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要是允白真的……

    那就有点麻烦了。

    允白还是不同的。毕竟是霍太太,假如有可能的话,他不希望这件事闹得太过难看。

    那么,讲话的策略就很重要了。

    最要紧的是先确定消息,然后再说其他。

    霍启年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觉得车身轻轻一震。车子缓速带来的推背感虽然不强,但还是打断了他的思路。

    霍启年不耐地睁开眼,正听见张助理的声音:“老板,到了。”

    到了?

    霍启年转头看向车窗外。庭院两旁立着的灯正亮着,路灯的尽头,莲山别墅区的主体建筑正静静地伏在夜色和灯光下,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静默感。

    还真到了。

    霍启年下了车,抓过外套挂在臂弯上,转身想往里走。

    张助理提醒他:“老板,您特地定的糕点。”

    霍启年脚步一顿,转过身去。

    他看着张助理手中的糕点,见它们不过是被油皮纸抱起来放在一个纸袋里,造型从里到外都透着点质朴,就忍不住皱起眉:“怎么没包个礼盒?”

    张助理一愣,正觉得有点为难,霍启年已经若有所思地接了过来,“不过……也行。”

    没礼盒倒显得家常,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霍启年一手提着一份糕点,一手挂着西装外套,往别墅内走去。

    四月的夜风还带着点冰凉,吹在脸上却意外令人觉得舒适。汽车的引擎声渐行渐远后,四野一下子就空寂起来,连蚊虫的叫声都显得悠长。

    霍启年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时刻,神色明显放缓了。

    他到底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事前再多考虑,临到了了反而下定了主意,整个人的心也因此定了下来。

    心一定,事情就简单多了。

    霍启年慢悠悠地穿过庭院。

    庭院两侧的路灯将他的影子从长拉到短再重新拉长,一簇簇相接,像是在安静地欢迎晚归的主人。

    霍启年在路灯的迎接下打开了别墅的正门,推门而入。

    他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看见那双会因为他的归来而亮起的眼睛,却没想到这一次开门,迎接他的是灯光大亮却空无一人的大厅。

    她竟然不在?

    霍启年挑了下眉,浅浅惊讶。

    他挂好了外套和领带,换了鞋子往内走去,一边走一边活动着脖子,却又忽然顿住脚步。

    一楼灯光开得足,在临近客厅的位置反倒稍微暗了些。所以一直到现在,霍启年才注意到,客厅的沙发上似乎躺了个人。

    霍启年走近。

    茶几上方有一盏调暗了的水晶灯,苏允白正背着这盏灯躺在沙发上,睡得无知无觉。

    她似乎睡得不太好,睡着了都皱着眉,显得不太安宁的样子。

    霍启年站在沙发的椅背后看她,总觉得这个角度看去,自己的妻子似乎显得有些陌生。

    但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很快被霍启年抛之脑后。他的眼神在苏允白脸上绕了一圈,又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苏允白睡着后,一手放在身侧,一手却搭在腹部,整个人微微蜷缩着,将整个腹腔都保护了起来。

    都说潜意识最能反映出一些东西。她的这个姿势,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霍启年眼神微深。

    第4章

    试探

    苏允白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鞋子后跟蹭在地毯上的声音,唰、唰、唰,稳而低沉,一下又一下的,透着一种很别致的从容。

    这个脚步声……霍启年?

    苏允白睁开眼睛,侧过头。

    头顶水晶吊灯的光并不明亮,但对于刚醒来的苏允白来说依然太过刺眼。她下意识微微眯起眼,将手半盖在眼睛上。

    这时候,她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苏允白顾不上过分刺眼的灯光,抬眼看去。

    霍启年正靠坐在苏允白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手闲闲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一边靠着扶手,一边曲起半撑着脸,食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闲适的模样。

    他的视线并没有一个特定的聚焦点,只是随意地散在空气中,懒洋洋的,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大概天生契合这种万物不入眼的气质,漫不经心的模样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就比如现在,他的一双桃花眼溶了头顶的水晶灯光,越发显得黝黑深邃,像是溶了星光似的。再加上他俊朗的眉骨,挺拔的鼻梁……

    灯下神游的人,不仅没有因此显得平易近人,反倒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苏允白静静看了半晌。

    神游的霍启年似乎注意到她醒来了,眼睛一转,正对上苏允白的视线。

    他挑了下眉,嘴角很自然上扬,带出了那种苏允白看惯了的笑,连声音里似乎都含着轻快:“醒了?累了怎么不回房睡?”

    苏允白垂下眼,坐起身,从茶几底下拿起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解释道:“还不到睡觉的时候。而且本来是想着看点东西的,没想到睡着了。”

    霍启年若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开玩笑:“苏老师也有犯困的时候?”

    苏允白不答,反问道:“你今天比较不忙吗?”

    她刚才碰到了电脑,顺便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晚上八点多,平常这个时候,霍启年哪能见着人?

    霍启年直起身,整个人往前倾了倾,“还行吧,工作上的事,哪有忙完的时候。”

    他说着,将茶几上的纸袋往前推,“正好路过,顺手买了点糕点,看看喜不喜欢?”

    苏允白这才看到茶几上的东西,微讶。

    她认得这个包装。

    这么巧?她最近经常光顾这家店。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顿。

    哪有这么巧的事?恐怕就是特地买的。

    苏允白不由啼笑皆非。

    她最近的确经常照顾这家店的生意。可问题是,她并不是给自己买的。

    霍启年的手下在搜集有关她的喜好时,大概只搜了个开头,没追踪到结果。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苏允白都有点习惯了,这会儿甚至能装出点惊喜的样子,“是他们家的啊。”

    她拆开油皮纸,拿了一块小巧的绿豆糕,小口尝了起来。

    霍启年的眼神扫过瓷白茶几上那一簇油皮纸包着的绿色糕点,重点在糕点周围的碎屑上扫了一眼,又立刻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他不太喜欢这种会碎得到处是的东西,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霍启年站起身来,走向中岛台,很快带着一杯酒和两个酒杯过来了。

    他开了瓶塞,对苏允白晃了晃手中的酒,笑着邀请道:“喝点?很低的度数。”

    苏允白没来得及反驳,霍启年手中的酒瓶身已经微微倾倒。

    滂地一声轻响,暗红色的酒液砸在水晶酒杯杯底,又在漂亮的酒杯里越积越高。

    水晶吊灯灯光柔和,透过酒杯和酒,在茶几上折射开一道道浅浅晕动的波纹。苏允白看着这些波纹渐渐稳定,这才抬起头来看霍启年。

    夜晚,酒,及时回家并似乎对跟她拉家常非常有兴趣的霍启年……

    有那么一瞬间,苏允白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还在梦中。

    但都是成年人了,她还不至于自欺欺人。

    赶在霍启年的酒杯将将要碰上她的之前,苏允白伸出手罩住杯口,叹道:“启年,你如果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霍启年动作一顿,又很自然地将酒杯收了回去,抿了一口。

    他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姑姑想请我们吃个饭。你看呢?”

    苏允白闻言,脸色落了下去,眼神慢慢冰冷起来。

    霍启年看得眉头微挑,但还是继续道:“姑姑这个人你也知道,强势惯了,脾气又比较急。之前的事,她应该认识到自己错了。她想请咱们吃饭,也有赔礼道歉的意思……”

    苏允白不等他说完,问道:“启年,你知道那天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她看着霍启年,神色很严肃,甚至有几分紧绷。

    霍启年微微眯了下眼睛。

    大概近一个月以前,苏允白和霍启年的姑姑霍曼英起了冲突,两人至今没有和解。

    霍启年其实不太清楚那天他姑姑霍曼英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让一贯不跟人为难的苏允白发了那么大脾气,到现在都没有气消。

    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但霍启年意识到,这是一次很好的试探的机会——

    他道:“姑姑跟我表示过后悔,但她没跟我说太多当时的细节,我只大概知道,好像是跟……‘催生’有关的事?”

    苏允白面色更紧绷了,眼里甚至透出寒光,还有几分藏得很好的悲怆。

    她一直就知道霍曼英看不惯她,可她总想着霍曼英到底是长辈,又一直以霍家女主人的身份活跃在A市商圈,代表霍家对外交际……也算劳苦功高,于是总对她持了几分尊重。

    可没想到,有些人从骨子里就不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

    霍曼英根本就不配!

    苏允白想起霍曼英,又气又恨,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霍启年见苏允白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心里就有点底了。

    看来还真是跟这个话题有关。

    她至今反应都这么大,应该是没有怀孕?

    霍启年心神微松。

    但想起霍曼英曾经背着他向苏允白施加生育压力,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了。

    连他的事都敢管!

    姑姑的手伸得太长了。

    霍启年看着苏允白,这一次倒是带了十成真心:“你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我们还年轻,孩子的事先不着急。”

    他说着,又安抚苏允白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在上升期,无心他顾,一心打拼事业,对此我很支持……你放心,以后没人敢不长眼的!”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甚至有几分说一不二。

    苏允白见状,满脑子的怒火微微一滞。

    她刚才其实没怎么认真分析霍启年的话,但到底是敏锐的人,冷静下来后,又细细琢磨了一番霍启年的话和神态。

    她很快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孩子的事先不着急”、“无心他顾”、“一心打拼事业”……

    这是他的意思吧?

    他在跟她暗示。

    可结婚近三年,他们还从来没聊过跟孩子有关的话题,他怎么忽然就暗示了?

    苏允白一下子想到白天她去检查的事。

    又这么巧吗?

    苏允白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茶几上的糕点上,又在酒杯上停了半晌。

    孕妇容易困。

    孕妇容易饿。

    孕妇不能喝酒……

    苏允白心里慢慢泛起一股凉意,苦涩感如潮水般兜头朝她涌来,憋得她甚至不能呼吸。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吸气,想摆脱那种如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霍启年察觉到她神态有异,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苏允白下意识别开眼,掩饰一般拿起茶几上的酒杯,“噢没事,就是有点庆幸……”

    庆幸是虚惊一场。

    庆幸没狼狈到那般不堪的境地。

    苏允白能感觉到霍启年的视线。

    也是,他一贯是很敏锐的人,更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苏允白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更不想接下来几天内还要跟大名鼎鼎的霍总斗智斗勇,就为了验证一些可笑的事实……

    与其这样,还不如她自己就给他一个准话。

    苏允白强自逼退了那股汹涌的情绪,举起酒杯,隔着一个茶几跟霍启年祝酒,“为了我们的共识——工作为先!”

    不等霍启年反应,她就握住酒杯,仰头,以一种近乎是硬灌的姿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霍启年有点惊讶。

    他还从来没看过苏允白这么“豪迈”地喝酒过。

    苏允白握酒杯的姿势有点奇怪,以至于从霍启年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握着酒杯的手正缓缓往上提,刚好遮住了她的眼睛。

    杯中酒越来越少,很快就空了。

    苏允白放下酒杯。

    杯脚与茶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响,莫名刺耳。

    苏允白站起身来,仍然垂着眼,“吃饭的事,我实在没心情。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也早点休息。”

    她离开的脚步有点匆忙。

    霍启年坐在原地,目送苏允白进了二楼的主卧门,这才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酒。

    允白不是个任性的性子,如果有孕,她一定不会碰酒的。

    看来是真的没怀孕。

    不过,她竟然这么避之不及地离开,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看来姑姑这次是真的惹着人了。

    事实上,所谓的“霍曼英请吃饭”只是霍启年话赶话说出来的一个借口。

    霍曼英是霸道惯了的性子,别说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即便真意识到了,她也不可能对苏允白低头。

    真正想表示歉意的,另有其人。

    霍启年想了想,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急急响起:“表哥,你跟我表嫂说了吗?我表嫂答应了没啊?”

    霍启年闲闲地晃着酒杯。灯光映着酒液,在他眼底映出了一道道流光。他的心情也如这闪烁的流光一般,渐渐变得轻盈明快起来。

    他道:“先别忙。你先跟我说说,你妈当时到底干了什么了?”

    他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第5章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电话那头的郑若澄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后来表嫂不是生气了一直没跟我妈说话吗?我妈觉得自己有理,就跟我抱怨,完了还学了几句她自己之前说的话……反正是挺难听的。

    “我妈也真是的!表嫂又不像她们那群人一样天天就知道美容院看秀聊包包,除了讽刺挖苦别人就啥事儿也不干……

    “我妈总这样!就知道用她那一套说别人……”

    霍启年挑了下眉。

    他的这个表妹今年17岁,正读高二,是个被宠得不成样子的大小姐,脾气比本事大多了。他没记错的话,一开始她还不怎么待见允白,怎么现在看来,她好像对允白还挺推崇的?

    郑若澄埋怨完,又期期艾艾道:“那个表哥,你说我妈都这样了,我要是去求表嫂点事,她会不会不理我啊?”

    霍启年失笑。

    还以为是长进了,原来是有事求人。

    他闲闲道:“你有什么事要求她啊?”

    “哎呀就是有点事,你别问了。你就说表嫂会不会理我啊……”

    霍启年果然没多问,想了想,道:“你是你,你妈是你妈。你表嫂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无故迁怒人的。”

    这也是霍启年最满意的一点。大多数时候,苏允白冷静、理智、有大局观,跟他熟悉的那种作上天的大小姐们完全不是一类人。

    这么一想,霍启年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异样感又很快平息——允白是个让人放心的人,刚才应该只是累了,不是故意避开他。

    霍启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慢悠悠地上了楼。

    *

    “你跟霍启年说了吗?他怎么说?”徐瑾之在苏允白面前放了一杯苏打水,问道。

    苏允白沉默了下,“我还没说。”

    去给曲清音乔迁贺喜之事,原本苏允白是打算问问霍启年的。

    她也不否认,自己的确有想借机试探的意思。

    苏允白自认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即便A市小报上有关霍启年的花边新闻一直不少,但她一向没怎么往心里去,表现得很从容。

    可曲清音……

    也许是受那些轰炸了她近半年的不知名的短信影响,也或许是女人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在作祟,这一回,苏允白总觉得有点心浮气躁。

    她想从霍启年这里确定点什么,至少确定他对曲清音的态度。

    这个所谓的曲清音乔迁贺喜之事,是个很好的话题。苏允白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可昨晚的事过后,她已经完全没了兴致。

    苏允白抿了一口苏打水,道:“瑾之,我不想说了。”

    “为什么?”徐瑾之皱起眉,“我知道你不想表现得疑神疑鬼,但这个事儿,远不是大不大度的问题……

    “这么说吧,我目前打听到的会去的人里,有周悦然、周悦然她哥、赵勋、张志昭、何……”

    徐瑾之一连报了好几个人名,又认真看着苏允白,“你知道这些名字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曲清音大本营!你要是什么准备都不做就去的话,会被他们撕了的!”

    苏允白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徐瑾之看她没怎么在意的样子,暗自着急:“助教,你可别不往心里去啊!那些人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数!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口出恶言……”

    苏允白抬眼看她,神态静静的,“我知道。”

    她可太知道了。

    都不用别人,只一个霍曼英,就让她领略到了前二十多年都没领略过的手段。

    徐瑾之一怔。

    她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沉默了。

    苏允白不想扫兴,安慰她:“你别担心,我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实在不行,我就提前离场了,她们还能拦我不成?”

    这么说着,她轻轻笑了下。

    柔和的灯光下,她的姿态十分安然,眼底波光流转,整个人透着股宠辱不惊的从容。又清又雅,像是一朵静静绽放的幽兰,有一种别样的安宁。

    徐瑾之看着这样的苏允白,只觉得心痛不已。

    这么好的助教……霍启年怎么就这么眼瞎呢?

    “不行!”徐瑾之发了狠,“我不能让你被她们欺负了。说什么私人庆贺……我呸,就她们那群人的狗脾气,我闭着眼睛都能划定这个‘私人’的范围。

    “你等着,我找我哥,他肯定被邀请了,我让他带我去。不就是个狗逼周悦然吗?我neng不死她……”

    她这么说着,就要拿手机。

    “瑾之!”苏允白及时按住了她,“你不用这样。”

    苏允白看着徐瑾之,心里有些触动。

    A市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徐家自然也是圈里的玩家之一。

    可圈里人也分圈子,不同人是玩不到一起的。

    徐瑾之的哥哥跟霍启年那群人是同龄人。到了徐瑾之这里,年龄就跟他们差了几岁,虽然彼此也熟悉,但平常却不怎么玩到一起。

    所以徐瑾之其实跟曲清音不太熟。

    她跟周悦然那群人还十分不对付,平常见了面都得掐几句。这一次,周悦然显然是挺曲清音的,徐瑾之要是还上赶着去给曲清音贺喜,岂不是拿着自己的面子去给周悦然搭台子?

    有钱有闲如徐瑾之,更加爱脸面,不能做这么掉面子的事。

    可这一次,她显然打算破例了。

    苏允白很受感动,但她也认为远不到那个份上。

    苏允白道:“瑾之,真的不用。其实……”她轻声一叹,“其实我自己也想去看看。”

    有些事的确不是逃避了就能当不存在的。都半年了,一个项目做半年都该有个样子了,一件事拖了半年还在原地踏步,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徐瑾之听了,手中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看苏允白,一副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的样子。

    都到这时候了,苏允白也没打算说一半藏一半。

    “前几天我跟我学长吃饭……对,就是季承季总。我外婆的事,他帮了不少忙。后来忙完了,我们单独吃了顿饭,就顺便聊了聊……”

    苏允白说到这里,难得有些不自在。

    事实上,不是她请季承吃饭,而是季承请她吃饭。

    A市鲜少有人知道,霍太太苏允白其实跟季承季总相识已久。

    季承高二那年到C城跟他爷爷生活,学籍也一并转了过来,苏老师就是他的语文老师。

    他偏科得厉害,理科出众,文科却很跛脚,尤其是语文。

    苏老师经常给他补课,他也因此经常上苏老师家来,一来二去就跟小他三届的苏允白认识了。

    后来苏允白考上跟季承同一所大学,两人校友的身份名正言顺,交流得就更多了。

    当时他们是很熟悉的。只不过这种熟悉,在苏允白和霍启年结婚后,渐渐就变得有点僵硬了。

    季承是霍启年的好朋友,按理来说,即便只是因为霍启年的关系,两人都不应该变得疏远。

    可人大概都有一种奇怪的心理,至少苏允白是这样。她总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如何出丑都不要紧,可如果狼狈到熟人面前,则会加倍难堪。

    她对季承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结婚两年多,苏允白鲜少参加霍启年的交际圈。慢慢的,关于霍总和霍太太关系不好的传言在A市就喧嚣尘上……

    季承经常会回C城看苏老师。每每见了他,苏允白就有种出丑出到了熟人面前的可怜感,由此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逃避心理,见了季承从来都是能躲则躲的。

    但总有没躲过去的时候。

    苏老师的后事办完后,苏允白一时走不出来,在C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逛着,整个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她就是在这时候遇见的季承。

    狼狈到了极致,反倒什么也不必在乎了。那时候的苏允白就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跟季承聊了很多。

    苏允白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天具体跟季承聊了什么,但季承有一句话她倒是记住了:“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逃避的确不能解决问题。

    她也逃避得够久了。

    曲清音半年前回国。自那以后,苏允白就会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有时候是一个地址,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张照片……

    不论这些信息的形式如何千奇百怪,结果都与霍启年跟曲清音有关:今日霍启年请曲清音吃饭,明日霍启年与曲清音操场散步,后日霍启年给曲清音庆生……

    苏允白没回复过这些信息,她甚至没有问及当事人,只当一切都不存在。

    但她其实已经暗中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

    现在,曲清音找上门来了。虽然当天的场景离她设想的明刀明枪摆开阵势谈判的样子有点不同,可她们到底还是认识了。

    学物理的人崇尚理性思维,做实验的人讲究数据,做人应该有基本的风度……

    她都做到了。她没有违背自己崇尚的精神,没有听风就是雨,没有不顾颜面大吵大闹。

    现在,她要主动去求证一些事。

    她想亲自去看看,看看曲清音与霍启年,究竟是不是那么一回事。

    第6章

    熟悉的香水味

    曲清音牵头的这次小聚,时间定在周六下午三点。这个点不早不晚,很显然更适合西式party,而不是东式的宴会。

    苏允白早早被徐瑾之拉着去做造型。

    “一般选在这个点开party,说明她们的重心不在吃吃喝喝上。整个party的风格会偏于休闲……”徐瑾之一边指挥着造型师,一边跟苏允白道,“那咱们就不好穿正式的大礼服,否则会有用力过猛的嫌疑。

    “但也不能因此就真的穿了休闲的职场装过去,那样太不修边幅了,那群bitch一定会在心里笑掉一口烤瓷牙,甚至都不会掩饰她们的不屑……”

    徐瑾之说的这些“分寸”,苏允白也知道。

    好歹当了近三年霍太太,有些东西苏允白即便一开始不懂,后来也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学会了。

    可能大家族出来的人都有这样那样心照不宣的规则,个个都养成了一双在名利场里滚过的利眼,一点小细节都能被扒拉出个四五六条信息来。

    苏允白偶尔细细品起来,只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于现代版的《红楼梦》中。这里的人连头发丝都透着点富贵气,而她则是整个大观园背景里一盏过于土气的花瓶,正千方百计地雕琢自己,好使自己更加契合主题。

    苏允白每每想到这里,都忍不住想自嘲发笑。

    徐瑾之替苏允白选定了造型和小礼服,又开车送她到兰溪花苑76号别墅门口。

    这时候,时间刚到下午2点45分。

    苏允白即将打开车门,徐瑾之又交待她道:“助教,你要是在里面待得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马上来接你。我就在53号别墅,离这里很近的……”

    这些话,徐瑾之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苏允白没有丝毫不耐烦,听得很认真。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难以捉摸。当初她会帮徐瑾之,也不过是出于责任感顺手为之,没想到后来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会因此这么照顾她。

    她怎么忍心辜负这份善意?

    苏允白握了握徐瑾之的手,“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她下了车,目送徐瑾之的车子远去,这才转身往前走几步,在76号别墅门口的铁门前站定。

    她按了门铃,并对着别墅门口的摄像头挥了挥手。

    很快,“嘀——”地一声响,别墅侧门应声而开。

    苏允白拎着手袋,走进门内。

    兰溪花苑是A市有名的高档房区,仅仅比城西的莲山别墅区稍逊一筹,号称是A市房地产界的明珠之一。

    这里因紧邻A市的新区,更受新贵们喜爱。据说楼盘开建的消息才刚传出去,这里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一半。规划中的百套别墅,更是没开建就被定走,连市场都没流入。

    能入住兰溪花苑,并在百套别墅中占一的人,非富即贵。

    而这样备受追捧的兰溪花苑,冠的是霍姓,霍启年的霍。

    霍启年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霍家启字辈,除去从政的那几个,从商的人里,他是当之无愧的领头在A市这个地界,谁敢不卖他三分薄面?

    这么一大块稀世宝玉,竟然停留在平平无奇的苏允白身边。

    谁在心里不得咕叨苏允白两句?

    ——她苏允白何德何能?

    也是因此,苏允白会来这次party的消息一传出来,A市商圈里,对她有点情绪的人都被惊动了。

    以往苏允白不愿意出来走动,这也就罢了。就像霍曼英解释的,人家是大学副教授,走的是学术圈的那一套,跟她们玩不到一起。

    虽然难免觉得她苏允白故作清高,但嘀咕两句也就是了,谁还能真的下了霍家的面子不成?

    今天可是她自己主动出来的。

    众人抱着或者好奇,或者不屑又或者看热闹的心思来检视苏允白。也是因此,曲清音的这一次party,从一开始就相当热闹。

    场面上受邀请的可能就那么几个,可哪一个人手机里还没有几个群组了?

    苏允白刚到曲清音家门口,大厅里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已经听到了风声。

    这些人虽然还在如常地谈笑风生,但眼神已经不自觉地瞥向门口。还有人则悄悄地看向客厅里侧正在打桌球的霍启年和季承。

    霍启年没跟霍太太一起来,这一点已经足够叫人细品了。

    苏允白刚进别墅的大门,就有一个男服务员在门口热情地迎她:“欢迎霍太太。请您跟我来,曲小姐他们都在等您。”

    苏允白跟着他往前走。他们刚走过庭院,正预备进别墅主体建筑的正门,曲清音就笑着迎了出来,“苏老师,欢迎。”

    苏允白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跟着客气道:“乔迁大吉。”

    “谢谢,客气了。”

    两人相伴着走进大门。

    从光线充足的室外走向室内,苏允白的视野有短暂的适应期。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客厅最里侧的台球桌旁的霍启年。

    霍启年的西装外套脱了,没系领带,衬衣的袖子被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此刻,他正闲闲地靠在台球桌旁,一手把玩着台球杆,一边看着台球桌一边懒洋洋地跟着一旁的季承说着什么,笑容里透着几分恣意飞扬。

    苏允白没多看,眼神往回收,往周围扫视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心里就微微咯噔一下。

    曲清音的别墅面积很大,她又将整个一楼几乎都打通了,视野极开阔。也是因此,苏允白一眼就看到了客厅四周围坐着的男男女女们。

    粗略一看,似乎有十二三个人。

    徐瑾之告诉过她,曲清音一共也就请了十来个人。

    不是三点才开始吗?怎么人都到得这么早?

    苏允白心念微转,笑着跟曲清音道:“看来是我来迟了,实在不好意思。”

    客气礼貌的声音,像是清泉滑过石块,温和而清脆,还带着一股苏允白这个人特有的冷清感。

    台球桌旁的霍启年和季承同时抬起头,看了过来。

    苏允白今日穿了一件蓝色渐变的星空裙。裙摆长长地散开,衬得一截细腰纤纤。

    她的长发挽起一半,另一半则垂落肩头。黑色的头发与她领口露出的白色肌肤相衬,黑的愈黑,白的愈白。整个人看上去极清极雅,有如水中亭亭玉立的清荷,十分好看。

    霍启年的眼神并没有在苏允白的装束上过多停留,只微微挑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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