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可算是在他们面前丢了大脸。

    竺玉张嘴,正准备说些客套的话,好就此和他们分道扬镳。

    秦衡忽然开了口:“既然今日如此有缘,我请殿下去酒楼吃顿饭。”

    秦衡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存了坏心,但他惯来会演戏,长袖善舞、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一流。

    竺玉不敢全然信了他的。

    她知道他们以往也常去酒楼,但是此前从未邀请过她。

    竺玉想了想,还是狠心拒了:“不了,我还有别的事…”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绥突然打断,他说:“殿下急什么?左不过一顿饭的时辰,耽误不了你的宏图大业。”

    竺玉有些恼怒,陆绥这人说话就是这样,没有一个脏字,但是每个字凑在一起确实难听至极。

    似讽非讽,能把人说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竺玉还想拒绝。

    周淮安也插了句嘴:“我们好歹是同窗,而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殿下不必如此躲着我们。”

    周淮安出身武将之家,说话直来直往,性子却也有些顽劣。

    他方才一听就听出来秦衡没安好心,既然有好戏看,他自当愿意推波助澜。

    “我们总合不来也不是个事儿,往后还有两年的书要读,若一直这么看不顺眼下去,你争我斗,都逃不脱要受罚,不如好好相处。归根结底,咱们几个也没有深仇大恨,是不是?”

    秦衡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竺玉心想若是他们有意同她和平相处,也是好事。省得在国子监里就越闹越僵,她算计不过这几个人,再谨慎小心,也会着了他们的道,吃几个暗亏。

    登基之后,他们兴许还会和她死命作对。

    与其如此,现在处好关系,倒也不亏。

    未必要有多好,平时在学里碰见不再针锋对麦芒就足够了。

    竺玉抬起脸,唇瓣一张一合:“秦兄言之有理。”

    清润的嗓音,十分悦耳。

    陆绥的目光停在少年的脸上,他的眼神一眼就能看透,半分都没怀疑,是真的相信了秦衡随口说的鬼话。

    第11章

    第11章【已大修重写】

    秦衡笑吟吟的样子非常的平易近人,满眼诚心诚意,渐渐也打消了她的疑虑。

    秦衡出身名门,平时为人处世虽有些霸道,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应该不坏。

    再者,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郎。

    如他所说,也并未隔着血海深仇,自是没有过不去的深仇大恨。

    这样分析,竺玉觉得秦衡应当不是故意来戏耍消遣她的。

    到了酒楼,他们早早订好了楼上的雅间,楼梯和走廊都有人把守,不会有人来打扰。

    雅间里倒是敞亮,陈设简单,一扇锦绣海棠红檀木屏风,几盏玉烛灯台,屏风正对着供客人休憩的沉香小榻。

    屋里燃了香。

    倒是也很暖和。

    周淮安见他出宫连个随从都没带,心底有几分诧异,平时看着胆小,这种时候胆子可太大了。

    周淮安今日出门配了剑,出门前刚从演武场回来,额前系着黑色的束带抹额,风姿翩翩,俊秀硬朗,身上好似裹着洗不净的肃杀血气。

    竺玉刚刚落座,就被几人围在中间。

    陆绥坐在她对面,好像一个旁观者,高贵冷艳的欣赏着她的姿态。

    秦衡似乎对这里很熟,叫来了掌柜,让他拿出陈年酿就的女儿红。

    秦衡坐在她旁边,她浑身都不自在,她小声地说:“秦兄,我今日不便饮酒。”

    秦衡看他一眼,笑了笑:“殿下在担心什么?只是小酌一杯,不会误事。”

    他已经拿起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馥郁的芬香快要溢了出来。

    秦衡将酒杯推到他面前:“殿下尝尝。”

    竺玉很难推拒,显得她好像很不合群,她端起酒杯浅浅抿了口,入口软绵,后味强劲,到了嗓子便觉得有些呛。

    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一张玉白的小脸咳得发红,秦衡好像没听见她的咳嗽声似的,继续为她斟满了酒水。

    “怎么样?味道可是不错?我们常来这儿,这家的厨子还是掌柜从苏州请来的大厨,不仅会做菜,酿酒也是一绝。”

    竺玉喝了两口水压了压,入口软绵的薄酒其实熏人的很。

    她一喝酒,脸就容易红。

    本来就长着张柔软无害的脸,薄薄的皮肤映着娇艳欲滴的薄红之色,倒是像极了被染指的剥壳荔枝。

    眼睛圆圆的,黑漆漆的,又润润的。

    秦衡说完就又盯着沈竺玉的脸看了许久,觉着他这三分醉人的模样还挺有春色。

    陆绥的目光也放肆在沈竺玉的脸庞停留的片刻,他似乎很难受,抵着唇压着咳嗽声,衣领处这截纤细雪白的脖颈都染上了薄红之色,好似从里漾起透骨的软香。

    陆绥竟平白无故的口齿生津了起来。

    火舌干燥。

    他面无表情端起眼前的茶杯,茶水已经凉透,倒是正好能压一压忽然复起的燥热。

    “秦兄,我不胜酒力,尝个味道就好。”

    竺玉同他说话已经很客气,她原本也不想和他们撕破脸皮,以前更无意与他们起争执,只是各种阴差阳错,总是莫名其妙的就对上。

    秦兄一边说好,一边自顾自的给她倒酒。

    “今天倒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往常多有得罪,我敬殿下一杯。”

    他说完仰着头,一杯酒就咽下了喉咙,进了肚子。

    竺玉被他架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秦衡直勾勾盯着她看,好像就在等她的回应,竺玉不得不硬着头皮端起面前的酒杯,刚刚抿了一小口,这会儿脑袋不晕也不痛,想来也没什么后劲。

    她狠了狠心,也学他仰头一饮而尽。

    秦衡狭长的眼尾慢慢弯了起来,他笑起来非常无害,格外能叫人信服:“殿下好酒量!我实在佩服,早知殿下有如此海量,我早就邀你出来对月酌饮。”

    竺玉肚子里空空的,咽下这杯酒之后着实有些不舒服,她听着秦衡毫不吝啬的赞扬,虽也心知肚明只是他随口的恭维,但是她听着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哪有人不爱听好话。

    “我也敬殿下一杯。”周淮安方才进屋时顺手解开了箭袖,取下了腰间的佩剑,经年累月在演武场上训练,他的肤色比他们都要深一些。

    沈竺玉是皮肤最白的那个,一看就像是不怎么出门的文弱小书生。

    周淮安端起了酒杯,竺玉也不好不应。

    一杯两杯三杯落肚,脑袋已经开始发晕,不过表面还强撑着清醒。

    陆绥从始至终都没说话,置身事外般静静的看着,既没有阻拦,也没有插手。

    沈竺玉这点脑子,合该被秦衡和周淮安耍得团团转,三两句好听的话就将他哄骗的什么都信了。

    只不过陆绥没想到沈竺玉竟这般爱听旁人夸他,方才秦衡恭维他的那两句,直接将他说的耳朵尖都冒着红。

    转念想想,他平日在国子监里头常常挨骂,便是在陛下面前也常讨不到好。

    陆绥经常瞧见他垂头丧气的被从上书房里给轰出来,有时候不会察言观色,惹恼了陛下,罚跪也是常有的事。

    跪也跪得很老实,不知道叫人偷偷送来护膝挡一挡。

    竺玉已经有些醉了,厢房的三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会儿显然没有方才清醒,眼神朦胧空泛,同他说话,都要等他好一会儿,他才能提起精神回。

    秦衡瞧着他喝醉酒的模样,也挺有意思的。

    别的不说,这张脸染了几分微醺的醉红,就像上了色的美人图,确实勾人又好看。

    什么京城第一美人。

    都该通通让位给这位太子。

    皇后那样的人,竟生得出看起来如此冰清玉洁的人。

    陛下年轻时亦是丰神俊朗的男人,长得自是不差,沈竺玉却也不全然是像陛下的,他这双眼睛总给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秦衡盯着他看。

    他却安安静静的盯着坐在陆绥身旁的周淮安,眼睛眨都不眨。

    竺玉望着她的表兄,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譬如她小时候就羡慕周淮安的父亲将他架在脖子上,威风凛凛。

    她小时候羡慕许多人。

    他们的母亲都很温柔,宫宴时仔仔细细照看着他们,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是打从骨子里的疼爱。

    她那时候不懂,为什么她不能扑进母后的怀里撒娇,每次小心翼翼在母后面前讨巧,都要被狠狠训斥一顿。

    说她心思不正,整日就想着没用的事情。

    她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就当立起身上的责任。

    现在想想,皇后只是不喜欢她而已,怕是还恶心透了她。

    周淮安被沈竺玉的眼神看得哪哪儿都不痛快,好端端的竟然这样直勾勾盯着他瞧,实在是有些无理了。

    他脸上又没什么东西。

    周淮安将门出身,不像秦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不喜演戏,也不喜欢拐着弯说话。

    当即周淮安就冷下了脸,板着冷峻脸时颇有些凶神恶煞的,特别的不好相处。

    谁知哪怕他端着不好相处的凶相,沈竺玉还不知收敛、得寸进尺的盯着他看。

    周淮安冷冷吸了口气,语气已经相当不耐:“殿下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

    竺玉这会儿脑袋都晕,怔忪片刻,才慢吞吞的醒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格外认真地说:“没有东西。”

    周淮安的手已经按在一旁的剑柄上,他真是受不了沈竺玉这种眼神,眼睛里像含着水,温温柔柔的看着他,把他心里看得都发毛。

    他又不是李裴。

    没那种爱好。

    对男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尤其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换成别人用这么恶心的目光盯着他瞧,早就被他一剑给砍掉了脑袋。

    沈竺玉是太子,他才忍着没动手。

    陆绥和秦衡自然也察觉到了沈竺玉的神色,他眼巴巴盯着周淮安,把人看得火冒三丈还不自知。

    秦衡笑了声,真是有意思。

    该不会沈竺玉真的有龙阳之好,难怪李裴止不住的贴着他,这会儿他又用眼神来恶心周淮安。

    “周淮安,你说话怎么像是在训人?别人吓着了。”

    秦衡装模作样说了这么句。

    再一看沈竺玉还是那晕晕乎乎的样子。

    坏了。

    还真把人给灌醉了。

    即便灌醉了,秦衡等人也没什么愧疚,甚至做了平时没机会做的事情,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他还真像个不倒翁似的晃了两下。

    只是人醉了,眼睛还在周淮安身上。

    周淮安懒得同喝醉酒的人计较,彻彻底底忽略眼前的人。

    竺玉有些醉了之后往外吐的话倒是比平常要多,也不再是一板一眼那么正正经经的样子,她的目光又慢慢挪到陆绥的脸上,以为今天和他们已经算是冰释前嫌。

    她说:“我以前并非在先生面前故意告你们的状,做事说话也没有特意针对你们。”

    她都是对事不对人。

    只不过很不巧每次都看不惯陆绥他们在监学里做的事情,忍不住替旁人打抱不平,自然就会冒犯了他们。

    竺玉端起酒杯,主动敬了陆绥一杯:“从前的事,大家都不要再记在心上了。”

    陆绥默了默,眸光微动,他说:“殿下说的是。”

    平平淡淡的声线,听不出是出自真心还是在敷衍。

    竺玉松了口气,这杯酒下肚之后脑子就晕得更厉害,身体摇摇欲坠,她赶紧坐了下来,差点摔倒,还是秦衡好心扶了她一把,很快就抽回了手。

    不过忍不住在心中咋舌,沈竺玉的身形还真够瘦弱的,衣裳空空荡荡,几乎都没碰到他的骨头。

    不过他今日没有再装模作样,倒是讨喜了不少。

    秦衡原本存了坏心,故意把人灌醉是想看他出丑的,但这人喝醉之后说话倒是悦耳,起码没说让人扫兴的晦气话。

    温和柔软,平白就能叫人沉心静气。

    拂去内心的燥意。

    喝醉之后也没失态。

    傻愣愣盯着周淮安看,他看得够了就好像昏昏欲睡,脑袋似小鸡啄米,止不住的往下点。

    看了只觉得好笑。

    时辰不早,得把人送回宫里去。

    陆绥叫来了自己的随从,让人把他送回宫里,只是沈竺玉今天是孤身出宫,没带人也没有马车。

    陆绥皱着眉,说:“先把太子扶到我的马车里。”

    随从低声回道:“是。”

    这人被扶出去的时候,还止不住的往回张望,漆黑明亮的眼亮得像是在发光,醉得都走不动道了还知晓往回偷看,亮亮的眼一言不发盯着周淮安。

    周淮安跟着父兄上阵杀过敌,鲜血溅落在他的脸上,都不在怕的,此时此刻还真被沈竺玉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有种被男人盯上的恶心和冒犯感!

    门扉砰得一声重新被关上。

    缕缕金光也一并被隔绝在外。

    秦衡忍不住轻笑出声,那周淮安开涮,半真半假地说:“这沈竺玉不会移情别恋看上你了吧?”

    周淮安面无表情拔了剑:“你再说。”

    秦衡耸肩:“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只是他倒还真挺敢想。”

    周淮安虽看起来身轻如燕,但是武艺高强,出手就是杀人的招。

    普通人远远嗅到他身上浓烈的杀性,都巴不得离他远点。

    也就沈竺玉为了色心,不知死活。

    他还真的挺好色的。

    怜香惜玉的事情也做过不少。

    陆绥淡道:“秦衡,人是你招来的,你把他送回去。”

    秦衡当然不乐意,笑眯眯地说:“我今日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没有马车。”

    他父亲因他先前在国子学做的事,狠狠拘着他,要他在家好好反省。

    还是母亲心疼他,支走了院门外的奴仆,放他出来透了透气。

    陆绥冷脸不吱声,明显也不大愿意和沈竺玉有过多的往来。

    秦衡想到沈竺玉刚刚神色认真、语气温润同他们讲和的那段话,啧了声:“我觉着沈竺玉也没有从前那么讨人厌了。”

    第12章

    第12章

    马车宽敞,还有张供人休憩的檀木小榻。

    竺玉靠着车窗,头不仅晕还有点疼,她从前没怎么喝过酒,还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

    这会儿算不上糊涂,但脑袋像灌了浆糊,连脖子都觉得沉得很。

    马车里蕴着淡淡的书墨冷香。

    同陆绥身上的气息有些相像,竺玉渐渐的清醒了些,只是脑袋还是沉,眼皮也沉,人犯起了困,就想回去睡觉。

    她这酒量不能算差,只是刚才一杯接着一杯喝的太急。

    酒劲上头,不仅人变得昏沉,身体从内到外都浮着燥热,她松了松衣领,好让自己能透过气来。

    马夫迟迟未动。

    竺玉掀开车帘,红润的脸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就白了几分,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说,从酒楼里出来的陆绥叫她有清醒了些许。

    竺玉对上陆绥的目光,看见他皱了皱眉。

    男人也上了马车,竺玉往角落靠了靠,方才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角,他轻轻抚平了袖口上的褶皱,随后朝她投来了淡淡的一眼。

    竺玉还稀里糊涂的,马车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她看了眼陆绥,说话带着鼻音,她说:“劳烦陆兄将我送到行宫外的住所。”

    太子在的宫外也有府邸。

    只是不常住。

    陆绥嗯了声,随即便闭上了眼,似乎在闭目养神,不太想同她说话的样子。

    他是个很讲究的人。

    傲骨凛凛,清高矜傲。

    竺玉也不会上赶着同他套近乎,两人能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不过的了。

    竺玉还记得上辈子她登基之后,眼前这位陆大人吃穿用度比她还要挑剔,精细程度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赏赐下去稍微差一点的东西,都不会要,也不会用。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碰都不肯碰一下。

    只有那种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陆大人才会撩起眼皮瞧上一眼。

    竺玉正好也困了,靠着窗慢慢闭上了眼,马车行进的平缓,她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想。

    原本闭着眼的男人缓缓撩起了眼皮,眼珠漆黑,眸光灼灼盯着他看了会儿,一寸寸扫过少年的身躯,最后停在他的脸庞,吹弹可破的皮肤,他睡得正熟,毫无防备。

    陆绥忽然觉得马车里有些逼仄,沈竺玉衣领处透出来的香,若有似无的缠在他的鼻尖。

    那会儿腾起来的燥意。

    此时又被激了起来。

    陆绥揉了揉眉心,随即面无表情打开了车窗,冷风扑面,浮动上来的燥热勉强被压了回去。

    周淮安不是李裴,会被沈竺玉这张脸勾引。

    他也没李裴那么糊涂。

    竺玉是被冻醒的,恰好她醒来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后巷小门,她刚睡醒,眼神还有几分涣散。

    待渐渐恢复了神采,拱手同陆绥道了谢。

    陆绥客气疏离:“举手之劳。”

    竺玉一觉睡醒头反而更疼了,她急着摆脱陆绥,跳下马车时没注意地上的小板凳,一脚落空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人。

    骨架纤细的手指用力抓着陆绥的衣袖,待对上他眼底的冷色,又如蝶翅那般颤颤的落下。

    她低声抱歉。

    陆绥皱着眉,没说什么。

    等人进了屋,门扉紧闭,陆绥才在马车上发现他落下的书。

    *

    旬假过后。

    又得上学了。

    国子监每个月就放一天的假。

    内院还有供学子住宿的监舍,只是住在里面的人少,多好不容易靠近国子监的外省学子。

    竺玉想到上学就怵,她心知肚明自己绝非什么天才,资质平平,同陆绥他们相争,就十分痛苦。

    她又是太子,什么都被拿出来和陆绥比。

    书、画、棋艺、文章等等,每次听着先生的叹息,她也想叹气。

    唯有一样算学。

    她同陆绥勉强能打个平手。

    这天才下了学,竺玉就被陈皇后叫了过去,路上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雨点溅落在屋檐上,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檐沟坠进院子里的青石板。

    雨势渐大,又起了寒风。

    竺玉拢紧身上的狐裘斗篷,戴上兜帽,防风御寒。

    天色渐暗,廊庑点了宫灯,被风吹得作响。

    前面有太监提着灯笼带路,纸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好似随时会熄灭。

    宫灯将少女的脸庞照得如琢如玉,皮肤透净雪白,耳朵尖映出好似泛着软香的绯色,她垂着眼睫,浓长的睫毛密密匝匝落下小片阴影,眼睛漂亮,鼻尖被风吹得有点红。

    长善宫门前,早早就有嬷嬷在候着。

    竺玉听着廊外的雨声,冰冷的风拂面吹来,倒是叫她清醒了些,她望着宫门前的嬷嬷。

    记起来,这次陈皇后是将她叫过去是做什么。

    上辈子她至死才看清陈皇后的人面蛇心、她被陈皇后傻乎乎蒙骗了大半辈子。

    她的一生。

    都做了陈皇后手里的棋子。

    她若是没记错,陈皇后是要她去父皇面前求情,将她的外父亲陈鸿祯从江南织造司调回京里。

    江南织造司虽然是个肥差。

    但是却没什么实权。

    前些日子,江南织造司还出了事。

    陈鸿祯被一封奏折给告了,贪墨受贿的账本都一并被人给送到了殿前。

    父皇看过奏折后,大发雷霆,下令大理寺彻查。

    上辈子,陈皇后在她面前哭得快要晕过去,死死抓着她的手,说她的外祖父是被奸人所害,绝不是贪财的人。

    叫她还她外祖父一个清白。

    竺玉傻乎乎的信了。

    她去父皇面前求情,言辞恳切的说她的外祖父是被人设局冤枉,话才说完,父皇随手拿起案桌上的茶杯朝她砸了过来,滚烫的茶水顺着她的衣领往里流淌,又烫又疼。

    “出去给朕跪着!”

    竺玉在上书房的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期间陆绥还被父皇召见了两次,他从她身旁经过,特意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的欣赏着她狼狈的姿态。

    天寒地冻,她的膝盖跪得都没有了知觉。

    周淮安同陆绥离开上书房的时候,扫了他一眼,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装模作样叹了声:“可怜。”

    竺玉慢慢从回忆里醒神,陈皇后红着眼睛望着她,好似有万般的委屈要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有些烫。

    她听着陈皇后哽咽着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外祖父为官几十载,这辈子也没有做过亏心的事,他一生清白断不能毁在这平白无故的陷害里。”

    说着陈皇后又用帕子拭了拭泪:“说到底,他们构陷你的外祖父,也是冲着你来的。你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沉默片刻,竺玉缓缓抬起小脸,黑曜石般纯净的眼眸里装满了对眼前之人的信任,柔软又好骗。

    她说:“母后放心,我这就去找父皇,要他还外祖父一个清白。”

    陈皇后渐渐止住了眼泪:“可恨陈家朝中无人,帮不上你什么忙。往后待你羽翼丰满,决不能再落入今日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旁人靠不住,你外祖家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竺玉垂下眼皮,她说:“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我以后也不会辜负母后的真心。”

    她说这句话时,咬字清楚,格外认真。

    她平时在陈皇后面前又是老实巴交、天真愚蠢的样子,陈皇后丝毫没有起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的看着她:“你是个好孩子。”

    陈皇后又叹了叹气:“是母后拖累你,若是我有周贵妃那般受宠,你父皇也不会哪哪儿都瞧你不顺眼。”

    说罢。

    陈皇后就叫嬷嬷端来几碟子她爱吃的点心,满眼慈爱望着她,装得毫无破绽。

    外人眼中,便是那母慈子孝的画面。

    竺玉借口自己已经用过了晚膳,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刚离开长善宫,陈皇后眼睛里的慈爱就消失不见,冷着张脸,“将桌子上这些糕点都撤了。”

    “是。”

    嬷嬷知晓娘娘心中有气,娘娘从来都不喜欢周贵妃生的这个女儿,只不过是因为还能利用得上,才同人演戏。

    “娘娘不用担心,我看殿下待您是忠心耿耿,便是您让她明日去死,她也不会犹豫。”

    周贵妃生得这个女儿,哪里都不像她。

    一点儿都不骄纵。

    也不像那泛着灼灼光华的耀眼明珠,生来就目中无人。

    她乖得很。

    说什么就听什么。

    胆小怯懦,乖巧顺从。

    这也是陈皇后故意教养出来的结果。

    如此这样,也算满意。

    至少没有白白演十几年的戏。

    “陛下正在气头上,她明日去求情,怕是讨不到好。”

    “也该让她吃点苦头了。”

    陈皇后心中本来烦闷的很,但是一想到周音华的女儿要为她父亲求情受罚,便觉得痛快了许多。

    周音华那般目下无人的天之娇女,以为女儿生来夭折之后,诵经祈福、吃斋吃素这么多年。

    殊不知她的宝贝女儿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她输了周音华大半辈子。

    唯有这件事,是赢了的。

    却也足够叫周音华痛不欲生。

    隔天。

    竺玉去国子监里上学前,特意先去了上书房求见父皇。

    父皇身边伺候多年的刘公公也是个会使眼色的,压低了声音同她说:“小祖宗,陛下正在气头上,您可千万别犯傻来触霉头。”

    长元帝本就看这个太子不大喜欢。

    他若是来求情,可就真是火上浇油了。

    竺玉润了润嗓子,她说话温和:“刘公公,我并非是来替我外祖父求情。父皇先前病了,我只是担心父皇的病还没好。”

    刘公公半信半疑,“殿下当真?”

    竺玉点点头。

    刘公公早就看出来殿下不擅扯谎,去殿内禀告通传之前还语重心长的叮嘱:“太子殿下该知道陛下的脾性,眼里容不得沙子,犯了错就得认罚,谁来求情都无用,除非是…”

    刘公公一不小心说多了,直觉失言,装模作样的扇了扇自己的耳光。

    除非是周贵妃来求情。

    周贵妃同其他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只可惜。

    周贵妃至今都对陛下冷着脸,爱搭不理。

    刘公公进殿禀告不久,竺玉就被叫了进去。

    她垂着眼,踏进熟悉的殿内,心里万般复杂,她绝不可能替陈家的人求情。

    这回最好能将他们摁死,绝了回京做官的心思。

    陈皇后暗度陈仓的亲子如今就养在江南,南边富庶,又不似京城,半点风吹草动都被盯着。

    长元帝居高临下盯着他看了半晌,手里捏着封奏折,便是参了陈鸿祯的奏折,

    他这个儿子,太听话了。

    听话孝顺的太子,是当不成皇帝的。

    长元帝不喜欢他,既有迁怒,更多的还是不喜他唯唯诺诺的性子,难撑大任。

    他又极其听他母后的话,更是大忌。

    “父皇,儿臣听说您伤寒未愈,心里担忧的紧,特意叫人找了两支百年人参,望您能顾及龙体。”

    长元帝听见他这句话,微微一愣,眯起眼睛盯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心。

    听着不像是假的。

    这个太子不大会骗人。

    长元帝脸上的冷色稍稍缓了缓,“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

    第13章

    第13章

    江南织造司是个肥差,虽然没什么实权,却是能捞得着不少银两的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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