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只是一万韩元而已,朴秀珍和李敏恩两母女不约而同地安慰自己,可依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失落。

    就在这时,她们同时听见,朴荣洙的手机突然响起。

    好像招魂铃铛的声音。

    *

    “众筹殺人?”

    春月乐得手里的剪刀一颤,咔嚓一声,竟一不小心把窦任后脑勺的头发剪出个大缺口。

    “对,但一开始付了钱的人,都以为自己上当受骗,谁都没想第二天新闻爆出,尹镇亨是真的死了。”

    窦任乖乖垂着脑袋,还不知自己的发型这下毁了,给春月仔细讲前两天发生的大事。

    尹镇亨的死亡时间是9月2日晚上,死因是窒息死亡。

    尸体被布置成坐在餐桌旁吃饭的样子,桌子上摆了个盘子,上面放着一颗只咬了一口、果肉氧化发黄的苹果。

    苹果旁边,还有两根被煎熟的手指。

    而法医在尹镇亨喉咙中,取出了另外三根手指,也是被煎过的,经DNA和切口比对,五根手指均是来自尹镇亨的右手。

    五根手指被人干净利落地齐根切断,这与尹镇亨当年对李彩英做的事情类似。

    尹镇亨当年绑架性侵了年近八岁的小彩英,还将其右手手指裁下,带回家做“纪念品”,警察上门逮捕时,发现尹镇亨把小女孩的手指泡在酒里,自己则醉得不省人事。

    如今尹镇亨的猎奇死状模仿了当时的情形,凶手更是将他的手指“喂”给他自己吃,仿佛是想要他“自食其果”。

    春月揸着剪刀,尽力给剪坏的头发做修补,问:“警方一点凶手的线索都没有吗?他的殺人手法带有这么强烈的个人色彩,肯定不是第一次殺人。”

    “那是当然,如果不是同行,那就是连环殺人犯。”

    低垂摇晃的刘海挠得窦任鼻子发痒,他忍住打喷嚏的冲动,继续说:“居民楼附近的所有监控都拍不到有陌生面孔出现,这人应该是个乔装高手,而且还是个技术高超的黑客……会不会是阿瑞斯?”

    春月手一抖,又剪坏了一个地方。

    她清清喉咙,后退两步左看看右看看,看下一刀要下在哪里才好:“不会,小白的习惯不是这样的,而且你说的这个人,做事实在太高调了,用人渣的手法对付人渣,是恨不得别人把他当‘神’来膜拜。刚刚说的众筹网站,也查不到来路?”

    “嗯,连自称‘F神会’的组织也是第一次出现,可能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窦任把众筹网站的大致情况讲给她听,讲了一半,突然惊觉自己后脑勺的头发好像短得可怜,脖子凉飕飕的。

    他睁大眼想回头:“等等等等,这次的头发是不是太短了?”

    春月连忙摁住他的脑袋:“你别乱动!刚刚还说就算我把你剪成狗啃你都愿意的?”

    窦任噎住,塌下肩膀认命道:“行行行,你剪你剪,剃成光头也行。”

    “这人最后筹了多少钱呐?”春月走到旁边桌子,在收纳箱里找出电推剪。

    “至少十亿韩元,具体的金额没人知道。而且正如你所说,如今这个凶手,在一众巴不得将尹镇亨千刀万剐的群众心里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了,明网里铺天盖地都在说他替天行道,是正义的化身。”窦任听见电推剪滋滋的声音,不禁打了个颤。

    春月想了想:“难道参与众筹的那些人不知道自己是从犯?”

    “他们觉得自己付的钱只是用来‘诅咒’尹镇亨,并不是买凶殺他,至于尹镇亨的死,则是老天爷派人收他命。而且你别忘了,‘法不责众’,这次参与的人太多了。”

    确实,与如今网络里殺人于无形的那些诽谤谣言和流言蜚语类似,即便真的把当事人逼得跳楼或自殺,法律也没办法制裁全部的键盘侠,最多只能揪出一两个冒尖的,殺鸡儆猴。

    春月翻了个白眼,扬扬手里滋滋声叫的电推剪:“我怎么知道?你再卖关子,我真给要你剃光头哦。”

    窦任的语气很是得意洋洋:“我跟你一样,觉得这人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就去翻查了各国这几个月未破的案子,发现原来在上个月初,我们这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

    春月总算来了点兴趣,关掉电推剪:“在我们这里?”

    “对,有一个叫刘康仁的男人,死状跟他七月初去世的妈妈一样,都是死在铁皮屋里,尸体赤裸,被高温闷得肿胀没了人形,才让人发现。”

    窦任吹了个口哨,音调扬起:“刘康仁死亡之前,在,和尹镇亨的情况一样。”

    春月思索了一会,走到窦任身前,重新开启了电推剪,给他修剪刘海上方的头发:“你说的这两个死者,如果是被同一个人殺的话,那这人必须是个职业殺手,连环殺人犯有自己作案的安全区范围,连跨区他们都要经过深思熟慮的,没办法千里迢迢跑到另外一个国家去殺人。”

    “还有一个可能性,如果二者不是被同一个人所殺,那看来是有一个与黑鲸类似的殺手组织要冒出头了。”她呵笑一声,自嘲道:“哇噻,我们有竞争对手咯。”

    乌黑发丝一根根轻轻飘落,窦任看见春月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狠戾。

    他几乎快脱口而出,问春月愿不愿意抛下一切,像美咲与Max一样,跟着他两人遠走高飞浪迹天涯。

    但他知道,目前还不是好时机,春月是不会答应的。

    他暗叹一口气,把剩下的情报告诉她:“刘康仁的案子,媒体没有大肆通报过,消息是被人压下来了,尤其死者的具体情况没有向外通报过,估计是怕引起舆论。还有,这个案子之前是曾博驰负责的。”

    春月顿了顿。

    她停顿的时间不长,但窦任依然察觉到了。

    窦任不是傻子,而且因为他这些年的目光一直放在春月身上,更是能知道她对一样事物感兴趣时是怎样的样子。

    他知道,曾博驰这个人多少能引起春月情绪的波动。

    当窦任发现这一点时,强烈的危机感如风暴袭来,打得他措手不及。

    压下心头的酸涩,他试探着问:“你没回去那么久,曾博驰就没找过你?”

    春月每天都有检查电子猫眼的监控,自然没有错过那人常在门口逗留的片段。

    她不止电子猫眼一个监控,在楼道角落也设了其他针眼监控,所以还能看见,曾博驰特意避开电子猫眼,蹲下身在她家门口捣鼓胶带的事。

    还有前几天,曾博驰往手机里打的字,她当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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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人口面不知心(3700+)

    时隔大半个月,春月终是回了住处一趟。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本能地在抗拒什么,遲遲不愿回来这里。

    窦任问她,如果曾博驰真的察觉了她如今的身份有异,要不要重新换个身份。

    Max离开之前,把自己的事业让给了一个信得过的手下,并把手下的联系方式留给了春月,还戏称春月今后同对方买假身份,终身打八折。

    虽然“张盼娣”这个身份才用了几个月,但曾博驰这边的变数太大,为了保险起见,这个时候,春月确实应该放弃这个身份了。

    可春月没有立刻答应。

    她犹豫了,似乎有点儿不太舍得丢掉“张盼娣”这个角色。

    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以前的那些身份,她都能毫不留情地抛掉。

    就像按心情换衣服一样,今天想穿牛仔裤帆布鞋,明天想穿衬衫西装,后天想穿紧身连衣裙,衣服而已,没有哪一套是不可取代的。

    春月杵在水果摊前面好一会儿了,老板送走一个客人后认出她,惊讶道:“靓女,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啊。”

    她托了托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笑眯眯地应答:“哇老板,你记性很好嘛,连我没回来一段时间你都知道。”

    “那是当然啦,要买些什么?现在的龙眼不错哦。”

    春月看了一会琳琅满目的水果,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西瓜:“帮我挑一个西瓜吧。”

    “现在的瓜没之前的水多跟甜哦,可以吗?”

    “可以呀,就要西瓜吧。”

    春月让老板帮忙把西瓜先冰一下,走多两步去旁边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去「NOOW」探望两位尽职员工。

    这时店里有一个客人在里间接睫毛,外面只留kat一人在,见到许久不见的老板,kat有些吃惊:“你回来啦老板!”

    春月把奶茶放到桌上:“今晚有空,就过来看看你们。”

    kat性格开朗,有她在就没有冷场的时候,春月盘腿坐在沙发上,听她讲这大半个月来店里的生意如何,接着kat又试探问她,是不是有好多人在追她。

    春月听了,笑出声:“为什么会这么问啊?”

    kat把近期有个男人在店门口徘徊的事告诉她,“有一次他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盯着我们店门口看,要不是知道他是阿sir,我和puki差点要报警的。”

    kat扬扬下巴,指着店门口对面的一排小花圃:“喏,就在那里,从傍晚呆到晚上,你知道的,晚上好多蚊子,但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春月循着kat的视线望出去,店门斜对着的内街步道上立着一盏路灯。

    她闭眼又睁开,仿佛已经能看见那高大的男人安静站在路灯下。

    浓稠的暖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黑眸隐在阴影中深不见底。

    他爱抽烟,想事情的时候尤其抽得多,手指间一定夹着烟,猩红明灭,他又不大注重细节,所以脚边一定落满了烟灰和烟蒂。

    kat突然想起什么,睁大眼紧张道:“难道、难道他是你前男友?他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对老板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你这段时间没有出现是为了避开他?!”

    春月忍不住失笑:“没有的事,他看起来像是会家暴的那种男人吗?”

    kat撅起嘴唇:“知人口面不知心嘛,而且老板你看着就是一副好好欺负的样子,谁知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呢?”

    哈,知人口面不知心吗?

    镜框有些下滑,春月抬手托了托,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句话说的不就是她本人吗?

    从「NOOW」离开后,春月去水果摊取了西瓜,走向居民楼。

    意外地发现,楼下因为失修一直形同虚设的防盗门,不知何时竟已经修好了。

    春月因为家里用的是密码锁,所以她没有带钥匙的习惯。

    黑框眼镜的镜腿里藏着一根细长的铁丝,她本来可以轻易将门锁就给解了,但她想了想,还是在门禁上按下了三个数字,703。

    春月怀里捧着颗大西瓜,嘴唇抿紧,脚尖不自觉地微微踮起,又落下,脑子飞快运转,想着等会与曾博驰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阿驰,我没带钥匙,麻烦帮我开一下门”?

    还是“阿驰,我买了西瓜,要不要一起吃”?

    还是……“我回来了”?

    但直到门铃自动挂断都没人开门。

    春月皱了皱眉,又按了一次。

    还是没人应答,这时有住户从楼梯下来,从里面开了铁门。

    “要进去吗?”那人问。

    春月颌首同他道了声谢,用鞋尖抵住铁门,但没有直接上楼。

    她单手托着西瓜,摸出手机给曾博驰打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被人接通。

    话筒那边很安静,对方没有出声,春月也没有开口,她仔细地辨认,隐约能听见背景里有汽车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声,夹雜着偶尔一两声喇叭鸣叫。

    剩下的,全是那人平穩却明显的呼吸声。

    每一次呼气和吸气都带着太多隐忍的情绪,炙热的温度仿佛能通过电波传到春月耳畔,要将她的耳朵烧烫。

    曾博驰在开车,车厢里很安静,没有电台广播,没有音乐哼唱。

    一直等不到他开口,春月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沉默,有点儿不情愿地先让了步:“你在哪?”

    “刚下了高速,准备往家里开。”一出声才知道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曾博驰握紧了方向盘,咳了两声,再问:“你呢?”

    “我在楼下,防盗门是什么时候修好的啊?我没带门禁卡和钥匙……”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好像成了含在喉咙里的呢喃。

    跟撒娇似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曾博驰从中午得知消息后狠心筑起的那堵心墙,仿佛就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撞得簌簌落了灰。

    有一把声音突然在脑海里跳出来,警告着他,不要再对她心软了,她一直都在戏耍你!

    曾博驰咬住槽牙,沙哑的声音有些冰冷:“上个礼拜修好的。”

    “哦,我记得我还没去街委会那交钱啊。”春月探头看了下,铁门上原本贴着的筹资公示已经被撕掉了。

    “是我帮你交的。”曾博驰回答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口吻也不怎么温柔。

    春月愣了一下,她隐隐察觉到了曾博驰隐藏在话语里的尖锐。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曾博驰待她一向温柔。

    知道自己态度不佳,曾博驰深呼吸了一个来回,穩住声音,说:“你现在在家楼下吗?你按一下702,我邻居陈姨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她能给你开门。”

    “哦……你还有多久能回来啊?”

    曾博驰看了下时间:“最快还要40分钟。”

    说话的同时,他瞧见前方马路亮起明明灭灭的红色车尾灯,路上有些堵车。

    曾博驰不自知地眉心紧蹙,长臂伸到副驾手套箱,摸了个吸顶警灯出来:“你先上楼,我争取半小时内回来。”

    他开了车窗,啪一声把警灯安到车顶。

    一瞬间春月听见了刺耳的警笛声,还有曾博驰难得态度强硬的警告。

    “乖乖给我呆在家,不许再跑了。”

    *

    尽管曾博驰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冲回家,但市区内的道路情况即便再畅通也就那样,不是开着警灯就能一路横冲直撞。

    他跑到家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好的半小时了。

    楼梯是两阶两阶地跨,可越往上跑,曾博驰心里越是不安。

    如果她没有听话,又一次跑了呢?

    曾博驰有一个强烈预感,如果她再离开一次,她就不会回来了。

    曾博驰喘得厉害,但他不是累了,他只是觉得慌。

    跑到自家门口时他并没有准备停下,而是脚步一转就要往楼上跑。

    楼道的感应灯亮起昏沉黯淡的光,曾博驰才看见楼梯上坐着一人,如鬼魅一般安静,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这么撞进他眼里。

    他硬生生停下脚步,胸膛上下起伏,视线从上而下飞快扫过,在她怀里的西瓜停留了片刻,最后往上,与她深深对视。

    空气炽热且黏稠,两人之间的视线也是。

    他们像是各拉住了绳子的一端,谁都没有卸力,谁都没有放手。

    春月试图从曾博驰的眼睛里看出一些端倪,他的眼神有些复雜,锋锐的,炙热的,最后还有不常在她面前显露的危险性。

    这令她有一种自己主动跳进了猎人布好的捕猎圈子的感觉。

    但很快,这股感觉转瞬即逝,只见曾博驰的眸子又柔了下来,深邃如海的眼睛里只剩下满满的委屈和无可奈何。

    曾博驰朝她伸出手:“坐在这里一声不吭的是想吓死谁?”

    他微喘的声音如往常一样让人心安,春月看着递到面前的宽大手掌,也伸出自己的手。

    春月很懂得如何利用男人的好感对对方撒娇,她鼓着腮帮子不满道:“我专门买了西瓜在这等你的。”

    娇软掌心与他的相触,曾博驰恍惚了一秒,接着轻轻用力,将她从楼梯上拉起身:“那也可以回你家里等,楼道那么热,还有蚊子。”

    春月:“我想给你个惊喜。”

    曾博驰低着头掏钥匙开门,沉沉笑了一声,晦暗不明的光线让人看不透他脸上的表情。

    春月发现曾博驰牵得她很紧,他的掌心温烫,暖意源源不断传到她的手心,快要沁出薄薄一层汗。

    那五根有力的手指就像一张网,紧紧将她网住,不让她逃离。

    开了门,曾博驰牵着她走进屋里。

    他不开灯,逐渐阖起的门板吞噬着楼道里的微光,直到最后一线光芒如落日一样消逝,曾博驰倏地把她拉进怀里,转了个身,将她嘭地压在门板上。

    春月微微皱眉,她察觉曾博驰情绪不对。

    一手被他牢牢箍着,春月抛下那颗西瓜,想去掰曾博驰的尾指,但她又犹豫了,因为她在昏暗中看见他的眼睛。

    那双眸黑不见底,除了有刚才她看到的危险性,还有另一种情绪。

    他很难过。

    曾博驰他很难过。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犹豫,她听见了清脆金属碰撞的声音。

    下一秒,咔哒。

    银色的手铐在昏暗中闪着星芒,像条冰冷的小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咬得死紧。

    春月反而沉下心神,冷冷地看着曾博驰将手铐的另一半,咔哒一声铐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春月眉毛挑起,吹了声口哨:“我是真没想到,曾sir有这样的情趣呀?”

    看着那张嫣红水唇一开一启,曾博驰眯起眼,眼尾如利刃一般锋利:“……你喊我什么?”

    春月也微眯起眼:“曾sir?”

    “……”

    “哦,我应该叫你阿驰哦。”

    曾博驰松了些手劲,放低手,也连带着她的手一起垂下,手铐链子连着他俩,叮叮声。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阿娣?”

    春月没给他回应,看着他的身影浸在淡薄的夜色里。

    曾博驰依然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喑哑:“还是要叫你,‘鸭梨’?”

    终于,曾博驰看见了她黑玛瑙般的眸子有了震颤。

    他声音更哑了,却扯起一抹不带感情的笑:“还是叫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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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无此人(3600+)

    十一个小时前。

    曾博驰一大早就跟局里请了假,整个刑侦一队都惊呆了,尤其吴东,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曾博驰请假了。

    吴东给他直接打了电话,紧张得像个老妈子:“老大,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之前那段时间累过头了?用不用陪你去医院看看?还是你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要我帮忙吗?”

    曾博驰那时开着吉普已经即将要上高速,回答吴东说今天自己有私事要办,让他今天帮忙抓紧跟进一队目前手头上的剩余案子。

    安在中控边的手机屏幕里,导航显示着曾博驰的目的地,海丰县,要开两个多小时。

    那里是“张盼娣”身份证上的户籍所在地。

    当晚认出阿娣是那直播自慰的情色女主播时,曾博驰眼前一阵昏黑,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尽管还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猜测,但他不想再去抵抗自己的直觉。

    有什么直接在他眼前破裂开,黑的,白的,红的,成了一堆边缘尖锐、手一摸到就要割破皮肤的玻璃屑。

    黑的是她的眼,白的是她的腿,红的是她的唇。

    与他接吻过的唇,温的,软的,还会娇声喊他“阿驰”,一开一合,好似一颗浸过红酒的莓果被小刀温柔地剖成两瓣。

    曾博驰觉得自己不了解她。

    这段时间来,他看到的好像只是阿娣其中一个面貌,或许应该说,是阿娣只让他看到这样的面貌。

    那晚本能地防卫、要将他过肩摔是她难得露出的另外一面,被他偶然发现的情色直播又是另外一面。

    总是很忙的行程,还有之前的频频“出差”,不黏人的性格……这些都让曾博驰开始联想到另外一个层面。

    她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真的只是区区一家美甲店的小老板那么简单吗?

    于是他终于干了一件他一向嗤之以鼻的事情。

    局里的人谈恋爱或结婚前,大部分人会在系统内查阅对象的资料,查查征信情况和有没有案底之类的,有些人比较狠,会把对方近几年的开房记录全部调取出来。

    曾博驰向来反感不齿这样的做法,触碰到灰色边缘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但他最终还是在系统里重重敲下了「张盼娣」三个字。

    他不知阿娣的身份证号码,便调出全部叫“张盼娣”的名字,从里面一个个翻查过去。

    后来让他找着了自己的“小女朋友”。

    身份证相片上的样子与她现在的样貌相差不大,好像是近期才拍的证件照。

    曾博驰之前捣破的不少涉黑团伙,基本都涉及色情行业,空降靓模、线上外围、学生援交、情色直播、小区楼凤……

    他记下她的证件号码,再在别的系统里查了一下,但没查到她有任何的案底。

    这让曾博驰松了口大气。

    他自我安慰,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她才会去做这样的直播。

    其他的,曾博驰不愿再往深处想。

    ……

    吉普开得很快,曾博驰中途没有停过一次车,离目的地越近,曾博驰嘴角抿得越紧。

    县城里没什么高楼大厦,遠处有青山环绕,车旁边有三轮摩托争道,喇叭声哔哔叭叭。

    曾博驰按下车窗,涌进来的热风裹着沙尘,使破旧的街景有些泛黄感,在正午阳光下仿佛是快要被晒融化的海市蜃楼。

    “张盼娣”身份证上的地址深藏在巷弄尽头,曾博驰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那栋老式居民楼。

    贴满广告的生锈防盗门年久失修,他在楼下抽了根烟,才上了楼。

    在三楼一扇斑驳的铁门门口站了一会,曾博驰抬手按下门铃,铃声哑得变了形,他已经汗流浃背,根本无法再像平日那样从容。

    很快有人从里面拉开木门,是个发丝黑银交错的中年妇女。

    妇女见铁门外那来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但面生,她没打开铁门,警惕地用方言问:“你是谁?”

    曾博驰用普通话回:“请问这里是张盼娣家吗?”

    妇女整个人明显顿了顿,原本眯成缝的眼睛顿时睁大,又问了一次:“你是谁?”

    这次是用有口音的普通话问的。

    曾博驰从妇女的反应里确定了自己没找错地方,他半真半假道:“我是她在广州的朋友,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也断了联系……之前听她说回来老家了,正好我今天来这边办事,就想来看看她。”

    他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诚恳又真挚,好像真和张盼娣这个人断联许久。

    可曾博驰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妇女听完之后竟会一脸震惊地大叫:“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就是张盼娣!我可不认识你!”

    一瞬间,昏暗楼道如一潭黏腻的沼泽,裹住曾博驰深陷其中的双脚,整个人无法动弹。

    脚下仿佛长出了冰冷扎人的荆棘,从他脚踝一路攀上腰椎,比手腕还粗的藤蔓把他捆绑得死紧,尖刺狠狠扎进他左胸口,往里钻着,搅着。

    曾博驰想,这可能比子弹打中他还要痛。

    妇女见他愣在原地,已经想要把木门关上,嘴里嚷着:“你这人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居然是个骗子!你快走,不然我要报警啦!”

    摸出手机的手有些微颤,他找出那人的证件相片,递到铁门缝隙处,哑声问:“我说的张盼娣是她,你看看,你认识她吗?”

    妇女扒着木门,看他神态还是很认真,便眯起眼看了看,随后摇头:“不认识,我这里没这个人,你快走吧!”

    木门砰一声关上,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曾博驰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他垂头想着,到底哪里错了呢?

    地址对了,名字对了,但身份不对。

    身份不对……

    假身份……

    ……

    被无情抛落地的西瓜应该是摔破了个小口,像个头破血流的伤者坐在地上没有再往前滚动。

    空气里飘荡着甜腻的汁水味道,但一点都没有缓解两人之间的僵持对峙。

    “查你资料是我不对,我先道歉。”

    曾博驰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的眼睛移开,他另一只手伸进后裤袋,摸了个什么东西,然后用力丢开。

    那东西撞上了墙,发出很轻很轻的叮一声。

    春月眸色更深,那是她意图从曾博驰身上摸来的手铐钥匙。

    “我一开始还在想,或许是同名同姓,又正好住同一间屋子呢?后来我拿你的相片在那栋楼问了一圈,没人认识你。相反的,那位叫做‘张盼娣’的妇女从十多年前就住在那个地址,邻居都认识她。”

    手铐链子不长,两人的手垂在身侧,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手背上的温度,曾博驰眼珠子酸楚,艰难地从牙齿间挤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所以,你的身份证是跟谁买来的?买了多少钱?还有,我到底应该叫你什么名字?”

    曾博驰很不想这样,像审犯人一样盘问着她。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当下午在那栋居民楼“查无此人”时,他满脑子只想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

    ……春月,你现在就是在玩火,姓曾那男人可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你别一时性起跑去捡芝麻,最后丢了西瓜,还被人遛得团团转……

    窦任曾经说过的话这时候闯进春月脑海里。

    她垂头看向静躺在地上的西瓜。

    这下可好,西瓜也摔烂喽。

    她跳过曾博驰的问题,反问他:“你怎么知道‘鸭梨’这个名字的?”

    曾博驰猛地咬紧泛酸槽牙,眉心紧紧蹙起。

    “哦,原来曾sir也有看过我的直播吗?”春月幽幽地问,幽深黑瞳与曾博驰对视。

    这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事,要不是曾博驰提起,她都快要忘记自己上一个身份了。

    曾博驰没回答,可她微挑起的眼尾就像个小钩子,直接将他藏在深处的那些阴暗龌龊的心思一点点拉出来。

    曾高朗手机里珍藏的视频让他全删了,永久删除的那种。

    一想起有那么多的男人看过她高潮的模样,对着她揉乳摸穴的样子不停撸动自己的性器,曾博驰就疼得心脏要烂成一滩模糊血肉。

    而一想到自己曾经跪在她身前,将那朵水淋淋的芍药花瓣一片片舔开,接着舌头钻进那不停淌出腥甜淫水的小穴内,再用鼻尖抵着她勃起的小肉蒂轻蹭,这样她的腰就会晃得更厉害……

    又想起自己伏在她身上冲撞,她甜又软地喊他阿驰,喊他宝贝,自己那根驴物在湿软水穴里肏得飞快……

    再想起那一晚床单上深深浅浅的水迹,房间里淫靡的气味,曾博驰的小腹如有火烧,鸡巴也不受控制地硬了。

    她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不知在夜深人静里自己解决了多少次。

    而且她还一次又一次跑进他梦里,一次又一次把他撩拨到起火,可当他一抱住她,她就成了烟雾消散在他面前。

    每天早晨醒来都是下体涨得快要爆炸,曾博驰一边厌恶自己的欲望,一边念着她的名字揉弄起可怜吐水的阴茎。

    在某一次射精时,有一个念头闪跳进他空白一片的脑子里。

    ……如果她回来了,他要用手铐把她铐在自己床上。

    ……他要禁锢她,哪里都不让她去。

    曾博驰骤然乍醒,他被这样阴暗的想法吓得出了身冷汗。

    春月往前走了一步,晃了晃手腕:“曾sir有给我打赏吗?”

    曾博驰没有后退,低头看着她。

    她再晃了晃腕子,手铐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啷当声,像招魂铃铛。

    两人的手已经触到了一起,春月勾了勾尾指,去碰他的尾指。

    曾博驰也没有避开。

    她的胸乳几乎快要贴到他身上,他抽了不知道多少烟,整件衣服像被尼古丁浸洗过,混着浓郁的男人体味。

    春月的鼻尖轻轻在他锁骨处蹭过,微踮起脚尖,嘴唇贴在他脖侧,低声喃喃:“你有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对着我自慰?”

    她能听见曾博驰有力的心跳声,也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

    她用没被锁住的那只手去勾他的后脑勺,带着手铐的那只手往后,拉着他的手掌搭在自己腰间。

    她吻他的喉结,呵出的热雾慢慢攀上镜片:“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到一向好正直的曾sir会对着我打飞机,心里好像还蛮开心的耶……”

    曾博驰蓦地反手抓住后脑勺的那只手,锢住她的腕子又一次压到门板上,砰一声巨响。

    春月被他抵在门上,两人胸口贴着胸口,她的手一点都不痛,因为刚才砸门的是曾博驰自己的指骨。

    这么用力,他的指骨肯定一片通红。

    曾博驰忍得双目猩红,心里明知要与她保持距离,生理却不受控地想要亲近她,这样剧烈的矛盾快要将他撕成两半。

    “嗯,我看过你直播,是不小心看到的,所以没机会给你打赏,也自慰过,因为你真的很迷人。”

    他如实禀告,可嘴角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怎么办?就算我现在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还是钟意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

    0144

    144

    月亮背面(3400+)

    春月差点要脱口而出。

    在福利院的孩子用的是百家姓,她那几年进来的孩子都统一姓“张”,但在福利院里没人会称呼对方的姓,出了福利院她更加没机会用上姓氏。

    名字也是一个季节模板直套,春天进来的孩子名字里带“春”,夏天带“夏”,以此类推。

    轮到她时她叫春月,院里还有叫春日、春丽、春妮……

    被人领养走时她的年纪太小,很多事情其实记不住,她忘了那对来办手续的夫妻的样貌,更忘了他们带走自己后有没有帮她改过新的名字。

    很快她被带到了贝尔松,有人叫她,2007。

    名字对于殺手来说是可以随时抛弃的物品,他们就像变色龙,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身份。

    这些过往,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石白瑛没有,窦任没有,熊霁山没有,13号没有,欧晏落?他才不在乎。

    也或者应该说,春月自己都快要忘记之前的日子了,好像进了贝尔松后,才是她这短暂人生的正式开始。

    现在春月望着曾博驰眼里翻滚不停的痛楚,她竟有了想要告诉他的冲动,想告诉他,自己没爹没娘,自己是个会殺人的疯子,自己是个正常社会里无法接纳的怪物……

    一直站在正义那一边的你面对这样子的我,还能轻轻松松地说出“钟意”这个词吗?

    她垂下眼睫不再看他:“我的名字,你刚才不是已经喊过了吗?”

    “……所以‘月’就是你的名字,是吗?”

    两人离得太近,曾博驰只要微微低下头,嘴唇就几乎要吻上她的额头。

    屋里好热,他们身上散出的热气全糅合在一块,分不出彼此。

    却是谁都没有退开。

    春月动了动被曾博驰压在门板的手腕,立刻被握得更紧,他的手指像烧红的铁钳牢牢锢住她,她轻轻笑:“我都被你铐住了,你还怕我会跑吗?我手有点痛……”

    话音刚落,手腕上的钳制明显松了一些。

    她带着曾博驰的手来到自己脸侧,微仰起脖子,用脸颊在他最靠近自己的大拇指指骨处,像猫儿一样轻轻蹭了蹭:“先是因为见过我的直播认出了我,接着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查出我的身份是假的,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里有‘月’的?”

    明明铐住她的是他,钳住她腕子的也是他,可曾博驰竟觉得动弹不得的是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张开小嘴,用嘴唇含住他的指骨,一下,两下。

    指骨慢慢覆上湿气,时不时还被湿润的舌尖飞快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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