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话听在外人耳里并没什么,但郑府的主子们都晓得那“一醉居”是邓环娘娘家的产业,若是徐璟问一句“为何?”少不得又要知悉了邓环娘是出身商贾之家的。

    虽邓家如今已然有人考科举入仕,但这话听在邓环娘和王氏耳里仍是戳心。

    邓环娘一时没说话,正盯了三夫人一眼,却见徐璟略带诧异的看向她和明玥的身后,然后唤了一声:“邱嬷嬷?”

    明玥也是微微一愣,转身见邱养娘行了个跪拜礼,恭敬道:“老奴见过毅郡王。”

    徐璟亲自过来将她扶起,语带亲切:“多年未见,嬷嬷还好么?”

    “老奴一切都好,劳王爷挂心了。”邱养娘笑着答。

    他们主仆在这一问一答,不仅明玥一愣,二夫人、三夫人甚至王氏都有点儿吃惊,她们虽晓得邱养娘是邓环娘特地请来教导明玥的,却也想不到竟是宫里出来的嬷嬷。

    二夫人和三夫人各自咬了咬唇,看邓环娘的眼神里不敢再带轻视,反有些讨好了。

    明玥也看着邓环娘,此前她虽想过邱养娘非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但邓环娘从未对她细说过,因而她也是今儿才知晓。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叙旧的话,徐璟便朝着邓环娘和明玥微微一揖,说:“多谢夫人和七姑娘照应嬷嬷。”

    邓环娘和明玥忙闪身避开他这一揖,邓环娘道:“王爷太客气了。”其余的话却不多说。

    徐璟点点头,微微笑了下,这才让了一下郑老爷,跟着众人往摆宴的偏厅去。

    明玥不知刚刚这下徐璟是真的才看到邱养娘,还是有心解围,想了想,徐璟没有理由帮她们,应该只是无心,遂也随着邓环娘等人到了偏厅,厅中以屏风隔开,分两面而食。

    ☆、第37章

    旧疾

    男宾在东侧,女眷在西侧。

    席间,东侧偶有劝酒之声,不过并不频繁;西侧女眷的席上却一直静静无语。

    王氏左手边坐着邓环娘,右手边坐着二夫人林氏,再下面是三夫人董氏,之后才依次是各位姑娘。

    左右各看一眼,心想没一个让她舒坦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心气不顺,总觉得心头堵了一块,因而席间也没吃下什么东西,只略用了些梗米粥。

    郑明霞坐在明月对面,时不时抬眼看看明玥以及她身后的邱养娘,明玥不看她,默默用饭,邱养娘仍同平日一样,低眉垂目,规矩上不差半分,任由郑明霞打量。

    饭毕,女眷们坐在一边稍稍等了会子,听得东侧有人走出的声音才吩咐丫鬟们一并撤席。

    众人移步回到正厅,又说了几句,王氏便要带着女眷们先行告退,临走前,请徐璟在郑府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又让郑佑诚与郑佑礼在外院安排黑骑卫的住处。

    徐璟却也起身道:“打扰多时,也该告辞了。我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多谢老太爷、老夫人美意。”

    大老爷郑佑诚忙道:“王爷万莫要客气,现下天色已晚,还是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徐璟两颊有些发红,使得他看起来带了点儿微醺,众人倒是诚心留客。

    徐璟往外看了眼已然黑下来的天色,摆手说:“夜色行军原是常事,无妨。”

    说罢,朝着老太爷与王氏一拱手,便要走了。

    几人见他并非客套,也不好硬留,老太爷便起身说:“如此,只能盼下次王爷得闲之时,我送一送王爷。”

    徐璟道:“天色已晚,先生请留步吧。”

    郑老太爷倒是没坚持,差了郑佑诚与郑佑礼去送,郑泽瑞在一旁道:“孙儿也去。”

    王氏蹙了下眉,却也不好再多说。

    徐璟又朝着邱养娘看了看,说:“嬷嬷保重。”

    邱养娘点头行礼,明玥站在邱养娘身前,在徐璟视线范围之内,因而也跟着福了个身,徐璟用力抿了抿唇,再没说什么,告辞离了拢翠斋。

    明玥看了眼他的背影,觉得他脚步似乎有些虚浮,心中纳闷,难道是醉了?忽想起上次在刺史府自己没能得见的舞剑,按这酒量,上次舞的不会是醉剑吧?

    大老爷、二老爷一路将徐璟送到外院,大老爷郑佑诚自然又备了礼对今日之事以表谢意,徐璟只是不收,最后实在难却,只好象征的收了一盒糖酥才作罢。

    郑泽瑞心内怅然,却也无法,只能暗自下定决心苦练功夫,然后目送着徐璟带领五十黑骑扬鞭踏进夜色当中。

    徐璟一马当先,愈行愈急,突然身子往前一倾,趴在了马背上。

    跟在他身后最近的邙三郎情觉不对,忙用力挥鞭赶上前去,细瞧之下心里一惊,赶紧打马靠近,一面腾出一手扶住徐璟左肩,一面对赶上来的老二花左低声道:“不好!王爷的旧疾犯了!”

    花左低头一看,见徐璟嘴角已透出一丝血迹,这汉子心内着急,边在自己怀里乱摸出一颗羊粪蛋儿似的小黑丸塞进徐璟嘴里,边操着一口秦川方言骂道:“他妈地!这郑家是撒意思么?咱救了他家的公子、小姐,他们还要给王爷脸色看?屁的世家大族!”

    邙三郎忙道:“你少说两句!”

    这时候小三小四也赶上来了,见此状不由都是一惊,忙探身唤道:“王爷?”

    徐璟吞下药丸后稍喘了口气,压下一口又要呕上来的血,硬撑着道:“不管郑家的事,走吧。”

    花左扶着他低叫:“咱们除了郑家再没到旁处,不是被他们气着了,您心绪怎地起伏的这般厉害!瞧这样定是在郑家的时候就开始不适了,您是硬忍到这会子的!眼下距上次才三个多月,按说还不到您犯这病的时候呐。”

    徐璟努力坐起来些,听着后面的人就要跟上来了,轻轻道:“莫要声张,我躺一晚就无碍了。确实与郑家无关,是我自己方才想起了一些事,一时激动。”

    邙三郎道:“眼下还是先找地方让主子休息,其他再说。”

    徐璟道:“去寻驿站吧,我没事。”

    几人无法,只好依令往驿站去,暂且不提。

    ××××××××××××

    且说郑家这边,二老爷郑佑礼随郑佑诚送完徐璟,一并往王氏的松菊堂去,郑佑诚因方才衣袖上洒了酒,先行去换衣裳,郑佑礼便得空儿在路上问郑泽瑞:“你那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厮长岭呢?今儿怎生没见?”

    郑泽瑞尚自闷闷不乐,随口答道:“先前被叫去办差了,大约还没回来。”说完自己也知道不对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办什么差到现在还不见人?

    长岭自从当了郑泽瑞的贴身小厮后,外院的管事一般支使不着他,今儿是有王氏的话郑泽瑞才让人去了,这会子一想倒明白过来,说:“二叔,您是不是知道?长岭挨罚啦?”

    二老爷道:“你听话些,你祖母总是为你好!”

    郑泽瑞心里本就郁郁,闻言立时炸了:“为我好,为我好!我这便找祖母说明白!”

    二老爷忙劝,又要拉他,然而郑泽瑞步子又大又快,郑佑礼紧着走才能赶上,叔侄俩便一个走一个追的进了松菊堂。

    还没到廊下,就见林氏的大丫鬟梅青神色不安,对着二老爷使眼色,而先前也跟着伺候的于嬷嬷却不在。

    郑佑礼心里头一咯噔,放缓步子进了正房,入眼正见厨房的一个管事媳妇跪在地上,而二夫人林氏则站在一旁拿了帕子在抹眼泪,一边哭一边道:

    “三弟妹说这话可要讲证据,父亲母亲在上,我虽不没有三弟妹那样的出身,可也是正八经儿的嫡出,打小也是人捧着长大的,受不了旁人往我身上泼脏水!”

    ☆、第38章

    得意

    且说郑家这边,二老爷郑佑礼随郑佑诚送完徐璟,一并往王氏的松菊堂去,郑佑诚因方才衣袖上洒了酒,先行去换衣裳,郑佑礼便得空儿在路上问郑泽瑞:“你那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厮长岭呢?今儿怎生没见?”

    郑泽瑞尚自闷闷不乐,随口答道:“先前被叫去办差了,大约还没回来。”说完自己也知道不对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办什么差到现在还不见人?

    长岭自从当了郑泽瑞的贴身小厮后,外院的管事一般支使不着他,今儿是有王氏的话郑泽瑞才让人去了,这会子一想倒明白过来,说:“二叔,您是不是知道?长岭挨罚啦?”

    二老爷道:“你听话些,你祖母总是为你好!”

    郑泽瑞心里本就郁郁,闻言立时炸了:“为我好,为我好!我这便找祖母说明白!”

    二老爷忙劝,又要拉他,然而郑泽瑞步子又大又快,郑佑礼紧着走才能赶上,叔侄俩便一个走一个追的进了松菊堂。

    还没到廊下,就见林氏的大丫鬟梅青神色不安,对着二老爷使眼色,而先前也跟着伺候的于嬷嬷却不在。

    郑佑礼心里头一咯噔,放缓步子进了正房,入眼正见厨房的一个管事媳妇跪在地上,而二夫人林氏则站在一旁拿了帕子在抹眼泪,一边哭一边道:“三弟妹说这话可要讲证据,父亲母亲在上,我虽不没有三弟妹那样的出身,可也是正八经儿的嫡出,打小也是人捧着长大的,万不能任由旁人往我身上泼脏水!”

    三夫人扯了扯嘴角,正瞧见二老爷郑佑礼与郑泽瑞进来了,便挑着眉阴阳怪气的说:“呀,二哥来了,二嫂快跟二哥说说,这么大的事,二哥肯定也知道。”

    二夫人带着哭声道:“老爷甚少问及内宅的事,此事他怎会知晓!”

    二老爷看了林氏一眼,忙转向郑老太爷和王氏,一脸惶恐的问:“母亲,可是华静做了什么错事?”

    王氏幽幽看了他一眼,看得郑佑礼像扎了刺一样难受,声音却是温和:“你叫她自己给你说说吧。”

    郑佑礼沉着脸斥责林氏:“快说!做了甚事惹父亲母亲生气!”

    林氏揩了两下眼角,凄凄地说起方才的事。

    时间倒回两刻多钟以前,老太爷一行人刚回到王氏的松菊堂。

    大家少不了说几句关于徐璟的闲话,又因连着几天没能去给老太爷请安,便问问老太爷这几天饭用的如何,夜里安不安睡的话,说话的期间,厨房照例送了饭后消食的甜汤过来,老太爷平日在吃食上倒没太大偏爱,只是有点儿嗜甜,因而郑府里平日的甜汤都是变着花样的做得十分精致,但今儿的甜汤他尝了一口就不悦的放下了。

    其余人一喝脸色也不好看,这汤寡寡的像水一样。

    王氏也十分不高兴,这等事第一个责问的当然是管家的二夫人林氏。

    林氏表现的颇是委屈,她自己跟明镜似的,——厨房管事的是三房的人,难保这不是故意给她难堪,趁着老太爷在场,她立即叫人将厨房管事的刘蒙媳妇叫了来,当众责问。

    刘蒙媳妇道:“二夫人,奴婢两天前就去跟您回禀过厨房的采购银子该领了,您却叫咱们紧一紧,昨儿早上我又跟您报过的,不知您是忘了还是暂时没有银子支给奴婢,还叫奴婢明儿再说。厨房里的银耳、庶糖、蜂蜜等的一应物什都是没了的,就是手再巧的厨娘也难成这无米之炊呀!”

    刘蒙媳妇的话一落,三夫人立即就接上来:“胡说!这个月这才过了几天,连月中都还不到呢!公中又没什么特别用银子的地方,二嫂手里怎会没银子拨给厨房?”

    听到这里时,都听出了点儿炫外之音,横竖没长房什么事,邓环娘便坐在一旁默默不语。

    林氏豪不慌乱,起身朝着王氏道:“娘,不是我不给厨房拨银子,实在是......”,她说着顿了一顿,似乎在想要不要如实说。

    明玥在座位上悄悄看了眼焦嬷嬷,见她神色平和,没有看向两人中的任何一方,想来这是三夫人自己暗知龚嬷嬷已被王氏厌弃,想顺势将二夫人也牵进去,只消王氏一怒收了二夫人的管家之权,眼下邓环娘又怀着身孕,最好的人选就是她自己了。

    可明玥瞧着林氏的神情又觉得没那么容易,——明知道厨房管事媳妇是三房的人,做什么要给她们留话柄?

    林氏正犹豫的时候,三夫人董氏便又道:

    “二嫂莫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若是一时有难拿了公中的银子去救急,说出来咱们都是一家人,能体谅的都会体谅的。只是你应该提前报备了母亲,且要及时还回来才是,若是只用不还......哎,二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啊!我可听说二嫂前阵子在城西新买了处宅子?下人们暗地里乱传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董氏这话说完,林氏就委屈了,边委屈边掉泪,这才有了二老爷进门时的情景。

    二老爷听完妻子的叙述,不由茫然道:“什么宅子?”

    三夫人冷笑:“新宅子呀!二哥,二嫂都置办好了,你们这是打算分出去住还是怎么着?”

    她这话说的有些重,不仅郑佑礼沉了脸,老太爷也敲了敲杯子,三夫人方讪讪的闭嘴。

    林氏擦干了泪,娓娓道:

    “这事本要和老爷说来着,瞧着你这几日忙便没顾得上,今儿索性当着大家说个明白,省得日后再叫人拿出来说!

    城西那宅子最早便是我娘家祖产,只是后来不幸,世道艰难,那宅子便在我幼时被父亲变卖掉了。父亲一直为此事羞恼,闭眼前拉着我和我娘的手老泪纵横,说他对不起祖宗,连最后一处祖产也没能守住,如今没脸去见先人。

    我后来一直念着此事,年初终于听说这宅子有人要出手,便卖了些自己的嫁妆将宅子买下,想来,总算能对我那已故去的父亲有一点儿告慰。倒不成想.....如此被三弟妹误会......”

    林氏说的声情并茂,一时倒没人出声,郑泽瑞同二老爷一块进来,本要问问长岭的事,见了这情景傻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到郑明珠下首坐下,朝明玥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气。

    静了片刻,大老爷郑佑诚进来了,四下一瞧:“怎地了这是?”

    邓环娘起身示意他过来,郑佑诚尴尬的咳了两声不明所以的坐到邓环娘一旁。

    三夫人回过神来,却不买账,说:“照二嫂这么说,原是我小人之腹了,那我向二嫂道个歉,二嫂也别怪我。我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脾气,既然话说到这,那我就多嘴再说一句,城西那宅子,少说也得七、八百两银子吧,况且听说二嫂又翻了新的,那更不止这个数了!呵,二嫂卖嫁妆.....”

    ——真当自己与邓环娘一样呢,随便拿出几件嫁妆就够了,你那点儿底谁不清楚!三夫人不屑的想,红红的嘴唇简直要撇歪了。

    转而又冲着王氏道:

    “娘,此事并非我信口胡说,我也没那个胆子。是有人瞧见了二嫂身边的于嬷嬷拿了钱出去放高利儿,试问一个寻常婆子,哪里来得那么多现银?那可是个来钱快的法子,二嫂你难道又要说不知?

    哼,这背地里的营生还不知道有多少,父亲母亲若是不信,大可问问龚嬷嬷,龚嬷嬷也是得过甜头的,不过不用出本钱罢了,只需替二嫂应承着母亲,倒是更保险。真是枉自二嫂也说自己是出身书香人家,咱们郑家的名声就要毁在二嫂手里啦!”

    三夫人声色俱厉,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氏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只道:“没有的事!三弟妹若是不信大可以将龚嬷嬷和于嬷嬷叫来对质,若是于嬷嬷真背着我干了这等子事,我自然不能饶她!”

    三夫人这顶帽子扣的大,二老爷也背不住,他蓦地转身往地上一跪,深深看了郑老太爷和王氏一眼,叩头下去,说:“都是儿子平日治内不严,若是真有三弟妹所说之事,儿子.....儿子.....”说到此处他竟有些哽咽,抬手一把拉的林氏也跟着扑倒在地上。

    王氏没言语,温和的看着他,似乎在等郑佑礼将后半句话说完,大老爷郑佑诚在一旁蹙着眉头要去拉,被王氏横了一眼。

    老太爷却最是受不住老二这般,方才郑佑礼看他那一眼让他心里头一抽,那眼神,太像他死去的亲娘。

    他心里微一叹气,今儿这烦乱的家事是避不开的,他便只好过问上一回,因皱眉道:“老二你先起来!事情尚未弄清,何至如此,等下问清了该罚也少不了你的!”

    郑佑礼抬头看了看,见王氏神色平平没说话,便只好拉着林氏先行起来,心里万般滋味,都只不能言。

    林氏一瞧老太爷这态度倒是放心多了,她之所以要在刚才说这事,就是因为有老太爷在场,她心头有个最大的依仗,——老太爷疼二老爷,并且王氏也有点避讳。

    虽然她不知道这里头的因由,但很笃定,——不然王氏怎能放任让她管家?

    如此想着,便安生在自己丈夫旁边站定了,仍旧一副万般委屈的模样。

    ☆、第39章

    反败

    老太爷往王氏身边看了看,问:“怎地不见龚嬷嬷?”

    王氏淡声道:“那恶奴现正关在外面的柴房里。”

    这里在座的有人已心知肚明,有人则略显诧异。郑泽瑞听见了,眼睛瞪得老大,腾一下站了起来,明玥在下首忙使劲扯着他又坐下。

    老太爷是属于全不知情的,他“嗯”了一声,半个字都没多问,只吩咐道:“去将这二人都带来。”

    片刻,白霜带着两个婆子压着龚嬷嬷先到了屋里,于嬷嬷随后也被带来了。

    大小主子几乎都在,两个婆子都甚是战战兢兢,尤其是龚嬷嬷,被关了这几个时辰后几乎像变了一个人,再没有往日的端持。

    王氏问话,老太爷在一旁淡淡听着,先问的于嬷嬷,于嬷嬷自然死不认账,和二夫人林氏所说的几乎一样。

    三夫人在一旁看得牙痒,她先前说的除了林氏在城西买宅子的事能有凭有证之外,其他的实际只听了影儿,并没有什么凿实的证据,她今日本就是想先用宅子的事打林氏一个措手不及,只要王氏起疑心一动怒,后面的是否真有其事就都好办了。

    然而宅子一事被林氏轻轻巧巧避了过去,眼下老太爷又在这坐阵,凡事都要问个明白,她因而对着于嬷嬷冷笑道:“这婆子是二嫂院子里的人,说话自然是要小心,拉出去打几板子大约就说实话了。”

    林氏戚戚然的看着三夫人,似乎很是寒心的样子。

    王氏摆了摆手,便上来两个身板壮实的粗使婆子将于嬷嬷架了出去,院子里登时想起打板子的啪啪声,林氏揪着手帕红着眼眶,求道:“母亲,于嬷嬷是媳妇的陪房,年岁大了,还请母亲饶她一命。”

    没多会儿,白霜进来报:“于嬷嬷说的还是和刚才一样,在外面喊“她丢了这条贱命不要紧,却不能叫主子蒙冤。”

    林氏声音一下高了起来,对着三夫人红了眼睛:“三弟妹还待如何?二嫂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今儿要这般针对我?”

    三夫人脸色不好看,然而此时骑虎难下,话都说出去了,眼见于婆子嘴硬得很,因狠呔呔地一指跪着的龚嬷嬷,说:“嬷嬷是这松菊堂里的人,如今最好是说实话!母亲看在你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兴许能轻罚些。可是有小丫鬟见过于嬷嬷常去找你的!”

    龚嬷嬷头发蓬乱,进屋后一直佝偻着跪在地上,闻言缓缓抬头,嗓子里含糊不清发出一声“嗬”音。

    明玥冷眼瞥了她一眼,径自扭开了头。

    三夫人一愣,这是?

    王氏倒不惊讶,她是吩咐过若龚嬷嬷再胡言乱语便赏她一碗药的,看来龚嬷嬷果然是没安生。

    刚押着龚嬷嬷进来的一个婆子忙回话说:“她在柴房里一个劲儿的喊老太太,奴才们制将不住,便用了白霜姑娘吩咐的法子。”

    当然,她隐去了龚嬷嬷不肯喝药,于嬷嬷正巧路过,帮了忙的话,因为于嬷嬷顺便将龚嬷嬷手上的镯子和戒指撸了下来,赏给了二人。

    王氏“嗯”了声,便道:“如此,你便点头或摇头吧。”

    龚嬷嬷期待地看着王氏,又磕了两个头。

    王氏不耐地看她一眼,她如今心里膈应,龚嬷嬷的头发丝都是厌烦的,偏郑泽瑞瞧了龚嬷嬷这模样,又想到长岭,再忍不住,起身求情。

    王氏立即心火上涌,愈发恨起来,也懒得再看龚嬷嬷,对一旁的焦嬷嬷一招手,说:“罢了,你来问。”

    龚嬷嬷心里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之火也被扑灭了,恶狠狠的瞪着焦嬷嬷。

    她在之前还一心想着王氏是一时动怒,等怒气消了,只要自己能再见王氏一面,凭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和她声泪俱下的辩解,就算不能和以前一样,至少还能留在松菊堂继续伺候,之后都可以再慢慢图之。

    因而她许了之前一直巴结她的一个婆子十两银子,叫她去前院给两个儿子传信,尤其是长岭,叫他去求四少爷。

    可眼下这情形......龚嬷嬷心里发寒,已经不敢看向王氏,她又想到方才于嬷嬷的话:“老姐姐你如今不像我,孤零零一个人,你还有儿孙可以靠,眼下只先别再惹了老太太,留得一条命在,总有个念想,长兴求过二老爷了,二老爷能帮的都会帮,你放心吧。”

    她如今只有这两个儿子了,长兴还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她的小孙子.....她怎能给自己的小孙子招祸?

    想及此,她心里是万般酸楚,心一横,自是不肯答与二房有害的话。

    林氏在旁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得亏她当初坚持要二老爷将长兴留在身边,为的就是防龚嬷嬷有朝一日卖了她。

    她二人只有些利益往来,龚嬷嬷更是贼精的不沾手不掏本钱,只撞见了此事却不说破,明摆着是拿了把柄贪钱,林氏怎能不防她,眼下王氏发落了她实在是正合她的心意。

    这般,自是问不出什么来。

    三房的脸上登时挂不住了,等人将几个下人都带下去,只好硬着头皮最后道:“既是如此,二嫂怎地就没钱拨给厨房了,即便是忘了,也不该有这样的疏忽。”

    林氏这下立即上前,朝着老太爷和王氏道:

    “这话儿媳本不想说,但三弟妹今儿这般质问,少不得将实情说出来。儿媳手里的银子确实紧张,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着三弟这个月忘了往内院拨银两!

    下午去订席的时候我就想与母亲说来着,可是怕母亲以为我是在这当口故意嚼舌根,又想我们老爷平日说,三房是弟弟与弟妹,平日应多让着,有商有量才好,因而便想等这两天三弟回来了再说。这些天公中所用,俱是我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在垫着的,三弟妹也晓得,我手上的银子不多......今儿的席面还是多亏大嫂帮忙......”。

    邓环娘也有点儿意外,道:“我今儿倒不晓得你用银子是这事.....你若是早说,原不用这么麻烦的。”

    二夫人感激的朝她笑了笑。

    明玥在一旁几乎要拍手叫好!三夫人出面帮她收拾了龚嬷嬷,她原以为今儿也要把林氏拉下水了,至少在龚嬷嬷被王氏关进柴房的时候二夫人应不晓得这事,可这会子这反应,又是告慰亡父,又是体谅兄弟,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三夫人听了这话,当真是傻眼了。

    内宅的银钱是外院每月上月底结过来的,三老爷管着外院的账,这自然应是三老爷的事,但三老爷月底之时不在府里,到这月二号才回来,呆了两天便又走了,这两天里一忙就忘记了还真是有可能的......三夫人脸色涨的通红,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恼。

    林氏则暗自庆幸,她本来是故意不给厨房银子,等着她们提,到时她再把事情说出来,原是想抓三老爷个错,她甚至有想过借着今天徐璟的到来给三房撂一个大难堪来着,后来左思右想,怕失了老太爷的心,遂这会子才说出来,没成想也救了自己。

    随后,她立即觑着三夫人道:“父亲,母亲,媳妇这家没法管了,平日多累也好,媳妇都守得住,可三弟妹这般不信任我,叫我往后可怎么在下人面前说话?不然叫三弟妹管家吧,刚好三弟管着外院,一旦有不在的时候,他俩也好说。”

    二老爷默默的垂着头,似是伤透了心,一眼不发

    三夫人脸上讪得很,偏着头不言语,王氏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一时沉着脸色斥责三夫人董氏:“你怎的也不晓得提醒老三一声!”

    三夫人觉得委屈,转了转眼泪,刚要说话,只见老太爷将桌子猛力一拍,带得茶盏都倒了,怒道:“都闹够了没!”

    三夫人吓得一激灵,立时将眼泪咽下去了。

    老太爷指着董氏道:“老三媳妇,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你不敬重二嫂,无端猜忌,我郑家便是这样教你的么!等老三回来,便叫他将外院的账交给老大,也省得他顾不过来!”

    ☆、第40章

    旧事(修)

    三夫人觉得委屈,转了转眼泪,刚要说话,只见老太爷将桌子猛力一拍,带得茶盏都倒了,怒道:“都闹够了没!”

    三夫人吓得一激灵,立时将眼泪咽下去了。

    老太爷指着董氏道:“老三媳妇,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你不敬重二嫂,无端猜忌,我郑家便是这样教你的么!等老三回来,便叫他将外院的账交给老大,也省得他顾不过来!”

    郑佑诚冷不丁被点了名,只觉很有些无奈。

    董氏吓得不轻,可怜三老爷在外还对家里事一无所知,董氏不敢替三老爷辩驳,连忙跪在地上,道:“媳妇也是为了我郑家的名声,风言风语的,总是不好,二嫂若是真没做,自然也不怕人说。”

    老太爷冷哼了声,到底不好对着儿媳妇训斥太过,便不满的转头看王氏。

    王氏也是一肚子火,情知老太爷这是有心护着二房,不好当众说,便强压着道:“你二人都不必再多说!老三媳妇,你二嫂知道体谅兄弟,你更应该敬重才对,不许调三窝四,没得叫人笑话!罚你抄三个月经书,好好静静心思!”

    “老二媳妇,有道是有树才有影儿,你如今管着家,更应该注意些才是,不然老三媳妇哪里听来的这些没影儿的事?你既觉得管家难做人,便让长房里帮着你些。”

    二夫人和三夫人闻言同时抬头看向邓环娘,三夫人心道,老太太终是信不过林氏。

    邓环娘盈盈起身,看了看自己丈夫,说:“媳妇倒是想帮二弟妹,只是现在这身子,眼下这两三个月还能搭把手,后面怕就顾不上了,不如让明珠也跟着来,熟悉一阵子,等我顾不上的时候,明珠正好能帮帮她二婶娘。”

    ——这话简直说到了王氏的心坎儿里,她正正就是这个打算。

    今儿一天里总算有一件事顺了她的心,不由满意的看了邓环娘一眼,老太爷也微微点头。

    王氏对二夫人道:“这下你不愁没人给你帮手了吧。”

    林氏看看邓环娘和郑明珠说:“我正求之不得呢。”

    郑明珠不知道邓环娘打得什么主意,但看王氏赞成,她自己也有跃跃欲试的心思,便起身道:“明珠什么都不懂,只先跟着母亲伺候,二婶娘不要嫌我碍事就好。”

    林氏说:“嫂子见得多,大姑娘又冰雪聪明,我光看着你们每日也觉轻快不少。”

    这一闹腾,亥时的梆子已敲响了,今日一天当真是没得闲,王氏觉得浑身的骨头没有一处不酸疼,心下却还憋着火,挨个的又教训了几句方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二房三房这一闹都没捞着好处,反吃了亏,尤其是三房,怕是要郁郁好一阵子。

    等他们都走了,王氏看着老太爷示意有话要说,本来还要发落龚嬷嬷,王氏觉得疲乏的很,便一应交给了焦嬷嬷和大丫头白霜,只留话道:

    “念她总算伺候过我一场,留她条命,送得越远越好,但长岭却留不得!龚嬷嬷的东西全部都缴了充进公中去,这些年我睁只眼闭只眼,想必她也敛了不少财,挑像样的给你二人及白露留两件,后面的事你们便看着办吧。”

    白霜恭敬地听着,心中暗道日后龚嬷嬷的位置定然要换这焦嬷嬷来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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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却无人立即安眠。

    长房里算是最轻松的,明玥沐浴完了窝在床上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邱养娘和红兰道:“奶娘的事到今儿才算是了了。”

    邱养娘摸摸明玥的头。说:“姑娘如今越来越沉得住气了,只是有时的事,不要太较真才好。”

    明玥笑着答应一声,红兰半跪在在脚踏上,一手抱着明玥的胳膊,说:“这根刺拔了,真是连喘气都舒服多了。”

    明玥道:“只是娘大约要忙一些了。”

    红兰眨着眼睛:“夫人管家,这不是好事么?”

    明玥不置可否便换了话题,主仆三人在帐子里聊起闲天来,明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松菊堂里却远没有这般轻松。

    大丫鬟白露看着王氏脸色不对,便将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自己也在外间守着。

    王氏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太爷,忍无可忍厉声道:“你还要偏护老二到什么时候,这些年了,我待他如嫡出的一般,总算对得起他那死去的姨娘了吧!你不能到如今还这般偏心!”

    老太爷被戳到了痛处,立时回击:“待他如嫡出?这些年我任由着你,可不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当我是瞎子么!”

    王氏冷笑道:

    “我真是吃力不讨好!这些年吃穿用度上他哪一样比老大和老三差?我将他记在名下,允他读书,允他做官,还有哪一个嫡母能这样待一个庶子!你去看看,啊?在比我们更往北的地方,庶出的子女甚至是不允许读书识字,更不允许插手家中事务的!你怕二房受气,想让老二媳妇管家,我还不是应了?你还要我怎样!”

    “他本就与一般的庶子不同!”老太爷低吼:“我当年是与娇兰有婚约在先,若不是她家中遭变,何需委身为妾?佑礼本该是......”

    王氏冷冷接口:“本该是嫡子对吧?可惜如今说到天边也是庶出!”

    “娇兰当年是替你死的!”老太爷闭着眼一字字道:“我始终记得她死前的样子,她同样是世家小姐,死后却不能有个牌位,尸首还要遭乱民践踏......若不是她挡在你身前,那个人便会是你了。”

    王氏胸口剧烈起伏,也想到了当年之事,道:“是你郑家要与我王家连亲,并非我逼着你娶我进门。”

    老太爷笑了一声,疲惫地说:“是,因而当年你私下里你整治娇兰我从没说过什么,但老二就让他好好的吧。”

    王氏挺直的腰杆登时塌了下去,颤声道:“大半辈子了,我就不如一个死人!”

    老太爷叹了口气说:“老大和老三我也从未亏了他们,三个都是我的儿子,我只想一碗水端平。老大还是在我跟前儿带大的,只是老三有些不着调,可过了年,我仍旧会替他荐一散官。但外头的钱这几年都从他手里过,你当我心里没个数?是老三媳妇今日有些太过了,贪的太多。”

    王氏眼神有些讽刺,并没有听进去郑老太爷后面的话,郑老太爷看了看她,沉默了半刻,说:“就这样吧。”说罢,叹口气,起身走了。

    白露在外间守得战战兢兢,瞅着老太爷走了,忙打帘进里屋看,见王氏坐在桌边发呆,也不敢多言,倒了杯热茶,忙退出来让人去寻焦嬷嬷。

    见焦嬷嬷进来了,王氏便对着她茫然的笑了笑,这神情焦嬷嬷还只在王氏初为人妇的几年里见过,一时有些心酸,王氏道:“我仍是敌不过一个死人。”

    焦嬷嬷忙上前扶她,安慰说:“老太太何必较这个真呢,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然王氏显然没听进去,又道:“比不过一个死人”,说完,今儿淤积了一天的气血上涌,竟直直厥了过去。

    ☆、第41章

    表哥(增2000+)

    王氏病倒了。

    她这一病,似是要将积攒了几年的病气一股脑发出来一般,大有如山倒的架势,又吐又烧的折腾几日便卧床不起了。

    几房儿子媳妇都吓了一跳,暗想大约和前几日的动怒有些关系,因而都小心翼翼地在床前端水端药的伺候,折腾了两个多月,俱是十分疲累,然王氏的病却不见起色,反是因着天气转凉,越发卧在床上不愿动了。

    时至九月下旬,该是秋闱的时候了,郑明珠在王氏床前急得直掉眼泪。郑泽昭也回府来,王氏怕昭哥儿分心,这才强打精神用药用饭,方稍稍有些子力气。

    亏得郑泽昭颇为争气,秋闱一举中了解头,王氏很是高兴,捂着被子实实睡了两晚上,终是渐渐好转起来,整个府里的人也松下一口气,下人们方敢大声说话了。

    对于这次秋闱,长房里自然是最得意的,若要在这些里再挑出一个得意来自然非郑明珠莫属,如今连带着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说话做事都要比旁人院子里的下人气势足。

    邓环娘和明玥倒也是真心欢喜,不过邓环娘这喜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此次秋闱的第二名正是明玥的表哥邓文祯。

    这孩子平日里极是谦和,也不曾求了范先生去书院读书,只是在自己家里单请了西席,平日里见了谁都是面带三分笑,不显山不漏水,这次却将好些个世家公子哥压在了后头,这对于邓家来说,真真是件可喜的事情。

    眼下正赶上邓家老爷子过寿,这算是最好的一份寿礼了。

    邓家知晓如今邓环娘正怀着身孕,王氏又病了,前阵子操持着送了不少名贵药材来,邓环娘的大嫂游氏便也能借着这个当儿看看邓环娘。

    这两日听说王氏好些了,也有些寿宴上的事情想问问邓环娘,便领了邓文祯与女儿邓素素一同过来探望。

    游氏原先来的时候,见着那高高的门头便有些气短,如今儿子中了乡试的第二名,虽说头名是郑泽昭,但她感觉却不一样了,底气足了不少。

    她们过来时正赶上邓环娘领着郑明珠打二夫人林氏那回来,邓环娘身孕四个多月,刚刚开始显怀,郑明珠这两个月跟着她在二夫人那学着管家,这会子见了人不好立时就走,只得跟进正房,依次行礼叫人:“舅母好,表哥、表妹好。”

    ——表哥叫的是邓文祯,表妹叫的是邓素素。

    邓文祯身型略瘦,倒更显挺拔,着一身松花色滚金线的长衣,眉眼清秀,笑微微地还了一礼,说:“表妹好。”

    邓素素看了哥哥一眼,又看看郑明珠,无所谓的喊了声:“大表姐”,随即眼珠在室内扫了一圈,问邓环娘:“姑母,怎么不见明玥呀?”

    话音儿刚落,就听见明玥的声音传进来:“舅母,您可来啦,明玥正念着您呢。”

    小丫鬟一挑帘,明玥穿一袭素底红梅的高腰襦裙盈盈过来行礼,等见了礼游氏便将她拉到跟前儿,上下打量着笑道:“你听听明玥这张嘴甜的,竟拣人爱听的说。让舅母瞧瞧,像是又长高了些,愈发有姑娘的样儿了呢。”

    明玥听了,便更加端庄的福了个身,一本正经说:“多谢舅母夸奖”,说完,见邓素素正朝她瞪眼撅嘴,便也迅速做了个鬼脸,这模样被几人瞧见了,不禁都掩嘴而笑,邓环娘道:“你瞅瞅,这哪里又有当姑娘的模样了?孩子似的。”

    游氏心情甚好,只随着邓环娘笑,看向明玥的眼神里有一抹疼爱。

    邓素素听了两句,过来挽明玥的胳膊,眨着眼睛说:“怎么,就知道念着我娘,可就把我这个表姐忘啦?把表哥也忘了?”

    明玥并不真是只有十岁的年纪,如何听不出邓素素的调笑,只是当着几人的面,她一时也只能装傻。

    她笑嘻嘻的道:“怎么能把表姐忘啦,你不还说要教我打马球么”,明玥一面说一面瞥了邓文祯一眼,却恰看见邓文祯在暗暗看郑明珠。

    明玥偷偷松了一口气,心想好在这表哥对与自己“亲上加亲”不感冒,否则这可如何是好?

    可另一面她又替邓文祯哀叹,——以郑明珠的心性,别说有邓环娘这一层隔阂,就是没有,也不可能嫁进邓家去,邓文祯那般通透之人定然也是明白的,根本就是无望。

    明玥对这个文祯表哥的印象很不错,在镇州的几年里,邓文祯同舅舅去探望过好几次,邓文祯性子宽和,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又十分有耐性,若不是亲戚关系,还真是亲事的好人选,只可惜......

    五岁前的事情明玥不清楚,但听红兰说过,幼时有一次舅母带着邓文祯、邓素素来,正碰上明玥边哭边与郑明珠吵闹,当时邓文祯大人似的将郑明珠的丫头训斥了好几句,惹得郑泽瑞差点跟他打起来。

    红兰说这话的时候虽是只当明玥幼时的趣事说的,但明玥还是听出来那次自己大抵是没理的,后来邓文祯知道错怪人了,好似还给郑明珠送过东西赔礼来着。

    这些小事明玥不知邓文祯心里还是否记得,但她估计郑明珠心里是记得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记恨着的,因而她十分不解邓文祯这感情的曲折历程,眼下也只能认为是少年懵懂,在情之一事上,大约都是不知因由的。

    邓环娘与游氏说笑了一会儿便开始谈及邓老爷子的寿宴,邓环娘又吩咐下人早早准备,留游氏用午饭,游氏也没怎么推脱便应了,姑嫂两个聊得不亦乐乎。

    邓环娘让人去请了昭哥儿和瑞哥儿来,好与邓文祯说话。

    郑泽昭同郑泽瑞听人报了游氏进府的信,理应称一声“舅母”的,也正打算前来拜见,闻言便一同过来。

    郑泽昭、郑泽瑞同邓文祯都还算熟悉,这些年下来,若单就邓文祯这个人来说,倒不觉得讨厌,但要唤一声“表哥”反倒让人亲近不起来。

    游氏笑眯眯地打量二人,说:“一年多没见,两位哥儿都长成大好儿郎啦!昭哥儿更是出众,眼下燕州城里还有哪家是不知道郑家二郎的?祯哥儿虽比你大了一岁,却是不如你。”

    郑泽昭忙道:“舅母抬举我了,此次秋闱我也不过是运气好些,若不单就文章,表哥实在比我博闻广识。”

    ——郑泽昭这倒是实话。

    邓家在多地皆有生意,邓文祯自小跟着祖父走南过北,后来自己也曾在多地游学,各地风土人情都有了解,成就了他人情练达,原先燕州城一些不屑与之为伍的世家公子,如今大多与他私交都不错。

    因而游氏听了这话便也只是笑笑:“二郎谦虚了。”

    邓文祯在一旁听着,就冲郑泽昭不胜其赞地摇摇头,拱手道:“还没给二郎道喜,你若再这般夸我,我可要寻个地洞钻进去了。”

    郑泽昭挑了挑眉毛:“表哥同喜。”

    游氏说:“你们表兄弟便莫在这里道来道去了,昭哥儿中了解头,你们母亲高兴坏了,特地让你舅舅将挑好的赏儿先带回来,原本是要等到明年春的,现下就忍不住了,急急地交代我们。今儿我过来不好带,索性过几日府里办寿宴,你们到时自己个儿过去看!”

    她一下说得没头没尾,听得郑家两兄弟一阵迷糊,想来是邓环娘以示心意要奖赏郑泽昭的,怎地东西还在邓家?什么又叫不好带?

    郑泽昭只当这是游氏的客气话,看了看一脸笑意的邓环娘,躬身道:“多谢母亲,多谢舅舅、舅母。”

    邓环娘点点头,倒是没多少什么,看了眼几个孩子,道:“知道你们懒得拘在这,我同你们舅母在一处说话,你们赔了祯哥儿和素姐儿在外间用些果子、点心,若是嫌闷,便去园子里耍一会子,只别忘了时辰,等下回来用午饭。”

    几人挤了一屋子,这下正巴不得,忙齐齐应声,鱼贯退了出去。

    在外间坐了一会子,邓素素便想拉着明玥到外面去玩,郑泽瑞正呆得无趣,闻言也附和,只不与邓素素多说话,两人不对付,偶尔见了,也少有好脸色的时候。

    邓文祯看了看,便率先起身说:“听说瑞哥儿驯养了一只青犴犬,不知咱们能不能看看?”

    郑泽瑞最喜欢向人展示他训练有素的小白狗,又想着这回能捉弄邓素素,立即便说:“我今儿正好还没让它出院子呢,你们先到西园等我,我等下就过来。”

    邓素素想去,却又觉得看着郑泽昭和郑泽瑞就气不打一出来,磨磨蹭蹭半天,才跟着明玥一边别扭一边出了院子。

    郑明珠刚刚一直没说什么,等出了院门便道:“你们同表哥、表妹一并去吧,我院子里还有事,便不陪你们了。”

    邓素素“哟”了一声,正想说两句,便见自家哥哥蹙眉盯了她一眼,只好不满的小声自己嘟囔:“捂不热的冰疙瘩,给谁脸色看啊。”

    邓文祯温和地笑笑,往旁边退一步让出了郑明珠回自己院子的路,说:“那表妹请便。”

    郑明珠前脚走,郑泽昭也没动,邓素素冷哼了声,吊着眉毛慢声慢气的问郑泽昭:“二哥哥,你院子里也有事么?”

    若是几年前,郑泽昭八成也会随便寻个借口离开,可如今不知为何他竟有丝尴尬,另外三人都正看着他,邓文祯的神情含着淡淡的笑,似乎能看透人的心思,明玥却是带着一丝的期冀,他不自然的咳了下:“明珠眼下确是要忙一些,咱们先往西园等瑞哥儿吧。”

    邓素素怔了怔,反应过来偷偷朝明玥做了个“这人是不是秋闱时把脑子考坏了”的表情,被明玥掐着手心拖走了。

    他们到西园的时候郑泽瑞已经先到了,正拿着一把银环抛上抛下的逗狗,见他们过来,起了吓唬人的心思,一把将银环朝邓素素和明玥抛过来,邓素素一个晃神儿,正不知是什么东西从自己头顶擦了过去,就见一团白影如箭一般朝自己扑了过来!

    她躲闪不及,哇哇大叫着后退两步,被白团子一撞,一屁墩摔在地上,倒了个四仰八扎。

    郑泽瑞:“哈哈哈哈哈哈........”

    白团子踩着邓素素的肚子一蹬腿,准确的衔起银环,嗖嗖两下摇着尾巴去郑泽瑞跟前讨赏了,中间还过来蹭了蹭明玥。

    明玥:“.........”

    她赶忙过去扶邓素素,邓素素歪了发髻,用金丝线勾的芙蓉花外衫上沾了不少草屑,愤然欲哭的坐在地上,恨恨指着郑泽瑞。

    明玥忙道:“表姐先起来吧,可有摔着哪里?随我去.......”,她话还没说完,邓素素便在地上随手摸了一块土坷垃朝郑泽瑞掷了过去。

    然而她用的是左手,手劲儿不顺,根本没扔出多远又偏了方向,没打着郑泽瑞,反招呼到侧前方的郑泽昭的身上,确切的说,是打在了郑泽昭的屁股上。

    郑泽瑞:“哦,哈哈哈哈哈!”

    郑泽昭:“...............”

    邓文祯:“...............”

    明玥:“.......噗.......”

    郑泽昭脸色发黑,衣衫上落了一圈土痕,只能没好气地回去换衣裳。

    邓素素一身狼狈,又气又不甘心,被明玥扶起来便又随手扔东西打郑泽瑞,花钿、荷包都被她随手当武器扔了出去。可惜郑泽瑞身手灵活,轻轻巧巧都躲开了,邓素素便跳着脚冲郑泽瑞嚷嚷:“郑四郎!你多大年纪了,成日里欺负了明玥不说还来欺负我!小肚鸡肠!你给我等着!”

    郑泽瑞撇嘴:“又要去告状哦。”

    邓素素道:“你当我是你那大姐姐呢,哼!”

    郑泽瑞脸色沉了沉,抱臂看着她没说话。

    明玥帮她整整衣裳:“表姐,咱们先回去梳洗一下吧”,邓素素看自己一身新衣在土里打了滚,也只好咬着唇随明玥先回院子。

    邓文祯一直在旁笑吟吟不吭声,这会儿才上前拍了拍郑泽瑞肩膀,随即扔出一物口中打了个短促的呼哨,地上的白团子立时一个精神,咬着郑泽瑞的衣角往前拖,郑泽瑞这才悻悻地随他走了。

    ☆、第42章

    援手

    虽然吵了这一小架,但午饭时几人倒还算和气。

    事实证明,邓素素并没有向游氏和邓环娘说什么,她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最不屑有甚事都要到大人跟前嚼舌头,虽仍是气嘟嘟的一张脸,不爱搭理那姐弟三个,但却没说谁半句不是,只想着哪日定也要整治郑泽瑞一回。

    游氏和邓环娘自知道这几个孩子的心结,倒不甚在意。

    如此没过几日,便到了邓家老爷子做寿的日子。

    郑明珠两日前便受风头痛不舒服,邓环娘原也没想让她去,便嘱咐她在家好生歇着,自带了明玥、昭哥儿、瑞哥儿前往。

    一早上,邓家里迎来送往,虽说等老爷子嘱咐过不是大寿,不必大肆操办,但只要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寿宴中所摆所用之物无一不精,处处都隐着富贵。

    明玥几个跟着郑佑诚和邓环娘一路先行到正房,给外祖父磕头、献寿礼。

    明玥献的寿礼是幅绣了大半个月的“五福捧寿图”,而郑泽昭、郑泽瑞外带郑明珠合送的是一方寿屏,里面的寿幛是郑泽昭所写,一手颜体庄严雄浑,很有几分味道。

    邓家老爷子是个爽朗之人,笑哈哈的挨个赏了,一家子人说了几句话,男人便赶紧到外面招呼宾客,媳妇们也开始团团转的招呼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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