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举起盘铃,眼神端凝,双手拉开阵势。

    桂陶然握紧长剑,大喝一声,单步向前。他摆出的动作乍一看,和其他缥缈峰弟子日日练习的宁明昧改良版首发式,还有八分相像。

    尽管只是八分,但竟然也有八分。

    坐在身边的桂若雪攒紧拳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台上的少年。

    那一刻,他看见的好像不是滑稽的桂陶然,而是背着背篓,走在回屋的小路上的少年。

    这次少年没有背着背篓,趁着所有人没发现自己时躲进融化的夕阳里。他直直地站在石台上,对面,是侃然正色的桂若虚。

    那时的他想说什么呢?

    隔着数百年时光,隔着百年里少年足下曾踏尽过的千山万水,少年逃了那么长的路,却没能在数百年前的那一刻说出过一个字。

    如今在世事中沉浮已久的他,还能听见那时的少年的未竟之语吗?

    唯有齐免成眼眸流转,看向宁明昧。

    众人讶异于意外的发生,宁明昧看起来一点却也不紧张。身披黑色洒金外套的青年单手撑着下巴,事不关己,饶有趣味。

    “师兄。”宁明昧忽然道,“你看着我,是想问我,他是否有机会取得胜利?”

    齐免成道:“是的,师弟。”

    “取得胜利的条件有很多种,不过很可惜,桂陶然没有胜利的条件。平日里不好好修炼,这是他应得的结局。”宁明昧道。

    齐免成道:“是吗?师弟,我以为你会很期待一个奇迹。”

    宁明昧“嗤”了一声,笑而不语。

    齐免成转回头去,耳侧却传来凉凉的声音:“你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齐免成。何必装模作样地来问一句呢?”

    他没有叫“师兄”。

    剥去“师兄师弟”的假面,两名棋手被拉到了同一张棋盘上。齐免成听着这声音,觉得宁明昧连名带姓称呼他时,声音真好听。

    他喜欢这种被人直视着捏紧脖子的感觉。

    同样在暗中窥伺宁明昧的还有系统。它观察台上举着剑冲上去的桂陶然,又观察宁明昧,试图从中发掘出宁明昧情绪波动的线索。

    忽然有什么声音,在它的耳边响起。

    “谁让桂陶然从来不受我驱使?不让他挨一顿毒打,他怎么会愿意在献上自己的助教后,再献上自己的灵魂?”

    “导师要来的资源,和关系户真心奉献的资源的厚度,可是天差地别啊。”

    “观众所体验到的一切感动,都是为了让他们为我献出更多的灵魂……这句是开玩笑的。”

    这段话又是毫无感情,系统被吓了一跳。

    更让系统恐惧的是,当它回过神,猜想这或许是宁明昧不慎被它听闻的隐藏心理活动时,忽然觉得宁明昧方才在千人之中,用神识扫了它一眼

    ——就好像宁明昧已经发现了,系统正在观察他这件事。

    ……

    这看起来不像是一场比试。

    执剑少年一次又一次被击倒在地,发髻凌乱,精心准备的白衣也染上灰尘。而且他气喘如牛,双眼发红,汗流浃背,哪有半点方才缓缓倒下时的优雅模样。

    观众中也渐渐有骚动声传来。

    “差不多可以了吧。”

    “完全没有赢面啊?这是在仗着比试不能杀人硬撑吗?”

    十七不忍议论,侧过身去。他看见十二悄悄向后退去,问他:“你去哪里?”

    “……我看不下去了。”十二咬唇,眼神纷乱,“太难堪了。”

    衣角却被老五捉住。

    老五声音淡淡:“留下来。”

    十二道:“可是……”

    “既然三师弟决定把这场比试打到底,我们身为同门师兄弟,就一定要陪着他到最后。”林鹤亭说,“就像师尊说的那样……这叫团魂,对吧?”

    十二还是有点羞赧。直到温思衡说:“你听。”

    在嘲讽桂陶然的狼狈的议论声里,还有一种细微的声音。

    “一定要这样继续下去吗?看得我想哭。”

    “好烦,我在期待他的胜利,明明根本打不赢。”

    “还有人期待着他的挣扎,而不是他的演出。”又有人说。

    说这句话的,竟然是白不归。

    他双手抱着后脑,叼着草,看着眼前的比试台,眸光却似静静的溪水。

    尽管注视着眼前的场景,他的眼神却像是他已经连同回忆一起,流向了远方。

    人言啧啧,雀喧鸠聚,桂陶然这样挣扎的表现自然让人们想到前段时间大出风头的缥缈峰诸人。缥缈峰的高调收获了不少追随者,但也早就有人明里暗里对他们不满。于是众人看向缥缈峰。

    好奇?担忧?幸灾乐祸?还是多种情绪兼而有之?

    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缥缈峰的所有弟子都站在场边,脊背挺直如白杨,神情自信如山岳,如他们往常时一样。

    就像桂陶然不曾狼狈,就像桂陶然也给出了他最好的表现。

    就像这人生中难免的一点点的狼狈,也可以是他们一笑置之的寻常。

    于是人群里渐渐有了别样的声音。

    “加油啊!桂陶然。”

    “缥缈峰!”

    “缥缈峰!缥缈峰!”

    桂陶然就在这一潮高过一潮的声浪中,向着郑引商劈出了这一剑。

    这是他在小竹林里常看见大师兄练过的一剑,穿云裂石,面朝山岳。几个陪读每每看见,都按照母亲的要求嘱托他,出于安全起见,绝不要练习这样危险的剑招。

    ‘少爷不需要像他们一样出生入死。修仙界危险,长老只希望少爷能长命百岁。人人都羡慕少爷的这份福气呢。’

    在为师尊处理广寒月桂时,他们也劝说他:

    ‘少爷何必如此劳累,咱们做完一点分内的事情就够了。那什么‘月桂扦插’我们也闻所未闻。’

    ‘而且少爷放松一点,我们也好偷懒。’

    就连母亲也反复嘱咐他说。

    ‘宁长老如今肯教导你们,是好事。有什么事你叫你的伴读去做,而且也不必做得太认真。面子上好看就够了。要明华谷的高级典籍?你要那个做什么。’

    ‘你以为我从前是为你太不上进才生气的么?不,我生气,是因为你面子功夫也没做好。如今既然面子功夫上做好了,也就够了,你何必这么辛苦?’

    从前,桂陶然也觉得母亲的这话说得有道理。因此在扦插广寒月桂遇见难题时,他只是向母亲提了一嘴需要典籍的事。母亲说他要这个做什么,他也就放弃索要、不再追问。

    可今天,他实在是不甘心。

    不甘心啊!

    就譬如……他曾无数次经过松林里练剑的大师兄,几十年时间让他连对方挥剑的动作都烂熟于心,再加上组会多次熏陶,于是自以为自己此刻,可以做到。

    郑引商的确也露出了震惊的眼神,看着那一剑。

    观众们也屏住了呼吸。

    可剑,终究是偏了那么一线。

    长剑只削掉了郑引商的一缕额发。随后,桂陶然体力耗尽,颓然倒地。

    映入他眼中的,只有空白的天空,与渐渐涌起的阴云。

    就像那剑招,旁人眼里桂陶然只是差了一步,可事实上,所差的又岂止是一步。

    缥缈峰人人都有梦想……为什么只他没有梦想呢?

    桂陶然真想捂住耳朵,这样他就不用听见周围的言三语四。

    可那片阴云之上,出现了郑引商的脸。

    “非常精彩的比试。”郑引商向他伸出手来,“祝贺你。”

    桂陶然呆呆地看着他。

    “胜利的人是我,但我也用尽全力。”郑引商说。

    有什么东西在这两个同为纨绔的少年的眼中被点亮了,即使只是一瞬,但也足以让未来的数百年变得不同。

    桂陶然握住他的手,被郑引商拖了起来。这是一场不好看的结束、不漂亮的退场,场下众人曾鸦雀无声。

    可此刻,他们开始叫喊。

    还有渐渐响起的……掌声。

    缥缈峰弟子们也向台上跑去,就在这一刻,万众瞩目的桂陶然开口了。

    桂陶然:“我现在有点动不了了。”

    郑引商:“嗯,我也是。”

    桂陶然从包里掏出一瓶虹牛来:“共享虹牛,活力无限!”

    台下众人:……

    怎么又开始了!缥缈峰的广告!

    打完广告桂陶然还有点心虚——他自觉自己一时任性,弄砸了师尊布置下来的作业,于是只能握着虹牛,又连说了几十句广告词。

    直到他脑内忽然传来了宁明昧的声音。

    桂陶然:“……师尊。”

    声音发抖,很是害怕。

    宁明昧的声音里却未见责备,而是轻飘飘的:“现在知道错在哪儿了?”

    桂陶然吸了吸鼻子:“师尊,我不该……”

    不该不努力,不该把该干的活儿都扔给陪读,不该不好好练剑,不该三天打鱼两头筛网。

    还有,不该违背师尊的命令。

    宁明昧:“这是其中一点,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自己身边有的资源,还是应该好好利用起来的。你要好好想想,自己比起其他弟子的长处是什么?你要好好想想,什么叫差异化竞争?”

    桂陶然茫然。

    除却茫然之外,桂陶然心中还有一点奇异的触动。

    宁明昧的声音里,没有责备、没有批评的意思。

    桂陶然在明华谷习惯了被母亲和父亲批评——尤其是当他做了超出他“身份”的事情时。原本他以为,宁明昧来找他,必然是一场狂风暴雨。

    可宁明昧不仅没有责备辱骂他,还如此耐心、如此温和地和他讲道理。

    好像一弯白月光。

    宁明昧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譬如方才,你用剑术无法打倒郑引商,但比起其他清极宗弟子来说,你还有一个特点是什么?”

    “你的特点,是你是一个双学位弟子。除了一专的剑术,你还有二专的药学背景。你本来可以凭借你的药学背景,打他一个出其不意。有什么是其他弟子得不到的,有什么是只有你能得到,而且本来可以被充分利用起来的?有什么,是只有你能带给缥缈峰的?那就是你的明华谷背景。你在明华谷藏经阁中畅通无阻的特权。”宁明昧谆谆善诱,“昨日之事不可留,既然大家都看到了你的失败,你就要好好想想后事。比如,你在比剑上无法战胜烟云楼,就在扦插广寒月桂这件事上,把面子争取过来!”

    “不要说什么可不可能,不要说什么做不到,如果清极宗没有药学,你就是药学。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呢?”

    这是要吞并其他门派的重点院系,将缥缈峰建设为综合性峰门啊!

    桂陶然:“师尊,我明白了,我的错在于我不努力,在于我没有好好地为峰门奉献。”

    不,桂陶然不明白。

    若对桂陶然的指导只是到此为止,桂陶然就会在寻找母亲,为宁明昧的广寒月桂扦插寻求明华谷机密文件时,将这段话说出来。

    桂陶然的母亲不同于桂陶然。桂陶然是个愚蠢但热血的少年,可陶心芷却是明华谷长老,是何等的人精。她当然能一下就听出来,桂陶然寻求机密文件的本质,是被宁明昧唆使。

    因此,要激发桂陶然的梦想,要让陶心芷认为,桂陶然对隐藏秘籍的寻求只发自他的真心。

    让少年人孤独但偏执的梦想激发母亲柔软的母爱,用母爱蒙蔽陶心芷的双眼,从而让她心甘情愿地交出秘籍。

    一个被梦想蒙蔽双眼,有追求的关系户,才是最好的关系户!

    宁明昧和桂陶然在隔空传音,桂若雪坐在旁边心神激荡,在偷偷闭上自己湿润的双眼。

    比试台另一侧,明华谷暗花弟子在发出嘘声,徐昌泽的脸色却比任何人都难看。

    在这一片混乱中,唯有齐免成抬头看向天边。

    今日本该是一个阴天,傍晚有雨,阴云越来越浓郁,也是寻常。

    只是……

    齐免成皱眉。

    隐约间,他仿佛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向这边涌来的声音。

    另一边宁明昧还在和桂陶然谈话。

    “不,你对于你真正缺乏的东西,还不够明白。”宁明昧道,“比如,你的梦想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狸花咪就是很复杂的!毛毛看起来是灰黑的,往下摸是白色的毛毛根,当你觉得狸花咪最里面一层毛毛是白色小绒毛时,又会发现狸花咪的爪子是纯黑的。

    第127章

    危机

    桂陶然:“梦想?”

    “你有没有拼尽全力也想做到的事,有没有每天清晨唤醒你的东西?有没有一种东西在你的体内,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器官,可它存在于你身体的每一处,只要有它,你即使跌进泥地里,也能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它让你的人生和过去不同,它让你面对任何质疑都能理所当然,它每天清晨唤醒你、锻炼你的精神,锤炼无数可能。”

    “修士的一生应该这么度过。当回首往事时,一名修士不应该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应该……”

    “它就是……”

    像是有热热的东西从小腹里腾起,桂陶然呆呆地说:“梦想?”

    宁明昧:“是,梦想。告诉你的母辈父辈,你没有活在他们的荫庇之下,你的成就超出他们想象,你与他们不同!新的时代,就应该有新的英雄!”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热气蒸腾往上走,“向母辈父辈证明自己”这句话,更是让桂陶然心中豪情万丈,几乎要腾飞而起。

    “那么师尊。”他感动地说,“我的梦想应该是什么呢?”

    传音另一端的宁明昧推了推眼镜:“你的梦想是……”

    远处人群末端,忽然腾起一阵水花似的喧嚣。

    “别挤!”

    “等下……你干什么?”

    水花变成海浪,终于有弟子第一个发出惨叫声。

    “他们怎么咬人啊?!”

    声浪此起彼伏。人海之间,众人终于看清了那群咬人的弟子。他们穿着各大宗门的道袍,看起来和寻常弟子一般无二,只有脸颊泛青、眼神呆滞,伸出的指甲也有数寸那么长。一名弟子被他们扑在地上,手脚皆被咬过,此刻正捂着流血的伤口,发出惨嚎声。

    有人上去扶她,齐掌门的亲传弟子就在此刻高喝:“别碰她!”

    可惜为时已晚。被扶起来的弟子转头一口,咬在施救者的手臂上!

    在骤然爆发的尖叫声中,知晓前几天之事内情的弟子与长老们脸色苍白——为了宗门的“稳定”,所有知情者都默契地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可谁能想到,这些在栖真峰“疗伤”的弟子们偏偏在今天出现在明武峰,还在疯狂攻击其他弟子?

    “有人把他们放了出来。”宁明昧说。

    还好缥缈峰的弟子少。宁明昧立刻传音,让林鹤亭带着其他弟子们迅速撤退。推搡中,有的弟子倒下,有的弟子被咬。此刻人群拥挤,即使是有能力的弟子,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也有心无力。

    咬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门啊!

    宁明昧正要站起,却看见一条红绿身影腾空而出……

    竟然是齐免成。

    齐免成红袖一挥,最混乱的那一圈内的所有弟子都应声倒地——无论是正在咬人的,还是在尖叫踩踏的。

    这行为乍一看是毫不顾忌所有弟子的AOE大招,可仔细一想,此刻也只有这种办法,能果断地制止目前的场面了。

    “天台峰弟子听令。”即使此刻,齐免成的声音依旧是温和地,“一等弟子将受伤弟子、发病弟子与踩踏昏迷弟子分开,带去医庐。其余弟子巡查明武峰,控制其他潜逃的发病弟子。”

    原本喧闹的人群因他的出现而暂时静下。其他地方的混乱还在持续,天台峰弟子们已经自发组队,开始整理现场。

    齐掌门成竹在胸,立于高天之上,眉眼淡然。即使他穿着这样配色诡异的衣服,此刻也显出一些极繁主义的经典复古风格来。

    宁明昧看着他。

    “你们这齐掌门……这时候,倒挺像样的。”桂若雪在旁边幽幽道。

    “果然这就是掌门。”宁明昧说。

    “各位清极宗与外宗的长老及堂主,请即刻到天台峰去。”齐免成道。

    哦豁。

    宁明昧看着身边的桂若雪,桂若雪这下是跑不掉了。

    而另一边,百面随着徐昌泽一起离开。他看着这些受伤惨叫的弟子,微妙地皱了皱眉。

    ……

    混乱之中,宁明昧、桂若雪、连同缥缈峰的十八个弟子都被一起打包到了天台峰去。齐掌门使得天台峰再度伟大,重要人物齐聚一堂。

    外面喧声震天,殿内气氛如冰。宁明昧带着弟子缩在旁边,看见张质真急匆匆地赶来。身为主管医疗的栖真峰长老,张质真有着朴素的中年女子模样。她从内而外地和善,笑容温和,从不和人动气,宁明昧从没见过她这样苍白的脸色。

    在明武峰的诸多长老到了,方无隅等人还在路上。一名外宗长老首先发难:“清极宗你们是怎么搞的?那些发病弟子是怎么到了明武峰去,还引起了这样的混乱?”

    今天有张质真亲传弟子的比赛。是故,张质真和她的亲传弟子们一早就离开了栖真峰。栖真峰旁的医庐里只有几个弟子值守。

    可发病的弟子都被捆仙索锁着,因药的原因沉睡着。谁能想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就挣脱了绳索,咬伤了值守弟子,且带着越发浩荡的队伍一起,以明武峰为中心,四处跑来跑去。

    张质真哑口无言,整张脸都因为羞愧而涨红了。江盈此刻冷冷道:“既然这里是清极宗,发生的也是清极宗的事,李长老,清极宗这里没有外宗长老如此放肆的道理。”

    天下第一宗就是天下第一宗。那名外宗长老的话被堵了回去。此刻,一名饮冰阁的长老倒是冷笑了一声。

    “李长老这话问得倒是有意思。看来对于今天的乱事,李长老也是知道内情的?怎么偏偏就我们饮冰阁被瞒在鼓里?”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会码代码的自闭码农宗这就开始发火了。

    宁明昧隔岸观火,顺便让戴着面纱的桂若雪躲到自己背后去。众人之间,有明华谷徐昌泽道:“诸位冷静,我们不妨听清极宗怎么说。”

    齐免成的亲传弟子出来,说明了前些天发生的事。赌钱的事不光彩,即使是外宗的长老们,也有不少对自己弟子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闻言都有点羞愧、或是狠狠地瞪着自己同宗的长老们。

    “这几天清极宗山门内外不太太平,指的也是这件事?有人蓄意投毒?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一名长老皱起眉。

    “他们的目的可以有很多,又或者,他们有怎样的目的都不奇怪。”江盈随口道,“魔界迎回了他们的魔君,清极宗和烟云楼又是天下第一仙门,向来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妖界那边向来觊觎仙界,蠢蠢欲动许久。鬼界那边总想抓些仙人过去,做他们的修炼材料、或借此机会实验……是哪一界下的手,我们都不奇怪。”

    众人达成一致,似乎都认为这是其他几界所为。

    只有桂若雪在宁明昧耳边小声道:“那毒究竟是什么?你看过了吗?”

    宁明昧道:“哟,这情况下还没忘记老本行呢。”

    不愧是桂PI,有很强的专利竞争意识。

    宁明昧表面上无所谓,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盘算。

    清极宗出事不要紧,要是影响了赛事,就要紧了。宁明昧手上屯了一大批专利产品(可乐雪碧),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货都卖出去,整个资金链都要倒霉。尤其是那些限定可乐,这一波得亏个将近一千万吧。

    论用毒,桂若雪说自己是天下第二,估计没几个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让桂若雪去看看那毒药是什么,或许真的挺管用。

    不行。

    宁明昧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系统道:“你担心桂若雪的安全?”

    宁明昧道:“和短期收益相比,桂若雪才是我应该长期持有的增值资产。干这种风险投资,不是我的风格。”

    系统:……我就知道。

    不过宁明昧如今和它说话,也是那样随意和熟练……之前在明武峰时,宁明昧应该什么也没发现吧?

    天台峰百人聚集,各种心思也有千百种。宁明昧让桂若雪安静如鸡,一句话也不要说,避免暴露。

    因为总有人会提出他想提出的问题的。

    而且……有人一直看向他这里。

    徐昌泽。

    明华谷的暗花长老。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锋。宁明昧首先对徐昌泽微笑。徐昌泽老谋深算,也笑了回去。

    这一幕被齐免成尽收眼底。

    “我看那毒很奇怪。”陆梦清说,“将弟子们变成只知道咬人的怪物,而且被咬之后,毒性即刻发作,还会传染。从前哪里有过这样的毒药?我想,只要我们找到这毒药的来源,研究毒药的作用机理,就能找到扰乱大比的幕后黑手的身份。”

    “找到来源还是其次。”一人反驳,“现在最要紧的是做出解药来。弟子被咬伤之事发生了七天有余,如今解药研制得怎么样了?”

    问到这件事时,张质真和其余人等又面有惭色:“目前还未……”

    “我以前有个朋友……若是他在这里。”陆梦清只说了这一句,就停下了。

    她面上没有任何神色反应,就像这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却有几人看出负责救治的长老们有所隐瞒。在他们咄咄逼人的追问下,终于有一名弟子透露了一点。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两人被带了进来。一人是求是门的器修叶归穆,一人是抱朴寺佛修空欢。

    宁明昧上次就见过叶归穆。叶归穆身为器门弟子,穿着昂贵,看起来研究实力雄厚,给宁明昧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毕竟,他和求是门之前的合作还没展开。宁明昧为人做事讲究一个公平。清极宗被他占领,烟云楼被他殖民,明华谷被他绑架,饮冰阁为他提供外包团队。

    同样身为天下TOP3,其他三个仙门有的体面,求是门也该有。因此宁明昧一眼就看上叶归穆了。

    至于抱朴寺,佛门油水也很多。要是有机会的话,宁明昧也想试试看。

    空欢是宁明昧看见的第一个抱朴寺中人。少年眉目昳丽,没有头发,眼角一滴泪痣,穿着袈裟。他抿唇低眉,显然十分挣扎。

    他的光头让人心生好感。一看就十分学术。

    不过这名字……

    好像又有点耳熟来着?

    问话的人道:“我听叶归穆说,炼制这份毒药的人,你认识?”

    空欢闻言,急急道:“这药未必是他……他早就回到魔界。而且这药,和过去他使用的药,看起来是有区别的。”

    叶归穆道:“一口一个‘他’,你还不肯称呼他为魔头?”

    听这话……一个抱朴寺的佛修,怎么会和魔界中人有对外交流的经验?

    众人看向空欢的面色于是不善。只有齐免成道:“空欢,你慢慢说,且将前因后果讲过一遍。”

    第128章

    少年永远热血

    “叶修士此言差矣。”有方丈迈步进来,“我们抱朴寺是名门正派,寺中风气清明,空欢性子敦厚,与那魔修何来的‘不清不楚’?勿要为道听途说之事血口喷人!”

    叶归穆反唇相讥。两群人吵成一团。缥缈峰弟子们听得昏昏欲睡,唯有宁明昧和桂若雪全神贯注。

    原来事情大约是这样的。

    多年前,叶归穆云游,偶遇空欢,二人一起投宿在一座山庄里。山庄里恰好在办喜事。然而喜事当天,新郎与其血亲却开始发狂咬人,好好一场喜宴,变成了丧事。

    二人在山庄后山上找到了始作俑者——正是魔教妖人容淇。容淇犯下这等大罪,却还洋洋得意,言语间透露出与空欢是旧识之意——尽管空欢始终皱眉,不置一词。与此同时,叶归穆认出容淇是致使他妹妹中毒、丹田被废的凶手。

    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容淇出言不逊,叶归穆极其愤怒,招招要魔教妖人性命——直到容淇被击落山崖后,一直一言不发的空欢竟然跳下去救他。

    叶归穆只得跟着两人到山下。容淇死了最好,可空欢毕竟是抱朴寺弟子,名门正道之间应该互相照拂。山崖下,叶归穆花了几天找到两人,却发现空欢竟然为容淇治愈了伤势。

    “将他带回抱朴寺处置?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沆瀣一气?”

    这在叶归穆眼中与包庇无异。叶归穆于是大怒。他再度要杀容淇,被空欢制止。容淇却趁此机会挣脱绳索,逃之夭夭。

    空欢与容淇似乎相识在更早之前。容淇行事孤僻乖张,唯独不伤空欢分毫,叶归穆甚至看见,他还笑嘻嘻地折了柳叶给空欢吹笛。因此,在叶归穆眼里,这两人是狼狈为奸。

    宁明昧听出,当年容淇下毒一事似乎内有隐情。可众人咄咄逼人,只想要解药,先入为主地将今天的事扣在了容淇和魔界身上。

    “我早就知道,魔界贼心不死!”有人说,“有办法找到那容淇,让他交出解药吗?”

    “自己的父母都是被魔界妖人害死的,如今竟然还和魔宗中人不清不楚。”更有人指责空欢。

    “既然你熟悉那魔教妖人,你一定有办法联系上他。若是你能引他出来,对你过去那些举动,我们都既往不咎了!”

    “是的,想办法把他骗出来。只要他来了,我们总有办法从他嘴里挖出东西来的!”

    “线索尚未明了,这就开始定罪了。”宁明昧道。

    他声音很轻,只有桂若雪听见。桂若雪看他一眼,想起自己被审判的过往,心中滋味晦涩难言。

    可很快他发现另一件事。

    齐免成也正看着宁明昧这边。在宁明昧说出那句话时,他眼里闪了一闪,意味不明。

    就好像他对此也曾有过体验似的。

    这时候,桂若雪的眼神竟然与齐免成对上了。齐免成看着他,笑了笑,薄唇做出一个嘴型。

    那一刻桂若雪如遭雷击。

    堂内沸反盈天,唯有抱朴寺方丈和蔼道:“空欢,你怎么看。”

    空欢在这片热闹中竟然跪下,向方丈磕了一头。

    “容淇于我有两次救命之恩。弟子承诺过,一定会使他弃恶归善,但此事尚未明了,不一定是容淇所为。而且,若是按照诸位长老所说,以欺骗的方式把他骗来,以逼供的方式使他开口,我们与魔界又有何异?从此以后,我们还要怎么自称名门正派、自称秉正无私,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恶,要他们弃恶扬善?”

    空欢声音虽小,可最后几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他昂着头,姿态倔强。

    很显然,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相信光明……又或是程序正义。

    人群只静了一瞬。很快,又有人发难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拿我们和魔教中人比,你是何居心?”

    “我看就是容淇干的。最近魔界这么热闹,这人不做点什么,都不是他的性子。”

    “我之前听说有人打开了封印,魔界魔君归来……这传闻难道是真的?到底是谁打开了封印?怎么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封印本来该在什么地方?”

    这事儿再聊下去就坏事了。要知道,封印解除里有宁明昧的事在。

    “各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人声鼎沸中,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是本该被淹没在声浪中的。可说话那人声音清清冷冷,气定神闲,且有着一种绝对的笃定和自信。

    人是一枚会思考的芦苇——这句话也意味着,人往往会随着风向摇摆、质疑自我。

    因此,当一个人发出绝对自信的声音时,无论她他的话语是正确还是错误,都引人注目。

    众人之中开口的果然是宁明昧。他坐在殿内一角,却不显得局促,而是气定神闲:“青霞山庄之变中,我有几件事,想同叶修士确认。”

    叶归穆看见宁明昧身边十八名缥缈峰弟子露出熟练的如丧考妣表情,只皱眉不解:“请说。”

    清极宗执剑长老看着清冷却可靠。只是他没想到,执剑长老竟然会开口。

    宁明昧开始吟唱。

    “方才你提到,青霞山庄新郎中毒后神智不清,四处咬人。被他咬过的人,是否也被感染?”

    叶归穆道:“这……并没有。”

    “青霞山庄中毒的人包括新郎与他的血亲。是所有血亲都包括其中,还是有所疏漏?血亲的浓度依靠什么来定义?除此之外,有没有非血亲却被感染的人?”

    叶归穆道:“这……我不清楚。”

    “他们咬人的症状是什么?怎么咬?指甲是否变化?发病后的能量高峰期是在什么时刻?”

    宁明昧一串话问下来。不止叶归穆,整个殿内都哑口无声。

    不好意思啊,叶哥,一来就抢了你的发言权。

    宁明昧于是将手放回椅把手上:“因此,我们可以看出,今日清极宗弟子们所中的‘毒’,和当时青霞山庄众人所中的毒,只有一项笼统的‘病征’是相似的。从特征点识别的角度来看,它们根本不能被归类为同一个—光是传染性这一点,就已经天差地别。”

    几个最气势汹汹的追问者此刻也哑口无声了。只有齐免成道:“不知道师弟对于这病症怎么看?”

    宁明昧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道:“三管齐下。”

    首先,已经中毒的弟子们一定要被带走、控制在医庐内。

    其次,从“病毒”的传播机理入手,研究隔断“传播”之法,并对病人施以救治之术。

    最后,寻找最初传播“病毒”的赌场中人,从他们身上找到“毒”的线索。

    宁明昧提出方案,齐免成一锤定音。所有对医术、对药、毒术有了解的长老齐齐去往医庐。

    宁明昧在此刻忽然来了一句:“不知道是否有对生物……驭兽有了解的长老在?”

    其中一个门派的几名长老站起来:“有。”

    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此刻,修仙界中的生物门派也很有二十一世纪特色。比如,他们看起来很穷困。

    尤其是他们还坐在金光闪闪的饮冰阁附近。反正就像修仙界不是符修的修仙界,二十一世纪不可能是码农的世纪。

    宁明昧让他们也去看看情况。那几名长老一头雾水,但还是去了。

    此刻,没有人想要反对宁明昧。

    因为宁明昧看起来……的确十分自信。人是会在自信的人面前不自觉地被带走的。

    桂若雪缩在角落里,只能依靠面纱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天台峰外面的喧闹声终于散去。有弟子进来汇报。齐免成听后道:“九成患病弟子已经被控制住,现在诸位可以回去了。”

    观看比试的心情被一扫而空。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大殿。宁明昧看过去时,才发现空欢还跪在地上。

    没有人叫他起来过。

    “口口声声光明正大,其实只是为了包庇魔教妖人吧?我才不信,他像他嘴里说的那样中正无邪。”有人在路过他时,啐了一口。

    “我刚才还不信,现在看来,这个空欢大概真的和魔界中人……”另一人道。

    却有人拉了一下那人的衣袂,让他闭嘴。那一刻,宁明昧看见空欢的眼里仿佛闪过一丝希冀。

    可那人的话很快击碎了他的幻想。

    “慎言,事情还没解决。要是我们需要容淇到场,到时候,我们还得让他帮忙把容淇骗过来……”

    几人结伴着过去。人人如此。

    倒是另一边的叶归穆,他看着空欢,紧紧地抿着唇,没有落井下石。

    空欢被孤立,他看起来也并不高兴。好半天,在人都走后,他到空欢的身边说:“人都走完了,你跪在这里,要给谁看。”

    不等空欢趁着地站起来,他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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