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魏嬷嬷闻言上了前来,“回老夫人,其实没有。”

    这话一出,林老夫人就笑了,她没再提药材的事情,斜看了魏嬷嬷一眼。

    “邓如蕴怎么招惹你了?给人家姑娘连番穿小鞋?闲着无事做?”

    魏嬷嬷见老夫人都瞧出来了,但没遮掩,她亲手给老夫人斟了茶,“若说招惹不至于,可老奴却有个旁的思量。”

    “什么思量,说来听听?”

    魏嬷嬷往外看了一眼,窗下无人。

    “老夫人同她签定了契约是不错,但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同二爷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到底是她不是咱们。二爷并不知内情,也是您怕说出来他不同意这事。可爷却是个长情的人,以为这就是他的妻了。若是同她日久生情,往后可怎么将她请出门去,再迎贵女进门?”

    魏嬷嬷老脸上尽是无可奈何,“老奴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但若是一开始便让二爷厌烦了她,日后她拖着一家老小离去,二爷也不会挽留。”

    林老夫人听了这话默了默,倒没反驳。

    第

    5

    章

    柳明轩。

    秀娘红了眼眶,“难不成那铁皮石斛自己长翅膀飞了,到处都找不到?”

    房中已没了其他人,邓如蕴从犄角旮旯里把藏进去的书掏了出来。

    她一边翻去上次看到的地方,一边同秀娘道,“会找到的,约莫将军一走,铁皮石斛就能找到了。”

    秀娘瞪大了眼睛,眼睛却更红了,“怎么能这样?可在将军眼里,姑娘永远都是一个偷鸡摸狗之辈。”

    偷鸡摸狗,偷奸耍滑,浅薄无知,愚昧肤浅...

    ...

    邓如蕴微顿,旋即又啧啧出了声,“你还别说,我每天听着灶房菜园子里养的鸡怪吵闹的,要不咱们哪天给偷了来吧?”

    柳明轩离灶房的菜园子是滕家各个小院里最近的,秀娘抱怨那领头的大公鸡好几次了。

    可眼下说的哪是大公鸡的事?秀娘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天黑透了,房中的小灯视线不明,秀娘见自家姑娘已仔细看起了书来,只能不再提方才的事。

    “房中太暗了,我再给姑娘点盏灯吧。”

    *

    当晚滕越睡在了外院。

    邓如蕴早就习惯了独自睡在这间房中,并没有任何不适应,只是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夜,秋凉渐渐从石板下钻了出来。

    邓如蕴早间也是独自在柳明轩吃了早饭,秀娘没同她一道吃,却从外面转了一圈带回来两个消息。

    她说一桩好,一桩坏,问她想先听哪个。邓如蕴本想先听好的,但思量了一下道,“先说坏的吧。”

    秀娘嘴巴轻瞥了一下,“奴婢听说将军昨日歇在外院,今儿一早连沧浪阁都没去,就离家走了。”

    “嗯?我们把将军气得离家出走了?”邓如蕴佯装一脸震惊。

    秀娘跺脚,“姑娘又胡言乱语,是离家走了,不是离家出走。而且也未必是我们气得。”

    她这话说了,邓如蕴便笑道。

    “那不就得了?这可算不上坏消息,没准还是个好的。”

    秀娘见她又乱说,想同她生气又不知道气什么,却心下闷闷的不由悄悄看了她一眼。

    姑娘以前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那时还在金州老家,将军也还只是金州千户所的百户。

    每次远远地听到他带着兵马进了城,姑娘就像是竖起了耳朵的兔子,听见他的动静,着急忙慌地从家里跑出来。

    她会一路跑一路理着衣裳和发髻,还要问她,“秀娘姐快帮我看看有没有乱掉?”

    她说没乱,她就跑得更快了,直到跑到大路边上,挤在人群的狭缝里,仰着小脸盯着马上的年轻将军看去。

    她会一直看到小脸通红,会跟着他的马走上半条街,会直到他进了都司衙门里,还要停留半刻才肯离去。

    那时她会攥着手,有点无奈又有点委屈地,轻轻呢喃一句,“怎么办?我今天也没办法不喜欢他...

    ...”

    往事如烟消散在白驹的缝隙里,时光将一切扭曲错位。

    秀娘恍惚了一下,飞快地抹掉了眼角的水意。

    她说还有个好消息,“姑娘,有家小药铺肯要咱们的成药了!”

    她说邓如蕴之前做的一批小儿化风丹还不错,但因着是没有名头的新药坊做的,“要咱们押三十两做押金。”

    三十两对于林老夫人来说只是手缝一漏,但对于邓如蕴来说却是不小一笔钱。

    不过她说没关系,“那就拿三十两去,写好字据。咱们的药不是次品,这三十两早晚能拿回来。”

    秀娘道好。

    这才一日就有了信儿,可见姑娘用料丰足,做工扎实出来的成药,行家都是能看得上的。

    这一下就让她们对以后在西安府站稳脚跟有了信心。

    两人又说了会制药卖药的话,不想家里人忽然找了上来。

    来寻的是邓家的仆从长星,他是某日倒在邓家的药田里,被秀娘和涓姨捡回来的。刚捡回来的时候才十二,三年过去人长高了不少,却一点都记不起从前的事,便一直留在邓家。

    长星平日都留在家中照看,接送玲琅上下学堂,今日怎么突然找过来了?

    邓如蕴心下不安,让秀娘赶紧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秀娘很快去而复返,脸色青白。

    她说玲琅在私塾里被同窗的男孩子欺负了,“那些个男孩不知怎么发现她是个小姑娘,闹着要把她赶出来,还把耳朵打伤了!”

    ...

    ...

    邓如蕴到的时候,一群小学子围在私塾先生内宅门口,手里拿着石子、树杈、野果子,从半掩的门间往里面掷去,其中有个胖男孩还道。

    “竟敢骗人?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来学堂,打你,就打你!”

    说着,一众男孩又把手里的东西往院内角落里砸去。

    邓如蕴一步上前,目光从男孩们脸上一一扫过,直把这群小孩看得往后连退了两步,她冷冷道了两个字。

    “滚开!”

    秀娘甚少见她有这般冷厉的时候,小男孩们原本还嚣张得不得了,此刻却都被吓到了,呼啦一下全都跑没了影。

    邓如蕴这才推开门去,只一眼看到站在墙角里的小姑娘,指尖都凉了一凉。

    她个头比那些男孩都矮小,甚至比同龄的小姑娘都娇小一些,此刻人儿蜷坐在墙角里,衣裳沾满了泥土,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原本白皙的小脸上出现几道红红的爪印。

    最让人揪心的是,她右边的耳朵被划开了来,耳边还在不断渗出血。

    “玲琅?!”

    邓如蕴一声叫过去,方才还勉强立在墙角的小女孩,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破损的嘴巴撇了下来,大大的眼睛里泪水积聚,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姑姑...

    ...姑姑!”

    邓如蕴快步上前,俯身将她揽进了怀里。小女孩哭得委屈极了,身体不断抽动着,将脑袋闷进邓如蕴怀中。

    似是听见动静,私塾先生夫妻二人从房中走了出来,见了邓如蕴把话都说了。

    他们说之前一直好好的,那些男孩子虽然不太同玲琅说话,却也不曾欺负她。今日不知从哪听来,都说她是个小姑娘混在他们中间的,要去扯她头发。

    这一扯就闹了起来,玲琅起先躲着避着,他们却要来扯她衣裳。小姑娘也急了,同他们打在一起,等先生发现的时候,玲琅已成了眼下的模样。

    邓如蕴心下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那一帮男孩子六七八岁的都有,他们都拿着石头、攥着拳头、围着玲琅的时候,小女孩心里得是多害怕,多无助。

    私塾先生的太太跟她连道抱歉,私塾先生也道已经训过那群男孩了。只是能在这个年岁读书的孩子,家中多半还有些钱财关系,先生只能训斥,也不便拿戒尺狠狠教训。

    只是这样的私塾,邓如蕴不会再让玲琅上了。

    她让秀娘去把玲琅的笔墨书簿都收起来,私塾先生长长叹气,把邓如蕴多交的束脩退了回来。

    低头看向怀中小声啜泣的小姑娘,私塾先生的太太已经替她包扎过耳朵了,邓如蕴亲手把她被弄乱的发啾重新扎好,用披风将她裹了起来。

    “没事了玲琅,不会再有人打你了,姑姑带你走。”

    她抱着她,一路离开了这家私塾。

    只是出了私塾门去,正见有个穿锦缎的妇人,正方才叫喊的胖男孩说话。

    男孩脸上挂了花,“娘,私塾里混进了个死丫头片子,把我脸都抓破了!”

    说完,妇人厌弃地啐了他一口,“连个丫头片子都治不了,白长了八岁!”

    只是她说着,目光自眼角瞥到了抱着孩子的邓如蕴身上,哼笑一声。

    “小门小户还想学高门贵女,让个丫头片子读私塾识字。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真是好笑。”

    这话出口,邓如蕴便察觉到怀中的玲琅,小身子颤了颤。

    她脚步停了下来,低头向玲琅看了过去,忽的笑了一声。

    “姑姑给你说个笑话好不好?”

    她指尖轻抚着玲琅被蹭红的脸,声音却不大不小往后传去。

    “玲琅四岁就能同五六岁的孩子一道读书,最是聪明,但有的人八岁了,也在一道念书,还是学不会。要问是怎么回事?你猜怎么着?”

    她啧了一声,“原来,那是个榆木精投了胎,长了颗榆木脑袋呢。”

    邓如蕴话音未落,秀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小玲琅都忘了疼,捂了小嘴巴笑起来。

    欺负玲琅的男孩呆了一呆,锦缎妇人却眼睛都瞪大了,“你!”

    邓如蕴却懒得再同她多说一个字,轻哼一声,抱着玲琅转身离开了去。

    风有些大,吹得巷道上的砂石刮擦着墙角,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过有一点,那妇人说对了。

    高门贵女确实不会上什么私塾来识字,要么便跟随大户人家的正经族学,要么便在家中单请西席。连邓如蕴从前,爹娘也是给她请了个秀才先生在家中教她读书的。

    只是她没本事,把兄嫂留下来的小女儿,送到私塾来读书,这才出了这样的岔子。

    邓如蕴心里像被刀绞了一样,越发将玲琅紧抱在怀中。

    只是这般小玲琅反而不安起来,她从披风里露出小脸看向自己的姑姑,她有些忐忑,小手攥紧了邓如蕴的衣袖。

    “姑姑对不起,都是玲琅不好,我不该跟他们打架,都不能读书了...

    ...”

    这一句说得邓如蕴心都碎了。

    她立时说不是,“怎么是你的错处?分明是学堂里的同窗不好!”

    她是穷了些,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但不能再苦了孩子。

    “姑姑回去就给你专门请一位先生,在家教你读书,玲琅可喜欢?”

    她这样说,小玲琅愣了愣。

    邓如蕴还以为她会高兴起来,不想她低下了小脑袋。

    “可是那样要花好多钱,姑姑要做好多药,很忙很累才能够...

    ...”

    邓如蕴顿住,她嗓音忽的一哑。

    “可是没关系的,姑姑在赚钱了,姑姑赚了好多钱,够给玲琅请先生了。”

    然而怀里的小人儿还是摇了头。

    “不要,玲琅不要姑姑很累,我可以自己学...

    ...”

    邓如蕴再也忍不住,眼泪咣当砸落了下来。

    秀娘也不由地捂了脸抽泣。

    邓如蕴深深闭起了眼睛。

    偌大的西安府,数百年前的王朝故都,数不清的人曾在此来来往往。

    多少人腰缠万贯,肥马轻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还有太多人没有钱,也没有权。因为没有钱要低头做人,因为没有权要屈身做事,因为没有依仗,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欺负到头上来。

    小小的身躯趴在怀中乖巧得一动不动。

    饶是身量比同龄孩子要小,却也四岁了,邓如蕴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轻巧抱在怀中。

    她两条手臂开始发酸,纤细的脊背无法挺直,但却全然舍不得将她放下一息,就这样抱着她在锦缎罗纱的故都人群里中,一直走一直走。

    只是前面的路被拥挤的人群挡了起来。

    邓如蕴还没看清什么,肩头的小人儿突然直起了身子。

    “是姑父!”

    姑父...

    ...

    邓如蕴微怔,越过人群看到了远处坐在高头大马上路过的男人。

    喧闹的街头,他骑着一匹黑棕色的骏马,穿着一身暗红色绣团花的锦袍,自大街上打马而过。

    围着他的人群哄哄闹闹地站着好些年轻的姑娘,旁边人见状似是有人打趣了他一句什么,他神色略有些尴尬。

    但暗红色的锦袍,在明亮的日光下变得发红发亮,他行至街道中央,好似是谁家接亲的新郎。

    年轻的姑娘们越聚越多,有人羞怯笑着从邓如蕴身边跑过,皆往他经过的街口而去。

    邓如蕴远远地向他看去,她还未有任何表示,怀里的小人儿却瞧着他,一张小脸扬了起来,刚哭过的眼眸闪烁了光亮。

    人潮的涌动将小姑娘的兴劲全引了上来,她忘了耳朵被打伤的疼,仰着小脸忍不住往路上喊去。

    “姑父!”

    那人人簇拥的大将军,是她的姑父!

    若是让那些学堂里坏孩子,知道这就是她的姑父,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她!

    她这一声,叫得邓如蕴心下停了一停,她目光定在他身上。

    可马上的“姑父”似是没有听见,更没有回头看过来一眼。

    人潮喧闹如涛,邓如蕴微滞的心跳很快恢复如常。

    她脚下没动,小玲琅却愣了愣,“姑姑?那个人,不是姑父吗?”

    小姑娘眼中满是失落疑惑,她还等着高头骏马上的大将军姑父,同她在街头相认。

    可邓如蕴却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跟她摇了摇头。

    “不是。”

    小玲琅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是?那是谁?”

    姑姑成亲那日,她分明见过的。

    邓如蕴又抬头看了过去,男人在人群的簇拥中,已骑着黑棕大马走到了她视线的边缘,再无看来之意。

    她说玲琅认错了,她垂了垂眸,淡淡笑了一声。

    “那只是...

    ...旁人家的姑父。”

    旁人家的姑父。

    一阵大风倏然而至。风裹着地上的细碎砂石飞檐走壁,街巷上的人被吹得立不住叫,纷纷捂着头脸跑开去。

    邓如蕴也立时替玲琅掩住了小脸,可她自己却没了遮掩。

    风沙吹进了她眼睛里,硌得生疼。

    她却不顾上自己,连忙叫着同秀娘一道,掩着吹来的风沙,快步往另一条道上走去。

    不远处马上。

    滕越也被风吹得侧了头,但视野里突然闯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的身影。

    他略略定睛看去,隔着风沙与人群,只隐约看到那人背着身,怀中抱了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往远处快步而去。

    她身形不丰,怀中的孩子也压得她脊背稍显弯曲,风沙又把她吹得脚步偏斜,她无有所依,也不能似身上轻减的路人能抬脚跑开,只能勉力撑着自己抱着孩子尽力走快,在他的视线中没进了风沙里。

    身形很像他家中那位妻子,有一瞬,他想过去看上一眼。

    可邓氏连待客和陪母亲吃饭都懒得去,怎么会出现在街头,这般艰难地抱着孩子在风里行走?

    思及此,滕越没再看去,他收回目光,转身勒紧缰绳打马离去。

    *

    有人藏在岔路口酒馆的酒旗下,先看着滕越走远了,才松了口气,目光一转,又落到了快步走开邓如蕴身上。

    他穿着件利落的短打,腰间系着酒葫芦,张口还有残余的酒气。

    “啧啧,金主要找的这女子挺有意思,听见孩子出事就急急忙忙跑出来,但见了自己的夫君,反而似不相熟一般,连近前说句话都没有。”

    他旁边的小弟也挠头觉得奇怪,但他眼看着邓如蕴快走远了,连忙问,“那咱们这会还跟不跟了?”

    “跟,当然要跟。”

    他说着,回头叫了小弟,“你先回山寨一趟,去告诉大当家的,人我们这边盯上了,不过眼下还没有机会下手。”

    “你让大哥同那位买凶的金主说,暗地杀人这种事,要想做得干净,可急不得。”

    第

    6

    章

    玲琅受了伤也受了惊,邓如蕴不放心将她放在家中,只能带进了滕家来。

    她把孩子放到柳明轩的跨院里,当晚滕越恰没有回府,邓如蕴安下心来照看玲琅。饶是提前服了药丸,晚间小姑娘还是有了惊厥之兆,邓如蕴担心着,一直照看她到后半夜才睡了一会。

    天亮的时候,邓如蕴还没醒,搂在怀里的小玲琅却醒了。

    小姑娘精神好了一些,见着姑姑睡得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

    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见此处和家里一样,院中放满了草药。但这院子外面是什么地方,她就不知道了。可巧这时,有只猫儿从墙头窜了进来。

    那猫儿猫着身子趴在地上,一错不错地盯着在地上啄草的鸟。下一息,它忽的扑了上去,然而那鸟儿警觉极了,扑棱着翅膀就飞了起来。

    猫儿紧追不舍,也窜了过去。

    小玲琅看得起劲,举步也跟了上去,一不留神便从门缝里跑出了这个院子,但院子外面还套着院子,玲琅这才四下里看了过去。

    比起刚才姑姑带着她住的寻常院落,檐上还长着杂草,这里简直雕梁画栋,到处整整齐齐,再没有一丝杂乱的地方。

    小姑娘打量了一会,见那猫儿一闪身又从另一个门口跑了出去。

    她好奇猫儿,更好奇这个院子外院,会不会还有更大更漂亮的院子,她抬脚也从猫儿离开的门走了出去。

    门房在同婆子插科打诨地闲聊,没人留意有个小孩子跑出了门去。

    ...

    ...

    滕越昨日先佯装有事去了趟都司,转身便换了装扮往北面而去。

    他正盯着的那伙流寇,前些日流窜到了西安府辖地里来,不声不响地并了一伙小土匪,占了人家的巢穴安营扎寨。

    土匪虽然凶悍,但同边关外面的鞑子没法比。滕越看了一回,在附近安插上了人手,准备等把状况摸清楚,找机会将人一网打尽便罢了。

    他今早才回了府里,在前院换了身衣裳,却听说母亲同妹妹又因为去旁人家的学堂读书的事情起了争执,他只能往后院前去劝解,好在没什么大事,他便准备返回外院。

    不想在军中快步习惯了,竟在转弯处,一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小女孩。

    小姑娘才四五岁大,撞到了他的腿上,险些摔倒。

    滕越连忙扶了她一把,这才看到这孩子长得白净俏秀,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容貌似是与谁有几分相似,可他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他见她干净乖巧,被他撞到了也不哭闹,只是有些怔怔地仰着头,睁大水亮的大眼睛看过来。

    滕越不由俯身问了一句,“方才我可撞疼你了?”

    他问去,见她眨了眨眼睛,有点委屈地轻轻点了头。

    滕越目露歉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才发现她脸上有几道红痕,因着擦了药不太明显,但耳朵却被包了起来,好像是受了伤。

    “耳朵怎么了?”他不由问。

    可小姑娘却转了身子,把受伤的耳朵藏了起来,像个受伤的小兽一样,不给他看了。

    滕越心下一软,不由蹲下了身来,温声问去。

    “你是谁家的孩子?”

    他这句问去,小姑娘抿了抿嘴巴,就在滕越以为她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

    她突然道了一句。

    “旁人家的孩子。”

    这话说完,她好像不高兴了,小眉头一皱,一转身跑进了树丛里,跑没了影。

    旁人家的孩子?这是个什么回答?

    滕越不由轻笑出了声。

    他不禁又往树丛看了几眼。

    那小姑娘端地是惹人心疼。她好似同什么人有几分相像,只是他到底没能想出来。

    约莫,只是府里下人的孩子吧。

    *

    邓如蕴醒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玲琅,叫了秀娘问了一句,秀娘也傻了眼。

    只是这时,小姑娘从跨院连同柳明轩的门外跑了进来。

    邓如蕴吓了一跳,见她通身好好的,先放了半边心,又问,“怎么跑到外面去了?可见到什么人了吗?”

    小玲琅见了几个丫鬟婆子,但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她,唯独有一个人停下来同她说了话。

    她看向姑姑,“玲琅刚才看到了姑...

    ...旁人家的姑父。”

    这话出口,邓如蕴就愣了一愣。

    “那,那他怎么说的?他知道你谁了?”

    玲琅摇头,“不知道。我没告诉他就跑进树林里,他追不上我。”

    秀娘扑哧笑了一声,邓如蕴没想到玲琅,还给滕越的鼻子上碰了点灰。她倒是松了口气,但也嘱咐玲琅不要乱跑,“就在这小院子里不要出去,等过两天你好些了,姑姑再送你回家。”

    但玲琅不想走,她只想跟着姑姑。

    她小声问了句,“那外面,是旁人的姑父的家吗?”

    这句话拗口的像绕口令一样,邓如蕴笑了一声,摸了摸玲琅的小脑袋,“是呀,是旁人的家。”

    *

    晚间,沧浪阁摆饭把邓如蕴也叫了过去。

    滕箫照旧没来,林老夫人以手撑额没什么精神。

    林老夫人这般怏怏的时候并不多,可邓如蕴不用问也知道,估摸着又是被女儿气成了这样。

    可见再厉害的娘,到了孩子手里总是没招的。

    林老夫人时不时就长出一气,一小会的工夫,气出了七八次,也没见缓过劲来,魏嬷嬷都看不下去了,给她拿了开胸顺气丸来,让她服了。

    邓如蕴暗暗好笑。

    而滕越没再提起之前的事情,只是把叫邓如蕴前来的来意讲了。

    明日就是黄老太君的寿辰,那毕竟是黄西清黄先生的母亲,滕家原本是都要去的,不过滕箫这情形多半是不会给面子,那就只能带着邓如蕴一道前往。

    黄老太君这场寿宴,以黄西清眼下太常寺卿的位置,不光是滕家,整个西安府,乃至半个陕西行省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来贺。

    滕越提醒了邓如蕴,“这寿宴上总还是有些规矩,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便问母亲,尽量跟在母亲身侧。”

    她是小地方来的姑娘,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跟着林老夫人总不会出错。邓如蕴明白。

    不过滕越又道,“但母亲也不总是方便,若是母亲不便,你便同杨家的表妹们在一处。”

    杨家有两位姑娘,大姑娘杨尤纭嫁到了秦王府里,上次滕家花宴她没有来,邓如蕴也没见过她。而杨家的二姑娘就是杨尤绫了,邓如蕴猜测以杨尤绫对她的态度,多半是不想同她多说一个字的。

    不过这话不好同滕越说,不然又是遮遮掩掩的行事。

    邓如蕴直接点头应了,“我记下了。”

    她这番应答算得得体,滕越看了她一眼,嗓音才略作温和。

    “先生对我恩重如山,黄老太君又是常年礼佛、积德行善之人,只盼此次寿宴一切平顺才好。”

    滕家是靠滕越这几年在外拼杀才真正立住的,在西安府的根基尚浅。

    如今朝堂,小皇帝继位才四载,又是个爱玩的性子,朝中大事由顾命大臣来保倒也罢了,偏皇上信重身边的大太监,几年的工夫,这位大太监已经权倾朝野。

    顺者昌,逆者亡,有了这位大太监执掌无上权柄,下面的人若是毫无根基之辈,要么就得攀附于他坐等飞升,要么就只能被生生踩在脚下埋进泥里。

    滕越并不想攀附什么权贵扶摇直上,但也得稳住自己的根基,以免被这股歪风邪气殃及。

    ...

    ...

    这晚男人歇在了柳明轩。他来了邓如蕴反而颇多不便。

    秀娘小声告诉她玲琅到了晚上又有些发热,可邓如蕴看着坐在房中看书的男人,她今晚不便去跨院里抱孩子睡觉了。

    她吩咐了些药让秀娘给玲琅服下,看着时候不早便也同滕越一道洗漱上了床上。

    滕越今晚并没有旁的动作,但却见身边的人好似睡得不太安稳,他习惯了打仗睡得浅,竟发现她一夜起了四次,好似到了天快亮才安稳睡了一阵。

    她的事情多半是些弯弯绕绕,她自己不说滕越也不想过问。

    好在天一亮,魏嬷嬷打发了人来叫他们,她就立刻清醒了过来,洗漱打扮换好衣裳。

    她穿了件蜜合色并秋香色襦裙,简单戴了两根珍珠发簪,虽然素淡些,但也大方婉约,没有那些曲折绕弯的感觉。

    滕越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听她似是又同秀娘吩咐了些话,就随着他们一道往黄府去了。

    *

    黄府的老太君过七十七岁喜寿,冠盖满西安。

    滕越上了礼,被请去了男子们饮茶的地方,邓如蕴则先跟着林老夫人在女眷处行礼说话。

    黄家满园都是人,邓如蕴身份低微,自是没什么人注意她。她还算自在,只是心里牵挂着家中的孩子。

    她先跟了林老夫人一阵,就见林老夫人同几位相熟的夫人太太们说起了话来。

    她们起先只是闲聊些寻常事,谁家生了孩子,谁家办了丧事,慢慢又说到谁家娶了媳妇、嫁了女儿。

    这事可不是小事,这几年上娶高嫁之风畅行,一同带来的便是因着婚姻而连带起来的升官调任,他们这些官宦人家,最紧要的可不就是这个吗?

    只不过说着说着,说到了紧要处,夫人太太们便把年轻的媳妇姑娘都打发了出去。

    林老夫人也看了邓如蕴一眼,“你也去转转吧。”

    邓如蕴把秀娘留在了家里照看玲琅,这会跟在她身边的是沧浪阁的大丫鬟青萱。青萱小声建议她先同这些年轻的太太姑娘们在一处,邓如蕴自然从善如流。

    她跟在人群后面走着,不时到了一处水榭旁边,可巧就见到了杨家二姑娘杨尤绫。

    只是这位二表妹正竖着耳朵,听几位衣着极其讲究的姑娘说话。

    “...

    ...那位白六公子就快要到西安了。听说大长公主原本是舍不得儿子到咱们这里来的,可六公子却道西安府人杰地灵,必有藏在民间的好药,想来遍寻云云。”

    “你们都知道吧,六公子一心都铺在岐黄之术上,饱读医书,大长公主将他关在家中不许出门,这事不知怎么就闹到了宫里,皇上非但没阻拦,反而给他封了个官,让他择日就启程来西安。”

    几位姑娘说了些京中贵人的话。邓如蕴只见那位杨家二表妹,眼睛都亮了起来,突然问了句,“那岂不是下半月就要到了?”

    她这话问得突兀极了,那几位姑娘约莫是同她不太相熟的,皆是愣了一下。

    杨尤绫也有点尴尬,想说句什么找补,但那几位姑娘只点头道了句“约莫吧”,便都转了身去,往旁处说话了。

    杨尤绫融不进她们的圈子,脸色青白了一番。

    但在这些比她门第高贵的贵女们脸前,她也不敢像那日在滕家花园一般,随便造次言语。

    邓如蕴在旁像看戏似得瞧了两眼。

    这种时候,她可不想同这位杨二姑娘照面,便远远地站在水榭旁边,同青萱一道,瞧了两眼水中畅游的锦鲤。

    只是这时,她忽觉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邓如蕴转头看过去,隔着黄府里的小湖,看到了湖对岸一个身着大红色镶金襽边的女子。

    目光相接的瞬间,邓如蕴顿了一下。

    但下一息,那女子已转身在人群簇拥下离开了去。

    邓如蕴问了青萱一句,“湖对岸那位...

    ...是谁?”

    青萱看去,暗吸了一气,“回夫人,那是恩华王府的荣乐县主。”

    荣乐县主朱意娇,逼得滕家走投无路将她娶进门的那位。

    “怎么了,夫人?”青萱有些不安。

    邓如蕴没有回答。

    方才,她看到那位荣乐县主,隔着人群与湖水,突然跟她咧嘴一笑。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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