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冯氏冷笑,罚他?他是姚阁老的嫡子,她哪里敢罚他!

    冯氏道:“你们姚家的门风,我是管不了的。但这事你要说清楚了,怜姐儿可就要和你成亲了,你和顾澜做出这样的事,你究竟如何打算的?”

    姚文秀俊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能怎么打算……一个都定亲了,一个都成了他的人了。大不了,全都娶回去呗。反正两人本是姐妹,总比一般人关系好才是。其实他内心里还是更喜欢顾澜的,可惜只是个庶女,怜姐儿虽然不如顾澜善解人意,总归是个娇俏的好姑娘。

    他一个都不忍伤害。

    何况要是这事让大哥知道了,恐怕会打断他的腿……

    “敢作敢当,我有负顾四小姐,以后肯定对她好。至于澜姐儿……我也愿意一并负责。”姚文秀说。

    二夫人握紧了手中的汗巾。他还想享齐人之美了!

    她正想和冯氏说话,冯氏就先道:“你想负责就好,但这事你要回去和姚夫人商量好了。究竟是想怎么个办法……”冯氏闭了闭眼睛,忍耐了一下。

    为今之计,只有把顾澜嫁给姚文秀为妾了。和赵家还没有交换庚帖,都来得及……等顾怜嫁去姚家了,再把顾澜也抬进姚家的门。都在顾锦朝的亲事之后,一切都没有问题,平平静静的。

    她继续说,“……是什么时候来抬顾澜,你都想好了。”

    姚文秀忙道‘这是自然’,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先跟着许嬷嬷回了厢房休息。

    二夫人不顾徐静宜在场,哭着说起来:“母亲!您看他那个样子,怎么能把怜姐儿再嫁给他!怜姐儿是在您跟前长大的啊,从小就和您亲,您可不能害她……”

    冯氏叹了口气:“我自然是心疼怜姐儿的,你跟我来内室……”又对徐静宜说,“去把那下贱东西看好,虽然她不敢自缢,也别别给我到处伸张做出蠢事来。这事你明天也和老四商量,她自己要轻贱自己去做妾,谁都管不了!可不是我对她狠毒了!”

    徐静宜应诺先回了宛华堂,结果看到锦朝都睡着了,不由得失笑:“还说要等着我……”让丫头好好守着她,她则又去了东跨院后罩房看着顾澜。

    顾澜抱着膝坐在架子床上,看到徐静宜来了之后直盯着她。

    后罩房里潮湿,布置又简陋,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松油灯,外头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

    徐静宜让婆子给她端了把杌子,一边守着顾澜一边绣起给顾汐的花样来。她都懒得和顾澜说什么话。

    冯氏和二夫人谈了许久。

    “……以后怜姐儿就是正室,她顾澜一个妾而已,还不是任怜姐儿揉捏。况且顾澜和顾锦朝关系一向不好,徐静宜又一心向着顾锦朝,以后顾澜出什么事都不会帮她……怜姐儿不是还有你,还有我,还有她大哥大姐吗。她顾澜还有谁能帮?你要放宽心……”

    二夫人已经冷静下来了,又有些犹豫:“我是怕她所托非人……”

    冯氏叹了口气:“你多大的人了,这事还要我说吗?哪个男子是一心一意的,顾德昭原先喜欢纪氏,那不是死去活来的,结果小妾一个接一个的抬。他现在抬了顾澜,说不定以后还会收敛些,他对怜姐儿有愧,怜姐儿只要抓得好,还怕拿捏不住姚文秀吗?”

    “这时候再折腾退亲,怜姐儿还能找更好的人家?可别落得和顾锦朝一样……那顾锦朝还好,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攀上了陈三爷。你敢保证以后顾怜能再找个这样的?”

    二夫人就不再说这个了,现在再折腾确实对顾怜很不好……

    她还是气不过,低声道:“那顾澜……母亲可别放过了!”

    冯氏这时候笑了:“我一肚子的怨气,会让她好过了?收拾人的手段多得是,她是没见过罢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敢算计到她头上来?她不把顾澜弄得死去活来她也就别当这个主母了!

    想对付顾澜,那法子多得是。她自己要这么无耻,也别怪她老婆子心狠手辣了。灌她一壶红花,让她一辈子生不出孩子,年老色衰了谁还记得她!

    冯氏最后叮嘱二夫人:“这事先瞒下来,今晚的丫头婆子你都警告一遍,也别和怜姐儿说。她肯定会去找顾澜算账,顾锦朝的亲事马上就要来了……可别让这事传出去了……”

    二夫人点点头,这事她都省得。

    冯氏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

    外头得天却已经亮了。

    顾锦朝醒来的时候已经辰末了,她忙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在宛华堂里。罗汉床边还趴着个打瞌睡的丫头又青,是徐静宜身边的二等丫头。

    还要去给冯氏请安呢,锦朝叫了青蒲进来。

    又青忙坐起身来:“二小姐……您别急,夫人特地派人回来传话了,今儿不用去太夫人那里请安。让您多睡一会儿,小厨房熬了牛乳粥,蒸了蛋羹,您要是饿了,我去给您端过来……”

    不用请安……

    看来冯氏昨晚还真是劳碌了,恐怕是整宿没睡吧!

    锦朝问又青:“母亲可说了为什么?”

    又青摇摇头说:“夫人只说,她在东跨院和三小姐说话,不能回来和您进早膳了。”

    锦朝还是找了青蒲进来替她梳洗,吃了早膳之后回了妍绣堂。

    徐静宜的意思就是这事她不用管了,那就是处理得大概了。既然没有更大得动静,这些丫头又都懵懵懂懂的,恐怕是半点消息没走漏,而且冯氏把事情压下来了……

    想不到,顾澜还真是算计了去给姚文秀做妾。恐怕在她看来,给姚文秀做妾也强过给举人儿子做正室。可惜她这招走得太冒险,以后的路肯定不好走。

    别的不说,她嫁去了姚家,二夫人和冯氏能放过她?恐怕会千方百计整她。这世没有一个宋姨娘来帮她了,自己肯定是坐视不理的,她以后只能和顾怜斗了。

    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锦朝望着槅扇外刚开的栀子花,微微地叹了口气。

    还有五天……就是亲迎的日子了。她这心里怎么就有些不安定了……

    第二百零四章

    出嫁

    日子一天天的推进,亲迎前两天,采芙和绣渠先去了宛平陈家,为锦朝安床。

    顾家又热闹起来,接到请帖的人络绎不绝地来了。纪吴氏则在亲迎前一天赶到,还带着大舅母宋氏。陈氏怀孕月份大了,就不好出门了,刘氏则留在家里照看着。

    陈家昨天送过来了催妆盒子,除了三牲海味,各式礼品,还有一整套的凤冠霞帔、销金盖头,纪吴氏都看过了,觉得陈家还是很重视这门亲事的。

    锦朝这几日总是被冯氏喊过去说话,言语之间叮嘱她许多。锦朝才觉得个个都比她紧张,反倒心里轻松了许多。等外祖母过来了,干脆就和她坐在床上说起话来。灯火渐渐亮起来了,青蒲挑帘进来笑着道:“小姐还不歇下,明儿可要早起呢!”

    纪吴氏笑着摆手:“你还是先歇下吧,从大兴到宛平也有几个时辰呢。”

    锦朝握了握外祖母的手,烛光里外祖母的脸格外柔和。

    前世她嫁去陈家的时候,外祖母跟她说了许多话:“……万事不争不抢,伺候好丈夫。陈家就是个好过的地方,陈老夫人不喜欢别人张扬,你的性子要收敛一些。夫家比不得娘家,没有人包容你……”

    她记得自己当时还扑到外祖母怀里痛哭。觉得自己求而不得,又不能说出来,心里憋得难受。

    锦朝不知怎么的也流起眼泪来。

    纪吴氏吓了一跳,拿锦帕给她擦眼泪:“朝姐儿有什么委屈?”

    锦朝摇摇头,抱着纪吴氏不说话。

    纪吴氏以为她是因为出嫁,心里有愁绪。就抚了抚她的背:“没事的,可别哭了……傻孩子。今天哭了,我看你明天还哭得出来不!”明天还要哭嫁。

    锦朝又破涕为笑,那些都不曾发生,自己又何必再在意?再说了几句话,就送外祖母去了厢房休息。

    第二天刚过卯时,青蒲就把她叫醒了。

    天还没有亮透。

    冯氏携着全福人樊夫人过来了。冯氏笑呵呵的,穿了件福寿纹长身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了珠子箍,上面的南海珠子个个都有莲子米大。樊夫人便是定国公樊家的主母,双亲俱在,子女两全。穿了件绛红色遍地金通袖褙子,簪赤金绿松石宝结,端重又华贵。一会儿徐静宜、二夫人、外祖母、大舅母也陆续过来。

    一时间大家相互寒暄,很是热闹。

    青蒲服侍锦朝梳洗,换上了嫁衣,樊夫人过来给她梳头。

    顾德昭的生母就是樊家出的庶女,因此樊夫人看到锦朝格外亲切,握着她的手说了好几句吉祥话,才接过青蒲手里的牛角梳子给她梳头。梳好了发结,先戴了一柄赤金的簪子,二夫人房里化妆最好的丫头过来替她描眉。

    冯氏在一边看着,还要多说几句:“……朝姐儿五官明艳,画眉别太重了。”

    丫头福身:“奴婢省得。”

    太阳终于出来了,亲迎的队伍很快就要过来了。

    冯氏就先去了前院正堂。

    二夫人因为顾澜和姚文秀的事,这些天心情都不好。看到顾锦朝出嫁,心里更不是滋味,借由招待客人先退出去。徐静宜、外祖母就和锦朝说起话来。

    一会儿顾汐和顾漪、顾锦荣也过来给她送别。

    顾澜和姚文秀出事之后,顾澜就被冯氏拘在东跨院,哪儿都去不了。顾汐和顾漪抱着锦朝一通哭,很是舍不得她出嫁。

    外头鞭炮声响起来,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顾德昭站在前院正堂外的台阶上,跟在身后的还有顾二爷、顾五爷,纪家两个舅舅,他同僚的户部官员都不敢过来,更多的是顾二爷在都察院的同僚。最高的就是官三品的副都御史冯先伦,一过来就被顾二爷请了上座。众人正热闹地说着话,黑漆挂红绸的大门就徐徐开了,顾德昭忙整理了衣襟。

    身穿皂缘赤罗裳,配犀花革带正二品吉服的陈彦允缓步走进来,他身材高大,更显得挺拔俊朗。身后还跟着三个气度不凡的男子,顾德昭一看就有点发晕,五兵都督府佥事加封陕西总兵赵怀赵大人,穿着一身御赐的莽服。华盖殿大学生兼任吏部尚书梁临梁大人,还有个样子笑眯眯十分和善的便是常老夫人之子,如今的郑国公常海。

    顾德昭有点腿软,他这女婿怎么找了这么几个人来迎亲。他这是要受陈彦允的礼呢,还是先请安比较好?

    还没等他想明白,陈彦允就几步上前微笑着向他行了礼磕头。顾德昭站得笔直,手里捏了把汗才说:“先起来吧。”他身后三个人才走上来。

    顾二爷忙走出来向来人一一行礼,赵怀先笑着阻止:“你们一个个来行礼,这亲事还成不成了!我们就是来看陈三成亲的,别讲究虚礼。”

    陈彦允低声道:“岳父大人不用在意,面子给到了就行。您带我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顾德昭脸色一红,他曾私下找过陈三爷,跟人家说礼数要周全,面子不能差了。人家陈三爷满口答应:“您放心,肯定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但也不能找三个面子这么大的人过来吧……

    顾德昭咳嗽了一声,看着女婿腰革带上正二品所用的犀花纹,还是觉得有点眼晕。

    他带着陈彦允去了正堂里面。

    陈彦允给冯氏奉了茶,冯氏给了封红。一会儿到了宴息处,第一桌席面是鱼唇海参席,后面还三丝席和全羊席。赵怀和陈彦允说了句:“席面不错,你老丈人舍得出钱……”坐定不久,就有官员陆陆续续过来敬酒。陈彦允不喜饮酒,但想到今日要娶锦朝,拒酒不太好。才端过来一一饮下。

    爆竹声再响过,锦朝的嫁妆就出了冯家,一路浩浩荡荡,十分气派。

    锦朝早上就喝了碗莲子百合粥,还是按照习俗夹生的。中午丫头就开始限制她饮食了,只吃了几颗桂圆,饿着不说,还口干舌燥的。她一会儿就由青蒲扶着去向冯氏、徐静宜辞别。冯氏给了她一对金烛台的添箱,徐静宜给了一对通体莹白的玉簪,竹节梅花纹。

    太阳光渐渐昏黄了,顾家依旧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冯氏算着到时辰了,让青蒲给她盖了销金红盖头,由顾锦贤背着上了花轿。她房里要跟着走的丫头则早早梳洗装扮好了,坐着另一辆马车出了顾家的门。

    轿子走得很平稳,炮声远去了,锣鼓声却一路吹吹打打。

    来顾家参加婚宴的叶限饮下最后一杯酒,如玉般的脸颊浮出一丝红晕,他站起来的时候却很清醒。望着花轿出门了,一直沉默不言。

    叶限过来参加婚宴,五夫人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见他只是坐在席面上喝酒。谁和他说话他都不理会,心里才松了口气。她这个弟弟向来肆无忌惮,可别做出什么当场抢亲的事来……等到顾锦朝的花轿出了顾家的门,她才过去找叶限:“……喝这么多酒,随姐姐去歇息吧。”

    叶限淡淡地推开五夫人的手,站起来低声对李先槐说:“……回去吧。”

    以后,她就是别人的了。与他毫无瓜葛……也不能再见面了。

    叶限率先走出了席位,把所有的喧哗和热闹远远抛在身后。

    ……

    顾怜没有去筵席,她觉得眼不见心不烦。而是坐在屋子里绣花,听丫头的转述。丫头说是来了总兵,还有国公爷……她直皱眉。娶个继室能有这么大排场?她放下小绷打断兰芝的话:“澜姐儿呢,我怎么一直没见着她,她去筵席没有?”

    兰芝摇摇头:“三小姐说要为太夫人抄经,小半个月不能来看您呢。”

    顾怜有话都找不到人说,心里很是憋闷。看着天渐渐黑了……顾锦朝也不知道出大兴没有!

    顾锦朝心里也在想这事。

    轿子走得很平稳,她只看得到红盖头,又不能撩开帘子看。低头只看到手腕上戴的一只手指宽祥云纹的金镯……也不知道青蒲她们到没到宛平……陈三爷应该在前面吧,她刚才盖了盖头就由顾锦贤背上花轿,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锣鼓的声音一直响着,锦朝就小小的眯了一会儿,她昨晚没睡得太好。等到外头的声音又响起来,她才睁开眼,佟妈妈也正好在外头说:“姑娘,到榕香胡同了……”

    锦朝才抱着景泰蓝红梅纹的宝瓶正襟危坐,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听得到外头有人唱礼。她被樊夫人和另一个全福人扶出来,脚踩在软垫上。只听得到宾客的喧哗,锣鼓的热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跨了马鞍、钱粮盆,她被扶着去拜堂。

    从盖头的缝隙下,锦朝看到一双簇新的皂色靴子。他的脚好像挺大的……锦朝暗想着。

    她以前可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东西。

    拜堂之后,她仍旧由全福人搀扶着进了新房。锦朝坐到了床上,只听到周围有轻细的说话声。压襟、撒帐,然后是樊夫人的声音:“新郎官,快挑盖头吧!”

    她略仰起头,有点不明白自己在局促什么……前世,不是嫁过他一回吗!

    但等到盖头挑开的时候,她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陈三爷,他穿着皂缘赤罗裳,正二品的礼服服制,腰陪犀花革带,人高大笔挺。他俯着头看她,目光含着笑意,又是十分从容。

    锦朝觉得自己可能脸红了,幸好那丫头的粉敷得厚……应该看不出来吧!

    第二百零五章

    洞房

    门外热闹的声音不断传来,锦朝觉得眼前鲜红一片,灯火昏黄,朦朦胧胧的,她还有点头晕。

    面前围的人都是和陈家交好的世家夫人,她还略能认出几个脸熟的。旁边还有个端着黑漆红绸托盘的妇人,年约四十,穿着件刻丝十样锦褙子,梳凤尾髻,戴两朵蜜蜡石簪花。满面笑容,是同在榕香胡同的都指挥同知吴双全的夫人,吴家和陈家也是世交之好。

    托盘上放着桂圆、栗子、枣、莲子等东西,刚才已经撒了几把。吴夫人巧舌如簧,人惯会说话的,嫂嫂辈就找了她出来。她笑眯眯地道:“新郎官可要和新娘子站一起去。”

    陈彦允微怔,全福人郑太太却已经拉了他过来。

    吴夫人又抓了一把干果洒下,嘴里还唱着:“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

    果子从头顶落下来,滚到床上去。并不觉得疼,反倒是说不出的隆重。锦朝侧头看了一眼,陈彦允站着也被洒了把果子,他却略低下头,干果纷纷落下来,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锦朝忙回了头,余光里看到他也转头了,嘴角隐隐出现一丝笑意。

    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锦朝听着撒帐歌,心里很是不自在……有点淫词艳曲的感觉。

    她前世好像没听过。或者也是听过的,只是她不记得罢了。

    喝过合卺酒,一个穿紫色折枝纹短襦的丫头捧了碗饺子上来。樊夫人接过来递给锦朝,饺子是半生的,她才咬了一口吃下,还要咬第二口的时候,陈三爷就从容地拿过她手里碗,给了一边服侍的丫头,让她拿下去。他低声和她说了句:“……吃多了会肚子疼的。”

    来的夫人都是极有涵养的,象征性地热闹了洞房,一会儿就退下去了。

    陈彦允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锦朝大妆坐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凤冠霞帔,烛火深深,她好像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样子却格外明艳。正红的嫁衣,铺着床上十分鲜艳,但又很稳重。

    惊心动魄……

    他闭了闭眼。人家说人生两大极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突然有点感觉到了。

    “我先去正堂会宾客,一会儿就过来。”陈三爷跟她说完,先出了新房。

    锦朝松了口气,开始打量新房的陈设。这和她前世住的屋子不一样,好像更宽阔些,布置着大红罗圈金幔帐,正对十二扇嵌玉石翡翠枝叶图的檀木槅扇,旁边放着宝相花嵌象牙拣妆,左边一张梨花木的长几,铺了红绸,摆一对红色龙凤烛,左右各放了一把太师椅。

    头顶还挂着盏明亮的串珠方形彩灯,彩灯四面分别绘上“鸾凤和鸣”、“观音送子”、“状元及第”、“合家欢”的图案。窗上贴着大红双喜纹的剪纸……十分细致,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锦朝暗想着,不一会儿就有婆子推门进来。后面的丫头陆续上了一桌席面,清炖乳鸽、烩羊肉、鳝丝浇面、火腿炖莲藕、凉拌嫩黄瓜……摆了一整张桌子。

    为首的婆子先向她行了礼,说:“奴婢王氏,以后是您房里的婆子。三老爷让我们先把席面上来,夫人饿了就吃点。您要是觉得奴婢们服侍不便,您陪嫁的几位姑娘在旁边的后罩房里坐着。”

    她现在大妆着,吃东西也不方便。但是陈三爷还没有过来,好像还不能卸妆吧……

    而且锦朝饿过头了,反而不觉得饿了。就和婆子说:“倒是无碍,不过我有点小事吩咐,你叫青蒲过来,其他人先下去吧。”

    王妈妈恭敬地应了诺,先了退下去。

    一会儿青蒲就过来了,她今天穿了件茜红色缠枝纹上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了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绉纱绢花。锦朝笑着称赞她:“你这样好看。”

    青蒲摸了摸发髻,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她身边来小声跟她说:“您贴身的东西都收好了,一会儿采芙姑娘就拿过来布置。明天您要用的八分、六分的银裸子都准备了,还有一小袋金豆子。”

    锦朝点了点头,觉得也没什么可吩咐的,让青蒲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结果茶水刚抿了一口,就听到外头王妈妈请安的声音:“三老爷过来了!”

    这么快……她让青蒲把茶杯放回去,就看到他推门而入。

    陈彦允还穿着那件样式繁琐的正二品礼服,祭太庙社稷还会穿。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革带,佩绶,显得无比庄重,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优雅的感觉。他应该喝过酒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没动,又看了眼未动的席面,才柔声问她:“累不累?”

    当然累了……头上这顶凤冠三斤重不止,锦朝就点点头。

    陈三爷察觉到她的拘谨,就笑了笑说:“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锦朝松了口气,觉得房中的气氛十分有些诡异。左侧的耳房做了净房,锦朝由青蒲服侍着换了身藕荷色长身褙子,洗了脂粉再抹上香膏,散了发髻松松一挽,只用了一只南海珠子簪固定。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她突然想到自己在家里要睡前就是这个样子的,随意穿着。

    还真是有了种嫁为人妇的感觉。

    锦朝走出来的时候陈三爷靠在罗汉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后合上书册,看了她一眼。

    锦朝想到伺候三爷的是两个小厮,不好进她这里来。他要换衣服恐怕是自己亲自服侍,总不能让自己的丫头帮他……便很自觉地说:“要我伺候您洗漱吗?”

    陈三爷笑着摇头:“你要叫我什么?”

    还能叫什么……难不成要叫夫君,那也太肉麻了。要是叫三爷,会不会有些疏远?他的表字,名字?

    锦朝没拿定主意,想让陈三爷先给点提示。

    他却放下书册站起来:“没关系的,我有手有脚,知道怎么洗脸。”到门外吩咐婆子去取他的换洗衣物过来,然后进了净房。

    婆子很快取了衣物过来,一件石蓝色的杭绸直裰,锦朝送进了净房里。

    等他洗漱的时候,锦朝就让青蒲先退下去。捡了三爷搁在罗汉床上的书看,是一本《寒山录》,好像是游记……她听到净房内传来隐约的水声,想到刚才进去的时候,无意看到他的背。虽然光线隐约不清,但还是能看到宽厚的肩膀,紧窄的腰身……

    锦朝秒了一眼那张铺着红绸被子的拔步床,心里就跳得厉害。

    她干脆坐在罗汉床上看书了。

    水声什么时候停了她都不知道,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一股干净的胰子香,陈三爷站在她身后,俯身看她正读得专心,就轻声问:“好看吗?”

    一股潮热的水气,他的声音低沉又柔和。

    锦朝浑身僵硬,半晌才淡定地翻了一页书,说:“好看。”

    “比我好看?”

    啊?

    什么?

    锦朝面上依旧淡定:“都好看。”

    陈三爷就直起身,把书拿过来,跟她说:“《寒山录》是张子詹写于被贬黜黄州之际,此时已经年近四十,原先官拜从四品侍读学士,后贬黜为团练副使,其作多半感怀悲秋,感情沉重。不太适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他早年所著的诗词倒是不错,我书房里有本《子詹诗集》,你可以找来看看……”把书随手放进了旁边的多宝阁里。

    “宾客都散了,快睡吧。”他吹了两盏烛火,内室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他先上了床睡在里侧,拉过薄衾盖在身上。

    锦朝犹豫了一下,新婚之夜,同睡一张床……这是夫妻的本分。前世都这样过来,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她就脱了缎子鞋上了床,与陈三爷隔了一尺远。青蒲这时候才进来放了幔帐,有人要进来收拾净房,青蒲拦了她出去。

    锦朝闻到那桌冷掉的席面发出的香味,还有锦被上垂落银鎏金球熏香的味道,甚至陈三爷身上淡而柔和的檀木香。她渐渐的起了睡意,闭上了眼。

    一双结实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带进了怀里。

    锦朝顿时睁开眼,睡意全无,浑身都紧绷起来。

    “别怕……”他低声说了句,搂着她再无动作。只是把下巴搁在她头上,连她的锦被都一并搂在怀里。

    她前世这样的经历实在很少……

    陈三爷又开口道:“其实你还小呢,装得一副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样子。我稍微吓一吓你,你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他说着慢慢扯开了锦朝的被子,把她搂了自己的被窝里。

    锦朝的手肘触到他的胸膛,和一具陌生而温热的身体紧贴着。

    光线昏黄,他低头见到锦朝仰头看她,就像今天撒帐的时候一样,四目相对。

    锦朝感觉到三爷的呼吸很缓慢绵长,他的脸从来没有离自己这么近,轮廓分明,俊朗而儒雅。

    他的呼吸乱了?还是自己的呼吸乱了?锦朝也分不出来了。

    一双大手却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慢慢伸了进去。三爷低声说:“闭眼。”

    锦朝只能闭上眼。

    他覆身上来压住她,锦朝本来已经放松了,却又紧绷起来。只感觉到轻柔的吻落在脸颊边,动作柔和,热度滚烫。她攥紧的拳头被他不容拒绝地抓住,分开,压在身侧。

    撕裂的剧痛感……

    动作已经很轻柔了,但她还是疼得皱起眉。

    吻又随即落到了眉间。

    她不觉得有什么快乐的……陈彦允能察觉到,她还是太小了。只是此时他想抽身也不行了,只能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动作稍微重了些。

    锦朝感觉到汗滴落在自己额头上,明明天气不热,他怎么出汗了……

    这一会儿太过漫长,她只能尽力忍耐,到最后觉得有些受不了,掐住他的手臂低语:“好一会儿了……您还没好?”

    陈彦允却被她逗笑了,埋在她颈边几息才抬起头低哑地说:“嗯……快了。”

    第二百零六章

    沐浴

    挑开幔帐,点了蜡烛,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锦朝躺在床上觉得精疲力竭,头顶串珠的方形花灯更是晃得她眼晕,迷迷糊糊就先睡过去了。陈三爷吹灭了火折子,回头看着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觉得有些奇怪。

    她一张小脸陷在簇红的锦被里,额头浸出细汗,显得有些可怜,但是呼吸很均匀。居然是睡过去了……

    太累了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步往门外走去。锦朝值夜的丫头就守在外面,陈三爷吩咐上了热水,一会儿婆子端着黄花梨木的浴桶进来。为首的王妈妈过来请示陈三爷:“……奴婢都准备好了,要不要叫夫人起来?”

    陈彦允看着锦朝的睡颜凝神片刻,才轻轻道:“……不必。”走到床前打横抱起顾锦朝,率先进了净房,把她放进浴桶中。王妈妈才领着两个丫头进去。

    陈三爷看了一眼这两个丫头,十五六的年纪,样子很陌生,一个穿着件簇新的银红色比甲,另一个穿着件水青色的短襦,均低着头。就问王妈妈:“这两个丫头是夫人陪嫁的?”

    王妈妈答道:“是原先太夫人选过来伺候您的,您一直没用,就在四小姐的屋子里伺候。太夫人找奴婢去吩咐了,说如今拨过来伺候夫人的……”

    陈三爷嗯了一声说:“新丫头应该服侍不惯吧,你去叫夫人陪嫁的丫头进来。”

    王妈妈屈身应诺,去找了青蒲和采芙进来。

    两个丫头站在净房不免局促,这房间里烛火旖旎的,刚才还是三老爷亲自抱着夫人进来沐浴的。三老爷只穿了件直裰,人高大笔挺,性子倒是十分柔和……等到王妈妈带了青蒲和采芙进来,两个丫头均抬头看。丫头身上穿着缎子做的衣裳,还能戴赤金的手镯或是绢花,那就应该是新夫人贴身的大丫头。

    穿银红色比甲的先行了礼:“两位姐姐好。”

    王妈妈道:“两位姑娘先替夫人沐浴吧。”让跟她进来的丫头先下去。

    陈彦允就先在西次间看书等着。

    锦朝被青蒲轻声喊醒,才看到净房里还点着的红烛,她却身在温暖的浴桶里,泡得十分舒服……

    “刚过三更天……您先穿衣吧。”青蒲小声说,服侍锦朝穿了衣服。

    锦朝也差不多清醒了,却觉得肚子饿起来……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明天还要陪我去敬茶认亲,你们也早些去休息。”锦朝道,“外头有丫头守夜。”她知道两人是放心不下陌生丫头给她守夜,不过明日精神不济更是不好。

    两人笑吟吟地应了诺,退出了净房。

    锦朝披了件湖蓝色的素缎褙子出来,看到陈三爷竟然在挑灯看书,听到她出来的声音才合上书说:“你睡里面吧。”他还是先离她远些比较好。

    锦朝看了一眼罗汉床……刚才上面的炕桌还放着席面……

    撤走了?

    肚子饿得实在难受,但是这时候叫吃食进来,那像什么样子。

    陈彦允没听到她答话,才抬起头看。她穿着湖蓝色的褙子,更显得肤若凝脂,怎么这样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向她走过来,揽过她的肩再关上槅扇。

    两人又躺在了床上。不过陈三爷睡在外面,侧着身子离她很远。

    锦朝饿得有点胃疼了,她等到陈三爷不动了,才小心地翻身子,想找个睡得舒服的位置。

    闭着眼睛看不见东西,别的感官就变得无比清晰。锦朝身上淡淡的山茶花香,她小心翻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挠心挠肺。

    陈三爷终于受不了了,低声叹道:“别动了……”

    锦朝立刻僵住,他不是睡着了吗?她小声问:“吵到您了?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好像还是一点没用,离得再远又如何,她就在身边,呼吸都能闻到彼此的气味。陈三爷再次伸臂带她过来,无奈地往她身上一压,声音低沉:“不是吵到我了……你懂吗?”

    是那样烫人的东西……锦朝顿时脸红。

    别的还好说,她两世为人,最差的就是这方面的经验了。前世的洞房花烛怎么过的?她不太清楚了,反正闭着眼睛忍着,从头到尾连陈三爷的表情都没有看见过,也坚持一点声音都没有。再过一两次,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冷淡,因此连同床都没有了,他搬到了自己书房旁的东梢间去。

    两人何曾这么亲密……

    她被他压着动都动不了,呼吸就渐渐的热起来……

    陈三爷想到她刚才的样子,却闭了闭眼睛忍耐片刻,从她身上退开又盖了薄衾。才问她:“怎么睡不着了?可是想着明天的事……”声音还是低哑的,欲念未退。

    这转移话题的招式也太明显了……锦朝却觉得正好,她正了正身子说:“无事,只是来的时候多睡了会儿,现在没有睡意罢了。没多久就要天亮了,您还是先睡吧……”肚子饿了,这样的话她是肯定说不出口的,胃疼忍一忍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复又睡下,锦朝躺下许久都睡不着,看着拔步床四角挂的香囊,彩灯的光透过大红罗帐。突然有种陌生又安心的感觉……

    手突然在床沿边摸到了什么东西,锦朝摩挲了片刻,判断出那是一颗花生。应该是刚才撒帐的时候抛下的,婆子没有收拾妥帖。是王氏喊婆子过来收拾的……锦朝记得这个王妈妈,江氏陪嫁的乳娘,绣活儿很好。前世待她一直不算忠心,不过也能将就用着。

    她一边想着,花生就已经塞到了嘴里,自然而然。饿极了还能讲究什么,她小心地嚼了花生咽下去。

    身侧传来一声低笑:“闹耗子啦?”

    顾锦朝被他一惊,他竟然还没睡着!

    他不累吗?迎亲了一天,还招待宾客,又折腾到这么晚。

    反正什么场面都过了,她也就很淡定了。解释了一句:“是妾身肚子饿了。”

    陈彦允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身体都在抖。然后清了清嗓音,解释道:“是我不好,看到你没动那桌席面。本来还记得的,结果后来……”他起身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又要惊动外面的婆子?那明天肯定要传到陈老夫人耳朵里。嫁过来第一晚竟然要吃的,这要怎么说……锦朝就推脱:“还是算了吧,都这么晚了。”

    陈彦允笑道:“不点烛,西次间还放了福橘和糕点,我去给你取过来……”

    他是要打消自己的顾虑吗?顾锦朝心里想着支起身子。看到他已经出了槅扇,一会儿就给她端了福橘、栗子糕过来,而且坐到了拔步床边。看她的目光仍然含着笑意,好像她还是个小孩,喜欢在床上吃东西一样……

    锦朝就接过栗子糕,坐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吃。

    等第二天起身,王妈妈端了糖水荷包蛋过来让她吃的时候,锦朝自然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咬了一口就放到一边不再用,青蒲服侍她梳妆。

    女子整理这些总要麻烦一点,陈三爷已经拾掇好了,坐在西次间边看书边等她了。

    今天不仅要奉茶见礼,一会儿三房的人也要过来拜见她。打扮不可太简也不能太繁重,锦朝选了件大红如意纹妆花褙子,头发梳了妇人的圆髻,戴了嵌紫瑛石的宝结和珠子坠儿。她的五官明艳,浓妆反而不好,便只描了细眉。觉得差不多了,才去西次间叫他。

    陈三爷饮了口茶,看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明艳的脸却犹显稚嫩,更显得脖颈细长,肌肤胜雪……他点头道:“这样便好了。”

    两人随后去了陈老夫人的住处。

    陈家的大宅后院并非按照寻常的后院分东西跨院,而是用了江南园林的布置。用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回廊将各处的宅子连接起来。锦朝跟着陈三爷走出新房,才发现自己在一座三进的宅子里。新房布置在第二进右侧,五间正房两间耳房,抄手游廊贯通了东西厢房。院子里种了几株浓荫的桂花树,右边放了石缸,养着一缸正开着的淡黄色睡莲……

    她记起来了,这座宅院离前院很近,叫木樨堂。前世里陈老夫人的外孙女寄居陈家的时候,就住在木樨堂里。竟然是给她用了。

    陈三爷步子很大,却走得很慢等她,跟她说陈家的宅院怎么走。哪房住在哪里,还说起这宅子的事:“……父亲曾在苏州任了十多年的御史,因此修葺的也是园林风格。若是没有人领路可不能随便走的。”

    锦朝看着熟悉的风景在眼前渐渐展开,心想别人不熟,她可是熟得很。

    这条种了香槐树的甬道过去,海棠树间露出粉墙黑瓦的就是陈二夫人的住处,再往里走过一座水榭,是六房的住处。往另一侧走旁边有一大片的竹林,进去是陈老夫人的宅院,连接着小佛堂,后面是荷池……

    虽然有点模糊了,不过大抵还是清楚的。

    第二百零七章

    奉茶

    陈老夫人住的是五进的宅子,黑漆瑞兽衔铜环的门敞开,台阶雕刻五蝠献寿的图案,旁边种了松柏。掩映一块刻了‘檀山’的门楣。正有小丫头在台阶旁边洒扫,看到她们过来忙屈身行礼,笑盈盈地道:“三老爷、三夫人安好。”旁边又有一个小丫头进去通传。

    锦朝凝视这个小丫头片刻,她穿着件豆绿色缠枝纹的短襦,梳丫髻,十三、四的年纪。

    她心想有些事还真是命途叵测啊。谁会知道现在连三等丫头都算不上、只能在屋外头洒扫的小姑娘,以后就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呢。

    她让青蒲给了她一个封红,随口问了句:“模样倒是乖巧,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接了红包,兴奋得脸颊红彤彤的,受宠若惊地屈身道:“奴婢叫小瓶。”

    小瓶?锦朝记得她前世叫青芙,老夫人身边最器重的大丫头。任是走到哪儿别人都要给几分薄面,连二夫人秦氏这么强势的人都不敢看轻了她,每逢她来传话,还要布了茶点招待。

    这时候一个穿着檀香色比甲,戴翡翠玉镯的婆子从屋子里出来,笑着福身:“奴婢给三老爷、三夫人请安了。太夫人请两位进去说话。”

    锦朝随着陈三爷进去,还听到身后说话的声音:“小瓶过来,这边要热一锅水,你来看火。”

    小瓶小声地应了,又传来扫帚放下的声音。

    仆人们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厨房的伙计,又累又脏。

    锦朝念头刚闪过,就看到已经进到第五进了。陈老夫人喜静,又不喜欢奢华,所以才住到了第五进的后罩房里,从角门过去就是陈家的佛堂,后面是荷花池,夏季的时候十分凉爽。

    里头现在却是十分的热闹,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丫头挑了绣玉兰花的细布帘子,转过一架紫檀木围屏就看到一间宽阔的次间。坐了几个锦朝觉得面熟的夫人,还有两个坐在陈老夫人身边的,她却是熟得很,陈老夫人则坐在罗汉床上正笑着看她。

    房里的家具都用的是黑漆,十分厚重,透露着岁月沉淀的痕迹。锦杌的软垫也是藏蓝色或淡青色,靠小窗的地方摆了一个长几,供奉了两尺高的释迦牟尼佛佛像,三足麒麟香炉,高足景泰蓝瓷盘上放着新鲜的福橘、梨子、槽子糕。往里是十二扇雕了婴戏莲纹、博古纹的檀木的槅扇。

    陈老夫人笑道:“老三媳妇穿红色好看,快过来让母亲好好看看。”

    顾锦朝一愣。陈三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怎么发愣,快过去。”她突然想起自己就是老三媳妇……还真是在顾家呆惯了。她走到陈老夫人身前,先给她屈身行礼问安,陈老夫人笑着拉过她的手,先给她介绍了那几个脸熟的夫人,常老夫人、郑国公夫人,同住榕香胡同的吴老夫人、吴大太太,替她撒帐的吴二太太。

    陈老夫人柔声和她说:“虽然还没到认亲的时候,不过你的嫂嫂、弟妹先见一面。”

    指了旁边坐的两个人给她认识。

    锦朝抬头看去,坐陈老夫人左手边的是二夫人秦氏,闺名显兰。也就是如今陕西布政使陈二爷的夫人,她脸上含笑,一双细长凤眸,修长眉毛。梳了牡丹髻,戴赤金嵌红宝石簪子。年近四十了,本家是真定秦氏,出过一任阁老,举人、进士不下十人,秦氏是秦家长房次嫡女。

    她也是个手段十分厉害的人……锦朝前世什么都不懂,吃过她不少暗亏。

    虽说陈三爷才是嫡长子,但府中庶务一直是秦氏打点。一则江氏性子太柔,二则她体弱多病。秦氏出身高,又是从小跟着学习管家的,府中她的地位很高。后来陈老夫人身体渐渐不好了,就有意把内院事务交由锦朝打理,秦氏给她下过不少绊子。不过后来好像是生了场大病,就不怎么理会这些事了……

    锦朝向秦氏行了礼,喊一声:“嫂嫂。”

    秦氏笑着让自己的丫头拿了个鎏金盒子过来:“弟妹果然国色天香。一会儿认亲弟妹可要收不少,我见面礼就先给了,免得弟妹忙不过来。”

    锦朝道了谢,接过后递给一旁的青蒲。

    另一侧的妇人就站起来屈身行礼,笑道:“那我可要向三嫂先讨了见面礼啊!”

    陈老夫人介绍了,锦朝才笑道:“四弟妹客气。”从采芙手里拿过预先备好的金累丝凤衔宝珠簪子锦盒递给她。

    四夫人王氏穿着件绛紫色浅黄牡丹纹妆花褙子,石蓝色综裙,梳了凤尾髻,戴珍珠头面。生得白净,嘴唇单薄,还不到三十岁,尚且有几分颜色。

    王氏出生浙江温州,祖上是商贾,到她父亲那代才出了进士,后来伯父做了浙江盐运司同知,家里才真的富庶起来。嫁给了陈四爷,育有一子一女。

    锦朝对王氏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聪明的人,不管是秦氏当家的时候,还是她当家的时候,王氏都过得好好的。不过和陈四爷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她的丫头曾经听到王氏夜里哭诉陈四爷。

    妇人之间寒暄,陈三爷就不好说话,在一旁静静看着顾锦朝,想着她要是应付不过来,他再过去帮着圆几句。但是她虽然为新妇,却一点都没有局促。眉眼之间都是从容的笑,他也就背着手稳当地站着。

    正是这个时候,才有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六夫人有事耽搁了,让不用等她。

    陈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声:“那就不等她了。”让丫头扶她起来。

    一行人去了前一进的正堂,陈老夫人在太师椅上坐定,旁边空的太师椅就代表已逝七年的陈老太爷。

    锦朝给陈老夫人、陈老太爷磕了头,又敬了茶喊:“母亲。”陈老夫人慈祥地笑了笑,从丫头手里接过早备好的东西递给她。

    锦朝接到手里觉得沉甸甸的,想到前世陈老夫人好像只给了她一对白玉镯……好像丰厚了很多的感觉。

    行完了礼,陈三爷才走到她身边,和她低声说:“我先陪你到这里,赵总兵、郑国公几人还没走,我要过去招待着。你要是有什么想的就和母亲说,母亲性子和善,不会为难人的。”

    陈二爷如今不在府里,陈四爷和陈六爷则官衔太低。能作陪得起的也只有他了。

    锦朝抬头看了他一眼。陈三爷表情很自然,好像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是陈家后宅……难不成她还会被欺负了,要他跟着照顾不成……

    前世陈三爷也是这样的?

    锦朝努力想,却没有半点关于他的记忆……她心里不由得发酸,轻声说:“您且去就是,我在这儿和母亲说会儿话。”

    陈彦允觉得她的表情好像有点依依不舍,就说:“我一会儿就过来,”

    又顿了顿笑道,“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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