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嗯”,王氏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幽幽盯了龚嬷嬷一眼,心里一阵厌恶,压住一团怒火等郑明珠和郑泽瑞回府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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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白坡村附近的小路上。

    郑泽瑞和郑明珠的马车一前一后的停着,前后护了二十多个随护将闹着赔钱的村民隔在外面,有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妇人俯在一头毛驴跟前哭天抹泪,不少村民就扛着锄头就地坐在马车前的土路上,意思很明显:要过就从俺身上轧过去。

    还有几个彪悍的妇人,拎着烧火棍大着嗓门在哪里道东家长李家短,时不时的还逗一逗随护里的年轻小伙子,听得连嬷嬷在马车里捂着郑明珠的耳朵骂:“呸,这群山野村妇也忒地粗鄙!姑娘快把耳朵堵起来,没的听了这污言秽语。”

    郑明珠皱了皱眉,将车帘挑开一条小缝儿,看见郑泽瑞领着小厮长岭要去找那村民里头领头之人,她忙道:“快去把四少爷叫过来,就说我有话同他说。”

    车外的一个随从听了吩咐,忙不迭地去将郑泽瑞请过来,郑泽瑞撩着袍子跳上郑明珠的马车,抹了一把汗,道:“姐姐你别怕,我这便带着长岭去同他们的头儿说,这不是讹人么!实在不行便打一架,咱们带的随扈个个都是好手,虽然没他们人多,但一个顶仨,还怕了他们不成?”

    郑明珠赶紧一把抓住他,说:“你急个什么,我刚刚派人回了府里去报信,等会子自然会有人来料理,咱们安心等着就是了。你一个哥儿,跑去同那些子贱民说项,传出去好听么?若要硬来,咱们郑家也少不得被冠上“欺凌庶民”的帽子,尤其那些妇人,也要同她们干一架么?”

    郑泽瑞咧着嘴,气呼呼地道:“那这样干等也不成!等下里正来了,她们定是又要哭一通,哭得头都疼了!”

    说完,他忽地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我怎么忘了,长岭家离这也不远啊,不然我先叫他去说一说,不行的话再让他回他们村一趟,看有没有同这些人相熟的,这些村民不认外人的。“

    郑明珠想了想,道:“那便先让长岭去说说。”

    郑泽瑞一扬下巴,打了帘子把小厮长岭叫过来,吩咐几句,长岭听了点点头,先去前面找那头说话。

    郑泽瑞挑了帘子看着,郑明珠便也顺着他的视线瞄过去,他们离得远,听不清长岭与那人的话,长岭背对着马车的方向,是以郑明珠和郑泽瑞就正好能看见那人的神情。

    那人看见长岭是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挺客气的样子,不停对着长岭挤眉弄眼,郑明珠心道,怎么像和长岭认识似的?

    过了会儿,长岭返回车旁,语气有些愤愤:“大小姐、四少爷,那人四、六不认,说了半会子才才只说同我们村里的老赖头识得,又说那母子一家就靠这头驴子过活呢,既如此就卖奴才个情分,七十八两,再不能少了。”

    “嘿”,郑泽瑞一拍大腿:“一个情分二两银子,他这是寒碜人呢吧!本想好说好话的,这下!别说是七十八两,七两八钱也不能给他!她那头驴子是不是被咱们撞的还两说着呢!不行,我得下去教训教训.....“

    郑明珠一看他撸袖子的架势忙又拉住,冲他瞪了两眼,郑泽瑞磨着牙在车里坐下,长岭道:“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这大热的天,别把少爷、小姐热病了。”

    郑明珠往四周看了看,问长岭:“你从前见过那人?”

    长岭看她扫了那闹事的头儿一眼,微微楞道:“没有啊,奴才若是以前见过,此刻就好说话了。”

    郑明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示意连嬷嬷放下了帘子。

    郑泽瑞靠在车壁上哼哼道:“先等着人来吧,没别的法子了。”

    郑明珠扔了个果子给他,郑泽瑞送到嘴边正要吃,忽又停下来,将耳朵帖在车壁上,说:“好像有人来了。”

    郑明珠道:“府里来人应该没有这么快,是里正?”

    郑泽瑞摆摆手,又侧耳听了听,说:“是从咱们后面来的,骑着马呢,应该不是里正,我下去看看。”

    郑明珠只当他又要下车寻事,随口道:“把这果子吃完再说。”

    郑泽瑞睁大眼睛:“不是,是真的有人来了,他们要是人多,咱们跟在他们后面就冲出去啦。”

    郑明珠蹙眉,正要说什么,听见外买有人“咦?”了一声,随即是一片沉沉的马蹄之声,车外妇人的声音刹那都静了。

    郑泽瑞小声道:“我说有人来了吧,咱们看看,能不能跟在他们后头走”,说完伸手要去打车帘,这时听见外面一个声音问道:“请问,这可是城里安东街郑府的马车?”

    ☆、第32章

    怒火

    正这时,听见车外一个声音问道:“可是城里安东街郑府的马车?”

    声音清朗,如穿云而来,将这闷热的空气嘎然撕开了一道口子,外面顿了顿,才有随护答道:“我等正是郑府之人,不知阁下.....?”

    外面却没人应声。

    郑泽瑞同郑明珠互看一眼,诧道:“外头怎的这般安静?看来此人是识得我郑家标识的,姐姐,我去瞧瞧。”

    郑明珠这下没有阻拦,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鬓发,郑泽瑞也略整衣冠,这才一挑水蓝车帘,站在了车辕上。

    一看之下,他不禁哑然失声。

    马车右侧,黑压压一片,悍将骏马,个个身披黑色甲胄,昂首挺胸,目光如鹰,虽只有五十余人,却有气吞山河之势!

    郑泽瑞大大抽了口气,内心里却无与伦比的激动起来,——黑骑卫!这是活的黑骑卫!

    他犹在激动发怔,当先的一名男子已笑着朝他拱了拱手,说到:“不知是郑家哪位公子?”

    郑泽瑞回过神来,目光在说话之人身上一掠,见他黑衣黑甲,两肩分伏火焰麒麟头,背后背着箭囊,几根黑羽箭耀耀生光,心里一惊,忙扫了下袖子拱手道:“在下郑泽瑞,在家行四,车里的是我大姐姐。”

    那人点了点头,带着些微的笑意道:“原来是郑四公子,在下黑骑卫徐璟,正要到府上去拜会,不知能否烦请四公子带个路?”

    徐、徐璟?

    他话音儿一落,便有四名黒骑打马上前,郑泽瑞留神一望,方才这一队黑骑奔行过来之时气势太足,外围的一些村民早吓得躲到了不远处的树林里,便是连自家的随护也被冲隔在了外面,如今的情状,竟是这一队黑骑不动声色地瞬时将两辆马车围在中间。

    郑泽瑞手心有点儿出汗,暗想这动作也太快了些。

    这当儿口,那四名黑骑已行至队伍的最前头,哒哒的马蹄声在这裹着暑热的空气里犹如踩在人的心里一般,坐在马路中间的妇人和小孩儿早忘了继续干嚎,她们望着四名黑骑头盔后露出来的幽幽双眼,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那妇人一把将小孩子扯进怀里,抖抖索索声儿也不敢出一下。

    最左边的黑骑扭头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儿,见徐璟比了个手势之后,面无表情的回过头来,而后“唰”地一下抽出一把长剑!

    所有人登时一惊,后面马车里郑明珠低呼一声:“莫伤人性命!”

    徐璟闻声同郑泽瑞侧头看了一眼,郑明珠探出来半个身子,脸色微红,见徐璟看过来只好出来见了个礼,徐璟笑了笑,在马上回了一礼,没说话便又转头朝前面看去。

    郑明珠蹙着眉头四下扫了一眼,不悦地拉了下郑泽瑞的袖子,然郑泽瑞也正凝神瞅着前面,没反应,她只好暂且坐回马车里。

    前面的妇人看黑骑拔了剑,下意识抱起孩子转身就跑,那黑骑一号动了动眉毛,反手在他旁边的黑骑二号腰间轻巧一挑,腕上微一使力,一锭银子准确的砸在那妇人脚边。

    长剑入鞘。

    “银子”,黑骑一号面无表情的说。

    “十两”,黑骑二号狠狠盯了一眼,咬牙切齿。

    黑骑三号:“.....让路。”

    黑骑四号:“快些。”

    郑泽瑞及一众随护:“..............”

    村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上前去挪开驴子,他们对着讲清誉要名声的人可以耍混耍无赖,那是因为知道他们不屑同自己这些庶民较长短,可对于这些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那气势似乎瞬间就能踏平一个村子的兵人来说,他们是真不敢如何,油滑一些的早在刚才见情势不对就脚底抹油了,郑泽瑞寻了一下,先前那闹事的头头已不知所踪,剩下的只妇人居多。

    前面的黑骑一二三四号齐齐咳嗽一声,几个身材结实的妇人也不敢再撒泼,匆匆上前,七手八脚的将那驴子挪开,徐璟在马上坐了个请的手势:“那就有劳四公子带路了。”

    郑泽瑞知道他这是有心解围,当下不便多说,一下打马车上跳了下来,又命随护牵了匹马来,弃车而骑马,方对徐璟低低道:“郡王请!”

    徐璟一乐,带着五十名整齐划一、黑甲黑面的黑骑卫一路跟着郑泽瑞往郑府而去,后来的里正骑着一头老黄牛气短的在后面喊:“郑公子、等、等等啊....”,话没喊完,被后面的黑骑卫瞪的噎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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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菊堂。

    王氏心头压着火,脸色有些难看,龚嬷嬷当她是担心郑明珠和郑泽瑞,低声劝了几句,见王氏没有丝毫缓和,也不敢再多说了。

    白露进了穿堂,小丫鬟递上来的水也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赶着进正房回禀:“老太太,大姑娘和四少爷回来啦!”

    王氏微微欠身,诧道:“怎么这般快?管家不是才带人走了一刻多钟?”

    白露笑了下,回说:“管家带着人还没到地方,就碰见两位主子的马车了,说是路上有贵人相帮呢。前院的人回说,有客到了,眼下正去往揽月楼去拜见老太爷,大老爷也在前院呢。”

    王氏脸色稍稍好看了点儿,起身净了个手,郑明珠和郑泽瑞便进了松菊堂。

    郑明珠脸色有些发红,神情却并不是个高兴的样子,郑泽瑞两眼放光,显然把路上一事全当乐子了。

    王氏心里愈发不舒服,看了白露白霜一眼,二人会意,立即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

    龚嬷嬷站着没动,这几年里她一直是最得王氏心的人,几乎不用避忌,更何况府里的这几个小辈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王氏训导时她偶尔还要唱个红脸,遂悄悄看了郑泽瑞一眼,示意王氏方才很是担心,要好好回话。

    郑泽瑞显然颇熟悉龚嬷嬷的暗号,冲她眨了眨眼,王氏将银盏重重一放,搭了龚嬷嬷一眼,道:“你也先下去。”

    龚嬷嬷微楞,见王氏很有些不耐烦,未敢多言,只好先躬身退出去。

    郑泽瑞道:“祖母.....”

    王氏沉着声音道:“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作甚要绕到小路上去!如今是遇见了几个贪财的贱民,若是如南边一样,窜出来一伙子流匪该如何是好!?一味存着贪玩的心思,你大姐姐的劝也不听?是受了哪个小厮的撺掇,想要挨板子了不成!”

    郑泽瑞待下人一向宽厚,今儿带了随从,因此贴身的小厮就只有一个,听王氏如此说,以为是方才龚嬷嬷一番眼色被王氏看见,遂不做多想的道:“祖母莫要生气,都是我自己贪玩,倒不是长岭撺掇,祖母要打板子就打我吧。”

    他不袒护还好,一袒护王氏压着的怒火“腾”一下子被点了起来,又想起前几日焦嬷嬷说得那桩“作孽事”,登时心头郁堵,只觉刚刚的猜想全成了真,只恨不得立时将长岭打死。

    郑明珠在一旁瞧着王氏脸色不好,忙上前几步,对郑泽瑞道:“瑞哥儿,还不快同祖母认错,这半下午定是让祖母担心坏了!”

    她怕王氏真罚郑泽瑞,遂又道:“你也莫要太护着自己个儿的小厮,今儿回来时若不是长岭说走小路风景好你也没那般犯倔。况且,同那碰瓷儿的头头说项时,我见那人对着他客客气气,回来却只二两银子的面子儿情,想来还是得历练,今儿挨几板子得了教训,日后你在闹性子的时候他好记着劝着你些!”

    郑泽瑞还要再分辨,郑明珠却皱着眉瞪他一眼,他遂不情愿地改口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儿晓得错了。”顿了一顿,忙转了话锋儿说:“祖母可知道我们是遇见谁得以脱身的?”

    王氏将他俩上上下下打量几眼,随口问:“谁?”

    “是黑骑!毅郡王所领的黑骑卫!”郑泽瑞说着又带了点儿兴奋:“方才同我们一并进的府,这会子往祖父的揽月楼去了,孙儿等下回去换了衣裳,也往前院去。”

    “哦?”王氏询问的看着郑明珠:“怎生遇上的?”

    郑明珠道:“孙女在车里,倒不大清楚。似乎只是黑骑卫过路,刚好碰见队伍挡路了,马车外挂了标识,毅、毅郡王识得。”

    王氏点了点头,倒没太当回事,看了看二人道:“罢了,都先回去梳洗梳洗。瑞哥儿莫要再胡闹。”

    郑泽瑞乐滋滋地行了礼,暂不回院子换衣裳,得先跟着郑明珠去邓环娘那里报个平安。

    王氏这里等两位小主子出了廊下,龚嬷嬷才敢带了人进来伺候,王氏深深吸了口气,一肘支在炕桌上半阖着眼皮不动。

    龚嬷嬷亲自换了盏茶递到跟前,说:“老太太,当心身子。”

    王氏盯着她冷哼一声,猛地起身一把将茶盏砸向龚嬷嬷!同时厉声怒喝:“来人,把这谋财害主的恶奴给我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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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嬷嬷与王氏离得甚近,白瓷茶盏连带着茶水结结实实砸在了她的锁骨处,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龚嬷嬷冷不丁挨了这一下,心里突突地跳,也顾不得锁骨处的闷痛,对着满地的碎瓷就跪了下来,声音有些发慌:“老太太,您这是.......?奴婢在您跟前也有......”,

    她话未说完,王氏已铁青着脸随手抄起桌上盛着葡萄的果盘又掷了过来,这一下砸在了龚嬷嬷的额头上,渗了血,王氏指着守在门口处的白霜喝道:“没听见我说的话么!叫人把这恶奴给我拖出去!还叫她在这戳我的眼?”

    白露白霜刚也被王氏猛然间的发作吓了一跳,不过毕竟是贴身的大丫鬟,立即反应过来,白霜看了白露一眼,丝毫不迟疑,转身便去叫人。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自然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个个面面相觑,忍不住伸长了耳朵细听,白霜一出来,又都立即缩到一旁。

    白霜寒着一张俏脸,道:“都做好自己手里的事!个个儿的仔细你们的皮!不想好儿了的就趁早说与我,莫在这扒耳朵伸舌头!”

    丫鬟婆子们吓得一抖,白霜转身叫了两名看起来很凶悍的婆子进了里间,微微一使眼色,那两个婆子便上前架了龚嬷嬷要往外拖。

    从王氏发作到此时不过片刻功夫,龚嬷嬷心里尚未完全明白王氏因何发怒,而且心里始终存有一丝不可置信,这当口被两个婆子一架,陡然生惧,意识到这会子一旦被拖出去关起来,怕就真难翻身,遂拼了命地挣开二人拉扯,一下扑到王氏近前,死死抱住王氏一条腿,哭着辩道:“老太太啊!奴婢在您跟前伺候了二十多年,从来不敢懈怠!今儿不知是哪处犯了错,还请

    老太太您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给奴婢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王氏一条腿搭在炕沿下,被龚嬷嬷使劲儿一抱,重心不稳,差点儿仰倒在炕上,心里腻烦之极,抬起另一脚便踹在龚嬷嬷肩头,同时呵斥两个婆子:“没用的东西!要你们来做甚了!”

    那两个婆子初始之时并没敢太用力,龚嬷嬷平日的积威尚在,她们方才进屋也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因此先前都没敢用全力,恐王氏只是一时发脾气,过后龚嬷嬷来找她们秋后算账,然见了王氏此刻的这一脚,俩婆子心里都明了了,——老太太这回是真动了怒,龚嬷嬷怕是要失势啦。当下再不敢怠慢,一人拧着龚嬷嬷一只手臂将人打王氏腿前扯开,拖着往屋外去了。

    白露白霜对看一眼,都有些不敢劝,白露看看王氏被扯得发皱的衣衫,上前道:“老太太,奴婢先伺候您换身衣裳吧。”

    白霜迅速将地上茶盏的碎屑打扫了,忽地听见外间龚嬷嬷哑着嗓子骂道:“你这克夫的东西!扫把星!你就见不得我好是不是?定是你在老太太面前调三窝四的挑拨,呸!就该叫你一辈子没儿没女,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王氏喘了口气,白霜忙道:‘奴婢跟去看看......“

    王氏问:”谁在外间候着?“

    白霜道:“是焦嬷嬷,奴婢方才怕有什么顾不过来,便让她在外间候一候。”

    王氏微一颔首,抬了下胳膊对白露吩咐说:“去把她的嘴给我堵了,再要疯言疯语,就叫她这辈子都别说话了。”

    白露暗暗心惊,若是一碗药灌下去......王氏竟是不打算再给龚嬷嬷丝毫辩解的机会了,白露心下有了底,转身出了正房。

    王氏道:“让焦嬷嬷进来伺候吧。”

    白霜应声去外间将人叫进来,王氏一瞥之下,见焦嬷嬷脸色苍白,手背上有几道要冒血的印子,应该是方才龚嬷嬷出去抓住她一阵撕扯抓挠留下的,王氏皱了下眉,道:“白霜,你去前院吩咐人将长岭那刁奴也关了,给我狠狠打那个贪财背主的东西!莫要惊动了前院的客人和四少爷。”

    白霜先前得王氏吩咐暗暗查听过长岭,心里隐约猜到会有这么一日,因而下午的事情一出她便悄悄吩咐人待四少爷一回来先将长岭支出去,这会子只等着王氏这道令呢,二话不说的便去了。

    王氏疲惫地出了一口气,道:“我这些年太纵着她了,如今竟敢打起瑞哥儿的主意了......”。

    焦嬷嬷张嘴要说什么,王氏摆手道:“我知晓你与她是同乡,莫要说了,今儿谁求情都没用。”

    焦嬷嬷眼眶红了红,上前将王氏掉落平头软鞋捡起帮她穿上,说:“那奴婢伺候您更衣整理吧,您莫要再气此事了,前院还有客人在呐,二夫人得了信儿估摸也要来请示您是怎生个招待法儿呢。”

    王氏提了提精神,差了个小丫鬟往揽月楼探情况,自己则由焦嬷嬷伺候着梳洗、换衣。

    ☆、第33章

    打算

    二房的院子里。

    二夫人林氏的脸上漾着笑,一面帮二老爷更衣一面道:“老爷往前院去,我便去母亲那里,听说还有几十名黑骑卫呢,我问问母亲是不是叫人去德茂斋订几桌席面送过来?”

    二老爷张着手臂低头看她一眼,低声道:“你这般高兴做甚?今儿毅郡王替明珠、瑞哥儿解围怕是凑巧的,就算郡王自己真有心思,父亲与母亲也未必会同意的,过段时日,崔家不是有人要来做客么?”

    林氏微一扬眉,带着点酸意说:“清河崔家在如今这‘五姓七家’的世家里是排在首位的,在老太太眼里,当然比皇家还清贵!不仅有着百年的名望,更有权势,不若其他许多世家一般的日益没落,母亲给明珠选亲事当真是往拔尖里选!就不知到我们明薇时有没有这般周全?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趁早替她操心,到时能靠谁去?”

    二老爷已换好了衣衫,闻言便转回里间对林氏快言道:“你既知道崔家的声望还说这作甚?母亲给明珠选一门好亲事日后对明薇也是有好处的。

    上次打听的裴家公子,虽不在这‘五姓七家’之列,但其祖父是以勇猛名世的将领,其父如今驻守洛阳,官职虽不多高,但在洛阳却是可以说一不二的,裴家小公子几年前便在洛阳因文武全才而小有名气。我托了人侧面问询,裴家倒并未显露拒绝之意,本是打算晚上与你细说的,你眼下可莫要再生出其他枝节,毅郡王的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要打!明薇那羸弱的身子,怎能嫁与身有顽疾之人.....”

    他说到此处攸地意识到自己失言,登时皱眉不语。

    林氏一怔,知道丈夫误会了,却不先解释,忙抓着他的话尾好奇地问:“毅郡王.....身体有疾?那怎的还能领兵打仗?上次偶然一见却是生龙活虎的呀。”

    二老爷神情有点严肃,沉吟了下才低低道:“几个月至半年才发作一次,平日无碍。据说幼时便得了这病,十几年了,陛下为此广征天下名医仍是无果,曾有人断言他命不过二十五载,大道可惜了。”

    林氏张着嘴,“哟”了一声,一时吃惊地没说出其他话来。

    二老爷默了默,正色交代道:“此事你晓得便是了,千万莫要再同旁人提起。”

    林氏唏嘘了下赶紧应声,转而又笑起来,喃喃道:

    “好在老爷这当爹的还是知道心疼自己女儿的,我原也是在刺史府上见毅郡王同裴家似乎识得,想着若老太太有这个意,裴家没准自己就上门来了,倒真没有往毅郡王身上想,咱们明薇的身子不好,日后是不能太操心,这一项上我还是想的透透的。

    我知道老爷一向是有三分说一分,照你刚刚的话,裴家也是有这个意思了?我就说上次见裴夫人瞧我们明薇的眼神也是赞赏的呢.......若不是瞧着那裴夫人是个温和的好性儿,裴家公子又是唯一的嫡子,我也舍不得咱们明薇。哎,可燕州城里家世相当的公子哥儿们哪个家里头是省心的?”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如耳语:“听说裴家公子生性喜洁,没准房里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呢。”

    二老爷奇怪地看她一眼:“那裴云铮同昭哥儿年纪相仿,家里管教也颇严,眼下昭哥儿身边不也只跟着小厮。”

    林氏掩袖吃吃一笑,道:“昭哥儿如今在外求学怎生能一样?再说,大嫂要真给拨了通房丫头昭哥儿敢碰么?不过昭哥儿如今也十四、五了,我约么着明年春老太太那里就会选了丫头伺候。”

    二老爷觉着这话是愈说愈偏了,遂皱眉轻斥:“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母亲的忌讳你晓得,莫要把昭哥儿和瑞哥儿挂在嘴边,回头叫人听了去,好似咱们在看长房的热闹一般。”

    “我又不傻,当然晓得,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了么。”

    二老爷拍拍她的手,不再多言,起身理了下袖子道:“我现下须得往前院去了,你也去母亲那里吧,记着我方才的话。”

    林氏点点头,送了他出了屋子,自己也换了身庄重衣裳,又到郑明薇的房里嘱咐了几句,也赶紧去了松菊堂,还没进院子,就听三夫人在后面喊她:“二嫂,等等我呀。”

    林氏转身,见三夫人正领着明霞过来,遂笑道:“我可是有正经事要寻母亲讨主意,快,别踩着莲花碎步了,不然等不得你。”

    三夫人咯咯笑着快走几步跟上林氏,说:“前院来了客,二嫂自然是要操心的,母亲估摸也正等着你过来呢。”

    林氏笑笑,二人一路相携着进了院子,王氏换了一件绯罗蹙金飞凤背子,这件衣服是郑家老太爷辞官之时今上所赐,专做礼见宾客之用。

    三夫人董氏自打进了院子便一直留心看着,见丫鬟婆子个个小心翼翼,又看伺候在王氏身边的赫然是焦嬷嬷,而搜寻一圈也没瞧着龚嬷嬷的身影,心下立时有了底,稳稳坐下,情知今日这事已成了八分。

    林氏方才一路上都在想丈夫的话,心情颇是不错,这会子便没特别留意,只以为龚嬷嬷有别的差事,只一心问王氏要备几桌席面,有无特别安排。

    而此时长房的院子里,郑明珠和郑泽瑞正给邓环娘报平安。

    邓环娘今儿那一下是真晕了,虽然她这不是头胎,但最近几日的孕吐却很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又不敢贪凉,折腾的有点气血不足,正由明玥亲自服侍着慢慢喝一碗红枣粥,见她姐弟二人回来,便忙停下。

    “没事就好,你们父亲正派了人去,好在遇上了贵人,受了惊吓没有?”

    郑明珠似乎在想别的事,神情没往日那么冷淡,回道:“只是些撒泼无赖的庶民,还好。”

    “瑞哥儿也没事吧?”邓环娘也知晓郑泽瑞的性子,担心他跟人动了手。

    郑泽瑞正对着明玥挤眉弄眼,闻言便说:“那拦路的好些个都是妇人,喊叫的厉害,剩下那些若是真打将起来,我正好.....”

    明玥站在邓环娘身后朝他一捂嘴,郑泽瑞便不说了。

    郑明珠和郑泽瑞对面坐着,听郑泽瑞的话头便嗔怒地看了他一眼,倒没瞥见明玥的动作,只起身行了个礼:“那母亲先歇着,我和瑞哥儿回去梳洗过了再来。”

    “颠簸了一整天,快些去吧,梳洗完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等下开宴怕是要晚些。”邓环娘柔声说到。

    二人退出来,明玥便也跟着出了正房,郑泽瑞一路上没找到人分享自己的激动心情,这会儿就迫不及待的显摆说:“你知道我们遇上谁了么?”

    明玥半点头:“刚刚你们进府的时候,有丫头来报过了,说是一队黑骑卫护着回来的,威风的紧呢。”

    郑泽瑞嘿了一声,说:“她们懂甚,黑骑卫又岂止是威风而已!”

    明玥笑道:“是,听闻黑骑个个骁勇无比,四哥向来敬慕英雄,今儿可是觉得很投缘?”

    郑泽瑞意外的看了明玥一眼,刚要说话,郑明珠在旁边道:“你自己个儿是郑家长房嫡子,光是这个姓氏就有多少人仰慕,他们敬慕你倒是真的,你可别与他们混在一处。”

    郑泽瑞看了姐姐一眼,剩下的话虽咽回了肚子里,心中却不以为然,他暗暗朝明玥比了个手势,意思是等下要与黑骑比试比试,明玥也回了个手势,意思是——我赌你能赢,赢了把青犴犬给我养两天。

    郑泽瑞一扬眉,满怀信心的去更衣梳洗,然后奔到外院找黑骑某号了。

    明玥回了东厢房,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她把红兰叫到跟前问:“大亮哥怎么说?咱们先前散出去的话可有人去打听了?”

    红兰今儿得了假回家,才刚换了衣裳过来,闻言回道:“姑娘估算的不错,前后有三拨不同的人去赌坊里打听了,都是按咱们的话传的,亮子寻了人在那守着,姑娘放心。不过真不算是冤枉了长岭那小子,亮子打听过,他还真是欠了好几家的赌债,如今不过是把数额说的多了些,其余的几乎不用教,赌坊里的人都能把长岭那小子给画出来!”

    明玥点点头,对邱养娘道:“养娘,我猜那三拨里头一拨的应是三婶婶派的人,她既对龚嬷嬷不满,听见一丁点儿与她有关风言风语定是立时派了人打听;后两拨不同的大约都是祖母吩咐的,到底是祖母身边的人仔细。”

    邱养娘道:“龚嬷嬷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积威还是有的,不管是白露还是白霜都不敢贸贸然乱说话。眼下没见那边有什么别的动静,想来龚嬷嬷今儿是......也不枉了咱们前面帮焦嬷嬷铺了那半晌的路。”

    明玥吐出一口气,邱养娘却过来拉着明玥试衣裳,一面说:”咱们暂且不想这些事,等会子到了松菊堂自然清楚。老身方才听四少爷说到了黑骑卫,姑娘可知这黑骑卫的统领是谁?”

    明玥茫然道:“不是毅郡王么?”

    邱养娘笑了笑:“端阳的时候听夫人回来说还在刺史府偶然见到了?”

    明玥心思还在龚嬷嬷的事上,努力想了想,说:“好像见了,记不大清,怎么了?”

    邱养娘在宫里呆过,如今更是将明玥当自己亲人一般,一时间不免动了点心思,可是又一想徐璟的命数,不免又叹了口气,只道:“无事,只是听四少爷一说,随口一问罢了。”

    ☆、第34章

    徐璟

    郑泽瑞抱着双臂站在外院的空地上,有点儿艳羡地打量黑骑卫的一身铠甲。

    他刚打老太爷的院子转了一圈出来,书房门口的小厮示意他稍过一会子再进去拜见,他乐得讨个空儿,立时跑来研究黑骑。

    五十名黑骑面容肃正,任由他上下左右地打量,视他为无物。

    “不知诸位当中哪位的功夫最好?指教指教?”郑泽瑞有点儿忍不住了。

    话音儿一落,一百只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虎视眈眈。

    郑泽瑞:“.........”

    黑骑卫的脸上露出审视和怀疑的神色,片刻,黑骑一号挑着眉毛看了黑骑二号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去?

    黑二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黑三号:老三,大哥让你出战!

    黑三跟他对视两秒果断转向黑小四:小四儿,大哥叫你下手轻点儿!

    黑骑四号默默垂眸看了会儿地,然后踏前半步,冲着郑泽瑞微一抱拳:“论马下功夫,要属我大哥最厉害。郑公子,刀剑无眼,小心了。”

    黑一号:“........”

    黑二号:“嘿,嘿嘿嘿嘿嘿。”

    黑三号:‘嘿嘿。”

    大哥默默安慰自己:老二鬼点子最多,今儿折了藏好的十两银子,一上去多半会先耍这小公子一通,兄弟们再跟着起哄,在人家府里,这样不好、不好;老三大前个儿受了伤,一腔怒火没地发,悬;老四身板不壮,功夫却最厉害,又是个下狠手不知道留情面的,万一一枪挑了人家喉咙......嗯,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行事最稳妥、最得信赖、最英俊潇洒!

    ——好吧,他来。

    黑一迅速完成了自我肯定,大步上前,也不含糊直接抱了拳问:“郑公子可要去取一下兵器?”

    郑泽瑞刚换了身世家公子的大袖衫,腰间除了香囊和环佩,并未佩剑,眼下听黑骑干脆爽朗,便也等不及小厮回去给他取兵器,指着方才说话的黑四号哈哈笑道:“不必,这位兄弟的银枪可否借我一用?”

    说着两手一抖,大袖径自缠上手腕,小厮取了两条帕子利索地给他绑在腕上,转眼成了窄袖。

    一众黑骑卫本只当他是闲来取乐,不料他如此爽快,神情间的轻视倒去了两分,小四号看了一眼,默默递上了自己的银枪。

    郑泽瑞手里一沉,暗道好家伙!自己这臂力还得再练练才行。

    他执着银枪道:“兄台怎生称呼?”

    黑一自背后摸出一把大刀,带了点儿笑意回说:“不敢,在下邙三郎。”

    说罢他拍了拍自己的铠甲,道:“黑骑卫行军途中不卸甲,请公子见谅。为公平起见,在下刀不出鞘。这实非有意轻视,还需与四公子说明了。公子无需顾念,请。”

    郑泽瑞原本还想将枪头取了,听闻这话,自己若要坚持反而有故意托大之嫌,早听闻黑骑卫的甲胄与其他将士不同,遂也不多言,喝了一声:小心了!揉身便挑出一枪,直扫邙三郎下腹!

    邙三郎喝了声“好!”迅速旋身,反手当啷一刀架开,刀背粘着银枪拍往郑泽瑞肋下!郑泽瑞一个扭身,压着枪头一招横扫千军狭风而至!

    邙三郎先前不知郑泽瑞身手,又看他年纪不大,因此只用了六、七分力,转眼两人已过了三十几招,邙三郎不禁暗暗点头,——郑泽瑞的招式毫不花哨,稳扎稳打,攻的都是要害之处,正是战场上最实用的功夫,显然是有人专门教过,邙三郎再不敢大意,打起精神与郑泽瑞过招。

    黑骑里时不时有人喝彩,引得外院的众小厮们也偷偷跑来观战,其中一个二十多岁小管事模样的人却是面带焦急,满目忧心地看着战圈里的两人,想叫又不敢叫。

    正这当口,郑泽瑞长枪一摆,虚挽了个枪花,反手一枪直刺邙三郎胸前,邙三郎大刀攸地撤回,曲臂回挡,郑泽瑞这招来势很猛,邙三郎大刀撤得急,这一挡用上了全力,郑泽瑞登时虎口一痛,几乎要握不稳银枪,脚下一晃便要被击的后退,突地感到有人在他肩膀一拍,转而手中银枪就势微微一旋,猛地前推,枪尖击在刀背上发出一声闷响,邙三郎登时蹬蹬后退了两步方稳住身形。

    郑泽瑞出了一头汗,心中却十分畅快,转头朗声笑道:“多谢郡王相助,不然符信这一下可要出丑啦!”

    他以小字相称,是有亲近之意,徐璟似乎也很高兴,笑着一指邙三郎道:“他比你年长好几岁,又是在战场上打过滚的,不冤。”

    邙三郎也微微出汗,刚才那下若不是徐璟及时出手,郑泽瑞八成得被反力击的银枪脱手,然后一个大屁蹲摔在地上!他们打得入神,竟都没注意郑家的男主子同徐璟已来了好一会儿,虽是有言在先,但当着人家祖父、父亲与一干下人的面,让郑泽瑞摔个四仰八扎总归不好看。

    见主子来了,邙三郎将大刀一收,赞赏地拱手道:“四公子承让了。”

    郑泽瑞连连摆手,徐璟接过他手里的银枪,上前两步,肩头微沉,蓦地一枪刺向邙三郎左肩,邙三郎闪身一让刚要出手,枪尖一晃已挑向他的右腕,方才的是虚晃,这才是实招。

    一旁的黑骑二号叫道:“攻主子中路!二两银子!”

    徐璟一挑眉,手中银枪慢了半分,分明是给邙三郎抽刀的机会,邙三郎毫不含糊,大刀横扫徐璟中路,徐璟双手持枪一绞,偷闲朗笑:“二两银子没了!”

    他一放话,黑骑立即爆出一阵大笑,黑二叹了口气,冲黑三撇嘴:“咋每一次都压不赢?”黑三在他后脖子上拍了一巴掌。

    二人闪电般过了十招,双双收势,郑泽瑞看得明白,这十招都是方才他与邙三郎对战时应付的手忙脚乱的十招,眼下徐璟用的招式几乎与他相同,然力道与着点微变,却登时将方才的境况翻了个,徐璟这是在教他!

    郑泽瑞心中十分领情,解了两腕的帕子,将大袖展平,恭恭敬敬躬身行了个礼:“多谢毅郡王指点。”

    徐璟忙将他扶住,道:“四公子万莫客气,不过举手之劳。你身上的功夫本就扎实,缺的只是时日与临敌经验,这些招式我今日没教,日后你自己也会磨练出来,实在不需放在心上。”

    郑泽瑞没再多说,心中却记下了。

    徐璟转身面容一肃,这才吩咐黑骑稍事休息,随管事之人先去用饭,稍后得令再行启程。

    实际之前管家已然来请了两请,无奈黑骑只认黑骑,在这些小事上亦然,没有他们自己人亲传的命令,根本毫无响应,只守在原处瞪着管家,直瞪得管家心头发毛,不得不请了徐璟亲自来吩咐一声。

    徐璟一来,效果立竿见影,黑骑卫井然有序的随着郑府管事去喂马、用饭、稍事休整,徐璟对着郑老太爷道:“先生见笑了。”

    郑老太爷捋着稀疏的几根胡子,有点儿感慨:“郡王爷这声‘先生’叫的老夫颇是惭愧呀!想当年老夫也不过给王爷上了月余的课,如今已是告病还乡,身无半职,王爷抬举了。”

    他话虽如此,然眉目间不见丁点儿惭愧之色,甚至隐约还透着那么丝不屑。

    大老爷、二老爷跟在父亲身后都暗暗诧异,——方才在书房里老爷子还是赞赏有佳,怎么转眼就变了态度?

    徐璟毫不在意,恭敬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郑家百世名望,是小爽有幸才对。”

    郑老太爷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失望的神色,心想这人还是这个性子,宠辱无谓,万事不萦怀。郑茂才叹了一叹转而却又平和了下来,一面走一面点头说:“早听闻黑骑卫军纪严明,将士骁勇,方才一见,确实不负此名。”

    徐璟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却并未多言。

    郑老太爷心里念起了过往,正有丫鬟来报宴席已备好,老太太正率着夫人们准备拜见毅郡王,老太爷便一颔首,领着几人边闲话边观景一路往拢翠斋去。

    后面跟着的几个管事进不了二门,便都放慢了步子,只一人愈见焦急,眼瞅着几人离去,情急之下忍不住低低唤道:“二老爷,二老爷!”

    ☆、第35章

    思虑

    几人回身一看,却是二老爷郑佑礼身边的管事长兴。

    二老爷对于长兴这个时候唤他有些不高兴,但又不好显现出来,只绷着声问:“何事?”

    长兴晓得答得不当,非但自己回头要挨训斥,二老爷此时也不能留下听他回禀,遂道:“回二老爷,门房刚刚来人报张大人差人送了公文来,奴才呈到老爷书房了,可不知紧急不紧急,须得回禀老爷一声。”

    公文?不是中午时送来了一份?二老爷心里头疑惑,脸色稍平,老太爷便一挥手,示意他速去速回,自己则同郑佑诚、郑泽瑞引着徐璟先行走了。二老爷郑佑礼随着长兴往书房去,正走至一僻静处,长兴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声道:“求老爷救救奴才的娘!”

    二老爷一惊,看了眼四周,皱眉道:“这是怎么个话儿?先起来回!”

    长兴红着眼眶起了身,低声说:“今儿个奴才的娘不晓得做错甚事告罪了老太太,眼下被关起来了!还求老爷看在奴才的份上替她求求情,他是老太太跟前儿的老人了,今儿有什么错认骂认罚的挨着,往后只有更尽心的!求老爷在老太太面前给说两句话。”

    二老爷大感意外,他先刚从内院里出来没听到任何言语,林氏也不曾提半句,想来也还是不知情的,怎地这般突然?

    郑佑礼想了想,问:“你那兄弟长岭呢?”

    “奴才找了他好几圈了,都没见人,说是让刘管事叫去了,但奴才可院子也没寻见刘管事。”

    长兴明白二老爷的意思,——郑佑礼的身份,在王氏跟前求情实在有点儿尴尬,也未必有太大作用。

    这长兴又何尝不知道?但眼下他也没别的法子。方才一个二门上的婆子偷偷给他报了信,他真是吓了一跳!立即先去找长岭,想叫长岭求了四少爷去老太太那说情,但半晌没找到人,他心下愈发不安,正瞧见郑泽瑞正同黑骑在院子里比武,一着急便准备自己去求郑泽瑞,王氏向来最疼他,他或者大小姐郑明珠去说上两句,恐怕比大老爷郑佑诚还容易些。

    可郑泽瑞还没比试完,老太爷一行人却来了,根本没有他求人的空儿。长兴急出了一脑门子汗,不得不在他们要离开时唤了二老爷。

    ——他如今是跟着二老爷的,当着众人的面也只能是“有事回禀自家主子”,没法求郑泽瑞了,他又万万不敢等,听方才那婆子隐隐的意思,老太太今儿动了大怒,他害怕一个晚上过去他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二老爷也是心思飞转,听他说长岭不在便暗觉不好,今日唯一一件让王氏着急的事便是郑明珠和郑泽瑞的马车被拦,无论如何,下面的人都少不了要挨顿罚的,不过眼下有客,没顾得上罢了。

    纵是这般,龚嬷嬷仍旧被王氏关了起来,可见王氏怒火之盛,而长岭........这也太巧了些!

    二老爷没工夫细细琢磨其中的弯弯绕绕,说道:“府里正摆宴呢,老太太想一时也顾不上别的,暂且倒无碍。只是既惹得她老人家发火,大约也不能无辜,我须得弄清楚了缘由。你放心,龚嬷嬷是母亲身边侍奉时间最久的了,有情分在,能帮的,我自然不会袖手。”

    长兴感激涕零,又忙要跪下磕头。二老爷示意他罢了,转身走了两步又说:“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头两年夫人才给你指了亲,如今又有了儿子,更得知道操持自己个儿。”

    长兴怔了怔,似乎意识到什么,然后咬咬牙,跟到二老爷身后喃喃说:“倘若不成.............奴才只求她能保住一条命,二老爷待奴才有恩,我娘她定然也明白的。”

    二老爷看他一眼,没言语。

    他撩着袍子大步快走,又抄了近路,竟然比一面闲聊一面观景的老太爷一行人先到了拢翠斋。

    王氏带着女眷们等在那里,见他先到微微诧异,二老爷便笑说:“父亲差我先行来看看,他们即刻就到。”

    王氏不甚在意,郑佑礼便走到林氏一旁悄悄捏了下她腕子,林氏吃痛,抬头不解的看向丈夫,女眷都没怎么说话,郑佑礼只好用眼神示意林氏,他看看王氏,又看看这会儿伺候在一旁的焦嬷嬷,见林氏还是不解,便又看了眼站在后面的白霜白露,意思是她们两个都在,怎么龚嬷嬷就被换成了焦嬷嬷?

    二老爷虽不十分清楚林氏同龚嬷嬷的往来,但在自己院子见过龚嬷嬷两次,还是隐约有底的。

    好在林氏同丈夫素来默契,这一下便懂了。

    她方才忙着定席面,席面送来了又亲自一样样的核对,指挥着丫鬟们如何摆桌,根本没空注意这事,这会儿瞧丈夫神色,心里有些不安,但面上依旧笑盈盈的,上前两步扶了王氏说:“母亲再坐会儿,等下父亲同毅郡王到了楼下,小丫鬟会报的。”

    王氏本也是刚站起身,便说:“无妨,坐了一天了,便站一会子罢。”说着,便由焦嬷嬷扶着踱了两步,众人皆赞王氏穿出了绯罗蹙金飞凤褙子的气度,王氏心情尚好,林氏便随口问焦嬷嬷:“今儿怎的是嬷嬷在母亲跟前伺候?平日里不都是龚嬷嬷,我方才要寻她帮忙尝一道菜呢,可没瞧见人,都想去搬母亲做救兵了。”

    王氏蹙了下眉,说:“寻她做什么,没龚嬷嬷在,你这家还当不了了?往后我院子里事情就找焦嬷嬷。”

    她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霎时神色各异。

    林氏下意识看了邓环娘和三夫人董氏一眼,邓环娘神情微有些愕然,似也是才知道的;董氏面上淡淡的,眼底却有着得意。

    林氏心里暗怪自己大意了,她顾不得多想龚嬷嬷是因何在王氏跟前“失了宠”的,——王氏既撂了方才的话,龚嬷嬷恐是再难翻身了,林氏眼下最担心的便是龚嬷嬷有没有同王氏说她们“共同获利”的事情。

    林氏原本是揣着一颗看热闹的心的,一转眼,自己也要处在热闹当中了,心中不免忐忑不安,没了说长道短的心情。

    三夫人道:“嗐,这会子二嫂说这些事作甚,左右只要母亲顺心,怎么着都成。大嫂,你说是不是?”

    邓环娘由明玥挽着,站在离她们稍远的地方,闻言笑了笑刚要说话,就有小丫鬟蹬蹬踩着木楼梯上来报:“老太太,各位夫人,老太爷进了拢翠斋了。”

    话头便就此打住,众人整衣拂鬓,按序跟在王氏身后,二老爷郑佑礼当先迎下楼去。

    不多会儿,听到几人说话声,正是老太爷带着毅郡王徐璟到了。

    众人往后退了几步,最前面是引路的二老爷郑佑礼,其后便是郑老太爷同徐璟,最后跟着郑佑诚和郑泽瑞。

    这拢翠斋坐落在郑府东角,与后院相隔较远,里面一木一石皆是郑老太爷亲自指挥着人摆设,专门做宴请宾客之用。

    此时正是酉时末戍时初,夏季的烈日堪堪沉的剩了个边儿,余晖照的天际火红一片,徐璟进来的时候,众人只觉光影一暗,那一身呈黑的铠甲甚至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之前见过他一面的邓环娘和林氏几乎没认出来。

    王氏带头行礼:“郑王氏见过毅郡王,王爷安好。”

    徐璟上前一拦,没让她拜下去,说:“老太太不必行此大礼,我该尊称您一声师母才是。”

    王氏笑道:“那都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话虽这么说,她却是随着徐璟的一扶起了身,只后面的一众女眷按例行了礼,明玥跟在邓环娘身后,俯身下去的时候想,这是上次在刺史府见过的毅郡王?浑不似一个人么。

    ☆、第36章

    故识

    众人依次落座,邓环娘作为长房长媳又带着郑明珠和郑泽瑞单独谢过徐璟今日的援手,徐璟摆手,灿然一笑,说:“本不算什么事,夫人这般郑重,倒教我惭愧得很了。”

    他去了背上的箭袋,腰间却仍悬着含光宝剑,腰背挺直的跨步坐在上首,给人一种将帅压帐的错觉。即便刻意收敛了自身的锐气,却仍旧使在座的女眷有种压迫之感,直至这笑声一出,女眷们才下意识地松下一口气。

    郑明珠站在邓环娘身后半尺之处,闻声稍微一抬头,心里略略有些不喜,——这毅郡王严肃的时候到像个王爷,这会子笑起来怎的跟个公子哥儿似的?全没了威严。先前在郑府门前,自己下车向他道谢,他不是板着一张脸?到底是觉得她没娘好欺负么。

    如此想着,心里竟愈发不忿,规矩地福了一福便跟着邓环娘坐回座位,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邓环娘倒是放松下来,拉家常似的说道:“几个月前在刺史府见了王爷,回来同父亲、母亲说起,二老直叹没来得及请王爷来家里坐坐,今儿真是得了这个机会了,想来这就叫‘机缘凑巧’。”

    徐璟有点不好意思,在座位上朝老太爷和王氏欠了欠身,说:“上次实在是一时心性,统共在城里停了不到半日的功夫,也就没敢来打扰老太爷、老夫人。到刚巧碰见了二公子,跟着二公子等人蹭酒吃时有幸见过府里两位夫人和几位小姐一面。”

    说着朝二夫人微微颔首,目光迅速从郑明薇、郑明霞以及明玥身上略过,几人起身在原地微微一福,还了礼。

    林氏原本对徐璟揣了一腔子好奇,这会子心下有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个“是”便也坐下,没注意到一旁郑明薇脸上的红晕。

    郑老太爷捋着胡须“唔”了一声,王氏笑道:“得亏王爷当日遇见的是昭哥儿,若是瑞哥儿这个闯祸头子在,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他敬仰王爷统领的黑骑卫已久,偷偷跟了去都是没准儿的,今日能得一见,可算是偿了他的愿。”

    郑泽瑞心里正高兴,就听王氏的话锋一转,说:“不过这孩子身上那点儿功夫,强身健体勉强可以,其他的就谈不上了。听闻黑骑个个英武,一众世家儿郎们都钦佩又羡慕,有时难免小孩子心性,王爷不要往心里头去,他们哪里晓得这其中的艰困,还望王爷体谅一二。”

    这话一说完,众人都听出王氏的意思了。

    ——世家子弟清贵,多是要扬才名入仕途的;或是不入仕途,博个清名,荐一散官,靠着祖宗的基业也能逍遥的过一辈子,这些都尚可,但少有人愿意让儿孙们去入行伍,更何况是黑骑卫这般不论出身只论军功的队伍,又不是将门出身,作甚要到这些粗人中博声望?

    王氏定然是已听说了郑泽瑞在前院与黑骑比试之事,又揣着郑泽瑞平日的性子,怕他一时起了心,顾趁着徐璟在这里先将话撂明了。她的意思摆在那,徐璟若是顾念郑老太爷,一旦郑泽瑞真执拗起来,徐璟也该拒绝。

    众人都看着王氏,就连老太爷也有些意外,虽然他们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无可厚非,但在徐璟听起来大约不是那么舒服。

    郑泽瑞脸色涨得通红,却不得不说王氏真是分外晓得他的脾性,方才同邙三郎交过手后,愈发激起了他的热血,真正想策马扬鞭立时跟着黑骑卫去见识见识。刚到拢翠斋的一路上没少同徐璟打听,一进这屋子他就开始盘算要如何说服祖母和父亲,正想要不要求了徐璟让他向王氏或老太爷开口,兴许容易得多。

    结果他这里还没盘算好,王氏就先将他的路给截了,并且把徐璟的嘴也给堵了!真是急的他想跳脚!可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敢。

    不过跳脚虽不敢,起身说话他还是敢的,犯倔的性子上来了,他索性豁出去往地上一跪,朗声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我今年已然一十二岁了,也该出去磨练磨练,倘若能跟在毅郡王身边,祖父祖母理应更放心才是!孙儿今日便想跟了黑骑卫去,还请祖父祖母应允,孙儿定不会丢郑家的脸面。”

    明玥坐在郑泽瑞的下首,见他起身的时候悄悄拉了他一把,可惜没拉住,心里想着郑泽瑞总拗不过王氏,但还是忍不住朝徐璟看了看。

    这人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吭声,从明玥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低着头,在用杯盖蔽茶叶,不知为何,明玥觉得他的眉头应该是蹙着的,因为他手上的动作有些缓慢。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明玥的目光,他蓦地抬头朝这边看来,并没有蹙眉头,而是笑吟吟的。

    在旁人看来他是看向了郑泽瑞,明玥却觉得那眼神在自己脸上扫了一记,她忙若无其事的转向别处,心里骂自己是“做贼心虚”。

    王氏明显被郑泽瑞的话气到了,粗着嗓子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回去坐好!”

    老太爷眯着眼睛不发话,显然也是不同意的。

    郑明珠见祖母脸色不虞,忙转头对着郑泽瑞使眼色,可郑泽瑞见祖父、祖母不同意,正一脸求救地看向父亲郑佑诚,郑佑诚瞪着他,示意他不要胡闹。

    “四公子的功夫委实不弱”,徐璟终于开了口,郑泽瑞本已经泄气,闻言立即又挺直了腰板,徐璟起身上前,自将他扶起来,说:“不过同黑骑卫比起来,尚且有些不敌。你方才同邙三过过招,大约晓得哪里不足,再练个两三年功夫,应更扎实些,那时四公子若还瞧得起黑骑卫,想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不至如此担心了。”

    说罢,转头看着王氏,王氏心说两三年后还不知是怎生的光景,只道这是徐璟的说辞,点头道:“当是王爷这话。”

    郑泽瑞却不当说辞,徐璟语气诚恳,别人不清楚,他心里却明白徐璟说的是实话,他此刻对徐璟很是信服,遂想了一会儿答道:“符信记住了王爷这话。”

    徐璟拍拍他肩膀,又坐回去了。

    明玥暗暗点头,这毅郡王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特质,三两句话,阐述事实一般,既使得郑泽瑞不致对王氏生怨,又给了王氏的面子,自然地像是他常遇到这般境况。

    刚刚这下离得近,明玥清楚的知道徐璟的目光并没有扫向自己,连一丁丁儿都没有,她不禁好笑,心想自己方才是有多心虚啊。

    说了会儿话,二老爷轻轻碰了碰二夫人,林氏终于神魂归位,站起身笑道:“瞧这记性哟,宴都摆好了,却叫郡王在这里空着肚子说话,有罪有罪,不若先请王爷用了饭,一会子再好生说话?”

    郑佑诚和郑佑礼也起身笑道:“光顾着说话了,倒忘了这茬,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了。王爷,快请。”

    三老爷不在,三夫人今儿心里得意,又见徐璟很是随和,也跟着林氏打趣儿说:“二嫂你上次也在刺史府,今儿准备的可是王爷爱吃的酒?我先前见下人们送了些果酿过来,都是‘一醉居’里极难得的,不知合不合王爷的口味?”

    徐璟正起身,闻言谢道:“两位夫人有心。”

    三夫人微微掩唇,拉着明霞说道:“这倒不敢当,父亲、母亲吩咐过的,王爷只饮果酿。只是这‘一醉居’里的酒确实难得,每年只得几坛,不到时候便是有银子却也没处买去。不过有大哥大嫂在,就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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