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嗯,那几个老头喋喋不休的吵得我头疼。”

    陆一淮揉揉眉心,瞧着泰晤士河对面的楼下的车水马龙,熨帖工整的西服将男人英挺身影剪成了一颗白扬。

    他说:

    “要是有什么办法能将南南揣兜里就好了,忙完后就拿出来看看。”

    他话里是不常见的示软,之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啥。

    陆一淮那边“啧”了声:“过分啊,我不给你打,你就不知道找我?”

    “没有。”之南谎话张口就来,“有实习和考试嘛,闲暇还要忙比赛。”

    “作为燕大拿了国奖和单项的人难道不知道学校的考试有多么变态?”入+群QQ叁二]铃壹七_铃_七壹,四陸?

    “说的挺对。”

    听筒里他低低地笑出声。

    河对岸的阳光直直射过来,辨不清男人脸上是何神色,只有笑声是真实的。

    “所以这些天有没有想过我?”

    之南不说话。

    “到底有没有?”

    他一向霸道,在床上也是千方百计要达成目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强势更甚。

    之南正要转移话题,却有一阵尖锐鸣笛声传来。

    扭头一看,男人的手放在方向盘喇叭按钮用力往下按,脸上倒是泰然自若之态。

    察觉到她在看他,温时凯扭头对上她莫名其妙的视线,浅色瞳仁里尽是波澜不惊。

    他慢腾腾瞧了几秒,再用手指指外面擦过的宝马车。

    那意思是——

    有车要挨过来了,他得按笛提醒。

    我信你就有鬼了。

    之南眼神一言难尽。

    “在车上?”陆一淮那边突然问了声。

    “嗯。”之南赶忙说,“和室友出来聚餐了,现在在回去路上。”

    这个事之前也在微信里和他说过,只是在电话里和陆一淮颠倒了下时间。他那边也没多说什么,只交待他一周后就回来。

    电话挂断,沉默无声,车子再次启动。

    车内氛围是近乎诡异的安静,有些人哪怕连沉默不语都是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边缘是他单手抹方向盘的动作。之南收了手机,还沉浸在刚才那股子说不出的情绪里。

    她也没想现在去搭话,不然照着这狐狸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呛死人的本事。

    她怕是自讨苦吃。

    前路红灯,车子缓停,温时凯突然出声。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之南纳闷。

    他侧头看她,半尺的距离,不藏锋芒的瞳仁在此刻锐利尽显,“没有慢慢来这个选项。”

    “等陆一淮回来,就和他分手。”

    ——

    英国锥形大厦。

    电话一挂断,男人嘴角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云层遮挡烈日,大地骤阴,他两道浓眉下神色一览无遗。

    眼眸深而冷淡,像是酝酿着岌岌可危的暴风雨,又像是遇到什么期望破碎的困境,天之骄子眼里竟有一丝颓败。

    陆一淮不知道自己在窗边站了多久。

    直到太阳斜落,巨型摩天轮滚了一圈又一圈,泰晤士河波光莹莹的景色无数次倒映进男人眸底。

    他才转身。

    会议室早已人去椅空,正上位的桌上却放着一叠资料,那是国际加急件,中午开完会就送到锥形大厦。

    那里厚厚两叠,一叠是她的过去,一叠是她托私家侦探调查的关于江廷和唐雅楠的资料。

    她们过去八年,她几乎无一不知。

    ——“我家里是世代耕农的平民,他们想把我卖给别人,我偷了身份证跑出来的。”

    假的。

    ——“江廷,我喜欢你。台下那些人一定不知道,那个又帅又有魄力的男人,居然是我男朋友。”

    假的。

    ——“所以你不认识唐雅楠。”

    假的。

    那个在看到江廷唐雅楠订婚视频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在悲伤欲绝后转投进他怀里的女孩,在燕大校庆哭着说喜欢江廷的女孩.....

    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每一句否定,都像是钩子狠狠钳进陆一淮心里。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仿佛捧在手心里怕烫着伤着的女孩在某一刻回眸,面具悉数退下。

    他才发现,他毫不了解她。

    陆一淮手揣进兜里,目光深深地看着那两叠资料。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

    刚才那个电话他几乎脱口而出。

    南南,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是答应永远陪着我的你,是愿意和我回家的你,还是燕大门口送我手表说想我的你?

    都是。

    或者,都不是。

    门突然被敲响,年过四巡的张秘书提醒他唐老爷子的视频打了过来。

    陆一淮目光收回,“嗯”了声,在人要离开的时候他说:“张叔,你帮我订一张今晚伦敦直飞浙东的机票。”

    张叔大惊失色:“明天是研讨会,您要走了,唐斯行肯定会将小报告打到唐老爷子那去。”

    唐斯行是陆一淮三舅的儿子,标准的顽固子弟,自以为有几点本事想接受唐氏集团,然而几番铩羽而归。

    谁曾想唐老爷子最后提拔了自己的外孙。

    陆一淮何尝不知,他毫不在意,嘴角扯起个弧度。

    “让他去。”

    二一六,林瑶的信(加更,下一章3.5)

    ——

    小洋房的茶几上,放着几个假牛皮扎的日记本。

    多年前之南曾远远看到林瑶拿支笔歪歪斜斜书写,梁上布满蛛丝网的灯泡晃来晃去,桌下衣衫破旧的妇人和她脸上那阴晴不定的神色。

    不知是灯光所致还是她天生如此,这一切像是深陷在泥坑里,小之南只觉得恶心,想远离。

    如今再看,翻过一页又一页,之南眼前的雾气却越来越重。

    歪歪斜斜的圆珠笔字迹,记录的是林瑶破败潦倒的半生,每天进账多少,花出去多少;在那张咯吱咯吱的床备受折磨几小时,得到的也不过是几十上百块,尽数抵了柴米油盐。

    那几本日记里,之南是没有名字的,只是一个“她”字替代——

    给她买了个新书包

    30块。

    她吵着要一本新华字典

    10块。

    她说在学校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了,消肿药25块。

    ……

    一滴水花溅在黄色纸张上,伴随着越来越近的拖鞋声,之南赶忙抹掉眼角的泪痕。

    有温时凯在这,她动不动就哭多难为情。

    也不知道男人找谁借的房子,两人最后没回学校,去了附近的花园小洋房,进门后四周空荡,装潢虽低调但也看出很久没住人了。

    她擦泪的那点动作被温时凯尽数看在眼里,他没多问,只将水放在她面前的玻璃桌上。

    “有发现什么没?”

    之南摇头。

    三本日记被她来来回回翻遍了,除了日常琐事没有其他,而首饰盒和旧衣裳就更不可能了。

    温时凯看出她心情低落,没在状态。他也不多说,只坐她身旁翻日记本。

    沙发随着他的重量沉陷,他的大腿紧贴着她的,京都五月,薄薄的两条休闲裤彼此的温度尽数感受,他的温韧,她的软绵…

    之南一时间竟走了神。

    从什么时候,他们关系竟这么近了?

    纸张在他手里轻轻拨动,之南也不多想,和他一起重返几遍,满屋子尽是纸张哗啦哗啦的声音。

    她正检查牛皮封面是否有夹层可能,不经意侧头,发现男人正眉头微拧盯着日记本某页,指间也在夹着那两张纸碾动。

    之南:“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这几页。”

    温时凯没明说,只竖着将日记本放在茶几上,同时打开手机灯横照过去。

    明晃晃的客厅灯下,那几张纸略微凹凸不平,而迎着光的区域似有划写痕迹。只是刚才日记本平铺圆珠笔字迹覆盖,加之她心不在焉没有发现。

    之南盯着那辨不清字迹的划痕几秒,突然灵光一闪,她侧头盯了眼温时凯。扣。裙.欺医菱;舞笆*笆舞;镹《菱+

    一个眼神,彼此的想法已经心知肚明。

    抽屉一拉,温时凯拿了支铅笔斜斜涂抹,之南蹲在旁边心跳如鼓,半分不敢挪开眼。

    有没有可能只是日记本积压变形所致,是褶皱卷叠所致,他们要空欢喜一场。

    林瑶是否根本没有留下什么……

    记着日常琐事的纸张渐渐布满铅色,和歪斜圆珠笔字迹截然不同的,娟秀而工整的字体慢慢跃入之南眼前。

    前两个字就让她潸然泪下——

    南南: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自知时日无多,也曾无数次的犹豫停笔,不知道写下这些东西是否有见光的那一天,可隔着门缝看着你那道瘦小而倔强的背影。我仿佛有种强烈预感般,你会再次回到那个圈。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女儿。

    你倔强韧性,一身傲骨。我困不住你,小乡村困不住你,过去落败的十多年困不住你。

    早晚有一天你得回到那个天生属于你的地方,可那里耀眼金贵却也肮脏,流沙如金却也是压得人动弹不得的五指山。

    我甚至害怕我女儿会走上我的老路,害怕那群人会为难你,害怕透过别人了解部分真相的你,会不会埋怨我为什么不将这一切告知。

    那时我已不在人世,你被他们欺负了该怎么办?

    还记得家门口那颗老槐树吗?你们上的第一堂课老师就说这是长水镇的百年遗产,轻易动不得的。

    靠近古井的那一侧我在大树底下埋了个酒瓶子,里面的东西可以解你疑惑,怎么处理妈妈都尊重你。

    我这一生有两次悔不当初的时刻,如果能重来。

    如果能重来……

    心里每次一有这种念头,便是撕心裂肺之痛。

    第一次在我二十二岁,那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阳光好得小猫都想打盹。

    佣人做好了午饭,我坐在餐桌上等他,整个人却如释重负般。

    我心想:三年了,我伪装了三年,今天终于要结束了吗?

    他一如既往穿着毛衣休闲裤,平常不去开会或者视察的日子,他都这么穿。

    趴在他怀里似有温暖的松木香透过毛衣丝线传到我鼻尖,再听他用字正腔圆的声调念法文,时不时在我耳边低语两句。即使女人总是口不对心的,我也得承认很舒服。

    吃了几口,他突然舀了勺蛋花羹进我碗里:“我和她协商好了,后天就去办手续。”

    啊?

    我面上木讷,脑海里却轰然一炸。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和他的原配妻子宋怡离婚。

    可官场上的婚姻变动乃牵一发而动全身,宋家又是济门地头蛇一样的存在,对他百利无一害。

    他是哪根筋不对要和她离婚,因为我平常故意在他耳边吹的枕边风,说我觉得委屈,觉得自己见不得人?

    他不是这种人。

    他像是一秒读懂我在想什么,只淡淡一笑:“总不能白白委屈你跟我三年。”

    一个方形盒子被他放桌上,打开后是枚简约精致的钻戒,我犹自震惊。

    他说:“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款式,要是不喜欢我们再重新去选。”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走马观花,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或是何种表情。

    只有平地而起的警笛声,扣门声,砸门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翻过来的震撼,越来越近……

    我知道,他完了。

    佣人踉跄着跑上楼说有人扣门,哭着问先生,该怎么办。

    他的身影被雕花窗射。进来的阳光剪成了雕塑。他没回头,只摆了摆手,说忙去吧,不用管。

    树倒猢狲散,我潜伏的三年终于落下帷幕,我激动又有对未来的害怕,可想着门外或许有我爱着的男人等我,我又没那么害怕。

    凳子突然咯吱一下,我就在这样的忐忑不安中被他抱在腿上,他怀里。

    他深埋在我颈窝,呼吸一下比一下压抑,听在耳里仿佛是老虎失去领地的悲怆。

    我假意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警车?”

    他只摇头,却没放开我,大手隔着层睡衣放在我肚子上,温暖却压迫。

    那是他做爱时最喜欢用的姿势,将我摁在地毯上,手却重重揉着我的肚子,我哭闹不干,他只笑,大肆挞伐间说仿佛能在我体内感受到他的存在。

    如今这里却孕育着小生命,是我和文成爱的结晶,我害怕他发现,不安间正要挣扎。

    一大波警察涌上来,排头的那位说请他走一趟。

    我知道,他果真完了。

    他仍没回头,只将我紧紧箍在怀里,那力道让我怀疑他是打算和我同归于尽。

    久到所有人都失去耐心,有所动作时,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低哑的声音。

    “阿瑶,我不怪你。”

    我浑身一僵。

    他在我肚子上轻轻抚摸,“等孩子长大后,记得来看我?”

    镣铐加身,兔死狗烹,昔日济门市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成为阶下囚,聚光灯和快门下皆是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我却在别墅里如坠冰窖,久久回味那两句话。

    他竟然都知道?

    知道我背叛他,知道我背着他和唐文成有染。

    他身上背负的陈年案牍罪行只怕今年都活不过,他是让我去他墓碑前看他吗?

    窗外阳光一如既往,我痴痴看着,却再看不到希望,只觉掉入一片深渊。

    后来的一年里,他审判执行,枪声一响,白鸽齐飞,呵护我三年的男人就这样死掉。

    我却在那个时候才悲哀地发现,我早爱上了他。

    可这世上却再没他。

    我这样的人,哪怕几世轮回,他也再不会要我了。

    脸上一片濡湿,之南用手背擦了擦才发现是泪。

    原来如此!

    那封信没有姓甚名谁,可之南全懂,那个“他”就是嵩杰慧!

    心头千万个根深蒂固的疑惑和埋怨在仿佛此刻终于有了答案,她不是没想过林瑶为什么要作践自己,明明道路千千万,活下来并非难事。她为什么要选择最肮脏不堪的一条?

    如今通通有了回答。

    林瑶分明是在用自己的后半生给嵩杰慧赔罪!

    可明明罪魁祸首还活在这世上,她为什么要这样白白糟蹋自己啊?!

    胸口仿佛有种撕裂心碎的冲动,她恨不得向全世界嘶吼:我母亲不是你们眼中那种人!

    不是!

    之南拼命压下这股颤栗和压抑,继续往下看。

    第二件事:

    南南,对不起我的宝贝。

    我懂得太迟太晚了,卧床等死的时候我看着你那双复杂又饱含恨意的眼,想起曾几何时的你蹒跚踱步,伸出双手双眼发光的望着我,叫我妈妈;

    想起刚入学校的你在拿了第一个满分时,回家期待翘盼我表扬你的模样;

    想起有人在背后侮辱我骂我,你像个斗争的小公鸡一样冲他们砸石头,说不准骂我妈妈……

    一切一切,都被我亲手毁了。

    懦弱的我报复不了他,于是把一切都施加在你身上,冷落你推开你辱骂你。因为你身上的那半血液,我像个吸血虫一样施虐去体会那畸形的快感。

    当隔阂难消,鸿沟深种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你是我的亲生骨头啊,是我带你来到这世上,却连一天的美满都没给过你。

    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好想亲亲你,抱抱你;想告诉你,你的存在永远是我林瑶最骄傲的事。

    ……

    为什么要说这些?

    之南心里跟揪紧似的,一阵一阵钻心般的疼,黄色纸张早已被泪水漫湿,还有更多不要命往下掉,溅在她手上,胳膊上……

    她不想为林瑶哭,可胸口的悲怆和波涛汹涌完全忍不住。

    她想问林瑶为什么要现在才告诉她,为什么不早一点?

    哪怕在你没去世之前,在你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要在撒手人寰之后才来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我……

    我过得有多辛苦。

    二十多年来那阵无人诉说的委屈在此刻翻涌而来,之南哭得哽咽,浑身颤栗。留下这封信的人已经永归黄土,知道真相的她又有什么意义?她不想原谅,想哭闹委屈,想发脾气……

    可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群=Ⅱ3%伶;Б9二"3*9_Б

    满屋子都是少女歇斯底里的哭声,像是一头失孤小狼,凶狠却也孤独。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风过境,灯光在朦胧眼底晕出光圈,之南这才想起旁边坐着个人。

    扭头一看,男人也正盯着她,喉结轻轻往下滑。几个拳头的距离,他眸色纯黑的眼底是她哭花的脸。

    怎么每每都被这个人撞见,此刻她定狼狈透了!

    之南立即捂脸偏过头去。

    突然,客厅灯一熄,整个房子坠入黑暗,只有暗淡的月光透过阳台漏进来。

    伴随着她落入他怀里,温时凯的手安抚般抚过她的头发,带着丝哄小孩的嗓音在头顶挠痒。

    “这样,是不是就没人看到了?”

    ——

    6200字,加个更,仙女们。

    追_更本文_q一七,温时凯强吻之南

    ——

    很奇妙,人这一生永远摆脱不了小孩状态,没人哄哪怕哭得再撕心裂肺,不过须臾就戛然而止。

    因为知道没人会在乎。

    但若有人陪伴安慰,那股潜藏十九年的辛酸便如开闸的水,不到干涸决不罢休。

    之南靠在他胸膛,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在擂鼓叫势。

    她压抑到歇斯底里的哭声仿佛在此刻有了停泊港湾,变成无声落泪。

    “我绝不会原谅她...”

    昏暗中少女哽咽的声音仿佛在发泄,又像在自言自语。

    七岁时,她被关在家里饿得不行学着以往林瑶的模样弄饭,艰难剩下来的一半是担心林瑶回来没东西吃。

    可林瑶晚上回来只冷冷看她一眼,连盆带饭扔进了槽子,斥道:我需要你来管吗?

    十二岁小学毕业,她收到男同学偷偷塞进包里的信和礼物,那时她鲜少的善意。

    回家后林瑶却看着那些东西扯起个嘲讽的弧度:你不会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

    一切一切,每每回想起来,都像把刀子似的深深插进之南的心。

    那时的她才发现,世上不是所有母亲都会爱她生的孩子。

    “她怎么那么懦弱,为什么连当面和我坦白都不敢?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男人胸膛那块布料被泪水染湿,之南嘴唇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

    为什么不早一点,她想问。

    如果你能在之前就给我说......

    “好,我们不原谅。”男人的声音在黑暗里轻得不可思议。

    他下巴靠在她头顶,大手顺着她长发往下抚摸,一下一下,到腰侧停住。

    像在爱抚发脾气的小孩。

    一阵火热自他手背而起,穿透毛衫,将之南笼罩在一片温润里。

    这动作安全感太强,她渐渐被安抚,只埋在他怀里,茫然而空洞地睁着双眼。

    她什么都在想,也什么都没想。

    夜晚时分,有几许笑语沿着石子路从洋房阳台上漫进来,愈衬得这里寂静。

    温时凯突然开口:“你知道吗?我有个异卵双生的弟弟。”

    话在男人嘴里停了半刻,他说,“他生来就有一头耀眼的金发,眼睛像极了蓝色海洋深处。如果真要形容的话,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太阳神阿波罗的雕像?”

    啊?!

    之南偷偷吃惊一把,注意力也被拉回了些。

    不对!

    从秦家别墅回来他几乎将温时凯的过去在网上翻了个底朝天,资料显示赵宜眉和休斯特敏公爵只有一个儿子。

    根本没有什么异卵双生的消息!

    她正暗自惊讶,温时凯却注意到怀中少女的异样,大手依然往下,温柔安抚。

    “他叫温时宥,性格阳光热烈,又聪明得让周围的人惊叹,见过他的家庭老师或是叔伯都说这孩子后生可畏,以后只怕比我父亲还要厉害。”

    之南感受着他的呼吸似有似无地掠过头顶,带着丝平时不曾有的停顿。

    “我没见过比他更讨人喜欢的小孩,每次四位老人来家里看望时都能被逗笑到合不拢嘴,搂着他一口一口的叫外甥。于是看望变成了长住,因为舍不得离开他......”

    一缕月光在窗边折叠成扇形,风一吹过,窗帘摆动,悉数虚无。

    温时凯静静看着,深色瞳孔里有几分微凝。

    他天生沉默少语,不爱交际。比起人前他更热衷设计微缩景观和雕塑。

    在耀眼得容不下其他的弟弟面前,少年温时凯仿佛个存在感不强的皮球,拍一拍直接滚到角落去了。

    父亲朋友来庄园拜访,礼物和夸赞先给弟弟时宥,问候完一圈才会想起他。

    过生日那天,父母会在蛋糕蜡烛熄灭那刻鼓掌欢呼,笑问阿宥许的什么愿望,之后再问他。

    而他从四位老人嘴里听得最多的是:小凯,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

    ........

    这种日积月累的差异在少年心里仿佛一颗嫩苗,渐渐长成参天大树。

    一次两次无数次,温时凯慢慢懂得他是不被重视的那一个,相隔几岁的亲兄弟尚且在父母那里有亲疏差异,更何况一同来到世上的两个。

    他的所有家人皆感受不到,抑或是无暇感受。

    作为哥哥的他表示理解,却每时每刻无不在感受着这些压抑。

    他后面没说的,之南却从他喉间若有若无的吞咽里全懂了。

    两个孪生兄弟,在父母亲朋那里最无可避免的就是比较。

    她趴在他胸口,听着那里心跳砰砰,仿佛是他沉默的代替。

    “然后呢?”她问。

    她从刚才那股悲怆情绪里缓过神来,又变得好奇而专注。温时凯突然有些欣慰,这丫头天生就是乐天派。

    大手拥紧她的同时,他下巴轻轻在她头顶蹭了蹭。

    “然后......”

    他沉默了会,仿佛在斟酌字句,“在十五岁那年,阿宥意外溺水身亡。”

    之南倒抽了口冷气。

    群Ⅱ>3呤&6]9.二

    亲弟弟离开人世,这份痛在父母那里有多深,在哥哥这里绝不会浅半分。

    可父母不知道,四位老人不知道,尤其是心疼温时宥入骨的外孙,从此一病不起,在床上拿着阿宥的遗物,肝肠寸断哭着叫外甥。

    那时候温时凯甚至觉得他外婆看过来的眼神,是怨怼——

    走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啊?!

    “之后怎么样啦?”

    他不再多言,之南却越来越好奇,隔着他衬衣的声音嗡嗡的。

    “之后....”

    男人眸底的情绪随着垂睫尽数掩盖,他像是开起玩笑打了个哑谜,“你想听哪方面的。”

    之南:“和你父母的关系。”

    “经历过阿宥的事,我父亲不再执着于要让他的后代继承事业,开始懂得尊重别人的想法。”他说,“然后有时间就会和我母亲去国外走走散心,也更喜欢唠叨了。”

    “算是提前进入退休吧。”

    更多的事温时凯没说,也不知道怎么和怀里的人说。

    九年过去,那件事大概成了一块揭开就鲜血淋漓的伤疤,没人再敢轻易提及温时宥。

    来华国的前半年,温时凯特意回英国一趟去看望他的外婆,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已明显记不住人了,经常稀里糊涂的。

    见温时凯来之后老人却一反常态,却任由他帮她擦手,按摩,喂饭....

    温时凯推她去后花园走走,阳光正好,樱花烂漫。

    他时不时聊两句,外婆明显比以前话多,和他谈这个说那个,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

    依赖又亲近。

    这是他前二十多年没感受过的,温时凯颇为欣慰,在要走的时候外婆拉住了他,在他手心放了颗糖。

    “给,阿宥。“老人一脸慈祥,拍拍他的手,”外婆一直都记得,这是你最爱吃的。”

    也就是那一刻,温时凯忽然懂得,他从来没有走进他亲人的心里。

    空荡荡的客厅,两人都没在说话,只有若有如无的呼吸声在房间流淌,时重时轻。

    或是对这种家庭关系太过敏感,之南猜到他说的并非事实全部,而老狐狸虽然腹黑满肚子坏水,可心高气傲,目无下尘得很,怎么可能在别人面前自舔伤口。

    怕是从来没有在任何面前说过这些,周元也不例外。

    之南忍不住仰头看他。

    男人下颌微绷,正盯着窗外出神,浅棕色瞳仁在这黯淡无光的环境被染成了深黑色,一漾一漾,仿佛大海深处的颜色。

    压抑而无声。

    有些人连悲伤都是静悄悄的,因为习惯用沉默去消化。

    之南心里忽地有些不是滋味。

    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衬衣袖子。

    温时凯垂眸。

    “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也是第一次担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个角色。”

    之南仰头看他,说,“小孩犯错了有大人哄和纠正,他们却没有人去提醒他们,自然也没有人去分担他们的焦虑和痛苦。”

    “有做的不够好地方可能会很久之后才明白,你们是亲人,这期间只有你多担待了。”

    刚才还哭得歇斯底里的女孩此刻却在想尽办法安慰他。温时凯看着,呼吸交织的距离,她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样,盛着清水,波光莹莹。

    只能容得下他。

    不知道怎么,温时凯有些想笑。

    他心头那丝茫然和怅惘抽丝剥茧般消匿,无迹可寻,仿佛因为她这几句话胸口痒到极致,也充盈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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