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顾锦朝反而有些冷静了下来。她扶着徐妈妈的手,慢慢地制住了眼泪。她觉得自己要做什么,母亲不能白死!她一定要做什么!

    那头顾德昭得知了纪氏的死讯,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赶紧就往斜霄院过来。

    昨个纪氏和他说话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儿个就死了?来报的丫头什么都说不明白,支支吾吾连纪氏怎么死的都不清楚,他发了一通脾气!斜霄院的人也太不懂事,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过来!

    他走进斜霄院,谁也没拦着,但也没有人来回话。顾德昭径直往正堂走过来,又沉声说:“人呢?纪氏怎么死的,怎么连个丫头都见不着?”

    内室的门开着,徐妈妈听到了声音,忙走出来道:“老爷,夫人在内室……您……您快进来吧……”

    顾德昭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举步走进内室,正看到顾锦朝看着自己冰冷的目光,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是……”

    他话还没说出来,抬头就看到了纪氏的尸体。眼睛都睁大了,表情十分不可置信。

    没过来之前,他还猜测纪氏是不是突然疾病,想着斜霄院的丫头们也太粗心了。但是如今一看,纪氏死的样子却立刻震慑住了他。她竟然是活活把自己勒死的!

    顾德昭后退了一步,手都在发抖!

    顾锦朝却走上前去,看着他笑道:“父亲,您终于来了啊。您刚才是不是要骂我,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也被母亲的样子吓到了?”

    “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自缢而死……您说,她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有力气投缳呢。她只能把腰带缠到床头,再套到自己脖上。用了劲从榻上顺势滚下来,也就能将自己活活勒死了……”

    顾德昭说不出话来,他慢慢地走上前,却又像是被纪氏的尸首吓到,又连退了好几步。

    “她……她怎么会自缢呢,为何如此想不开呢……这……实在是不应该!”

    顾锦朝轻轻地道:“不应该?父亲,您能这么冤枉母亲,还有什么不应该的呢!”

    “母亲这些年为您做了这么多事,您不记得她的恩情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已经病成这样了,您就不能体谅着,不要说伤她的话吗?”

    “您是不是想逼死她才满意!”

    顾锦朝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说完最后一句,又忍不住哭出来!

    母亲这样的死,她怎么能不伤心!但是除了伤心,她还要做很多事!母亲不能白死!

    顾德昭脑中已是轰然一片。他以为……以为纪氏只是靠了自己的病来闹腾,以为她因为妒忌,害了云姨娘,以为她这么多年,早就变得面目全非。其实他还以为,无论他做什么,纪氏都不会反抗的,以她的性子,只会温和地忍下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放任自己做这些事!

    他忘了,纪氏是个性子烈的人,自己对她的刻薄到了极致,她也是要反抗的!

    这就是她的反抗!

    顾德昭有些慌了神,自己早知道她恐怕有一天会死。但是,当她真的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他反而觉得不能接受。再怎么说……纪氏也是陪了自己二十年的!

    “我说的那些并不全是错,她……她害了云姨娘,又在自己的药里放了大黄……”顾德昭喃喃地说,似乎要为自己辩解一般。

    顾锦朝冷冷地看着父亲,这一刻,她真是忍不住想冲上去狠狠地把父亲打醒!看着母亲的尸首,他竟然还敢这么说!

    “害云姨娘?父亲您怎么不想想,母亲要是真的妒忌云姨娘,会为您抬了她吗?她要是真的存心害云姨娘,用得着换药吗?用得着等到云姨娘孕满八月才动手吗!”

    “您说母亲在自己药里放大黄?我可以告诉你,大黄是我发现的!我那丫头看到宋妙华的丫头和回事处的人勾结,把大黄放在母亲的药中,才去告诫了她几句。她倒好,转身说给您听,您竟然以为是母亲做的!母亲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正是因为她长期误食大黄,病情才会反复……”

    因为纪氏的死,这一切都显得清晰起来。

    顾德昭也红了眼眶,颤抖着嘴唇,艰涩地开口道:“我……我并不……”

    “您想说您不知道?还是您不是有意的?”顾锦朝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慢慢地说“父亲,她和您一起二十年了。什么是宋弘不弃糟糠妻,您知道吗?您连母亲的性格都不了解,还敢这样言之凿凿?”

    顾德昭紧紧地握了拳头,看着纪氏蜷在床栏旁的尸首,她不算矮小。但是病了这么久,身体竟然瘦成这样,蜷缩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

    “是我对不起她……”顾德昭终于叹了口气,哑声说。

    锦朝忍不住打断他:“当然是您对不起她!”

    她流着泪说:“我早和长兴候世子爷说好,要找了替他医治的萧先生为母亲治病,人不久便要到了……这个时候,您竟然,这样气得母亲自缢……”

    长兴候世子来找她,原来是为了纪氏的病!

    顾德昭听她这样说,不禁道:“这……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锦朝恨得咬紧了嘴唇:“难不成我早说了,您就不会误解母亲了,不会说那些话了!母亲就不会死了!”

    顾德昭听着她一声高过一声的责问,张了张嘴,许久没有说话。

    他紧紧的捏了拳头,脸色灰败:“你……若是说我能好受些,尽管说吧。”

    “我说您有什么用!您是真的悔悟吗,您会为母亲伤心吗?”她说着又哭起来,揪着他的衣袖说,“您把我的母亲还给我!这个家里只有母亲对我最好,您和锦荣都喜欢澜姐儿,没有人喜欢我,我只有一个母亲,您把母亲还给我……”

    顾德昭听着锦朝的这些话,终于也忍不住眼泪流下来:“朝姐儿,别这么说!我可是你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你!”

    锦朝看着父亲摇摇头,说:“澜姐儿背后污蔑我……您只罚了她抄书。我从小没在您身前长大,您从来都不会温和对我说话。我和澜姐儿如今的样子,您功不可没……您做不好丈夫,也做不好一个父亲!”

    她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顾德昭却根本没注意到,他听完锦朝的话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锦朝说完之后再也不想看顾德昭,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退出了内室,看到外面雨过天晴的蓝天,她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母亲的后事还要有人操办着,她要是不能顶事了,谁还能来做?最要紧的是,母亲这样的死,她总要找人算账,为母亲讨公道的。

    徐妈妈正在一边侯着,见顾锦朝久久都不说话,也没有出声。

    锦朝转过身,问徐妈妈:“母亲的死,你派人去告诉各位妹妹和姨娘没有?”

    徐妈妈摇摇头道:“奴婢还没有,怕消息传出去,只有墨玉和奴婢知道此事。丫头婆子我都叫去后院让她们做别的事了。”

    锦朝淡淡地说:“那便好,您现在让丫头挨个去告知各位姨娘过来吧……总是要知道的。”

    她想了想,又道:“另外,去外院请了薛护院往通州告诉外祖母,再派人去七方胡同叫顾锦荣回来……我毕竟未出阁,不好帮母亲操办丧事,您亲自去祖家,请了祖家的二夫人过来帮忙操持。”

    徐妈妈见顾锦朝虽然还是眼眶红肿,面色憔悴。但毕竟已经挺过来了,能吩咐她做事了,她应诺说:“奴婢这就去。”

    斜霄院的丫头听了令,各自去了姨娘和小姐的住处。

    宋妙华正和顾澜在进早膳,听了来报丫头的话,惊得连一碗莲子薏仁粥都打了。

    “夫人逝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报的不过是斜霄院一个小丫头,听了道:“奴婢一直在后院忙活着,也实在不知道,姨娘不妨去看看……斜霄院正忙做一团,奴婢恐怕要先告辞了。”

    顾澜听了纪氏的死讯,心里也很惊讶,惊讶过后便是松了口气。纪氏死了,她就有理由不嫁穆大公子了!只是纪氏死得实在奇怪,她那身子骨虽然弱,也不是真的要病死的样子!

    顾澜正要问宋姨娘什么,却发现她脸色十分不好看,摇了摇她的手小声道:“母亲,我怎么看您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纪氏死了不是好事吗?”

    宋妙华吁了口气:“虽是如此说,但我总觉得心慌得很,她死得太奇怪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又看了一眼顾澜身上的湘妃色如意纹综裙,“你赶紧回去换一身素净的,我先去斜霄院,你换了衣裳赶紧过来!”

    顾澜不敢怠慢,连忙回了翠渲院换衣服。

    第七十六章

    奔丧

    管事接了令,赶忙去适安县里买了丧事用物,母亲刚过了小殓,由墨玉给她换了寿衣,抬到了正堂内,小殓床头点了七星灯,又一路引了过桥灯出门口,一直到斜霄院外。

    顾德昭还木然地跪在灵前,也没有人叫他去换了丧服,他一直守着纪氏的尸首,话都没有说一句。

    锦朝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回屋去换了丧服出来。

    倚竹楼的顾漪和顾汐先过来,罗姨娘随后也到了,几人也先去换了丧服。这时候宋姨娘才赶过来,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丁香纹褙子,眼眶红肿。

    她一来就直扑纪氏灵前,哭得十分伤心:“夫人……您怎么……怎么就,这要我怎么办!”

    顾德昭听到了宋姨娘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暴怒一般掐着宋姨娘的脖子把她推到墙上去,又咬着牙说:“你还有脸来!是你害了湘君!是你害了她!谁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的!”

    宋妙华顿时懵了,这纪氏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前一刻顾德昭还对自己郎情妾意的,一个晚上的时光就恨不得要杀了自己了!她不是病死的吗,关自己什么事!

    顾德昭掐着她的力道十分大,她难受得抓住顾德昭的手,艰难地说:“老爷……妾身可什么……什么都没做过,您让我,看看夫人的遗容……妾身就算要认错,也须得知道自己究竟错什么了……”

    顾德昭一把把推她到纪氏尸首旁边,压抑的情绪反倒找到了爆发口:“你……你给我好好看!看仔细了!看清楚湘君是怎么死的!”

    宋姨娘猝不及防撞到了小殓床,手碰到的纪氏的尸首,冷冰冰的,她吓得倒退了两步,才看见纪氏脖子上那道淤紫的勒痕……难怪、难怪……她竟然是自缢死的!

    宋姨娘连忙跪过去抓住顾德昭的衣袖,又惊又恐:“老爷,这、这不可能……纪氏都病得这么厉害了,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是自缢的,定是有人要害她!妾身昨夜一直都在临烟榭没有出来过啊……一定是别人……”

    顾德昭看着她这张花一样的脸,又想起不比她大几岁却枯瘦苍老的纪氏,心中顿时愤怒了,抬手就往她脸上抽去,怒气冲冲地道:“你还想说别人杀了她!她是在床头自缢的,要不是你找了玉屏来说是她杀了云姨娘,又是你诬陷她在自己药中放了大黄,她怎么会自缢!”

    顾德昭的手劲当然不是锦朝能比的,宋姨娘被他一巴掌扇到地上。刚跨进门的罗姨娘看到了,想上去劝两句,被身后的锦朝拉住手。“不要过去。”

    罗素小心地看了看盛怒的顾德昭,听了锦朝的话乖巧地退到一边去。

    锦朝冷冷地看了头发都被打散,狼狈不堪宋姨娘一眼,吩咐守在门口的丫头:“……别人若是过来,引到花厅去,不准扰了父亲和宋姨娘。”

    丫头应诺,锦朝面无表情地往花厅去。

    宋姨娘听了顾德昭的话,怔怔地扶着麻木的脸颊,纪氏受辱自缢……这关她什么事,是他顾德昭自己要来找纪氏质问,又是她纪氏自己太软弱不堪。她……她顶多是推波助澜,除了大黄的事……顾德昭怎么会知道大黄的事?

    她拉着顾德昭的衣袍,无比可怜地哭诉:“老爷息怒,妾身找了玉屏过来……也是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没想到夫人因此而气了我。但……但是大黄之事,确实是妾身无辜……”

    顾德昭看着宋妙华,怒极反笑:“你还敢说,朝姐儿把什么都和我说了,你倒是好歹毒的心肠,还勾结了回事处的人想害湘君!你是不是操持内院久了,什么肮脏龌蹉的事都会了?”

    宋姨娘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真的恐慌起来。他这个意思,是要夺了自己主中馈的权吗?

    宋姨娘喃喃地道:“老爷,那丫头说看到我院里的人和回事处的私会……但那是大小姐的丫头,怎么能信得,是大小姐指了丫头要害我啊……”

    顾德昭冷冷地道:“你真当我好骗?她要是想诬陷你,当时就会带了丫头来找我。朝姐儿一直到湘君死后才说,分明是忍不下去了……她是容下了你。你、你却不知悔改,反倒还要诬陷湘君和朝姐儿!嫡庶尊卑,你一个妾室,竟然这样陷害正室主母和嫡女,实在是目无规矩……我倒是不知道,我身边还有你这样歹毒的人!”

    “从今日起,内院的事都不用你管了。我永远都不会见你,你好好地在临烟榭为湘君吃斋念佛到老死吧!”

    他狠狠地挥开宋姨娘的手,指着门说:“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湘君的灵前容不下你这样的人,快滚!”

    宋姨娘又惊又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夜过去,事情就天翻地覆了。她从此要被夺了主中馈的权力,谁来保护她的澜姐儿!顾澜还不被顾锦朝欺负到死吗!

    她不死心地想继续拉顾德昭,哭得狼狈不已:“老爷,都是妾身的错!但……但妾身就算也错,也不该被这样……”

    顾德昭现在是看她一眼都嫌多,一脚就踹过去,厉声道:“你要是不滚,我找护院来扔你回去,到时候看你还有没脸活下去!”

    宋姨娘怔怔地瞪大眼,嘴唇颤抖,过了好久她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看着顾德昭冷漠的样子,两人的情分,她伺候他这么多年,因而都是狗屁!随着纪氏的死,她竟然什么都没有了!顾德昭这样对自己,宋家也肯定不会帮她了……

    宋妙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蹒跚地往外走去,一向是精心打扮的人。如今碰头乱发,脸颊红肿,泪痕冲得妆容花成一片。来往的丫头都瞥她一眼,没有人扶她一把,甚至没人理她。这都是斜霄院的丫头,是纪氏的人。

    正堂的动静,花厅能听得隐约。锦朝这时站起来,对正哭着的顾漪和顾汐说:“你们也去吊唁吧,等到顾澜来,记得让她换上齐哀服。”

    顾漪点头,轻声道:“长姐放心,我们都知道的。”

    顾锦朝想对顾漪笑笑,但是她扯动了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转头走出花厅,在抄手游廊上迎上宋姨娘。

    “姨娘怎么样子如此狼狈。”锦朝看着她,淡淡地道。

    宋妙华抬头看着顾锦朝,她觉得心中有十分的怨恨,但除此之外是深深的疲惫,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如何?”

    锦朝冷笑:“这样?这算什么,这比得上我母亲痛苦的十分之一吗?你觉得这就算完了,不不,夺了你主中馈的权、禁了你的足,这能算什么呢。要紧的还是顾澜,她不想嫁穆知翟,那就不嫁好了。我得给她挑一个十分好的人家嫁过去才行。”

    嫁给穆知翟,那算是顾澜的福气!但现在她要是还让顾澜嫁穆知翟,就是自己吃撑了!

    宋妙华一时领会不了顾锦朝的意思。她说什么,不要顾澜嫁给穆知翟?

    她有这么好心?

    宋妙华冷冷地看着她,声音虽然低,却有种不甘的愤怒:“纪氏是自缢死的!她自己软弱,关我什么事!失去的这些……我……我还要拿回来的!”

    锦朝靠近她,声音又轻又缓:“拿回来?姨娘想得太简单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和顾澜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你对母亲做的事,我千百倍还到你们身上。”

    说完,她转身去了灵前,父亲现在不顶事,这还得靠她操持。

    徐妈妈找回事处写了丧书,派了护院快马加鞭送完大兴的七方胡同,不过几个时辰就到了。

    顾锦荣接了纪氏的丧书,又惊又悲得瘫软在地上。

    子女在外,父母逝世,那是要奔丧的。

    顾锦荣顾不得别的,和周先生请了假,换了丧服戴了丧冠,日行百里奔丧。要避开市邑喧繁之所,到家门口刚下了马脚都软了。大半天的路,他几个时辰就回来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门口白花花的一片,前来吊唁的人已经开始出入了。

    李管事早等在门口,见到顾锦荣,连忙上前扶他进去。家里到处都是缟素,丫头都穿得素净,胸口缝了块麻布,顾锦荣茫然地抓着李管事问:“母亲怎么会死?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他惧怕得手都在抖,眼泪横流。

    李管事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安慰他:“……您节哀,我带您去夫人的灵堂。”

    顾锦朝已经跪在灵前烧了半天的纸,两个姨娘就跪在她身后。顾澜也来祭拜了,刚来就哭喊着扑在灵前,连遗容都没去看。顾锦朝却理都懒得理她。

    顾德昭已经从纪氏的死中渐渐恢复过来,至少知道接待来吊唁的人了。却也没有理会哭灵的顾澜,他心里正恨着宋姨娘,便连顾澜都不想看了。

    顾澜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就退到一边去跪着。心里暗自腹诽,她怎么没见着自己母亲,不是早就来了吗……正想着要不要去临烟榭看看,就听到门口一阵喧哗的声音。

    第七十七章

    清醒

    顾澜抬头望去,是穿齐哀服的顾锦荣回来了。他一把挥开丫头的手,大步往正堂走来,顾澜连忙迎上去,拉住顾锦荣哽咽道:“荣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母亲她是昨夜……昨夜突然……”

    锦荣浑身冰凉,语气满是不可置信:“二姐,母亲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可能这么突然……我、我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顾澜轻声道:“是病的,你也知道母亲的病……”

    顾锦朝却淡淡道:“顾澜,你给我闭嘴!”

    顾澜梨花带雨地哭道:“长姐,我知道您不喜我,但这时候您也要体谅着母亲尸骨未寒……”

    锦荣也不知道顾锦朝为何出言喝止顾澜,只是见顾澜哭得厉害,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长姐,都这个时候了,您也不要……”

    锦朝闭上眼冷笑,母亲,您真该好好看看,这就是我嫡亲的弟弟!

    她站起来,冷冷地看着顾锦荣道:“我喝止她,因为她胡乱说话。母亲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自缢而死!”她揪着顾锦荣的衣领一把扯他过来,说,“你给我好好看看!看仔细了!”

    顾澜听了顾锦朝的话,脸色一白。这里没有她的人,根本没有人跟她说纪氏是怎么死的,她自己还猜测纪氏是病死的。过来又忙着哭灵,连遗容都没看!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母亲为什么不见了,纪氏怎么会自缢?

    她心里突然十分的不安!

    顾锦荣经上次的事,根本不敢反抗锦朝。他扑到了小殓床边,看着纪氏凄惨的死状,怔了好久,才忍不住悲从心起,叫了一声母亲,就抱着纪氏的尸首嚎啕大哭。

    锦朝吩咐一旁的婆子把他拉开,遗体是不能沾上活人的泪水的。

    顾锦荣被婆子拉开才恢复了些理智,抬袖擦了擦眼泪,立刻拉住了锦朝的衣袖咬牙切齿地问她:“长姐,究竟是谁害了母亲!您要告诉我……我要为母亲报仇!”

    锦朝真不知自己应该哭还是笑,她喃喃地道:“报仇?那你自己就该死了。”

    顾锦荣愣住了。

    锦朝盯着他,冷冷地道:“你一直相信顾澜,就算是是我告诫你她居心叵测,你还是在相信她!就是你的信任害死了母亲!你写信给顾澜说了玉屏的事,宋姨娘就凭此找了玉屏过来,诬陷母亲杀了原来的云姨娘!母亲是受辱自尽啊!你说,这不怪你还能怪谁!”

    顾锦荣不可置信:“这……我也不知道玉屏在哪儿,她们怎么能把她找来?”

    锦朝慢慢吐出几个字:“李记糖炒栗子,你还记得吗?”

    顾锦荣顿时面色苍白,他说到了这家栗子,是给顾澜通信的时候!

    他僵硬的目光看向了顾澜,握紧了颤抖的手。

    锦朝看他的样子已经有几分相信了,却还没有完,她继续低声道:“母亲病成这样,已经不能投缳了。便将腰带系到床头,又缠在脖子上,顺势一滚就……她死前不久,还嘱托了我照顾你……你这样的行径,我看母亲在天之灵看了也是心寒!”

    顾锦荣听着锦朝的话,脑海里轰然一片。

    云姨娘的死的时候他四五岁,已经开始记事了。他知道云姨娘死得有些蹊跷,下人们和他说都支支吾吾的,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是母亲杀了云姨娘。伺候他的玉屏,原先伺候过云姨娘……顾澜找了玉屏来,诬陷是母亲害了云姨娘?

    原来是这样!母亲竟然是因他而死!

    因为他说了玉屏的消息,让顾澜找了玉屏来诬陷母亲!

    “长姐,真是如此?”顾锦荣拉着锦朝的衣袖,眼睛里蓄满泪水。

    锦朝一点都不想碰到他,抓着他的手拿开,低低地道:“你不信吗?那就赶紧说我又诬陷了顾澜去,去父亲前面闹一闹,看看你二姐哭得多伤心,你不帮帮她吗?”

    顾锦荣又是悲凉又是悔恨,望着长姐避开自己的手,他简直痛不欲生。

    她不打算原谅自己了吗!

    是他害死了母亲,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听了长姐的话,如果他不再相信顾澜,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死了?她竟然是被侮辱后自缢的……还死得这样凄惨!

    顾澜听着惊慌无比,顾锦朝怎么把这些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她怎么知道自己和顾锦荣通信的!

    顾澜心乱如麻,见顾锦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慌了神,上前拉住顾锦荣道:“荣哥儿,你可要相信我啊!我待母亲一向好……怎么、怎么可能害她!”

    顾锦荣冷冷地盯着顾澜,哑声说:“你害了我母亲。”

    看着顾锦荣从来没有过的,似乎要啖肉饮血的凶狠目光,顾澜哭诉道:“我也是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死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荣哥儿,我们可有多年的姐弟情分……”

    顾锦荣咬着牙,一点都听不进去顾澜的话。

    “你害了我母亲。”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一种庞大的愤怒和自责的情绪完全占据了他,他压抑得发抖,语气却还无比冷静,“顾澜,你借我害我母亲。她还病重着,你居然借我害她。”

    顾澜后退了一步,她觉得顾锦荣似乎立刻就要扑上来打她,但是顾锦荣没有,他一直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十分可怖。她蠕动着苍白干燥的嘴唇说:“荣哥儿,你听姐姐说……”

    他突然吼出来:“你算什么姐姐!给我闭嘴,我只有一个长姐!”

    顾锦荣向来没有如此的雷霆之怒,锦朝跪在灵前烧纸,看到站在顾锦荣身后的几个婆子都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她心里叹了口气,侧过头,却看到顾锦荣满脸的泪水。

    到底是极致的愤怒还是悲伤?

    顾澜离开了斜霄院。

    她满心的惶恐,奔向了宋姨娘的临烟榭。

    宋姨娘和她的丫头都被外面的婆子看起来,一个都不准出来……顾澜看了更是心惊肉跳,这些婆子可都是外院的,怎么过来看着母亲了。难怪没人过来和她说纪氏的事。

    婆子倒是没有难为她,行了礼放她进去。

    宋妙华正靠着大炕,目光茫然地望着面前放着的香炉。

    残香幽幽,她面无表情地看着。

    顾澜跨进了西次间,宋妙华从斜霄园回来刚梳洗过,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那脸却高高肿起,顾澜一眼就看到了。她忙走过去问:“姨娘,您的脸怎么了?巧薇呢,怎么不在这儿伺候您?”

    宋姨娘抬头看还茫然不知的顾澜,突然觉得悲从心起,她成这样了,澜姐儿怎么办?

    她喃喃地道:“巧薇、玉香她们,都被赶去外院厨房了,现在照顾我的是两个刚留头的丫头,在后面玩百索。”

    顾澜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巧薇可是您的心腹,谁会罚她?”

    宋姨娘看着窗扇外的草木,轻声道:“从此我就不主中馈了,甚至还不如杜姨娘和郭姨娘。我得日日在这里抄经书,也不能要太多人伺候……澜姐儿,你要好好照顾着自己。从此后你得靠自己了。”

    顾澜听得都懵了,她忙上前坐在宋姨娘旁边,拉着她的手问:“您这是什么意思?父亲为什么要夺了您主中馈的权力……难不成是因为纪氏?我正想问您,您怎么不在灵前守着……”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顾锦荣暴怒的样子,不觉有些后怕,“顾锦朝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她也和父亲说了,所以才……”

    想到这个可能,顾澜面色大变!

    难怪,她看着处处都觉得诡异!纪氏自缢,是因为他们的诋毁。父亲要是明白这里面有母亲的推波助澜,肯定不会轻饶了她们。何况母亲在纪氏的药膳里加大黄……父亲要是知道了,母亲哪里能讨着好!

    宋妙华望着自己的女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哇的一下哭出来,抱着顾澜一句话都不说。

    顾澜见母亲如此,心都冷透了。母亲如此绝望,那必然是最坏的一种猜测了。

    宋妙华哭了一会儿才收住了,拉了顾澜咬牙说:“就算如此,我的澜姐儿也不能被顾锦朝欺压。你得记得,以后嫁一个顶好的人家当正妻,看以后谁还会在你面前为虎作伥!”

    顾澜也哭了起来,母亲不能帮衬她,如今顾锦荣肯定是和她闹翻了。她一个人得有多艰难!

    在宋姨娘这儿坐了一会儿,顾澜又强打起精神,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纪氏的灵前,到时候顾锦朝要是再给她扣一个不孝的帽子,那可才真有得她受了!

    第七十八章

    操持

    徐妈妈傍晚的时候带着丧书到了大兴顾家。

    二夫人见了徐妈妈之后,去找了太夫人。

    太夫人正在罗汉床上,由婆子服侍着喝一盅天麻老鸭汤。

    听了二夫人的话,她叹了口气:“当年老四闹着要娶她,不惜和我们决裂,如今她竟然已经逝了……是谁派了人来请你的?”

    二夫人恭敬答道:“是朝姐儿,说请我去主持丧事。”

    太夫人问:“怎么会要你去,他们家不是有个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做的姨娘吗?”

    二夫人想了想才道:“儿媳估计,纪氏的死就和这姨娘有关,恐怕是不能起头了……”

    太夫人沉思了许久,才说:“我不便前往,你去也好。去和老五、老五媳妇也说一声,让他们也去吊唁……都这么多年恩怨了,再怎么也要化解的。”

    二夫人应是,去了五夫人的院子。五夫人听了之后,想了想,去书房里找顾五爷。

    叶限正在顾五爷的书房里看他雕核桃,一把半尖小刀,顾五爷使得灵活自如。

    叶限坐在书案上看了许久,突然说:“姐夫,你这刀这样不好使。”

    顾五爷雕核桃那是一绝,雕的什么苏东坡泛舟,连舟上‘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对联都清清楚楚,这把刀也是最得他喜爱的。因而挑了眉说:“这样不好使,你想怎么改?”

    叶限伸出两根素白的手指,比了一段长:“刀身做一个这样的弧,更好用力。其实用来杀人是最好的,刀尖再长些,入骨了收不住势,能把人削成两半。”

    顾五爷听得汗毛直立:“你哪儿知道的?”

    叶限答说:“原先教习我的师父有个喜欢兵械的,现在在四川做千户。”

    顾五爷知道叶限有一些手下,这些人莫名神神叨叨的。

    例如跟着叶限的某个侍卫,腰上常挂着一把奇怪的弩,他有一次想拿来看看,那人粗嘎地笑着对他说:“五爷可别动,您不会使,小心它把您穿成筛子。”

    顾五爷听了难免腹诽,你天天都带着,怎么没见它把你穿成筛子?

    后来他有一次看到叶限把那玩意儿拆开,里面并排放着无数根四寸来长,寒光凛冽的钢针。叶限在修整它,射穿了他正堂前面一株碗口粗的榆树……他就再也不碰叶限或者他属下的东西了。

    叶限对这种事好像特别有天赋。不过这也是,他做什么都异常的聪明,简直聪明得让人生畏。

    顾五爷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到自己夫人带着丫头过来,忙擦了擦额上的汗迎过去,说:“小心身子!”

    顾五爷的长子顾锦贤如今已十五了,这些年五夫人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他心里也急。直到前两月五夫人又被诊出喜脉,顾家上下都十分惊喜。顾家家大业大,却子嗣单薄,能添一两个孙辈自然好。

    叶限却不以为然,姐姐如今都三十有余了,又向来底子薄,哪里还适合生育。

    他望着姐姐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外甥也皱着眉,十分不喜的样子。

    叶氏并不介意,叶限就是这个性子。原先他还不喜欢顾锦贤呢!

    叶氏不管叶限,拉了顾五爷的手,跟他说:“……今儿个傍晚适安顾家那边有人来说,四嫂过世了。母亲听了吩咐让我们都去吊唁一番,除了官务繁忙的二哥,别的都要去。咱们和贤哥儿说一声,也带他去。四哥家操办丧事总要个侄子后辈在……”

    顾五爷脸色凝重:“都病了大半年,上次二嫂回来不是还说好好的,病情没有反复吗。怎么突然就去了……”

    五夫人小声地道:“……似乎是自缢的,整个顾家都惊住了。”

    两夫妻说着话,却听到叶限的声音:“顾锦朝的母亲……死了?”

    叶氏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就拍了拍他的头:“什么顾锦朝……你也不知道避讳,竟然直呼人家闺阁小姐的名字,你要叫一声侄女的!”

    叶限撇了撇嘴:“这有什么的,她还不叫我表舅呢。”

    叶氏转过头懒得理会他。又和丈夫商量着赶往适安县的事,派几辆马车才够,都有谁要去。

    叶限听了在旁说:“我也要去,帮我排个座。”

    五夫人实在是恼他了:“你去做什么!”

    叶限却不和她解释,只说:“您帮我排个座就行,我还有几篇字没抄,先回去了。”他外祖父如今想磨练他的耐性,让他每日练十张玉版宣的小篆,一写起来就不能断,凝神静气,不然极容易晕墨。

    五夫人点头算是应允了。和丈夫说定后,又和二夫人连夜商量好了,带着祖家的人往适安赶去。

    ……

    顾锦荣跪在纪氏灵前给她烧纸,他默默地哭了一个时辰,眼肿得像核桃一样。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灵堂这么静,他压抑得浑身发抖。

    火盆里跳动的火光,飞出的纸钱灰慢慢飘着,满室都是重重的檀香味。

    锦朝觉得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想去外面走会儿。

    顾锦荣看到锦朝起身,连忙拉着她的手,又看到锦朝淡淡的目光,他怕长姐嫌弃。缩了缩手紧紧揪着锦朝的衣袖,喃喃地说:“长姐……”

    锦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开。”

    顾锦荣被她一说,连忙松开了手。锦朝就朝外面走去,素白的纸灯笼,挑在房檐下。天色漆黑,她一个人站在庑廊下,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顾锦荣很快跟出来,锦朝一点都不想见到他,转身往抄手游廊走,顾锦荣一直跟在她身后,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锦朝终于停下来,顾锦荣连忙走上前,目光悲凉又可怜。

    “长姐,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恨我怎么如此轻信顾澜的话,恨我害死了母亲!”顾锦荣说着又哭起来,“我自责得恨不得掐死自己!但是……长姐,我从此后就只有你了,没有母亲了。你……你可不可以稍微少恨我一点……我想好好改过,我……”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承诺,或者说他现在有多么怨恨顾澜。但是一番语无伦次的话,却什么都说不清楚。他现在很孤独,没有顾澜也没有母亲,同时他又自责得恨不得去死……他想着要做些什么来挽回长姐的信任,想要弥补母亲的死。

    顾锦朝看着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他要是能早些醒悟就好了。

    “我恨你做什么,我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荣哥儿,你要是真懂我的意思,就知道该怎么做。”顾锦朝跟他说,“不用和我说什么,你心里都清楚的。”

    顾锦荣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锦朝却沿着抄手游廊继续往前走,到了斜霄院的正门,青蒲已经在等着她了。跟她说大兴的顾家已经连夜派了人过来。除了二夫人,五夫人和顾五爷也一并来了,同来的还有顾锦贤、顾锦潇和长兴候世子。

    不过顾德昭已经在花厅见了他们,又聊表了谢意,二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纪氏的后事。除了小殓,还有大殓、下葬等事宜,又派了人去道观请陈道士过来。其他人则都去了纪氏灵前上香。

    锦朝想了想,便去了回事处协助二夫人。

    顾德昭安排完这些,天也亮了,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却不肯离开斜霄院。站起来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旁边李管事怎么劝他休息他都不听,忙让丫头过来找正在和二夫人说话的顾锦朝。

    锦朝心里十分气恼,赶来见了对旁的李管事说:“他要是不愿意,您打晕了拖回去!”

    顾德昭坐在锦杌上,精神十分不济:“朝姐儿,你不用担心我……”

    锦朝却笑笑:“我不是担心您。您不过是觉得母亲死了您太自责,想用这样的方式赎罪。在我看来,这却是十分的任性和不负责任,您想病倒给谁看吗?给我看还是给母亲看,或者是给前来的宾客看?”

    顾德昭听了沉默许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起身回了鞠柳阁。

    锦朝松了口气,又去了回事处和二夫人商量着母亲的棺材应该怎么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棺材,只能去纸马铺买做好的棺材,品质难免不如人意。二夫人便说:“……走的时候你祖母嘱咐过,若是没有合适的棺材,便可借了她的去。”

    祖母也算是放下对母亲的芥蒂了,毕竟人都没了。锦朝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夫人看顾锦朝一天一夜没合眼,却一点疲乏都没有。除了哭过而红肿的眼眶,倒是显得格外坚强。还帮着料理这些繁琐之事,竟也显得十分熟练。

    她又想到了在纪氏灵前哭的顾锦荣,看锦朝的目光便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和赞赏。

    谁优谁劣,一眼就能见分晓了。

    第七十九章

    逼迫

    宝坻离适安是最远的,纪家接到纪氏的丧书,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纪吴氏又惊又哀,忙要亲自坐了马车赶往适安,大舅母宋氏和纪昀的妻子刘氏也随着纪吴氏前来。

    锦朝听说外祖母前来,到了垂花门迎接。

    外祖母下了马车,连轿凳都不踩,直走向锦朝问她:“你母亲究竟怎么了?”

    目光十分严厉,却掩饰不住哀痛。

    锦朝见了外祖母担忧的样子,这些天强忍的情绪又忍不住了,抱着外祖母就哭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外祖母说母亲的死,说她是被小妾和父亲逼死的?是自缢的?外祖母年纪大了,她怎么能听这些呢。

    纪吴氏拍着锦朝的背安慰她,见她如此伤心,这几十年没哭过的人了,也落了眼泪。

    但是事情是瞒不住的,锦朝请外祖母往斜霄院走,尽量平淡地说了一遍母亲的死。听完锦朝的话之后,纪吴氏微眯了眼睛,语气冰冷如刀:“朝姐儿,你父亲在哪儿?”

    顾德昭听说纪吴氏来了,忙从大炕上起来。来通传的李管事刚说完,外面小丫头就进来了。

    “老爷,纪家的太夫人已经过来了,正在花厅里等您。”

    顾德昭忙整了齐哀服的衣冠到花厅去。

    看到他走过来,纪吴氏也向前来。顾德昭还没来得及喊母亲,纪吴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顾德昭立刻被打懵了,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

    他堂堂一个五品户部郎中,谁敢轻易打他,而且还是打脸!但是看着纪吴氏的愤怒又悲伤的目光,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吴氏指着他的脸骂:“你说过你要好好照顾晗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宠妾灭妻!怎么没有御史去参你一本,你怎么还好意思站在我面前,你让朝姐儿被欺负也就算了,你竟然逼得晗儿自尽……你究竟想干什么!当年你娶她时说的那些话还能当真吗?亏你多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顾德昭听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女儿还在纪吴氏身后看着自己,他脸色灰败:“母亲……您怎么打我都行,是我的错!我宠妾灭妻,我……我愧对湘纪吴氏冷笑:“你倒是聪明了,这么说就完了?你那个妾室我都不屑问,要不是有你纵容,她能嚣张到如今这个地步?光让她抄抄经书就完了?要换了是我,非削了她的头发让她去尼姑庵不可!”

    顾德昭一言不发,过了许久,他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得止不住浑身颤抖。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做什么挽回湘君的死……母亲,您若高兴,踢我几脚都成……”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又狼狈又不知所措。

    锦朝看了忍不住闭眼叹气,父亲这个性子……难怪最后到死都只是个郎中!要不是有林贤重和纪家,他恐怕连这个郎中都坐不稳!

    纪吴氏冷冷道:“我踢你做什么!晗儿已经去了,今儿你听我老太婆一句,你要是再敢让姨娘庶女之流动朝姐儿一根汗毛,我纪家拼了所有都要和你鱼死网破!”

    顾德昭听了这话,颤抖地点了头:“您放心……真再有那天,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纪吴氏带着锦朝离开了鞠柳阁。

    她到纪氏灵前上了香,又和锦朝去了内室。握着她的手道:“……有今天的结果,却也不是全怪你父亲,我骂他几句,不过是想骂醒他。你母亲的性格便是如此,也是怪我,当年没亲自教养你母亲,让你曾外祖母教得她柔弱成这样……”

    “你不要太恨你的父亲,再怎么说他也是授你发肤之人。那个姨娘既然如此到了这地步,也算是你父亲还有点良心……朝姐儿若是不开心了,尽管来通州找外祖母,外祖母总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锦朝听着纪吴氏的话,忍不住把头轻轻埋在她的膝上,闻着外祖母身上淡淡檀木的味道闭上眼。不论怎么说,外祖母还是为她思量最多的人,最周全的人。外祖母说的这些她都明白,母亲死了,但是她和弟弟还要好好地下去过下去,总不能真的永远不理父亲。

    纪吴氏一时也没有说话,抚着锦朝的发,目光爱怜。才十多岁的年纪就没了母亲,这孩子也是苦……

    想到锦朝受的这些苦,她就忍不住想把锦朝纳到自己羽翼之下,好好护着她,毕竟是她看大的孩子。只是经了纪氏的死,想让尧哥儿娶她,也要一年守孝之后了……

    “那个妾室,叫宋妙华是吗,她现在住哪儿?”纪吴氏淡淡地问锦朝。

    锦朝看着祖母冷厉的目光,心中顿悟她是想帮自己除了宋姨娘。她笑着握了纪吴氏的手道:“外祖母不用忧心此人,我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纪吴氏笑笑:“我做事便喜欢果决,不想留她性命碍眼!我和你父亲说的那些话,便是想让她永不起复,削了头发送到尼姑庵,这可不是吓唬顾德昭的!”

    锦朝觉得折磨人,应该慢慢的,痛苦要长久才好。外祖母却不一样,她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外祖母握紧她的手,语气哀绝:“……不论怎么说,我也要为你母亲报仇的!宋姨娘你不用管,我来替你解决,你看好顾澜就成,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锦朝便不再说什么。外祖母心里是非常看重母亲的,母亲这样死,她总要做些什么。

    两人在内室说着话,采芙过来禀报:“……杜姨娘在夫人灵前哭晕过去了,小姐不然去看看?”

    外祖母挑了眉:“这个杜姨娘如此重情义?”

    锦朝觉得有些奇怪,杜姨娘平日里谁都讨好,母亲死了,她也不该伤心成这样才是。

    锦朝想了想便对外祖母说:“不如咱们也去看看,这些年两位姨娘也是安分守己。”

    纪吴氏点头,和锦朝一起去厢房看了杜姨娘。

    杜姨娘躺在石蓝色金攒丝的菱花纹靠垫上,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萎靡。郭姨娘陪在她身边,看到锦朝和纪吴氏前来,行了礼道。“……杜姨娘守了一天一夜,近几日又正是热的时候,许是中了暑气。”

    锦朝见杜姨娘盯着承尘久久说不出话,吩咐了丫头给杜姨娘煮了消暑的汤。说要是等一会儿再不见好转,便去请了柳大夫过来。

    看完杜姨娘后,又和外祖母一起出了西厢房的门。

    灵堂还有络绎不绝来上香的人,五夫人在一旁照应着。顾锦荣和几个妹妹都跪在灵前烧纸,两个堂兄则一左一右烧纸马。一个穿着月白斓衫的少年站在灵前背着手,皂色衣带垂落身侧,神情淡淡的,面色如玉秀美,风姿无双。

    外祖母见了便道:“这少年人是谁,若是顾家堂亲,怎的也不着丧服?”

    锦朝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昨天更只是睡了两个时辰,早忙得忘了叶限也来了。萧先生也不用请了,倒是还要找他说一声。她想了想,和外祖母说:“是长兴候世子爷……五叔娶了长兴候嫡女,因此算和母亲同辈,我要喊一声表舅的。”

    外祖母看了他许久,才静静地道:“这人……实在不可小觑!”

    锦朝当然知道叶限不可小觑,只是不知外祖母是怎么看出来的。好奇问了一句:“外祖母怎么得知?”

    外祖母说:“你看往来的人这么多,每个人都会看他一眼,他却动都不动,目不斜视。一点都没有避讳或是不好意思……要么是他习惯了,要么是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两种都很可怕。”

    锦朝正和外祖母说着话,青蒲走过来了,跟锦朝说:“……临烟榭的婆子过来说的,老爷带了两个婆子去临烟榭,要剃了宋姨娘的头发送她去静妙庵……宋姨娘不从,砸了许多东西!”

    锦朝和外祖母对视一眼,纪吴氏笑笑,冷声道:“你父亲也是愧疚极了,这事轻易就去做了。既然如此,不让她从了,我也愧当了纪家这么多年的太夫人!”

    纪吴氏拉了锦朝的手,带着宋妈妈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去了临烟榭。锦朝想了想,让青蒲去请绣渠过来,既然要算账,总要新的旧的一起算到宋姨娘头上,让她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到临烟榭的时候,果然什么东西都砸得遍地狼藉,宋姨娘被两个婆子压在大炕上,形同疯妇:“你们敢这么对我……放开!老爷,你竟然能绝情成这样!纪氏做了那些事,我没说谎!是你自己心虚,你想拿我顶了你的错……你休想!我不会去静妙庵的!”

    顾德昭在旁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宋妙华这是什么话!但是他听了却更有几分心虚,他也说不明白宋姨娘到底说对了他几分心思。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