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原先喜欢纪氏,那是一心一意的喜欢。她嫁过来之后,偏偏带了一个丫头云湘。顾德昭越和云湘相处,就越是喜欢她的温婉平和,这和纪氏的平和不一样,纪氏的性子其实十分高傲。

    云湘原先服侍纪氏如此用心,纪氏怀孕生了锦朝,孩子半夜哭,都是她急着去抱起来哄着。纪氏但凡有点不适,她比谁都要心急。小锦朝被送到通州的时候,她又比谁都伤心。

    最后就是她伏在自己怀里,慢慢地死了的场景。她的脸苍白得可怕,身下的云纹锦被却全是血。

    ……他知道纪氏不喜欢自己和云湘一起,但是没料到纪氏竟然这样害了她!

    顾德昭想到这些,一阵愤怒让他的手都抖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问玉屏:“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玉屏想到当年无论她怎么哭嚎,怎么求饶。那棍子还是不停地打在翠屏身上,她那么无力地挣扎着,颤抖地蜷缩成一团,想让痛苦更轻一点,但却一点用的都没。

    “夫人当年也待我们极好,我们……我们不想把夫人说出来。”

    顾德昭听完后,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沉寂下来,鞠柳阁没有一点声音。已经是深夜了,只有外面竹林被风吹过,簌簌声响。

    他突然把桌上的一套青花缠枝的茶具拂下去,哗啦碎了一地。

    饶是宋妙华,都被吓了一跳。但同时,她心里也明白,她这是戳到顾德昭的死穴了。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脸上带了一抹凌厉的笑容,“我倒不知道,她竟然真能做出这样的事!”

    宋姨娘小声地问:“老爷,那……那该怎么办呢?还是当成什么都没有吧,毕竟夫人如今身体也不好,云姨娘的死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今天还是您的生辰。”

    “我今年生辰,还以为她没有给我生辰礼。”顾德昭笑着说,“原来这就是我的生辰礼。”

    他除了痛惜云姨娘的死,他还痛惜纪氏,她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她怎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当年他去提亲时,那个朝他笑得十分温和,反倒让他惹了脸红的湘君去哪儿了?

    “当成什么都没没有,怎么可能呢!”

    顾德昭闭上眼吐了口气,“夜深了,你先带着玉屏回去吧。我明天亲自去找她。”

    这事,只能他亲自来解决。

    什么玉屏、宋姨娘,都是没有干系的。

    锦朝却刚从纪氏那里回来。母亲最近胃口愈发不好,都是她在小厨房做了菜给母亲吃,她还能多吃一点。她回了清桐院,梳洗完毕后,又要给母亲做一双鞋袜,绣的是兰花纹。

    青蒲给她点了两盏灯,她拿着小绷慢慢绣着兰花纹。外面有雨竹和绣渠小声说话的声音。

    青蒲笑着道:“……眼见着葡萄要熟了,雨竹拉了绣渠每天看着。”

    不过片刻,绣渠却挑了帘子进来,行了礼道:“小姐,鞠柳阁的碧衣姑娘想见您。”

    锦朝想起这碧衣姑娘是母亲的人,点头笑道:“快让她进来吧!”

    碧衣走得很急,进来后行了礼,道:“大小姐,奴婢在鞠柳阁当差,是夫人提拔的。本来这事应该是先和夫人说的,但是奴婢想着上次因为奴婢说的事,反倒让夫人动了气。奴婢犹豫了很久……还是想着来找您说。事出紧急,奴婢才连夜前来……”

    锦朝皱了皱眉:“上次?上次什么事让母亲动了气?”

    碧衣解释道:“前几日宋姨娘来给老爷送披风,说您在夫人的药里发现了大黄,就以为是她做的,去找她质问。她说得十分委屈,听完后老爷就说是夫人的不是,说是夫人闹腾着不安分……”

    锦朝惊讶得站起来,随即把小绷放在高几上,声音都冷了下来:“她竟然这么说?”

    上次大黄的事,她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不敢闹到父亲那里,倒是让宋妙华抓到机会去生事!

    父亲还说是母亲的不是?

    第七十一章

    抓人

    锦朝气得捏紧了手!

    宋妙华也太得寸进尺了,想凭着这个机会陷害母亲?她胆子倒是真大!

    也是她的错,当时就不该顾忌证据不足,直接撕破脸闹到父亲那里,看她能不能讨了好!

    锦朝一时之间又是愤怒又是自责,她还是太小觑宋妙华了。当然,父亲对母亲的误解也在她意料之外,她知道父亲对母亲一向冷淡,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么深的芥蒂。

    “这事倒也过去了,大小姐不用生气。奴婢前来并不是为了这事的。”碧衣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今天晚上,宋姨娘带了一个三四十左右的妇人去鞠柳阁,我一看便觉得疑惑。就在门外偷听……您不知道,那丫头竟然是原先伺候云姨娘的……”

    她把玉屏揭发纪氏的事说了一遍。

    顾锦朝听完后倒是冷静下来,但是心里不断发凉。

    “当时玉屏说完这些,父亲是什么反应?”锦朝问碧衣。

    碧衣想了想才说:“奴婢听得并不真切,但是老爷似乎拂了一套茶具摔在地上,把奴婢都吓了一跳!”

    青蒲见锦朝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小声问:“小姐……您看这事……”

    锦朝喃喃地道:“……父亲信了。”

    他信了才会如此愤怒。锦朝坐在大炕上思绪飞快,碧衣说明日父亲就会去找母亲,她还可以先告诉母亲这事,要是等父亲直接去质问她,母亲恐怕会更加动气。

    但是这个叫玉屏的丫头是怎么冒出来的?宋妙华把她从哪儿搜罗来的?她为什么愿意揭发母亲。还有……按照这个玉屏的说法,云姨娘的死并不是意外,是有人动的手脚,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母亲。

    锦朝十分了解纪氏,她怎么可能害和她一起长大的丫头!

    如果不是母亲,那又是谁呢?

    当时谁会想杀云姨娘呢?

    无论怎么说,她都应该找到这个叫玉屏的丫头。

    这些事凭她一个人是做不了的,而且当年云姨娘的事她并不清楚,要去找徐妈妈商议才行!

    锦朝想定之后,先让碧衣回了鞠柳阁,不要惊动了别人。她又让采芙和白芸去垂花门守着,免得宋姨娘连夜送人出去,随后她带着青蒲连夜去了母亲那里。

    母亲已经歇下了,徐妈妈躺在内室围屏后的一张小榻上守夜。听到敲门声,穿了衣服起来开门,却见穿戴整齐的顾锦朝站在门外。压低了声音问她:“大小姐,都这么晚了……”

    “徐妈妈,都这么晚了,如果不是急事我不会来的。”锦朝冷静地说,“您现在找薛十六,把垂花门守住,如果有人要出去,坚决阻止。要是发现一个三四十的陌生妇人,立刻带过来!”她怕采芙和白芸两个人阻止不过。如果玉屏有问题,宋妙华肯定要先送她出去!免得第二日对峙露了马脚。

    徐妈妈愣了一愣,大小姐这是在说什么?

    让护院堵自家垂花门抓人,这事也是深闺小姐该做的?

    “大小姐,您这是……”徐妈妈想问个明白。

    锦朝向青蒲点了点头:“你和徐妈妈去找护卫,路上把事情说清楚。您赶紧去,怕是去完了人就离开了。”

    徐妈妈见锦朝如此慎重,连忙套好衣服和青蒲一起去找薛十六了。

    锦朝深吸了口气,推开槅扇走进了内室之中。

    纪氏正在睡觉,她一张枯瘦的脸搁在决明填芯的锦面枕上。她睡得十分不安稳,总是呓语,但是锦朝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母亲夜里好不容易能安睡。

    锦朝不想把纪氏叫起来。

    但是这事母亲必须要知道,她要想清楚明天如何应对父亲的质问。

    她还是把纪氏叫起来了,她几乎只是拍了拍纪氏的肩,她就睁开了眼。眼珠转了转,才看到了锦朝,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把锦朝搂到怀里来:“我的朝姐儿怎么到梦里来了……”

    顾锦朝闻到母亲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忍不住鼻子一酸。

    “母亲,是我来找您了。我先扶您起来,有要紧事要说给您听。”锦朝拿了大迎枕过来,扶母亲靠好,又把大红遍地金的绫被掖好,坐在床边慢慢道,“您听我说,但是不要动气,这也没什么值得动气的。”

    纪氏含笑着点头:“你倒是像和孩子说话一样说我了……”

    锦朝却真的笑不出来,她握着母亲的手说:“今天……现在应该过子时了,应是昨天的事。宋姨娘找到了云姨娘原先的丫头,叫玉屏的那个,您还记得吗?”

    纪氏叹了口气:“记得。那时候云姨娘难产死了,煎药的翠屏就被乱棍打死,玉屏被放出府了。我当时可怜翠屏,也想替她求情,你父亲却不肯饶恕她。玉屏如今还好吗?”

    锦朝点头道:“还好,只是她这次来,是说当年云姨娘死的事……云姨娘因为误食催产汤药早产,又难产而死。但玉屏说药不可能弄错,是有人故意换了的,当时进云姨娘小厨房的人不多,她怀疑是您换了药。父亲听了可能是相信了,明日要来找你问话。母亲,您要好生想想,当时除了你,还有人回去云姨娘的小厨房吗,会不会是别人换了药?”

    纪氏听了怔了很久,她似乎没反应过来,或者是想什么事情太出神了。

    锦朝不由得握了握她的手,纪氏才摇摇头:“那个小厨房,在云姨娘院子后罩房旁边,除了我和两个丫头,连粗使的婆子都不能进去。”

    锦朝又说:“那个玉屏说的话未必可信,指不定是她换了汤药要反咬您。等到父亲明日来问,您能这样说吗?总之不能认下来,这事情古怪蹊跷。单是宋姨娘如何找到玉屏的,就值得推敲了,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线索,您明天和父亲说好,可不能动气的……您觉得呢?”

    纪氏点头,随即笑笑:“我知道的,你才多大点,也来教母亲了。母亲还是知道的。”

    母亲能这么想就好,锦朝心中松了几分。

    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锦朝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却见是青蒲抓着一个妇人的衣领,薛十六和另一个护院扭着两个丫头前来。徐妈妈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轻声道:“……大小姐,真如您所料。”

    原来是宋姨娘怕夜长梦多,想把玉屏赶紧送出去。宋姨娘院里两个粗使的丫头护着这妇人出府,却在垂花门和挡在那里的采芙、白芸缠上,这两丫头是粗使的,手劲十分大,采芙、白芸正力有所不及的时候,徐妈妈和青蒲带着薛十六来了。

    两个丫头又怎么挣得过薛护院,当即便被扭了带过来。

    “大小姐,人要怎么办?”薛十六问锦朝,他如今已经有几分信服顾锦朝了。

    锦朝笑道:“这两个丫头绑了扔耳房里,把玉屏带到东次间,我来问话。”又侧头对徐妈妈道,“母亲醒了,她今夜估计是睡不着了,您好生安慰她。”

    徐妈妈点头:“大小姐尽管放心去,奴婢知道!”

    她听了这事,心里也是十分的愤怒和震惊,没想到……宋姨娘竟然敢这样来诬陷夫人!她一个妾室,也太嚣张了!

    玉屏呜咽地哭着,被青蒲推搡到了东次间,她头发都乱了,浑身发抖地跪在柞木地板上。

    青蒲站在玉屏旁边,手指微动。玉屏要是敢转身起来就跑,她能立刻把她按到地上!

    锦朝坐到太师椅上静静地审视着这个玉屏,很久都没有说话。

    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只有三十,看上去却如此苍老,在她面前畏缩得连头都不肯抬,这些年估计过得十分不好。她便柔和了声音,道:“你不用怕,说起来,我小时候也应该见过你才是,我是顾家的大小姐。你真是服侍云姨娘的丫头?”

    玉屏十分惶恐,她和顾德昭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最多只是宋姨娘让她说得肯定一些。宋姨娘怕她明日和别人对峙,要连夜送她出去。被采芙和白芸拦下的时候,她已经怕极了。

    接着她又被一个手劲儿极大的丫头押到这里来,只听到周围的人说话,却看都不敢看。

    是顾家的大小姐?那就是夫人抱去通州的那个女孩!玉屏抬起头看,才发现面前坐着一个十五六的闺阁女子,穿着一件绛红的妆花褙子,牙白的八幅月华裙,梳了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却只在耳垂上带了红色珊瑚珠。没有精心妆扮,却显得容貌艳色,贵气逼人。

    玉屏小声道:“大小姐安好,是的……我原来服侍云姨娘。”

    锦朝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你揭发云姨娘的死,是我母亲下的毒?真是如此,还是……宋姨娘让你说的谎话?”

    玉屏忙摆手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宋姨娘教的,我、我只是觉得这事并非十分的可能……但是十有八九就是夫人换的药!”

    顾锦朝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要说的不是实话,你旁边的丫头可不会给你好受的。”

    玉屏吓得连连磕头:“我就算再怎么苦,也不可能平白冤枉别人的!”

    青蒲见这玉屏如此嘴硬,走到锦朝身边道:“奴婢看不如折磨她一番,她看上去懦弱,谁知道却如此嘴硬,这样的人不受苦是不会说的……”

    青蒲的话是故意说给玉屏听的。

    第七十二章

    审问

    玉屏听了果然更害怕了,急急地磕头:“大小姐宅心仁厚,不要惩罚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宋姨娘……宋姨娘不过是让我说得更确凿一些!我全都说了,您一定要信我啊!”

    锦朝看了一眼青蒲,丫头禁不住吓的,都这么吓她了还不改口,看来她真说的是实话。

    她深吸了口气,又问道:“宋姨娘是怎么找到你的?”

    玉屏犹豫了一下。青蒲一看,手立刻掐住她的脖颈,马上就要用力。

    玉屏吓得哭了出来:“姑娘不用如此……我……我说就是……”便把宋姨娘如何找到自己说了一遍。

    锦朝听了不禁冷笑,宋妙华还真是苦心孤诣!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这玉屏找出来。这顺天府领五州十九县,人数千千万,她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找到玉屏?

    “你说清楚了,她是怎么凭着线索找到你的?”

    玉屏想了想,才说道:“我……我跟着巧薇姑娘,她手上拿着一封信,我看那信里就写了我的事,似乎是顾家大少爷写的……”

    顾锦朝顿时想起,顾锦荣最近和顾澜通信!

    玉屏在顾锦荣小的时候服侍过他,他应该记得这丫头一些事!他竟然就这么告诉顾澜了?顾锦朝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等顾锦荣回来,她非好好地骂他一顿不可!

    锦朝忍了气,又想着要不要让玉屏去见母亲。但她如此威胁之下,玉屏都没有改口,可见是认实了这件事。带她去见母亲,恐怕还要惹得母亲伤心。想了想,锦朝让薛十六派了护院看好这丫头,她去了内室,准备和母亲说清楚这事,等她和父亲谈的时候,也好能辩驳几句。

    宋姨娘那边见两个丫头久久未回,巧薇派人到垂花门一看,竟然是大小姐身边的采芙和白芸守着,吓得赶紧回来通传。巧薇听了丫头的话连忙进了内室,喊了宋姨娘起来。

    宋姨娘惊了一身的汗!穿衣梳头,巧薇跟她说已经寅时一刻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宋姨娘过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我虽然使了手段找到玉屏……却也没有让她说谎,我慌什么!就怕那顾锦朝要耍花样!”但是顾锦朝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她怎么知道自己会让玉屏半夜出府去?

    鞠柳阁有纪氏的人,上次她便通过那个丫头,把大黄的事透给纪氏听,想气她一气,是不是这丫头又跑去跟纪氏告密了?这实在不可能,那纪氏的性子太软,是宁肯自己吞了苦也不会惊扰顾锦朝的,不然怎么会让自己得意这么多年。

    难不成是那丫头自己跑去告诉顾锦朝的?那顾锦朝听了消息,才吩咐了让人去拦玉屏。

    她想明白了之后,就连忙让巧薇给她簪了那根梅花鎏金的簪子,然后带着巧薇和两个粗使的婆子去清桐院,却见清桐院鬼影子都没有,丫头全不知去哪儿了。宋姨娘心里一凉,顾锦朝肯定带人去纪氏那儿了!

    她又连忙带着人去斜霄院。

    斜霄院里灯火通明,几个护院正站在抄手游廊上,似乎在小声说话。

    宋妙华脸上出现一抹淡笑,整了整凌乱的衣襟道:“这大晚上的,怎么这么热闹。护院都进夫人的院子里来了,可有点不太合规矩吧?”

    顾锦朝在内室和母亲说话,徐妈妈站在庑廊下。看到宋妙华过来了,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却反而笑得格外灿烂:“姨娘,这大晚上的,您睡不着到处跑,似乎也不合规矩吧?”

    宋妙华眉一挑,沿着青石小径走到庑廊下面,正堂门外是纪氏的几个丫头。不见顾锦朝和她那心腹丫头青蒲,应该和纪氏在一起说话。

    她声音更大了些:“我这是要来找我那两个丫头!你们斜霄院仗着护院,强行抓了我的丫头,我这是要来找人的!”

    徐妈妈笑着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呢,药里有大黄,那是夫人自己下的。云姨娘死了,又是夫人换了药。现在您丫头丢了,还要怪我们夫人藏了不成?丫头是长脚的,指不定是自己跟着小厮跑了去私会呢!”

    她这番话实在指桑骂槐,宋妙华听得脸色都沉下来。

    “你不过是个下人,还敢这么和我说话!”

    顾锦朝听到这话时正走到正堂内,跨出门槛,笑着看向宋妙华:“她没有资格?我总该有了吧?”又示意徐妈妈去内室看着母亲。

    宋妙华看到顾锦朝出来,脸上出现一抹淡笑:“大小姐这话说的!我是来要我那两个丫头的……您把人交给我,我这就……”她话还没说完,顾锦朝却抬手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打得她头一偏,脸上迅速出现了红痕。

    宋妙华心里怒火和羞辱腾地就起来了,她摸了摸脸。从来没有人敢扇过她巴掌,顾锦朝不过是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子,还敢打她的脸?

    顾锦朝状若悠闲地甩了甩手:“我这还是第一次打您巴掌,您委屈吗?觉得不甘吗,赶紧去和我父亲说啊,看他是不是要来找我问话。”

    宋妙华身后的两个婆子动了动,她闭了闭眼睛,却忍下来火气。顾锦朝原来那样嚣张跋扈,顾德昭都不会说她半句,她算什么?说到顾德昭那里,他也不会为自己说话!

    她行了礼,道:“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大小姐要掌掴我,还请说个明白话!”

    锦朝冷冷地看着她,轻轻地说:“你污蔑我母亲……说她在自己的药里放大黄,说她害了云姨娘。宋妙华,你竟然敢借着我的话,去伤害我的母亲……”

    宋妙华脸色一白,顾锦朝怎么会知道大黄的事?碧衣说的?

    她咬了咬牙,道:“我知道玉屏是您带走了,我可以告诉您,我没有教玉屏说谎,那些事都是真的……夫人做没做过,您一问她便知了!我就算平日有愧于夫人,但也不会拿这云姨娘的死来说!”

    顾锦朝笑了笑:“是顾锦荣告诉你们,玉屏在哪儿的?”

    宋妙华看着她不语。

    “你不用替他瞒着,他还和顾澜要好吧?”顾锦朝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了,她心里的愤怒已经淹没了一切,“等顾锦荣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这件事的,您是要不到您的丫头了,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先回去吧。”

    正是这个时候,徐妈妈却从正堂里出来,小声同锦朝说:“大小姐,夫人想和宋姨娘说话……”

    天已经亮了,顾锦朝一夜未眠。

    她看着拂晓的白光,点了点头:“您在旁看着,宋姨娘要是敢出言过激,您直接来找我。”

    宋妙华闭嘴不言,跟着徐妈妈去了内室。

    纪氏躺在大迎枕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又示意徐妈妈关门。

    纪氏似乎觉得很累,闭上了眼睛:“宋妙华,我一直没有亏待于你……”

    宋妙华沉默许久,笑了一声:“夫人,您当然没有亏待我。我这些年不也还了您不少吗?您身体不好,我帮您管内院,帮您教导顾锦荣,还在病榻伺候您,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纪氏淡淡地说:“我倒是想问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杀了我,害了锦朝不可。你心里清楚,我要是真的嫉妒,你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怎么轮的到云湘呢。玉屏说那话我明白……你做的这些,我实在费解。”

    宋妙华恭敬地行了礼,道:“夫人此言差矣。老爷喜欢我,那不过是一会儿的新鲜,老爷喜欢云湘才是真的。您肯定看得出来的。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各为各的,我也有为难之处。您想想,大小姐害得澜姐儿要嫁给穆大公子,我能不着急吗?”

    纪氏笑了笑:“那是顾澜咎由自取……你想要正室之位是不是?”

    宋妙华一愣,又笑着道:“夫人这话怎么说,我一心一意对您的,可没有觊觎过正室之位。”

    纪氏却声音低了些,径直说:“……你放心,你一辈子都当不成正室的。”

    宋妙华又行了礼:“眼见着老爷要起身了,妾室去伺候老爷去了。等老爷来斜霄院了,您把那些话留着说给老爷听吧。”

    宋妙华出了内室。

    顾锦朝站在庑廊下,看着宋妙华走出来。她走到顾锦朝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屈身道:“大小姐,您对我发火也罢了,今儿个老爷过来,您再好好想该怎么办吧。”

    顾锦朝笑了笑:“我从玉屏那儿问了许多事,不劳姨娘费心了。”

    宋妙华皱了皱眉,她没见过玉屏,实在不清楚她到底和顾锦朝说了什么。

    等顾德昭过来和纪氏说了话,她应该就能明白了。

    宋妙华便笑笑,“大小姐费心了。”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离开了。

    顾锦朝叹了口气,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母亲怎么和父亲说,那是母亲的事了。

    想了想,她低声吩咐青蒲:“……让采芙从垂花门回来,带着雨竹去看着宋姨娘和顾澜,要是有什么异动就来告诉我,防着她们点。”

    第七十三章

    最终

    昨晚上动静不小,到了天明的时候,几个姨娘都知道了这事。罗姨娘特地来看了,却什么都不敢说,只在一旁坐着喝茶。顾锦朝一直陪着母亲说话。

    桐若楼那边,郭姨娘听了消息,倒是沉思了许久。然后下楼去找杜姨娘闲话,杜姨娘却坐在正堂里念佛,她供了一尊大慈大悲观世音像在正堂里,长年累月的上香念经。

    丫头上了茶,郭姨娘拿在手里,却和杜姨娘说话:“咱们也去帮衬几句吧,这些年夫人待我们不薄,害云姨娘的事,我倒是觉得不大可能。”

    杜姨娘喃喃念着经文,脑子里却是宋妙华说的话,她摇了摇头道:“不掺合,你一向明哲保身的,可不要这时候落了进去。不论是夫人还是宋姨娘……那是咱们比得起的吗。”

    郭姨娘想想也觉得是,杜姨娘都不掺合,她怎么好说话。便照例去向纪氏请了安,当什么都没发生回了桐若楼。

    顾德昭却一直都没有来。

    纪氏不一会儿便累了,她晚上也没休息好,睁着眼睛看着从槅扇投下了的阳光。明明累极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见锦朝担忧,她向锦朝笑笑,“你昨晚说的话我都记得,玉屏的事没那么简单,我会向你父亲说的……”

    锦朝看母亲的手一直捏着锦被的一角,就知道她心里并未放松。

    纪氏却看着顾锦朝好久没移开目光,又放开了锦被,伸手过来紧紧地拉着她,笑着道:“我的朝姐儿已经比母亲还要能干了,你更像你外祖母些……不知你上次去你外祖母家,见了你纪尧表哥没有……”

    外祖母肯定和母亲说了想让纪尧娶她的事。

    锦朝说,“见过了。”

    纪氏笑着点头,“纪尧一表人才,为人又温和守礼……你虽说一直不喜欢他,但他也是十分好的。”

    锦朝无奈地苦笑:“母亲这话说的,您要是更喜欢纪尧表哥,我让外祖母叫他来陪您。”

    纪氏笑起来,又握紧她的手:“我除了我的锦朝,谁也不喜欢的。”

    这时,徐妈妈却挑帘进了西次间,行了礼道:“夫人,老爷来了。”

    锦朝看着窗外微斜的夕阳,心中松了口气。母亲早些和父亲说清楚,心里也就不会堵得慌了。

    她站起身时顾德昭正好进来,锦朝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实在不算是好看。行了礼道:“父亲安好,您倒是难得来看母亲。母亲病重,您好好和他说一会儿话……母亲也能觉得舒心些。”

    父亲应该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她这是要劝他,说话顾及着母亲的身体。

    顾德昭对着锦朝毕竟不好板着脸,点了头道:“你和徐妈妈出去吧,我和你母亲单独说一会儿的话。”

    西次间的槅扇关上了,顾锦朝走到正堂门口,让丫头端了绣墩过来坐着。

    顾德昭看着纪氏很久。

    她早就不年轻了,脸蜡黄枯瘦,搭在锦被上的手能看得见交错的青筋。一头乌发中已经有了几丝白发,就藏在她挽起的小攥中。当年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清秀明媚,那个纪晗去哪儿了?

    怎么岁月就这么过了,宋妙华还年轻美貌的时候,她就老成这样了。

    顾德昭想到这些,不是没有感概的。他在鞠柳阁想了那么久,就是在想着他和纪氏,和云姨娘过去的事。但是只要一想到云姨娘死的时候身下的血污,她苍白凄惨的样子,顾德昭对纪氏就重新愤怒起来,甚至无论她病成什么样子,他都有种甚至是恶意的,觉得纪氏咎由自取的感觉。

    他终于开口说话:“昨夜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朝姐儿在垂花门拦下玉屏,我听护院说了。”

    纪氏看着他的脸,顾德昭年近四十了,却更显得沉稳俊秀,难怪罗姨娘死心塌地地对他。

    她点了头:“我知道,老爷,您过来坐下说吧。”

    顾德昭冷冷道:“坐下说?还是算了吧,我说几句就走了。”

    他一直盯着纪氏,还是想不出她怎么会忍心害了云湘,云湘可是一直待她极好的!

    “我问你,云湘的死,是不是你把她的药换了?”顾德昭看了她许久,才问道。

    纪氏苦笑:“老爷,您就听信了宋姨娘的话,觉得云湘是我害的了?”她深吸了口气,就算锦朝早和她说了这事,但是面对顾德昭一张冷漠的脸,她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刺冷的。

    他如此容易被宋姨娘说动,如此轻易相信了玉屏的话,她已经嫁给他二十年了,这二十年还不足以让顾德昭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不成?

    “朝姐儿已经问过了,玉屏并非宋妙华偶然碰上的,是她苦心孤诣找了来想陷害我的。不然又怎么会半夜送她出去……老爷,您可要想明白这事。”

    顾德昭听了一时冷笑:“宋妙华怎么把这个丫头找来的,姑且不管,我看她说的倒是真话。你以为我是第一天怀疑你了?我知道别人不觉得你会害云湘。但是我还能不明白你吗,你不害宋姨娘,是因为她不会威胁到你。但是云湘不同……我……我对她是真心的好,你看得出来,所以你才忌惮她!”

    纪氏听了顾德昭的话,气得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她是从小服侍我长大的,对我又忠心耿耿,我怎么可能要害她?”

    她当时确实因为顾德昭对云湘的情分感到不安,却不会真的去害她。

    顾德昭慢慢说:“人都是会变的,你心里害怕着呢。荣哥儿刚出生的时候,是云湘一直带着她。你看荣哥儿和云湘十分亲密,心中不悦,罚了云湘去小厨房做事。几个月后才让她回来,却把荣哥儿给了玉屏带。我说的你可认了?”

    纪氏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她闭上眼再睁开,才解释道:“但凡是个母亲,就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亲别人胜过自己……我……我自然也是有私心的,她对朝姐儿、荣哥儿好,我看着却并不十分喜欢。他们是我的孩子,就算交给嬷嬷带,也不该和云湘如此亲密……”

    何况当时顾德昭一心留在云湘身上,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是人,而且是顾德昭的妻子,怎么可能不嫉妒呢?

    听到她这么说,顾德昭的语气愈发沉了:“……那两个丫头原来是你的心腹,云姨娘因为翠屏死了,我当时就怀疑了你。你十分伤心,说自己还不如和云湘一起去了。我看你哭了半天,却连云湘的遗容都不肯看一眼,我就知道你想什么了!你要是真和她这么要好,怎么不真的和她一起去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恶毒!纪氏紧紧抿着嘴,顾德昭是早怀疑她的!

    她是妒忌云湘,妒忌她死得如此早,顾德昭就要记她一辈子了。她也不想看云湘死的样子,这些她都承认,在云湘怀孕之后,她对她就不如原先亲密了。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她!毕竟两个人还有主仆情分,毕竟她怀的是顾德昭的孩子……

    “你若是真如此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纪氏低低地道。

    顾德昭冷笑:“你这性子一贯不讨喜的,不要总是做出这副受委屈的样子。便不说云湘的死……你那病怎么可能三番四次反复,岂不是你自己闹出的事吗?你想和宋姨娘争宠,在自己药中放了大黄,连朝姐儿都要煽动了去找她的麻烦……宋姨娘帮你管内院,已经十分不易了,你为何总是和她过不去?”

    “你总是说你为我抬了姨娘。抬了之后自己又要来讨委屈。我问你,这些姨娘,包括云湘,是我说了抬的吗……你占了贤惠的名声,还成了委屈的那个,倒是什么好处都占了。”

    纪氏抬头看着他,却是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连这个人都看不清楚了!

    她已经嫁给顾德昭二十年了。早五年生不下孩子,四处求医问药,眼看着怀了锦朝,他又看上了宋妙华。她能不帮他纳了宋妙华吗?他去宋家吃酒,和人家三小姐在庑廊散步被人看到,宋妙华一个丫头都没带,不是有私情是什么?他不怕怀了宋妙华的名声,她还怕他怀了名声,对仕途无益呢。

    她还怀着锦朝,帮他置办亲事,置办了宋妙华的院子。

    她见顾德昭身边两个通房也不容易,他对那个姓杜的丫头更是十分宠爱,便也抬了做姨娘,免得怀了孩子不方便。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觉得她只是是为了博一个贤名吗?

    纪氏觉得自己应该十分悲痛,偏偏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手抖得抓不住被子,胸中一股气喘不过来。她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滑到鬓发里,十分冰冷。

    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什么情意。顾德昭和她一起二十年了,竟然如此曲解她。

    纪氏喃喃地道:“我虽然不信任云湘了,却没有害她……大黄更不是我自己放进药中的,是宋姨娘做的……只是我也没想过和你说罢了……为何你就是不相信我呢?”

    顾德昭叹了口气:“要我信你,你觉得自己可信吗?我这些年一直在疏远你,除了因为云姨娘的死,还有你自己这个性子。你要是真的病发了,恐怕早死了数次。这病有几分古怪你自己清楚……你自己别用病来争宠,这让我觉得更厌恶你。”

    纪氏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最后听到他这番话,却笑了笑。

    用自己的病来争宠?亏他想得出来。

    她在这个人身上耗尽了年华,顾德昭却有一个又一个的姨娘。

    纪氏侧头看着半开的槅扇,外面开得正好的一丛虞美人。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顾德昭最后冷冷地道:“云姨娘毕竟是死了,你要是还有几分良心,就该夜夜自责!”

    他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纪氏,“我们夫妻情分是再也没有了。纪晗,你还是安心养病吧,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其实我在书房,写了好几纸休书,但是到了最后全一把火烧了。便不是为了你,也为了朝姐儿。她总是要嫁人的……”

    顾德昭离开了斜霄院。

    纪氏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花,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第七十四章

    逝世

    锦朝看到顾德昭走出来…便起身仰过去。

    他的神色很平静:“昨夜你带着护院在垂花门抓了玉屏?

    锦朝行了礼说:“女儿只是想把事情问清楚,万一宋姨娘从中捣鬼,女儿也要防备着些。玉屏现就在东次间好好的,父亲要去看看吗?”顾德昭摆了摆手,说她一句:“罢了,你毕竟是闺阁女子,可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顾锦朝只是笑着应了,父亲的话对她来说一向没有什么用,她做这些,顾德昭怎么能明白。

    她屈身送了父亲离开。

    徐妈妈端着一盏党参枸杞乌鸡汤从游廊走过来,对锦朝道:“大小姐,夫人中午进得少。奴婢便盹了汤来,不如您端给夫人”锦朝点点头,接过徐妈妈手里的汤,跨入西次间内。

    纪氏正靠着榻扇,看着外面草木葳蕤,金乌西沉,橘黄的太阳光落在窗棂上。她消瘦的脸搁在大红遍地金的大迎枕上,更显得蜡黄。

    锦朝端了瓷盅过去,笑着拉母亲的手,问她:“您和父亲可讲好了?话说明白了就好,总归是没有什么的。

    纪氏笑了笑,她直看着锦朝,日光里有种奇怪的亮。

    她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喉咙像是哽住了一样。

    锦朝却没有注意到,她把汤盛在碗里,又舀了要喂给纪氏。

    纪氏含笑着一口口喝了,汤进了嘴里,半点滋味都没有。但是她一口不停,直喝完了一碗汤。锦朝才舒了心,母亲还能喝下汤,应该是和父亲说好了吧,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并不气闷了。

    纪氏紧紧地抓着锦朝的衣角,等到锦朝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母亲拉着自己的裙角,不由得笑了笑:“您可是要我在这儿陪着你?”纪氏却摇了摇头,然后她才听到自己说话:“你昨夜一夜没合眼,今儿又陪了我一天先回去歇息吧。”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锦朝也确实累了,她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头如铁打般痛,又十分昏沉。要不是想着父亲和母亲还没有说完,她早就支撑不住了。她又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还淡笑着,便说:“那我先回去,明早就来给您请安。

    纪氏点了点头,一直看着锦朝转身走到了门口。

    她要是出了门,自己就见不到了!

    纪氏突然紧张起来,又叫了一声:“朝姐儿”。

    锦朝回头笑笑:“母亲还有什么事吗?”纪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叫住她,却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个遍,才最后对她笑笑:“好生休息,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锦朝点点头,跨出了房门。

    纪氏一直望着锦朝不见了,一直看着,眼睛都疼了。

    徐妈妈从门外面进来,试探着问她:“夫人今儿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至于玉屏和那两个丫头奴婢来处理就好了。说完叫了墨玉进来服侍纪氏梳洗,又抬她上了榻。

    墨玉给纪氏掖好了被角。纪氏一直没说话,等徐妈妈过来吹灯的时候,她轻声和徐妈妈说:“等荣哥儿回来了,你要告诉他,要他听他长姐的话……

    徐妈妈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说:“夫人这话说得,您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大少爷还有一月就要回来了,您当面跟他说,比奴婢的话管用。”纪氏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喃喃:“朝姐儿已经如此能干了我…却还要她来照顾着,这事她忙了这么久,我却还是无力辩驳实在是…”徐妈妈听了,觉得有些疑惑:“夫人,究妻怎么了?可是老爷说了什么?”纪氏却闭上了眼睛,说:“我乏了,你们先出去吧,。

    徐妈妈见她闭上了眼,却也不好再说话了。留了内室的一盏灯。

    带着墨玉退了出去。

    外面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纪氏睁开了眼,她看着床顶的雕了相禄寿喜的承尘,缓缓地叹了口气。喉咙又开始发痒,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想吵了外面的人,她紧紧的用被子捂着嘴,难受得蜷缩成一团。等她顺过了气,却又开始笑起来,她那是嘲笑自己。

    母亲当年不赞成她嫁给顾德昭,她不听从,生平唯一一次硬了气嫁过来。

    她慢慢的就老死在内院深处了,什么都耗尽了。那他呢?今晚又在谁那儿呢?

    宋姨娘还是罗姨娘?

    纪氏其实觉得这些都无所谓,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她不是忍不下来。但是当两人的情分已经淡泊到这个地步,顾德昭用了这么多年来怀疑她害了云湘,又用了这么多时间来疑心她害宋姨娘争宠。

    真的婆了。

    她已经油尽灯枯了,耗不起了,也计较不动了。

    她不想拖累着锦朝一起跟着她受苦。她也不想让锦荣一直听信于顾和宋妙华。

    她更不想,活着还要忍受顾德昭的冷漠和猜疑。

    纪氏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手把脸上的泪痕擦干,然后摸索到了床角。

    这个夜晚刮着风,半夜又下起大雨,快天明的时候才渐渐停下来。

    锦朝睡得很沉,一点都没有被雨声吵醒,她是被青蒲叫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还很迷糊,只听到外面偶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榻扇外还黑沉沉的,天都没有亮。

    锦朝好久才醒过来,睡意朦胧地问青蒲:“什么时辰了?”青蒲却急得要哭起来:“大小姐,您快些起来,这真是急事,您起来再说”。外面采芙捧着一件水青色鹤望兰的襟裙进来,白芸又捧着铜盆。身后是一脸苍白的墨玉。

    锦朝看到墨玉也来了,有些疑惑:“怎么墨玉姑娘来了,是母亲要找我吗?”墨玉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大小姐,您快些去斜霄院吧夫人逝了!”天色刚明,还有些模糊不清。

    锦朝带着几个丫头到了斜霄院,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斜霄院庑廊下,徐妈妈正等着顾锦朝过来。

    她的眼眶红肿,一出声便是重重的鼻音:“大小姐,您过来了。”锦朝看着她,听到自己十分冷静地问:“徐妈妈,母亲在哪儿?可是昨晚病亡的?”徐妈妈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您先过来看看”,她转身往内室里走。

    锦朝跟着进了内室,她看到纪氏的尸首之后也愣住了,眼睛睁得老大。

    床头纪氏的尸首,被一根腰带勒着脖子吊在雕花的红漆床柱上,头歪着,身体扭曲,浑身都是惨白的。

    母亲不是病死的,是自缢而死!她竟然是这样自缢的!

    锦朝觉得自己似乎喘不过气,胸口被什么东西憋闷着,难受得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张开了嘴要说什么,却又茫然下来,她伸了伸手,一把抓住了徐妈妈的衣袖:“徐妈妈,母亲死了……她真的死了……,。她喃喃地说。

    徐妈妈从来没见过顾锦朝这个样子,眼眶一红,反手握住她:“大小姐,您……夫人她……”刚才来的路上,她心里还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错觉,母亲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她甚至还觉得是不是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墨玉和自己说母亲死了。

    她是真的死了,母亲不管她了,也不管锦荣了!她真的活累了,竟然这样死了!

    锦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来,她像孩子一样紧紧地揪着徐妈妈的袖子,身子似乎支撑不住般往下坐去,哭得要喘不过气来。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死?她满心想母亲好好活着,她还为母亲请了萧先生,为什么母亲都不等到萧先生来。为什么她对母亲这么好,她还是伤心绝望到自缢了!

    母亲这样死了,谁来帮她结好看的络子。谁来为她打金丝髻头面,谁来抱着她,疼爱地喊着我的朝姐儿。谁还会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从不说她。

    昨日她拉着自己的裙角,一直看着自己,自己都走了,还要叫自己回头,她再看看。

    她那个时候,肯定就没想活了!她那是要最后看看自己!

    自己那个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她怎么不好好握着母亲的手,陪她一晚上。

    徐妈妈忙拉住她起来。她身体软软的,好像什么支撑她的东西都没有了一样。

    她见着锦朝这样伤心,忍不住哭着道:“夫人怎么会这么想不开…这这就去了,您怎么办,大少爷怎么办!她即便是真的对老爷灰心……也不该、不该这样死!”顾锦朝茫然地看着徐妈妈,过了好久似乎才听懂了徐妈妈的话。

    她抓住徐妈妈的手,问她:“徐妈妈,母亲昨晚是不是和您说了什么?”徐妈妈哭得泣不成声:“昨夜昨夜夫人跟奴婢说,她和老爷辩驳不成,奴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想想,定是昨日老爷和夫人说了什么,才惹得夫人这般……”“大小姐,您不知道。老爷这些年一直在疏远夫人,对她误解十分深。上次大黄那事,明明是夫人被宋姨娘害了,偏偏老爷觉得是夫人闹事,说她惯会闹腾,还要拖着您一起闹腾。老爷本就一直猜是夫人害了云湘,这些又有了玉屏的说法,肯定要为了云湘和夫人撕破脸皮的…夫人遭此侮辱,肯定是觉得活不下去了。”

    第七十五章

    怒问

    锦朝听完徐妈妈的话,手忍不住重重地颤抖着。母亲这样凄惨地死,是不是因为父亲的话!他昨天究竟说了母亲什么!母亲还病重着,他为什么就不能体谅着母亲!

    她做了这么多,她这么努力想救母亲,为什么顾锦荣要和顾澜说玉屏的事,为什么父亲始终不相信母亲!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来害她的母亲!为什么她们都要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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