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年穿着单薄的黑色卫衣，肩背轮廓被裹在其中，单薄却不显瘦削，他背对着窗子坐下，旁边搁置着一把原木色吉他，侧影很好看。
窗帘起伏，少年隐在其后，影影绰绰。
清冽弦音在空气中绽开，迟意揉了下耳朵，仰头望着天际永悬不落的明月，突然发现今晚月光格外皎洁。
夜里温度低，迟意哈气，搓了搓微僵的手掌，她捏着那支蓝色粉笔，在黑板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背后是灯光长明的音乐教室，干净细腻的吉他声缓缓流泻出，与沙沙的粉笔摩擦交融在一起。
蓝色粉末轻轻飘落，隐在这冷冽夜晚，莫名旖旎。
……
夜色浓稠，明月升至高空，下课铃声骤然打破这一界静谧，江怀野看了眼时间，起身活动着有些许僵硬的肩膀，他收起吉他与琴谱。
灯光灭，音乐教室重新被落锁。
音乐教室紧挨着绿茵操场，前门与后门都开在操场内侧，要绕一圈通过操场进出口才能离开，路灯高耸至交错生长的枝桠间，光影落在地面织成一张巨网。
“阿野。”
身后传来呼声，江怀野回头，下一秒高速旋转的篮球迎面飞来，咫尺之间，他抬手抓住，手腕向内微旋，气焰嚣张的篮球瞬间乖巧。
修长的手指在侧边勾了两下，篮球在指尖表演起旋转舞。
江怀野掀了掀眼皮，看向不远处的作案者。
对方正用衣袖蹭着额间汗珠，唇边还挂着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收到江怀野的注视后，他三两步上前，故意挑刺：“翘课快乐吗？”
江怀野反问：“你没体验过？”
蒋贺宇啧了声，转而露出一脸牙疼的表情：“嘶——，唉，不是我嫌弃，咱班这篮球水平……真有点忒拿不出手。”
正如重点班找不到能出黑板报的人一样，也同样组不出一支像样的男篮队。本来男少女多就是文科院的基本情况，在重点班男生更少，而且大部分都是缺乏运动锻炼的男生，别说参加篮球比赛了，就是原地投篮都不一定能投进几个。
篮球周，顾名思义为“篮球”这项运动开展的活动周。
规则很简单，以班级为单位，每班各组建出一支男篮队和女篮队，以抽签形式决定对手，每天晚饭间和下午最后一节课时间到篮球场进行比赛。
分别是十二进六，六进三，最后再从进入决赛的三支队伍里决出冠亚季军。
一班篮球水平虽差，但却有强烈的胜负欲，体育委员特意向余然申请笨鸟先飞计划，组织男女两支篮球队利用读报课时间在球场练球。
蒋贺宇便是刚练球结束，至于江怀野，则是浑水摸鱼翘课出来。
江怀野睇他：“现在不是兴高采烈报名的时候了？”
蒋贺宇无语：“我算是明白武斌动员大家参加篮球赛的时候，你为什么死活不愿意报名了。说真的，咱班这情况十二进六都悬，如果有赢面，那一定是在第一轮就抽到二班做对手。”
蒋贺宇磨牙瞪他：“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我，等篮球周结束，我这一世英明就要随着一班的名次被摁在地上摩擦了。”
江怀野说起风凉话：“想开一点，万一真抽到二班呢。”
“……”蒋贺宇，“去你的。”
喧嚣声席卷进校园，沥青道路的人群渐渐增多，蒋贺宇没再贫下去，让江怀野把篮球拿回教室，他拐去商店买水。
……
人影憧憧，迟意搬着椅子慢吞吞朝教室去，臂弯里还夹着三角板和一些纸页。
忽然，重量消失，迟意茫然地转过头。
江怀野单手拎过椅子，见迟意呆呆，脸上还抿着点粉笔末，他轻笑了声。
迟意更加茫然，小心翼翼：“怎、怎么了？”
江怀野提示：“脸上有东西。”
迟意用手去擦，但忘了手里还握着粉笔盒，脸颊更花了。
江怀野看不下去，夹着篮球那条手臂微微抬起，腕部蹭过。迟意脸颊倏红，像是受到惊吓的小猫崽，猛然退了半步。
江怀野也不在意，兀自朝前走。
从耳尖到耳根，迟意感觉自己要熟透了，脸颊似是还残余着方才那一晃而过的温热触感，心跳也因着升温而加速跳动，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像个小尾巴缀在江怀野身后。
片刻，迟意冷静下来，她咬了下唇瓣，有点懊悔，怎么每次都表现得这么糟糕……
楼梯拥挤狭窄，江怀野和迟意又是逆着人流，没走几步就被堵在中间，两人间距离缩短到一阶台阶，挨得很近，隐约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望着挺拔宽阔的肩背，迟意鼓起勇气：“我、我刚才听到你在弹吉他。”
江怀野垂下眼，入目是迟意松软的头发，纤长黑睫不安地轻颤着。
“嗯？”
迟意仰头，眸子黑亮，脸颊有梨涡浅现，她说：“很好听。”
江怀野漫不经心：“哪首？”
迟意微怔，愣了几秒才明白江怀野的问题，她揉了下耳朵，声音很轻，有几分羞赧藏在语气外，浅浅的，不被察觉：“都好听。”
楼梯顶灯接触不良，闪了几下，忽明忽暗，脚步声与吵闹声混在一起，夜色与夜风交融与此，黏稠凛冽。
昏暗视野中，听力好像也会随之减弱。
迟意用更轻的声音补充。
“最后一首最好听。”
那首曲子的名字是《不能说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喜欢你，也是不能说的秘密。
◎最新评论：
撒花！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撒花撒花
撒花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
我可以理解为表白吧，可以的对吧
打卡
我喜欢你，也是秘密
来了
-完-
17.加油
·
?
[临时抱佛脚都不会啊。]
开学没几日，学校便已恢复早读间隙的跑操和大课间时的广播体操运动，十点的太阳攀至高空，激情洋溢的领操音频回荡在整片校园。
随着最后一拍动作落下，广播体操结束。
体育老师在主席台上对这次课间操情况做以总结，按照惯例，各表扬批评三个班级，叮嘱同学们下次集合时要更快速些，然后宣布解散。
和升国旗一样，课间操也是按照男生一列、女生一列的要求，每班在绿茵球场有固定点位，前后左右分别间隔一米排列。
由于身高原因，迟意的位置稍靠前一些。
解散后，迟意随着人群向身后操场出口离开，叶芃芃和白雪等在原地，到迟意过去，叶芃芃很熟稔地挽过迟意臂弯。
分给一班的宣传栏在与操场出口隔了一条沥青路的斜对角处，但凡从操场出来都会看到，人来人往，很受瞩目。
此刻文字素材已经补上，黑板报完整。
路过时，叶芃芃拉着两人放慢脚步，视线停留，她欣赏着板报，感慨不已：“难以置信，这竟然是出自我手！”
白雪打击：“省省吧，出自迟意之手。”
白雪话音一转：“可惜我的樱木花道没有露脸的机会。”
叶芃芃：“我的流川枫也。不过我感觉现在更契合主题，这次宣传栏板报评比，咱班估计能排第一。”她摇了摇迟意手臂，毫不吝啬夸赞：“迟迟，你真厉害！”
迟意不太擅长接收别人的夸奖，她摸了下耳朵：“还、还好吧。”
她同样微侧过头，盯着被叶芃芃称为更契合主题的那个地方。
少年着蓝色校服外套，跃起投篮的动作，是一个侧面角度，风扬起，碎发遮过脸颊，依稀能看到高挺的鼻梁与凌厉的下颌线条，校服衣摆随之起伏，球框在黑板报另一侧边角，篮球从上方划过，留下蓝色如流焰般的痕迹。
很有热血日漫的风格。
校服、篮球和少年，构成青春肆意的高中生涯。
没有人注意到，篮球旋转的边界有一个小小的吉他印记，和江怀野常用的那颗黑金色篮球的定制印记相同。
回班级的路上，叶芃芃被好些个同班同学抓着质问她寒假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能原地飞升成大触，这除了奇迹还能用什么解释。
此外，还有人怀疑她因为在学业上碾压不了江怀野，故此另辟蹊径，终于勤学苦练出成果，在画画方面让江怀野扬鞭莫及。
叶芃芃一脸无语，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根本不是她出的板报。
一路上，重复的解释，叶芃芃都数不清说了多少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连带着迟意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跃进同学的印象之中，夸赞与惊讶接踵，衣袖下的手指不安蜷缩，迟意笑容都开始僵硬。
好在，终于回到教室。
迟意刚坐下，拿出数学课本准备预习。
后门再次被推开，江怀野如往常那般懒散坐下，倒是蒋贺宇推着同桌的椅背，风风火火挤进自己位置，而后转过身，目光炯然地盯着迟意看。
迟意不自在：“怎、怎么了？”
蒋贺宇一开始就知道迟意被叶芃芃抓去做苦力，但今天才算认真看到她们出的黑板报，开口便是“黑板报”三个词。
迟意：“……”
“我刚到走廊时，二班班长守株待兔，直接把我和阿野拽到他们教室，以这次篮球赛送我们进前六为条件，想要借人给他们班画板报。”蒋贺宇演讲到一半，插入题外话，“还别说，满满你画的这板报挺好看的，我们给一百分。”
是我们，不是我。
迟意微怔，余光偷偷瞄着江怀野。
他也会觉得好看吗……
这个想法才刚冒出头，蒋贺宇仿佛有读心术一般，替迟意确认：“阿野，下操路上你不也看到了，怎么样？评个分。”
江怀野侧眸：“好看。”
明明是平淡至极的语气，明明很可能是敷衍之语。
但这瞬，属于迟意的蜜糖罐子迅速被填满，金黄蜜液溢出，沿着瓶壁缓缓淌下，甜腻味氤氲在空气中。迟意悄悄揉了揉脸颊，怕那点隐秘的喜悦通过表情不受控制流露出。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轮篮球比赛在今天下午正式开启。
为此，早饭间时各班体育委员都被体育老师喊去办公室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随后分别进行抽签。
幸运的是，一班抽到的对手正是二班。
武斌满脸喜意的带回这个消息，蒋贺宇目瞪口呆，愣了几秒，揽过江怀野，没想到真被他这张嘴说中了，他勒令江怀野会说就多说点。
“真不是我埋汰二班，虽然咱班菜，但他们班比咱班还菜，什么叫送我们进前六，这明明是板上钉钉的结果，也好意思拿来卖人情。”蒋贺宇嫌弃道，“一点诚意都没有，还跟我提什么兄弟班级。”
他仿佛一个老父亲，不放心交代道：“满满，要是隔壁谁谁过来找你帮忙，你可别答应啊。不过你要真心软想帮忙也行，先跟我说，怎么也要给够好处才行。”
除了学业外，在其他方面都是难兄难弟级别的兄弟班级情谊，在涉及利益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迟意心情微妙地点点头。
话说回来，蒋贺宇闲聊道：“满满，你是准备走艺术生吗？”
迟意愣了瞬，没有丝毫犹豫地否认：“没准备。”
蒋贺宇惊讶：“啊？我感觉你之前应该有专门学过绘画吧，很厉害啊，而且走艺术生，对于文化课成绩的要求会降低一些，你也会轻松很多。像蔺珈，她就是嗯……嫌学习太累，正好又喜欢音乐，确定过目标院校后就不怎么学习了。”
迟意敛眸，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我不喜欢画画。”
江怀野虽没有主动参与进聊天，但在旁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也听了大概，他转笔的动作滞了瞬，看向迟意，但也只是看着。
下一秒，他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轻挑，斜坠的笔杆再次恢复原轨迹。
“这样啊。”蒋贺宇略遗憾道，“不喜欢就算了，兴趣为主，而且你成绩也还行嘛，再努力努力，等高考填报志愿时咱报一个学校。”
“哪一个？”迟意盯着课本上的页码数字发呆，情绪略显低沉，心不在焉问。
蒋贺宇愣住，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短暂思忖后，他挠了挠头：“我没想好，不然和阿野一起进体育学院，等毕业一起当体育老师吧。”
迟意：“……？”
“？”江怀野蹙眉，“不是。我什么时候把体育老师定为我的未来职业了？”
“现在可以。”蒋贺宇给出极简单的理由，“你不觉得大学时期能天天和我打球，工作时候也能天天和我约球，是一件很令人向往的事情吗？”
江怀野卷着课本敲他：“那我得多倒霉。”
蒋贺宇不服气：“这是你三生有幸！”
上课铃骤响，英语老师准时出现在讲台，江怀野懒得搭理蒋贺宇，恐吓道：“老太太来了，等会儿挑你背课文。”
蒋贺宇各科成绩都还好，唯独英语一窍不通，背英语课文更是他的死穴。他宁愿被余然拎出去教育一天，也不愿意背一段课文。
“险恶用心！”他骂骂咧咧后以迅雷之势坐端正，生怕被老太太注意到。
漫长的铃声结束，老太太环视了圈教室，确定全班坐齐后第一个点了迟意的名字，相比不及格的数学和怎么都转不过来弯的地理，迟意英语成绩优异，入学摸底考试时单科年级第三，而且人也乖巧，很受老太太宠爱。
按照惯例，英语课前会有五分钟时间用来背诵课文。
对于随机抽取的一段课文，迟意熟练背诵出。
标准的英式发音，少女软糯清甜的嗓音，很是悦耳，这是江怀野很喜欢的一个环节，他支着下颌认真听。
篮球周已经开启，比赛迫在眉睫，不止一班偷偷加训，其他班级也陆续抽时间训练，一时间塑胶球场变得格外枪手。
课间时，江怀野难得没有打球，懒洋洋窝在位置上写卷子。
迟意也借此机会向他多问了几道数学题，之前江怀野虽有说让迟意把不会的题目圈起来，第二天和她讲，但他总是神出鬼没，迟意鲜少找到机会。
江怀野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讲题也不像叶芃芃那样，每一个细节都涉及得到，他则是确定迟意不会的地方，在旁边写下要用到的公式，让迟意自己想，实在想不明白他再简单提醒两句，最后帮迟意顺一遍整道题考察的知识点、设计的陷阱以及向外延展的其他题型。
几道题下来，迟意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直到放学，她还残留着做题结束的兴奋和成就感，心情格外开阔，和江怀野道别时的那句“再见”也格外真挚纯粹。
像一只被允许在长毛地毯上撒欢打滚的小猫崽。
最近迟惟东工作日益忙碌，迟意对阳城也逐渐熟悉，至少从家到阳高这段路程，她已经走过很多次，路边商店招牌都记得清晰，所以从上周起，她征得迟惟东同意，独自坐公交上下学了。
回家后，迟意趁热打铁，迅速换上睡衣，倒了杯热水便坐在书桌前。
白天讲完题目之后，江怀野又在练习册上给迟意圈了几道同类型和难度略微进阶的题目，要她再练习巩固一下。
时钟滴答前进，不知不觉已经转过一圈。
一连串要用到或可能用到的公式都被默写在草稿纸上，笔尖在纸上起舞，迟意正算得入迷，忽然，手机铃声响。
一室寂静被打破，她抓了抓头发，烦躁地从抽屉摸过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时，迟意动作微顿了瞬。
铃声依旧在吵，迟意咬着下唇，在即将自动挂断时终于接听电话。
“满满？”电话那端传来温柔女声，音调很轻，好像怕打扰到她。
“嗯。”迟意闷闷应道，前一刻还高昂的情绪瞬间跌落。
“这会儿已经睡了吗？”
“没，在写作业。”
对话突然暂停，很莫名其妙的安静，只余下通话间的电流波动声在耳际流动着，窗外是盏盏灯火，一天结束，应是一家人的愉悦相处时间。
“在阳城还适应吗？新学校有没有交到朋友？你爸爸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嗯。”
孺慕、依赖、逃避、憎恶……许多种情绪如潮水翻涌，迟意有些烦躁，潜意识表现出抵抗的姿态。
“听你爸爸说，你现在学习很辛苦。”对方顿了下，似是在犹豫措辞，“如果不喜欢阳城，不喜欢现在的学习环境，妈妈会和爸爸商量，让他把你送回来，还回原来的学校，和以前一样。”
怎么可能会和以前一样，重圆的镜子姑且不能被恢复原样，更何况这破碎的镜子根本没有重圆的想法。
明明是乔万慈先抛弃她的。
明明是乔万慈主动去做闻月的妈妈。
而且发生那种事之后，以前的同学哪里还算她的朋友。
迟意真的不理解。
“不过满满想在阳城陪爸爸也没关系，等放假可以来妈妈这边住一段时间，妈妈给你留了一个房间，你和小月不是好朋友嘛，房间特意留在小月隔壁——”
躁意似烛火被轻易点燃，迟意想反驳，想说狠话。但喉头滚了又滚，始终无法吐出口，她什么都不想听，最终冷声打断：“现在很晚了，我作业还没做完，你早点睡。”
话音戛然，电话两端再次沉默。
迟意狠心切断电话。
屏幕亮光熄灭，黑色镜面倒映出迟意的轮廓，眸底像是进入一个循环的轮回，她盯着出神，许久许久，她把手机丢至一旁，脸颊埋在臂弯中，悲伤似浪潮翻涌，无声啜泣着，睡衣的软毛被洇湿得彻底。
白日里，她告诉蒋贺宇她不喜欢画画。
是真的也是假的。直到现在，她书本内都还能寻到一副又一副，像石缝间隙苔藓似的，在无聊时留下小画，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近乎本能。
乔万慈书香门第出身，年轻时学的油画，也曾拿过几个小奖，后来开了家画廊。迟意从小在那边玩，深受熏陶，记事开始，拿起的第一支笔是画笔，别人玩玩具的时候，她在玩乔万慈的颜料。
有乔万慈影响的原因，但迟意也是真的喜欢画画。
在小学一年级时，老师应该都有提问过小朋友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从那时起，迟意的梦想便是成为画家，并一直没有变过。
只不过现在，再看到画具，她只剩下痛苦。
她会想到乔万慈，想到乔万慈离开的原因，想到乔万慈离开时头也不回的姿态，更会想到成为乔万慈继女的闻月，以及因为闻月，她在学校所遭遇的事情。
很复杂的感觉，根本无法用“喜欢与否”这种简单词汇来形容。
迟意只想逃避，哪怕无用。
……
如江怀野预料那般，第一轮篮球赛中一班稳胜二班，但第二轮对上其他班级时毫无胜算，止步六强赛。
余然也是从高中这个年纪过来，很清楚小朋友们的心思，在不耽误成绩的前提下对所带学生还算纵容，男篮女篮队分别败北后，他特意定制了一个蛋糕拿到教室，是安慰他们，也是庆贺男篮队进入六强。
篮球周还有几日才结束，余然没有强迫学生必须留在教室学习，允许他们去球场为其他班级加油，也允许他们在操场散步，只要在规定活动时间内进行不违反校规校纪的活动都可以。
叶芃芃和白雪有其他相熟的朋友，而且对方特别争气，一路进入决赛，她们每场不落的围在现场加油。
迟意原本打算留在教室学习，最终也被拉去看了一两场比赛。
冠亚季军决出，篮球周落下帷幕，二月也已经接近尾声，随之而来的是入学后第一次月考。
三月初，考试时间和考试安排确定。
和上次摸底考试一样，余然在早读宣布这个消息，并安排了早饭间打扫教室的几个小组。
“韩书，帮我剪一下胶带，我贴考场号。”周一灵拿着打印有考场号的纸张，对着后门比划了几下，回头和韩书说。
“门上还贴着东西，是直接贴上面，还是先撕掉再贴？”
“撕掉吧。”周一灵把考场号递给韩书，开始撕后门中央的提示字条，“这是江怀野贴的吧？现在应该也没用了。”
教室内嘈杂，人影进进出出，都在收拾各自的物品，仅一个月时间，学校发下来的课本和资料已经多到抽屉都塞不下，很多人把复习要用的书籍资料搬到走廊，翻找时会方便一些。
迟意整理完课桌，从后门路过，听到韩书和周一灵的对话，她脚步微顿。
韩书注意到她：“迟意，这张纸我们撕了啊。”
风过雨过，阳光暴晒后，纸张已经变得皱巴巴脏兮兮，透露出陈旧，“随手关门”这四个飘扬不羁的字也有些洇墨。
明明才立春不久，近一周温度突然暴增，最高温度已经接近夏天，暖气片仍在兢兢业业工作，正午前后，教室又暖又闷，学生容易昏昏欲睡，老师上课时会要求打开前后门和窗户通风。
“噢，好的。”
迟意犹豫，到底没有留下它的理由。
本来周一灵从边缘处胶带慢慢撕，大概是黏了太久，黏得太牢的原因，她没了耐心，扯着揭开的一条边，动作粗暴地把整张纸拽下来，随手团成一团，这才去清理还黏在门上的残留部分。
韩书见迟意没有离开，看向她抱的那摞课本：“搬得动吗？需要我帮忙吗？”
迟意忙摇头，拒绝后快步走到走廊，像是被人踩到尾巴似的。
等她放过东西再经过后门，考场号的纸张已经被贴好，迟意咬了下唇，走至跟前：“你要扔垃圾吗？”
窗帘起伏，少年隐在其后，影影绰绰。
清冽弦音在空气中绽开，迟意揉了下耳朵，仰头望着天际永悬不落的明月，突然发现今晚月光格外皎洁。
夜里温度低，迟意哈气，搓了搓微僵的手掌，她捏着那支蓝色粉笔，在黑板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背后是灯光长明的音乐教室，干净细腻的吉他声缓缓流泻出，与沙沙的粉笔摩擦交融在一起。
蓝色粉末轻轻飘落，隐在这冷冽夜晚，莫名旖旎。
……
夜色浓稠，明月升至高空，下课铃声骤然打破这一界静谧，江怀野看了眼时间，起身活动着有些许僵硬的肩膀，他收起吉他与琴谱。
灯光灭，音乐教室重新被落锁。
音乐教室紧挨着绿茵操场，前门与后门都开在操场内侧，要绕一圈通过操场进出口才能离开，路灯高耸至交错生长的枝桠间，光影落在地面织成一张巨网。
“阿野。”
身后传来呼声，江怀野回头，下一秒高速旋转的篮球迎面飞来，咫尺之间，他抬手抓住，手腕向内微旋，气焰嚣张的篮球瞬间乖巧。
修长的手指在侧边勾了两下，篮球在指尖表演起旋转舞。
江怀野掀了掀眼皮，看向不远处的作案者。
对方正用衣袖蹭着额间汗珠，唇边还挂着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收到江怀野的注视后，他三两步上前，故意挑刺：“翘课快乐吗？”
江怀野反问：“你没体验过？”
蒋贺宇啧了声，转而露出一脸牙疼的表情：“嘶——，唉，不是我嫌弃，咱班这篮球水平……真有点忒拿不出手。”
正如重点班找不到能出黑板报的人一样，也同样组不出一支像样的男篮队。本来男少女多就是文科院的基本情况，在重点班男生更少，而且大部分都是缺乏运动锻炼的男生，别说参加篮球比赛了，就是原地投篮都不一定能投进几个。
篮球周，顾名思义为“篮球”这项运动开展的活动周。
规则很简单，以班级为单位，每班各组建出一支男篮队和女篮队，以抽签形式决定对手，每天晚饭间和下午最后一节课时间到篮球场进行比赛。
分别是十二进六，六进三，最后再从进入决赛的三支队伍里决出冠亚季军。
一班篮球水平虽差，但却有强烈的胜负欲，体育委员特意向余然申请笨鸟先飞计划，组织男女两支篮球队利用读报课时间在球场练球。
蒋贺宇便是刚练球结束，至于江怀野，则是浑水摸鱼翘课出来。
江怀野睇他：“现在不是兴高采烈报名的时候了？”
蒋贺宇无语：“我算是明白武斌动员大家参加篮球赛的时候，你为什么死活不愿意报名了。说真的，咱班这情况十二进六都悬，如果有赢面，那一定是在第一轮就抽到二班做对手。”
蒋贺宇磨牙瞪他：“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我，等篮球周结束，我这一世英明就要随着一班的名次被摁在地上摩擦了。”
江怀野说起风凉话：“想开一点，万一真抽到二班呢。”
“……”蒋贺宇，“去你的。”
喧嚣声席卷进校园，沥青道路的人群渐渐增多，蒋贺宇没再贫下去，让江怀野把篮球拿回教室，他拐去商店买水。
……
人影憧憧，迟意搬着椅子慢吞吞朝教室去，臂弯里还夹着三角板和一些纸页。
忽然，重量消失，迟意茫然地转过头。
江怀野单手拎过椅子，见迟意呆呆，脸上还抿着点粉笔末，他轻笑了声。
迟意更加茫然，小心翼翼：“怎、怎么了？”
江怀野提示：“脸上有东西。”
迟意用手去擦，但忘了手里还握着粉笔盒，脸颊更花了。
江怀野看不下去，夹着篮球那条手臂微微抬起，腕部蹭过。迟意脸颊倏红，像是受到惊吓的小猫崽，猛然退了半步。
江怀野也不在意，兀自朝前走。
从耳尖到耳根，迟意感觉自己要熟透了，脸颊似是还残余着方才那一晃而过的温热触感，心跳也因着升温而加速跳动，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像个小尾巴缀在江怀野身后。
片刻，迟意冷静下来，她咬了下唇瓣，有点懊悔，怎么每次都表现得这么糟糕……
楼梯拥挤狭窄，江怀野和迟意又是逆着人流，没走几步就被堵在中间，两人间距离缩短到一阶台阶，挨得很近，隐约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望着挺拔宽阔的肩背，迟意鼓起勇气：“我、我刚才听到你在弹吉他。”
江怀野垂下眼，入目是迟意松软的头发，纤长黑睫不安地轻颤着。
“嗯？”
迟意仰头，眸子黑亮，脸颊有梨涡浅现，她说：“很好听。”
江怀野漫不经心：“哪首？”
迟意微怔，愣了几秒才明白江怀野的问题，她揉了下耳朵，声音很轻，有几分羞赧藏在语气外，浅浅的，不被察觉：“都好听。”
楼梯顶灯接触不良，闪了几下，忽明忽暗，脚步声与吵闹声混在一起，夜色与夜风交融与此，黏稠凛冽。
昏暗视野中，听力好像也会随之减弱。
迟意用更轻的声音补充。
“最后一首最好听。”
那首曲子的名字是《不能说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喜欢你，也是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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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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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理解为表白吧，可以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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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也是秘密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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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抱佛脚都不会啊。]
开学没几日，学校便已恢复早读间隙的跑操和大课间时的广播体操运动，十点的太阳攀至高空，激情洋溢的领操音频回荡在整片校园。
随着最后一拍动作落下，广播体操结束。
体育老师在主席台上对这次课间操情况做以总结，按照惯例，各表扬批评三个班级，叮嘱同学们下次集合时要更快速些，然后宣布解散。
和升国旗一样，课间操也是按照男生一列、女生一列的要求，每班在绿茵球场有固定点位，前后左右分别间隔一米排列。
由于身高原因，迟意的位置稍靠前一些。
解散后，迟意随着人群向身后操场出口离开，叶芃芃和白雪等在原地，到迟意过去，叶芃芃很熟稔地挽过迟意臂弯。
分给一班的宣传栏在与操场出口隔了一条沥青路的斜对角处，但凡从操场出来都会看到，人来人往，很受瞩目。
此刻文字素材已经补上，黑板报完整。
路过时，叶芃芃拉着两人放慢脚步，视线停留，她欣赏着板报，感慨不已：“难以置信，这竟然是出自我手！”
白雪打击：“省省吧，出自迟意之手。”
白雪话音一转：“可惜我的樱木花道没有露脸的机会。”
叶芃芃：“我的流川枫也。不过我感觉现在更契合主题，这次宣传栏板报评比，咱班估计能排第一。”她摇了摇迟意手臂，毫不吝啬夸赞：“迟迟，你真厉害！”
迟意不太擅长接收别人的夸奖，她摸了下耳朵：“还、还好吧。”
她同样微侧过头，盯着被叶芃芃称为更契合主题的那个地方。
少年着蓝色校服外套，跃起投篮的动作，是一个侧面角度，风扬起，碎发遮过脸颊，依稀能看到高挺的鼻梁与凌厉的下颌线条，校服衣摆随之起伏，球框在黑板报另一侧边角，篮球从上方划过，留下蓝色如流焰般的痕迹。
很有热血日漫的风格。
校服、篮球和少年，构成青春肆意的高中生涯。
没有人注意到，篮球旋转的边界有一个小小的吉他印记，和江怀野常用的那颗黑金色篮球的定制印记相同。
回班级的路上，叶芃芃被好些个同班同学抓着质问她寒假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能原地飞升成大触，这除了奇迹还能用什么解释。
此外，还有人怀疑她因为在学业上碾压不了江怀野，故此另辟蹊径，终于勤学苦练出成果，在画画方面让江怀野扬鞭莫及。
叶芃芃一脸无语，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根本不是她出的板报。
一路上，重复的解释，叶芃芃都数不清说了多少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连带着迟意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跃进同学的印象之中，夸赞与惊讶接踵，衣袖下的手指不安蜷缩，迟意笑容都开始僵硬。
好在，终于回到教室。
迟意刚坐下，拿出数学课本准备预习。
后门再次被推开，江怀野如往常那般懒散坐下，倒是蒋贺宇推着同桌的椅背，风风火火挤进自己位置，而后转过身，目光炯然地盯着迟意看。
迟意不自在：“怎、怎么了？”
蒋贺宇一开始就知道迟意被叶芃芃抓去做苦力，但今天才算认真看到她们出的黑板报，开口便是“黑板报”三个词。
迟意：“……”
“我刚到走廊时，二班班长守株待兔，直接把我和阿野拽到他们教室，以这次篮球赛送我们进前六为条件，想要借人给他们班画板报。”蒋贺宇演讲到一半，插入题外话，“还别说，满满你画的这板报挺好看的，我们给一百分。”
是我们，不是我。
迟意微怔，余光偷偷瞄着江怀野。
他也会觉得好看吗……
这个想法才刚冒出头，蒋贺宇仿佛有读心术一般，替迟意确认：“阿野，下操路上你不也看到了，怎么样？评个分。”
江怀野侧眸：“好看。”
明明是平淡至极的语气，明明很可能是敷衍之语。
但这瞬，属于迟意的蜜糖罐子迅速被填满，金黄蜜液溢出，沿着瓶壁缓缓淌下，甜腻味氤氲在空气中。迟意悄悄揉了揉脸颊，怕那点隐秘的喜悦通过表情不受控制流露出。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轮篮球比赛在今天下午正式开启。
为此，早饭间时各班体育委员都被体育老师喊去办公室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随后分别进行抽签。
幸运的是，一班抽到的对手正是二班。
武斌满脸喜意的带回这个消息，蒋贺宇目瞪口呆，愣了几秒，揽过江怀野，没想到真被他这张嘴说中了，他勒令江怀野会说就多说点。
“真不是我埋汰二班，虽然咱班菜，但他们班比咱班还菜，什么叫送我们进前六，这明明是板上钉钉的结果，也好意思拿来卖人情。”蒋贺宇嫌弃道，“一点诚意都没有，还跟我提什么兄弟班级。”
他仿佛一个老父亲，不放心交代道：“满满，要是隔壁谁谁过来找你帮忙，你可别答应啊。不过你要真心软想帮忙也行，先跟我说，怎么也要给够好处才行。”
除了学业外，在其他方面都是难兄难弟级别的兄弟班级情谊，在涉及利益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迟意心情微妙地点点头。
话说回来，蒋贺宇闲聊道：“满满，你是准备走艺术生吗？”
迟意愣了瞬，没有丝毫犹豫地否认：“没准备。”
蒋贺宇惊讶：“啊？我感觉你之前应该有专门学过绘画吧，很厉害啊，而且走艺术生，对于文化课成绩的要求会降低一些，你也会轻松很多。像蔺珈，她就是嗯……嫌学习太累，正好又喜欢音乐，确定过目标院校后就不怎么学习了。”
迟意敛眸，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我不喜欢画画。”
江怀野虽没有主动参与进聊天，但在旁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也听了大概，他转笔的动作滞了瞬，看向迟意，但也只是看着。
下一秒，他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轻挑，斜坠的笔杆再次恢复原轨迹。
“这样啊。”蒋贺宇略遗憾道，“不喜欢就算了，兴趣为主，而且你成绩也还行嘛，再努力努力，等高考填报志愿时咱报一个学校。”
“哪一个？”迟意盯着课本上的页码数字发呆，情绪略显低沉，心不在焉问。
蒋贺宇愣住，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短暂思忖后，他挠了挠头：“我没想好，不然和阿野一起进体育学院，等毕业一起当体育老师吧。”
迟意：“……？”
“？”江怀野蹙眉，“不是。我什么时候把体育老师定为我的未来职业了？”
“现在可以。”蒋贺宇给出极简单的理由，“你不觉得大学时期能天天和我打球，工作时候也能天天和我约球，是一件很令人向往的事情吗？”
江怀野卷着课本敲他：“那我得多倒霉。”
蒋贺宇不服气：“这是你三生有幸！”
上课铃骤响，英语老师准时出现在讲台，江怀野懒得搭理蒋贺宇，恐吓道：“老太太来了，等会儿挑你背课文。”
蒋贺宇各科成绩都还好，唯独英语一窍不通，背英语课文更是他的死穴。他宁愿被余然拎出去教育一天，也不愿意背一段课文。
“险恶用心！”他骂骂咧咧后以迅雷之势坐端正，生怕被老太太注意到。
漫长的铃声结束，老太太环视了圈教室，确定全班坐齐后第一个点了迟意的名字，相比不及格的数学和怎么都转不过来弯的地理，迟意英语成绩优异，入学摸底考试时单科年级第三，而且人也乖巧，很受老太太宠爱。
按照惯例，英语课前会有五分钟时间用来背诵课文。
对于随机抽取的一段课文，迟意熟练背诵出。
标准的英式发音，少女软糯清甜的嗓音，很是悦耳，这是江怀野很喜欢的一个环节，他支着下颌认真听。
篮球周已经开启，比赛迫在眉睫，不止一班偷偷加训，其他班级也陆续抽时间训练，一时间塑胶球场变得格外枪手。
课间时，江怀野难得没有打球，懒洋洋窝在位置上写卷子。
迟意也借此机会向他多问了几道数学题，之前江怀野虽有说让迟意把不会的题目圈起来，第二天和她讲，但他总是神出鬼没，迟意鲜少找到机会。
江怀野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讲题也不像叶芃芃那样，每一个细节都涉及得到，他则是确定迟意不会的地方，在旁边写下要用到的公式，让迟意自己想，实在想不明白他再简单提醒两句，最后帮迟意顺一遍整道题考察的知识点、设计的陷阱以及向外延展的其他题型。
几道题下来，迟意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直到放学，她还残留着做题结束的兴奋和成就感，心情格外开阔，和江怀野道别时的那句“再见”也格外真挚纯粹。
像一只被允许在长毛地毯上撒欢打滚的小猫崽。
最近迟惟东工作日益忙碌，迟意对阳城也逐渐熟悉，至少从家到阳高这段路程，她已经走过很多次，路边商店招牌都记得清晰，所以从上周起，她征得迟惟东同意，独自坐公交上下学了。
回家后，迟意趁热打铁，迅速换上睡衣，倒了杯热水便坐在书桌前。
白天讲完题目之后，江怀野又在练习册上给迟意圈了几道同类型和难度略微进阶的题目，要她再练习巩固一下。
时钟滴答前进，不知不觉已经转过一圈。
一连串要用到或可能用到的公式都被默写在草稿纸上，笔尖在纸上起舞，迟意正算得入迷，忽然，手机铃声响。
一室寂静被打破，她抓了抓头发，烦躁地从抽屉摸过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时，迟意动作微顿了瞬。
铃声依旧在吵，迟意咬着下唇，在即将自动挂断时终于接听电话。
“满满？”电话那端传来温柔女声，音调很轻，好像怕打扰到她。
“嗯。”迟意闷闷应道，前一刻还高昂的情绪瞬间跌落。
“这会儿已经睡了吗？”
“没，在写作业。”
对话突然暂停，很莫名其妙的安静，只余下通话间的电流波动声在耳际流动着，窗外是盏盏灯火，一天结束，应是一家人的愉悦相处时间。
“在阳城还适应吗？新学校有没有交到朋友？你爸爸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嗯。”
孺慕、依赖、逃避、憎恶……许多种情绪如潮水翻涌，迟意有些烦躁，潜意识表现出抵抗的姿态。
“听你爸爸说，你现在学习很辛苦。”对方顿了下，似是在犹豫措辞，“如果不喜欢阳城，不喜欢现在的学习环境，妈妈会和爸爸商量，让他把你送回来，还回原来的学校，和以前一样。”
怎么可能会和以前一样，重圆的镜子姑且不能被恢复原样，更何况这破碎的镜子根本没有重圆的想法。
明明是乔万慈先抛弃她的。
明明是乔万慈主动去做闻月的妈妈。
而且发生那种事之后，以前的同学哪里还算她的朋友。
迟意真的不理解。
“不过满满想在阳城陪爸爸也没关系，等放假可以来妈妈这边住一段时间，妈妈给你留了一个房间，你和小月不是好朋友嘛，房间特意留在小月隔壁——”
躁意似烛火被轻易点燃，迟意想反驳，想说狠话。但喉头滚了又滚，始终无法吐出口，她什么都不想听，最终冷声打断：“现在很晚了，我作业还没做完，你早点睡。”
话音戛然，电话两端再次沉默。
迟意狠心切断电话。
屏幕亮光熄灭，黑色镜面倒映出迟意的轮廓，眸底像是进入一个循环的轮回，她盯着出神，许久许久，她把手机丢至一旁，脸颊埋在臂弯中，悲伤似浪潮翻涌，无声啜泣着，睡衣的软毛被洇湿得彻底。
白日里，她告诉蒋贺宇她不喜欢画画。
是真的也是假的。直到现在，她书本内都还能寻到一副又一副，像石缝间隙苔藓似的，在无聊时留下小画，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近乎本能。
乔万慈书香门第出身，年轻时学的油画，也曾拿过几个小奖，后来开了家画廊。迟意从小在那边玩，深受熏陶，记事开始，拿起的第一支笔是画笔，别人玩玩具的时候，她在玩乔万慈的颜料。
有乔万慈影响的原因，但迟意也是真的喜欢画画。
在小学一年级时，老师应该都有提问过小朋友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从那时起，迟意的梦想便是成为画家，并一直没有变过。
只不过现在，再看到画具，她只剩下痛苦。
她会想到乔万慈，想到乔万慈离开的原因，想到乔万慈离开时头也不回的姿态，更会想到成为乔万慈继女的闻月，以及因为闻月，她在学校所遭遇的事情。
很复杂的感觉，根本无法用“喜欢与否”这种简单词汇来形容。
迟意只想逃避，哪怕无用。
……
如江怀野预料那般，第一轮篮球赛中一班稳胜二班，但第二轮对上其他班级时毫无胜算，止步六强赛。
余然也是从高中这个年纪过来，很清楚小朋友们的心思，在不耽误成绩的前提下对所带学生还算纵容，男篮女篮队分别败北后，他特意定制了一个蛋糕拿到教室，是安慰他们，也是庆贺男篮队进入六强。
篮球周还有几日才结束，余然没有强迫学生必须留在教室学习，允许他们去球场为其他班级加油，也允许他们在操场散步，只要在规定活动时间内进行不违反校规校纪的活动都可以。
叶芃芃和白雪有其他相熟的朋友，而且对方特别争气，一路进入决赛，她们每场不落的围在现场加油。
迟意原本打算留在教室学习，最终也被拉去看了一两场比赛。
冠亚季军决出，篮球周落下帷幕，二月也已经接近尾声，随之而来的是入学后第一次月考。
三月初，考试时间和考试安排确定。
和上次摸底考试一样，余然在早读宣布这个消息，并安排了早饭间打扫教室的几个小组。
“韩书，帮我剪一下胶带，我贴考场号。”周一灵拿着打印有考场号的纸张，对着后门比划了几下，回头和韩书说。
“门上还贴着东西，是直接贴上面，还是先撕掉再贴？”
“撕掉吧。”周一灵把考场号递给韩书，开始撕后门中央的提示字条，“这是江怀野贴的吧？现在应该也没用了。”
教室内嘈杂，人影进进出出，都在收拾各自的物品，仅一个月时间，学校发下来的课本和资料已经多到抽屉都塞不下，很多人把复习要用的书籍资料搬到走廊，翻找时会方便一些。
迟意整理完课桌，从后门路过，听到韩书和周一灵的对话，她脚步微顿。
韩书注意到她：“迟意，这张纸我们撕了啊。”
风过雨过，阳光暴晒后，纸张已经变得皱巴巴脏兮兮，透露出陈旧，“随手关门”这四个飘扬不羁的字也有些洇墨。
明明才立春不久，近一周温度突然暴增，最高温度已经接近夏天，暖气片仍在兢兢业业工作，正午前后，教室又暖又闷，学生容易昏昏欲睡，老师上课时会要求打开前后门和窗户通风。
“噢，好的。”
迟意犹豫，到底没有留下它的理由。
本来周一灵从边缘处胶带慢慢撕，大概是黏了太久，黏得太牢的原因，她没了耐心，扯着揭开的一条边，动作粗暴地把整张纸拽下来，随手团成一团，这才去清理还黏在门上的残留部分。
韩书见迟意没有离开，看向她抱的那摞课本：“搬得动吗？需要我帮忙吗？”
迟意忙摇头，拒绝后快步走到走廊，像是被人踩到尾巴似的。
等她放过东西再经过后门，考场号的纸张已经被贴好，迟意咬了下唇，走至跟前：“你要扔垃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