,就要动手了。

    谢迟经过她身边时,突然脚步停住了,回头笑容灿烂地问董后的太监:

    “胡公公,这不是孤那个会打叶子牌的嫂子吗?孤记得她。”

    他在七夕节上,曾与阮清数次交集,又曾为她披衣,若完全假作不认识,却也是掉进了老狐狸的圈套里。

    引阮清入宫的胡公公连忙上前,堆笑道:“殿下好记性。回殿下,皇后娘娘听说这阮氏为皇贵妃娘娘簪花甚好,今日特意招了进来。”

    “胡公公糊涂,人家来给母后簪花,你就让人家这么跪着,待会儿如何簪得好看?”谢迟冷笑嗔道。

    胡公公慌忙告罪,“殿下教训的是,是奴才糊涂了,见皇上、娘娘和殿下在说正经事,哪儿敢打扰啊。”

    “也就母后宽厚,养得你如此偷懒。”

    谢迟笑笑,便从阮清身边经过,衣袍飞逸间,从她身边轻轻拂过,走了。

    “恭送殿下。”阮清俯首。

    谢迟一声不回,大步离开。

    等拐出月洞门,又穿过一条小路,才脚步戛然而止。

    他狠狠晃了一下脖子,“朱砂。”

    很快,隐蔽的树影深处,闪出一个侍卫,“殿下。”

    谢迟用力磨了磨牙根子,“给孤烧了凤坤宫!现在!立刻!马上!”

    朱砂眼眸中一惊。

    但是,主子办事一向疯狂,从不按套路出牌,他自从在北蛮第一次见了他,就领教了。

    “遵命。”朱砂低声领命,很快消失在假山深处。

    凤坤宫那边,董后又送走了谢肃安,这才顾得上阮清。

    “听说,你有些巧思,很会簪花?”

    阮清已经在花砖上跪得膝盖快没知觉了。

    “回皇后娘娘,阮清手艺拙劣,人前卖弄,罪该万死。”

    “你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

    董后在谢肃安和谢迟走后,顿时变了一张嘴脸。

    “起来吧,试试看。”

    她一挥手,一众宫人便开始训练有素地,将亭中画卷收起,又有人端来一盘新采的时令鲜花。

    阮清勉力想要站起来,却膝盖痛得不敢动。

    身边的太监宫女,全都冷眼看着,没人相扶。

    她只能咬着牙,努力站稳,之后,低着头,忍着剧烈酸痛,走进亭子。

    镜中,董氏照着镜子,从镜中看她。

    阮清一身素淡,发间只有一支极其简单的白玉簪,因为膝盖还在剧痛,眉间微微凝起,却分明又是在强行忍耐,反而有种病弱易碎的极致美丽。

    她站在董后身后,居然将一国之母的雍容华贵给硬生生比得这般艳俗!

    董氏一股子酸恶的火,从胸腔里窜起来。

    “真是我见犹怜,居然入了阿徵的眼。”

    阮清还没来得及选花,又只能重新跪下告罪,“娘娘恕罪,阮清不敢,罪该万死。”

    董氏在镜中的脸,嗤的一笑,“快起来吧,想什么呢?你是个未亡之人,胡思乱想,就不怕污了太子的清誉?本宫说的是,七夕节上,那么多名门闺秀,阿徵他居然会记得你的糗事。”

    她话中夹枪带棒,阮清听着,如芒刺在背,却强做微笑:

    “亡夫少时,与殿下是知交故友,结义金兰,如今殿下贵为储君,而文昌侯府一门寡妇,早已不敢高攀。但殿下性情仁厚,仍旧对我们这些活死人多有照拂,这是老侯爷和侯爷承蒙皇恩,留下的余泽。”

    她把整个侯府都端出来顶着,又把皇帝都带出来,董后也不好再提什么男女之私,显得她一国之后如村口的粗鄙妇人。

    “倒是巧嘴一张,难怪沈娇那么疼你。”

    宫女端过花盘,董后在盘中用指尖随意挑拣,“本宫听说,她专门在御前提了你爹的名字?”

    阮清脑中思路快如闪电,难道问题出在这里?

    皇贵妃提了父亲的名字,引起了皇帝的怀疑?

    但是,如果仅仅如此,是不是有点太过牵强了?

    一定还有别的事。

    她唇角牵过一抹从容的笑,接过董后递过来的花,“家父流放岭南,尚是罪臣之身,一向不敢与人提及,不知皇贵妃娘娘怎生会提及到他。”

    董后细眉一挑。

    沈娇那个狐狸精,自然是坐在皇上的怀里,娇滴滴地指着草拟的圣旨上“阮临赋”那三个字,说她喜欢,有诗意,像个神仙!

    皇上就喜欢那狐媚子的粗鄙劲儿!

    董后沉着脸,“皇贵妃她喜欢的东西就是多,出身西北商贾的人啊,打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什么都喜欢,也不足为奇,就像……,她也喜欢你。”

    阮清手指尖捏着花儿,正在她脑袋顶上找地方,就想拔根簪子,把她脑壳子戳烂了算了。

    “阮清的确也是山里长大的粗鄙之人,如今能为皇后娘娘簪花,是几世修来的荣耀。”她淡淡道。

    董后便脸色一僵。

    阮清这话,怎么听着是在骂她?

    说她嫌人家低贱,还要让低贱之人来脑袋上簪花,形同打自己的脸!

    但是,身边那么宫人看着,她也不好为这事动怒,否则便是不打自招。

    “行了,你想好了没?本宫在琐事上可没那么多耐心。”

    阮清有些为难,董后满脑袋都已经戴满了珠翠,又从那一盘子花里,专门挑了最小最差的一朵,怕不是兴师问罪的戏码还没开始唱呢。

    左右今天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又何苦花费心神讨好她?

    她索性,将那朵花的花瓣,全给撕了,只剩一只花蕊,瞅了个珠翠之间的缝儿,给塞了进去。

    “好了,请娘娘过目。”

    晚霞端了镜子,董后往后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世子夫人,花呢?”晚霞问。

    阮清恭敬跪下,“请皇后娘娘恕罪,娘娘凤仪万千,金尊玉贵,阮清手中的花,无论怎样妆点,都无异于画蛇添足,所以,索性去了花瓣,只留花蕊,隐于珠翠之间,既不抢了凤冠的风头,又寓意生生不息。”

    晚霞想了想,不知道花蕊与生生不息有什么关系。

    董后也觉得,阮清这话,全是毛病,又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是,就算没有证据,一介寡妇,不知检点,会被人怀疑与太子有私,就是她最大的罪。

    她已经没耐心装腔作势了。

    “大胆阮清!投机取巧,一派胡言!”董后沉沉一拍桌子。

    晚霞立刻道:“胆敢戏弄皇后娘娘!来人,把她拖下去,脱了衣裳,杖责三十!”

    他们不但要打她,还要脱了衣裳打她!

    这与将她扒光了游街有什么区别!

    下面的几个早就预备好的小太监立刻冲了上来,押住阮清的胳膊,要将人拖下去扒衣裳。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有人高喊:“走水啦!走水啦!”

    董后腾地从亭子里站起来,紧张四顾,见她的寝殿已经冒起滚滚黑烟。

    顿时,整个凤坤宫,乱成一团。

    第38章

    就喜欢阿阮害羞的样子

    所有人都在关注火势,阮清被搁在了一边儿。

    这时,月洞门外,涌进一大群宫女太监,口中喊着“保护皇后娘娘”,一拥而上,场面更加混乱。

    董后、晚霞、还有阮清,被这一大群人架着手臂,围在中间,慌乱中去了皇后寝宫的一处偏殿。

    寝宫那边,火势愈发凶猛,这里距离火场极近,非但没有逃离,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危险之中。

    晚霞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们不是凤坤宫的人,你们到底是谁?”

    一个高大太监冷着脸,“送你们上路的人!”

    说着,一记手刀,将晚霞打晕。

    董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场尖叫:“啊!快来人啊!来人啊!!!!”

    然而,偏殿的门,被关得严严实实。

    外面的人,都在忙着救火,根本没人听得见。

    两个宫女上前,三下两下,堵了董后的嘴,又麻利用她的裙带将晕倒的晚霞绑在她身上。

    其他太监开始从袍子下拿出各自藏着的水囊,四下浇洒。

    是火油!

    阮清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

    她不敢喊,更知道跑不掉,小步往后退了一下,“诸位英雄,你们……到底是谁?”

    领头那太监忽然回头,冲她怪笑一下,“阮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他笑起来,眼神分外凶恶,阮清顿时发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在侯府!

    侯府男丁被屠那晚,她见过这双眼睛。

    他们是谢迟的人!

    阮清倒抽一口气,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更加一声不敢再出。

    他真是天大的胆子,他真的是疯了!

    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全都弄进了宫里来,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难怪大理寺查了半年,都什么也查不出来。

    那男人见她吓成这样,忽然有点慌了,“啊,阮姑娘,内个,你不要害怕,殿下这是给你报仇呢,你只需好好看着就行,其他事,咱们会处理干净。”

    报仇?

    报什么仇?

    烧了凤坤宫还不算?还要烧了皇后?

    他把皇后活活烧死也就算了,还要逼着她亲眼看着?!!

    谢迟他不但疯了,他简直是个疯了的魔鬼。

    殿内的火,轰然而起,一瞬间沿着火油蔓延开去,半边殿宇,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董后被堵着嘴,身上绑着昏死过去的晚霞,两个人一道被推入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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