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夫人在一旁已把小八搂住了,怕他这会子再闹起来,忙也道:“孩子哭闹起来确实没个留神,母亲有没有伤到?用不用上些药?”

    王氏横了她二人及大老爷一眼,正看见二房的人打穿堂进来,便黑着一脸扔下一句:“不用你们,在这候着吧!”然后径自吩咐人叫焦嬷嬷进来伺候梳头,转身就往里间去了。

    ☆、第27章

    软钉子

    二房的人刚进屋就只看见王氏阴沉的一张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二夫人原本弯起的嘴角立马收了回去,询问的看向屋里坐着的几人,奈何方才的一场实在无从说起,是以也没人能给她个答案。

    二老爷郑佑礼冲邓环娘打了个揖,坐到郑佑诚下首,擦了把汗探身问道:“大哥没事吧?中午那当儿你可帮我挡了不少酒。”

    郑佑诚笑着摆摆手:“歇了个午觉酒劲就过去了,都是一班旧友,有段时日没聚在一处,今儿得了机会一个个的都发起疯来,中午若不是你在那,我估计要被他们灌到桌子底下去。”

    二老爷也笑了一声,邓环娘便冲着二夫人林氏道:“这兄弟两个先前估摸着还托大呢,结果中午醉了个人事不醒!要我说下回你们把三弟带去,保管痛痛快快地全部撂倒。”

    几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正赶上三老爷郑佑智摇着扇子进屋,瞧见几人笑模样的便问:“这是说我什么坏话呢吧?我说我怎么耳根子发烧呢。”

    三夫人起身笑道:“可不是,你也不禁说,一说就到。”

    三老爷一身豆绿色长衣,摇着扇子呵呵两声,眼睛扫了一圈又问:“母亲呢?”

    三夫人递给他一盏凉茶,回道:“在里间呢。”

    她话刚说完王氏便由焦嬷嬷虚扶着打里间走了出来,约么是闷气消了,脸色比之刚才要好得多,焦嬷嬷躬身要退出去,王氏微一抬手,示意不必了,就暂且在这伺候着。

    三老爷拿着扇子变戏法似的在前面一挡,下一刻扇子收起时手里就多了个小纸包,他献宝似放在面前的炕桌上:“儿子刚变出来的,母亲赏脸尝尝?”

    王氏往他身前身后扫了两眼,嘴角已经隐约有点儿笑意了,脸上却还绷着,不信任般地说:“哪里来的这包东西,能吃么?”

    三老爷上前亲自解开了油纸包,王氏瞥了眼,是一包雕酥,雕成了玉露状,是以名为“玉露团”,据说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命的名,这种胡人美食如今在长安城里很是著名。

    三老爷小小的拈了一点儿,也不给王氏,先送进自己口中,然后仰着脖子眯眼叹道:“唉哟,这味道.....绝了.....”。

    王氏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行了,别耍宝了,白露,去取个盘子来装了,你三老爷这里连盒子也没给备一个。”

    郑佑智道:“儿子特意叫人打长安捎回来的,这不急着来见您,都没顾得上装盒子。”

    王氏点点头,总算是恢复了一贯的笑意。

    下面坐着的二夫人便挑眉看了看邓环娘,意思是:——大嫂瞅瞅,还得是三房最能拿捏老太太的心思,会讨老太太的欢心。

    邓环娘不置可否地看了眼自己的丈夫,郑佑诚一手抚膝,是高兴的样子。

    二老爷郑佑礼往前看了一眼,眼中迅速闪过一抹黯然,但转瞬即逝。

    各人坐下问了王氏这两日的饮食、睡眠,龚嬷嬷在旁边一一答完,就听见外间丫鬟们的声音:“老太爷。”

    屋里的人除王氏外都立时起身,老太爷郑茂才一身银灰色直裾大踏步地进了屋,眼神在给他行礼的众人身上一扫,随意地“嗯”了声便坐到了王氏对面。

    几个儿媳以及孩子都有些怵他,所以此时统一的安安静静,三个儿子互看了一眼,也没人先开口都等着父亲发话,郑老太爷今儿心情不错,不过他心情一好就想寻个孩子说教说教,打眼一看,底下除了三个已为人父的儿子外就是四个半花儿一样的小孙女,他张了张嘴咽下了原本的话,转而问道:“瑞哥儿快回来啦?”

    郑佑诚点头答道:“是,今儿中午到的信,说是大约到月中的时候。”

    老太爷拍着大腿“嗯”了声,心想算了,我今儿也当回慈祥的祖父吧,回头孙子回来了再接着严厉,于是他默默地想了下该怎么慈祥,想了半天也没结果,最后只好大手一挥,自我感觉十分和蔼的朝着几个孙女一笑,直接道:“去饭厅吧。”

    众人微楞,以往老太爷都是要说上几句的,今儿怎么一点儿过渡都没有?这是.....饿啦?

    老太爷面无表情的咳了声,起身率先往饭厅去,王氏也没说什么,众人也只好无语地跟过去,各房的小妾帮着丫鬟婆子们摆好了碗筷,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童姨娘先前在外头听见了九娘的哭声,心里如麻,可这会子却连多看九娘一眼也不敢。

    二老爷只有一房妾,还是几年前王氏院子里出来的;三夫人的身后也只有一人,不过房里却还有两个通房丫头,但至今还没抬成妾室,因而没叫过来伺候。

    因主子们过来时一水的沉默,所以这顿家宴她们伺候得颇有点紧张,当然吃饭的人也比她们好不到哪儿去。

    好在晚饭之后老太爷总算正常了些,不再是那么个要笑不笑的神情了,以往二夫人林氏在这时候都会说点什么表现一下,但这回因着上次荔枝的事她自己后来也知道了,觉得在三夫人和王氏那很是丢人,因而如今也不轻易开口了。

    王氏眼见老太爷坐了会子已有要走的趋势,便道:“长房先留下来,我与你父亲有事同你们说,剩下的都回去吧。”

    老太爷看了她一眼,倒是坐着没动。

    二房、三房看王氏一脸严肃,也都行完礼,依次退了下去。

    王氏指指郑明珠、郑明玥以及被乳母抱着的九娘:“你们也回去吧。”

    明玥暗暗看了邓环娘一眼,郑明珠已经福身道:“那明珠就先退下了,祖父祖母。”

    王氏略一点头,明玥也赶紧跟着福身,往外走的时候看见郑明珠的脸色微微发红,心里一动:难道是要说郑明珠的婚事?

    她们一出来童姨娘就面带焦急地迎上前,看了看乳母怀里的九娘,又有些不安的看向明玥。

    明玥十分清楚童姨娘的立场,——童姨娘与柳姨娘不同,她一进长房,主母便是邓环娘,并且不出意外的话,邓氏也将是她一辈子的主母。

    在大周朝,滕、妾与正妻之间有着森严的等级差别,律法也严格维护这种尊卑秩序,明文规定:严禁以妾为妻。即使她们有了子女,也依旧不能改变她们低下的身份,而童姨娘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她的命运可以说九成九掌握在了邓环娘的手中,所以这一刻她没有看向王氏宠爱的郑明珠,而是看了下明玥。

    明玥没说话,直到出了松菊堂又走了一段路才道:“没事,先前不过是祖母要抱抱九妹,小九大约刚睡醒,在祖母怀里闹腾了两下。”

    童姨娘立时脸色一变:“老太太.......没有生气吧?”

    明玥笑了笑:“小九才多大,祖母当然不会同她生气。”

    童姨娘的神色并没有变得轻松,但见大老爷与邓环娘还在松菊堂没回来,遂也不敢多问,默默的抱着小九回去了。

    松菊堂里,王氏盯着郑佑诚开门见山地问:“明珠的婚事,你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可有底了?”

    还没等郑佑诚说话,一旁的老太爷便问:“婚事?明珠那丫头今年及笄?”

    邓环娘忙在底下答道:“今年冬满十四,明年冬天及笄。”

    “唔”老太爷点了下头,将一口茶水悠悠咽下:“那还早嘛,不急。”

    王氏心头一梗,转头意外而又不满地的看了他一眼。

    有了老太爷的话,郑佑诚便道:“这事母亲做主便是,不过儿子也觉得如父亲所说,先等一等,至少等得明年昭哥儿春闱结束再说也不算迟。”

    王氏忽地气不打一处来,她不好对着老太爷发作,便尽数将气撒在郑佑诚身上,拍着桌子道:

    “还早!寻常人家的姑娘到得明珠眼下这个年龄成婚的都不在少数,能有几个亲事还未定下来的?明珠也是你的亲生女儿!母亲偏心也就罢了,你这做父亲的不要太偏心才好!”

    邓环娘在下首坐着,大约是早就想到王氏会扯上她,因此也只做没听见,起身道:

    “这事打镇州回来时我与老爷也商量过,只是一时没有满意的人家,我想着总不能委屈了明珠,就再看看,母亲这么说,心里可是已有人选了?”

    王氏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再看看?等你们看好了明珠怕是十八岁都过了,女孩子家家,耽误得起?”

    邓环娘也不反驳,只静静等着王氏的下文。

    王氏将郑佑诚又狠狠剜了一眼,才说:

    “我心里的首选是清河崔家,他们同样是士族高门,如今有三支都在长安,正是炙手可热,清河的两房也都是不弱,这一辈当中出类拔萃的也有好几个,清河与燕州离得又近,不失为一桩好姻缘;第二选是城西的傅家,虽说名望不及咱们郑姓一脉,不过总也是书香门第,他家老太太大约也是有这个意思的,见过明珠后没少夸赞,这个好处就是离得颇近,但同崔家比门第还是不及。”

    老太爷睃了儿子一眼,点着头没吭声。

    郑佑诚吸了口气,点头说:“都是好的,不过定下来之前是不是也让环娘相看相看?”

    王氏压着火道:“不然呢!难不成这做母亲便拍拍手在一旁看着,让我这老太太去抛头露脸?”

    郑佑诚忙道:“自然没有那个道理,母亲莫要生气。明珠的婚事是个大事,儿子有分寸,环娘心里也有数的。”

    邓环娘便笑着点了点头,王氏没看她,冷不丁地又问郑佑诚:“上次说是毅郡王到了燕州,可是直接走了?没见你有个信儿。”

    郑佑诚回想了一下,说:“是,后来儿子打听了下,多半只是路过,当天就离开燕州城了。”

    王氏“嗯”了声,转向老太爷:“咱们当年在长安时,记得我也是见过毅郡王一次的,那时候他还小。”

    王氏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到了毅郡王,难免不让人生出别的想法,但郑老太爷却神在在的八风不动,顺着她的话平淡地说:“那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会子毅郡王才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跟瑞哥儿一般野淘野淘的。”

    王氏蹙了下眉,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最后将目光又锁回邓环娘身上,神情有些似笑非笑:

    “眼下瑞哥儿要回府啦,昭哥儿要准备秋闱,再还有明珠的婚事,哪一件不需要你这个做母亲的操心?其他的心思就都先放放,若是真想管家,等忙完这些,再同二房里一块商量着来也不迟。”

    最后这话一出,老太爷与郑佑诚也都略带思量的看向了邓环娘。

    邓环娘一叹,——她要管家?这是有人嚼了舌根子还是王氏自己的警告?哦,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郑佑诚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中带有责备,邓环娘有点儿心寒,随即却给了王氏一个略显羞怯的表情,她一手抬起,轻轻盖到小腹上,然后道:

    “媳妇这一两月来身子一直不大舒坦,除了长房里的一干事情外哪里有精力想别的,今儿中午老爷醉酒折腾着吐了一阵,竟把我引得也呕了半天,后来院里的下人们经了心,请来大夫过来,这一请脉才知道.........原来、原来........”。

    话说到这几个人还不明白就是傻子了,郑佑诚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控制的喜色:“是有了身孕啦?”

    邓环娘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大夫说两个多月了”,随即她转向王氏:“母亲,您看我迷不迷糊?”

    王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重复的问了一遍:“什么时候的事?”

    邓环娘笑着又答一遍:“今儿中午请的大夫,说是两个多月了。”

    王氏深吸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今天她在邓环娘身上碰了两次软钉子!

    郑老太爷坐在一旁看了半天,这会儿就起身道:“嗯,好,看来我郑家又要添丁了,是好事。”

    他看一眼王氏的神情,本不想说,但还是忍不住道:“眼下明珠的婚事就更没法子急了,缓一缓吧,你先挑着。”说完他大概怕王氏再次发火,整了整直裾直接回了他的揽月楼。

    剩下郑佑诚站在那水深火热,王氏看着邓环娘的肚子有点儿牙痒,——她这胎来得也太是时候了,怕是她自己早就知道了,只等个合适时机才说!

    王氏脑仁生疼,挥挥手将他二人也撵走了。

    郑佑诚一路咧着嘴,问:“怎么先没与我说?”

    邓环娘嗔怪的看着他:“老爷还说呢,你打未时一直睡到了酉时,我若不叫醒你,怕是得等到今儿半夜才见醒,我哪里有功夫顾得上了?”

    郑佑诚笑了笑,一路多加小心的回了院子,到院门口,见明玥正在那候着,心情大好的赏了明玥一把竹骨扇。

    明玥:“..................”

    明玥瞧着邓环娘,邓环娘眼神示意她没事,歇着去吧,明玥放了心,便高高兴兴拿着扇子回了东厢房。

    邓环娘折腾一趟,也当真是有些乏,叫了人伺候过洗漱,夫妻二人就倚在炕上说话。

    邓环娘今儿也有些奇怪,郑明珠的婚事她也同郑佑诚提过,郑佑诚只说让她先看着,不急。这并非是郑佑诚不疼郑明珠,这几年里,邓环娘心里十分清楚,郑佑诚虽然嘴上不说,但郑明珠那边的吃穿待遇郑佑诚都是有留心的,有时她给明玥做一件什么东西郑佑诚也会状似随意地问:“明珠有么?”

    所以先前郑佑诚那般说邓氏也只以为他是不放心自己定郑明珠的婚事,总还得交给老太太定,可方才的态度............

    邓环娘靠在枕上不由玩笑道:“难道老爷心里也有自己的人选?不好说?莫非也想把明珠嫁进毅郡王府?”

    郑佑诚胳膊搭在额头上,没吭声。

    邓环娘低低笑了一气,微微撑起身子说:“我听说毅郡王年纪轻轻,长年在外征战,他府里别说妾了,丫鬟都没几个,一水的精干小将!这要是娶个娇滴滴的姑娘回去怕是镇不住,不知道这位郡王是不是也要寻一位巾帼英雄?可话说回来,我上次在刺史府见到他的时候觉得就像个爱说笑富贵公子,哪能看出是领兵杀突厥人呢。”

    郑佑诚呼出口气,闭着眼睛道:“那是没在战场上。”

    邓环娘随口“嗯”了声,郑佑诚沉默了下,然后转过头来,正色叮嘱她:“你不要乱想,方才父亲与母亲的态度明显是没有这个意思,况且....毅郡王又不是个闲散王爷,这话不能乱说。明珠的婚事母亲说了你就先应着,但暂时不要太快定下来就是。”

    邓环娘瞧他神情严肃,直觉他这话没说完,忙点头道:“我知道了”,想等着他说后半句,郑佑诚却再没音了。

    ☆、第28章

    无题

    明玥在第二日知晓了邓环娘的身孕后很是高兴了一下,过后却又有些担心,指挥着人胡乱忙活了一通,邓环娘哭笑不得的拉住她,觉得娘俩个像是换了位,自己反成了要被照顾的小孩子。

    来请安的两位姨娘被明玥在一旁炯炯有神地盯着,很有些坐立不安,童姨娘就率先起身道:“婢妾是在方才来请安的路上方知晓夫人的身孕,一时间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念翘这里要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还请尽管吩咐,婢妾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大丫鬟念翘看了眼邓环娘,见主子笑了笑,便向童姨娘福了个半礼,笑说:“姨娘这话奴婢可记下了,回头要真找您帮忙姨娘可别推脱呀。”

    童姨娘忙道:“怎么会!夫人若是不嫌弃,念翘你现在有什么活计就尽管支使,也好看看我的活儿成不成。”

    说罢,还真利索地挽了袖子一副干活的架势,邓环娘在一旁笑着摆手,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别听流云在那儿贫嘴,活儿要是都让你干了,还要她们作甚?”

    童姨娘咬着唇有点儿讪讪的,一旁的柳姨娘这时起身缓缓福了个礼,神色有丝恍惚地道:“婢妾这两日有些头晕,不知是不是中了暑热,想同夫人告个假,免得将病气带进这院子里来。”

    邓环娘懒懒地一挑眉:“噢?是前些天的病没好利索?”

    柳姨娘垂着头回答:“兴许是,婢妾倒不要紧,但不能将病气过给老爷和夫人,尤其夫人现下有了身孕......”。

    邓环娘道:“罢了,既是这样,这些天也不必过来请安了,过会儿让人请了大夫再来给你仔细瞧瞧,要按时吃药才好。你既然病着不能伺候老爷,那少不得要童姨娘辛苦些了。”

    童姨娘忙说不敢,一面又略显意外的看了柳姨娘一眼,柳姨娘声音平平,只规矩的行礼:“多谢夫人体谅。”

    打发走二人,念翘便道:“夫人,这柳姨娘倒是懂得避嫌。”

    邓环娘“嗯”了声,起身牵着明玥到窗前坐下,说:“随她去吧,我巴不得她不进这院子。”

    念翘答应一声,明玥挽着邓环娘的手臂若有所思的说:“娘可别大意,还是留心着些。我方才瞧着她脸色不怎么好,神情也滞滞的。她从前虽不敢多明目张胆的争宠,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但刚才.....而且我瞧着她那模样,怎么像是懒怠容妆似的?”

    邓环娘噗嗤一下笑起来,说:“我们阿玥看得还仔细,她前些日子闹病,想是还没缓过来。”

    明玥皱着小眉头没说话,念翘在一旁道:“奴婢瞧着她八成是受刺激了!这么些年了也没有所出,前些年仗着自己年轻,如今有了童姨娘,她不担忧才怪。”

    邓环娘道:“让她两个闹去,只不许她进咱们这院子,如今她要是不老实,我就把她发卖出去,我如今有孕在身,老太太也说不得什么。”

    明玥听着,却也不敢完全放心,只能多加留意,如此半个月过去,郑泽瑞便回府了。

    不过他回府当天王氏的心情并不好,原因是在他进门前王氏刚刚拍着桌子骂走了远道而来的官媒。

    ——给郑明珠提亲的官媒。

    委托官媒上门之人乃吏部员外郎常严光,此人出身寒门,先帝在位时曾参加科举中了二甲,当时并没被委任官职,于是他衡量一番后弃太子之门不入,投靠到了当时还是德王的当今皇上门下。

    常严光才德一般,然而察言观色与人情世故的本事却一流,渐渐得了赏识并成为德王亲信,到今上登基时便直接将他指到了吏部。

    常严光到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但一直以未能娶五姓望族之女为妻抱憾,所以到他儿子常不羁这里常严光无论如何也要给他娶一门世族之女。

    去年他与同僚至镇州考评,听人提过郑家有女正当龄,当时常严光并未有表示,不想如今直接差了官媒上门。

    王氏在听清提亲之人时便拍着桌子怒骂道:“寒门所出,竟也妄求名族!当真是痴人说梦!”

    这官媒本就对世家名门有所敬仰,挨了王氏一通大骂之后更是底气不足,嗫喏着说如今士庶通婚已不在少数,又把常严光的儿子常不羁从头到脚夸赞了一番,连连同王氏描述日后夫荣妻贵的未来景象。

    王氏最终忍无可忍,叫人直接将九品的小媒官给轰了出去!

    小官媒垂头耷拉眼出来的时候郑泽瑞正进门,三年半的功夫,这孩子蹿高了一大截,原先的肥胖了变成了结实,眉眼间也开始显现出英气,他站在明玥跟前颇有点儿俯视的架势。

    郑佑诚问了他几句书院的事,又说家里请了先生来给女孩子们上课,郑泽瑞也要去听,郑泽瑞刚刚打书院解放,一听之下立即苦了脸,郑佑诚便道:“若是不愿意,你祖父可以亲自教你。”郑泽瑞便咧着嘴蔫了。

    邓环娘又问了些他日常的饮食起居,略说了几句话松菊堂的白露便来了,夫妻二人也听说了今儿上午官媒上门的事,只好跟着白露先去了松菊堂。

    郑泽瑞站在院里打量了眼明玥,边往外走边说:“我带了好宝贝回来,你要不要看?怕的话就算了。”

    明玥忍着笑,道:“我原本胆子很小,不过这几年......已然被吓大了。”

    郑泽瑞知道明玥是在说他几年前乐此不疲的恶作剧,那会子他还小,对于邓环娘和明玥的认知除了自己眼睛看到的之外,大部分来源于王氏的灌输,是以在他八岁以前的思想里,固执的认为如果没有邓环娘与明玥,他还会是个有亲娘疼的孩子;如果没有邓环娘与明月,也不会有世族嘲讽他们郑家是在“卖婚”!

    ——八岁以前的郑泽瑞同王氏一般打心底里认为明玥根本不配叫他一声“哥哥”。

    不过是自打到了范先生的书院后,他一直固有的想法开始受到了撼动。

    范鸿儒收学生一向是只重才德不问出身,书院里不仅有高门子弟,更有寒门庶族,一帮七至十七岁的少年在一处打架是常有的事。

    ——当然,通常是由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先挑起事端,他们看不起寒门庶族,更不愿同他们在一处吃饭、休息,因而时常找茬儿,简直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

    郑泽瑞虽没有特别的看不起别人,但打起架来那绝对是活跃份子,有次便把一人打了个头破血流,范先生为此罚他到后山去砍了半个月的柴。

    最后一天的时候郑泽瑞偷了懒,半路跑去抓狍子,结果狍子没抓到野猪却引来了一只!正当他同小厮狼嚎鬼叫地逃命时,却是有人猛扯了他一把,然后大喊着自己将野猪引进了一个猎人的猎坑里。

    ——郑泽瑞惊魂未定地看去,竟是半月前被他狠揍一顿的粱信。

    “你做甚么救我?”郑泽瑞有点羞恼成怒。

    粱信摊摊手也不含糊,坦白地道:“我今日本是来找你好好打一架的,不想差点被野猪抢了先!我虽不喜你这人,但人命关天,没有不救之理!”

    郑泽瑞冷哼了声,掏出银子扔给他:“算你来得及时,赏你了。”

    粱信接住银子细细端详了会儿,正当郑泽瑞准备再讥讽他几句时他却一把将银子砸回了郑泽瑞身上,并且轻蔑的道:“世家子弟,不过如此!”

    郑泽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粱信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身问郑泽瑞:“有没有被吓尿裤子?还敢不敢打?”

    郑泽瑞脸红脖子粗。

    于是......二人毫无形象地又干了一架,并因此又被范先生罚担了半个月的水,这挨罚不需细提,但此事极大地动摇了八岁半的郑泽瑞的阀阅思想。

    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人在这段没有同甘却有共苦的受罚日子里赫然发现脾气还挺对路!郑泽瑞慢慢开始发觉得寒门庶族大抵也不全然是无能之辈,这书院里,胸怀坦荡又有才气的寒门子弟也不少,他们没有阀门世家的出身反而更显示出一分坚韧与不屈,让郑泽瑞不由自主的心生了羡慕。

    关于这样的困惑他问过郑泽昭,但郑泽昭明显也有点儿迷茫,似乎跟他一样,是种一直以来的信念受到怀疑时的迷茫。

    大约是那时候,郑泽瑞才开始偶尔看一下明玥的来信,邓环娘与明玥送来的东西虽然依旧不吃不用但不再往外扔了,到后来某天他饿得饥不择食吃了明玥让人送来的点心后.....也没怎么样,他觉得味道还不错,后来竟也习惯了。

    而且他一个人吃了觉得不平衡,便混在郑泽昭的吃食里,直到郑泽昭也吃了两三次之后他才哈哈大笑着说:“这是明玥那死丫头送来的,据她说这还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呢,二哥你说她脸皮厚不厚?这雪里绵沙多难做啊,我才不信她会呢!”

    郑泽昭脸色一变,两天没同郑泽瑞说话,但之后明玥有信来的时候他却是板着张脸在一旁偷偷地瞄。

    郑泽瑞不像他二哥,他性子直来直去,如今对明玥没那么大敌意了脸上就显现出来,也不再幼稚的拿东西吓她,只板着脸道:“那你就到大姐姐院子里等着,待会儿见着了不许叫。”

    明玥拍手:“我也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才不会。”

    郑泽瑞挑挑眉,大步出了院子,一刻钟后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胡犬得意洋洋地出现在了郑明珠的芳华阁。

    ☆、第29章

    第二步

    郑明珠见郑泽瑞竟然让明玥也过来了,心里本就不高兴,这会子见他宝贝似的抱着一只小狗登时皱着眉,站的远远地道:“刚一回来就折腾,这又是哪里寻摸来的?”

    郑泽瑞显然是很得意自己这宝贝,蹲身将它放在地上摸着毛问:“姐姐你看,这是什么犬?”

    郑明珠不怎么喜欢猫狗这一类动物,而这狗似乎也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不喜,所以紧盯着她低低地呜咽,十分防备,郑明珠微微退了一步,有点儿想叫人将这狗扔出去,“哪里来的?”她又问一遍。

    “我赢来的!”郑泽瑞扬着眉毛傲气地说:“姐姐你别看它像只小狐狸似的,这可是青犴(an)犬,难驯养着呢!”

    郑明珠嗯了声,皱着眉又细细打量了两眼,青犴犬前爪微微屈着,突地朝前一跃:“嗷呜.......”

    “啊啊啊!!!”一院子的丫鬟花容失色,惊叫着跑到了游廊里,郑明珠和郑明玥则各自被两个贴身丫鬟抱着,丫鬟脸上还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郑泽瑞站在原地哈哈大笑,只差点儿没乐地蹦起来!

    雪白的小青犴犬昂首站在院子中央,又骄傲的发出一声示威:“嗷呜!”

    郑明珠:“..........”

    明玥:“...........”

    “啊哈哈哈,我就知道!雪狼咬她!”郑泽瑞坏笑着吹了个口哨,冲着躲在柱子后头的一个小丫鬟指了指。

    青犴犬像团雪球一般,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小丫鬟“妈呀”一声跑开了,边跑边求道:“四少爷饶、饶了奴婢吧!大、大小姐救命哇!”

    郑明珠紧张地看盯着那团白球,不敢转眼地说:“瑞哥儿,别闹了。”

    郑泽瑞也只是吓着她们玩儿,闻言便又吹了一声短哨,小雪球动作一顿,嗖嗖蹿回郑泽瑞身边,不满地踢了踢后爪。

    明玥看的心里直冒泡,星星眼上前两步道:“这青犴犬果然灵动,不怪能与代马、昆山之玉并称为赵国三宝,四哥能将他驯服真是厉害。”

    郑泽瑞被马屁拍得很舒服,不自禁地翘了翘嘴角。

    明玥便半蹲着身稍稍凑上前去,手指微蜷轻轻放在青犴犬鼻前,郑泽瑞瞪着眼,低声道:“咬你哦!”

    明玥眨眨眼,却没撤身,任由小白狗呲着牙在她手边嗅来嗅去,明玥极少熏香,尤其在这夏日,身上的香气更偏于果香,小白狗嗅了一阵,没有什么刺激香味,也没感到任何的危险性,便试探着伸舌头舔了下明玥的手背,继而抬头贼兮兮地看着郑泽瑞,似乎是在跟他炫耀。

    郑泽瑞“啧啧”两声:“你还真不怕它。”

    明玥眯着眼睛笑然后冲小狗努努嘴:“四哥,这小白白有名字么?”

    “呸”,郑泽瑞嫌弃的一撇嘴:“什么小白白,它叫雪狼!这名字才配得上!”

    明玥笑道:“可它不是狼哦,你看他的下颚有一点儿长,叫‘地包天儿’也不错啊。”红兰和青楸站在明玥身边,听了这名字忍不住掩着嘴偷笑。

    郑泽瑞:“........说了叫雪狼雪狼!什么地包天儿,难听死了!”话虽说得凶,说完他自己却也忍不住弯腰端详起雪狼的下巴,越看越觉得还真是有一点儿。

    郑明珠在一旁站着,心里升起一股厌烦和不满,她本来已经备下了不少郑泽瑞爱吃的东西,想和弟弟好好说说话,可郑泽瑞只顾着他那宝贝狗,还同明玥说说笑笑!

    郑明珠几乎有些吃惊,在她这些年的记忆里,昭哥儿和瑞哥儿两个对明玥从来是横眉冷目、不假辞色,什么时候开始竟温和这许多?此时这模样,若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倒真像一对兄妹了!

    ——她蓦地感到了难过,仿佛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正慢慢变成别人的。

    郑明珠没有说话,沉着脸直接转身进了绣楼,她身边的连嬷嬷见了忙过来道:“四少爷,你刚回来,赶紧进屋同大姑娘说说话,大姑娘惦记一上午了,给你准备了好些东西呢。另外三天后要去红螺寺给先夫人点长明灯的,有些事还要同四少爷商量。”

    ——连嬷嬷口中的“先夫人”自然指的是已过世的小王氏。

    郑泽瑞听了这话,果然脸色微微一沉,不大自然地瞥了明玥一眼,拎起雪狼转身往屋子里去,雪狼在他肩膀蹬了一脚。

    连嬷嬷顿了顿,又转过脸来不甚真诚地问明玥:“七姑娘.....也一起进屋?”

    明玥笑了笑,起身道:“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让四哥同大姐姐说会子话,晚些还要一同去祖母那里。”

    连嬷嬷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目送着明玥离了芳华阁。

    回到长房的院子,郑佑诚和邓环娘都还没有回来,明玥窝在自己的东厢房同邱养娘说话。

    “养娘,这三年多里,我和我娘她应该看得够清楚了,但还是油盐不进,连二哥都有了转变的迹象,唯独大姐不行。”明玥略有些失望。

    邱养娘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点头道:“咱们先前也是有这个估量的,她一直在养在老太太房里,与昭哥儿和瑞哥儿相比还是有些不同的。两位哥儿见得多了心便也宽了,只要咱们用对了法子真心相待他们迟早会软了心肠。大姑娘那里.......也就罢了,她这个性子不在咱们府里吃亏嫁了人之后也自有吃亏的地方,那会子她就晓得了。”

    明玥沉吟了片刻,有点儿好奇的问:“养娘,你觉得傅家能成么?”

    邱养娘笑了下,低声道:“姑娘倒不见害羞,不过依夫人前阵子所说,应是崔家无疑,前些天崔家好似也有信来,老太太大约没定好是崔家哪位公子,今儿应是问大老爷的意思。”

    明玥心下叹气,默默替自己的文祯表哥掬了把泪。

    当晚王氏大约是还没从小官媒上门的怒气中缓过来,便没让各房过去请安,直隔了一天,才在三房里小八哥儿的童言无忌中露了笑容,想起瑞哥儿前日回来请过安就让自己匆匆打发了,当晚请安时打发了其他人只将他和郑明珠留下说话。

    王氏瞧着郑泽瑞比原来瘦了,也黑了,心里很是心疼,不过瞧着他眼底飞扬的神采又颇是满意,笑道:“这是长大啦。”

    郑明珠道:“祖母,您别看他个子长了一大截,淘起来还和原先一样能折腾。”

    郑泽瑞朝郑明珠直眨眼,大抵是说在祖母面前给他留点儿面子,他表情丰富,一旁服侍的龚嬷嬷和白露白霜看得直乐。

    王氏随口问:“身边的小厮换了可还习惯么?”

    郑泽瑞点点头:“长岭是龚嬷嬷教出来的,很是妥帖周全,孙儿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了。”

    王氏嗯了声,貌似满意地看了一旁侍立的龚嬷嬷一眼,龚嬷嬷心里高兴,嘴上却忙道:“是四少爷待下人宽厚才对,长岭那小子奴婢施晓得的,不能夸,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少爷只管教训,千万别给他留情面。”

    郑泽瑞不是很会夸人,闻言只笑道:“嬷嬷别这般说,长岭着实不错。”

    龚嬷嬷嗨了一声,王氏便接着问:“后个儿要去红螺寺给娘亲供长明灯,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么?”

    郑明珠便过来她身边答道:“都好了,祖母。”

    王氏便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明年这个时候你八成就在待嫁了,祖母给你挑的亲事必是最好的,你娘亲也能安心了。”

    郑明珠先是脸上一红,随即眼圈也一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走,王氏又听龚嬷嬷回禀了院子里的事,便早早地沐浴完叫焦嬷嬷进来松筋骨,焦嬷嬷见王氏有点儿感伤,便说了小八哥儿的话来给她逗乐,王氏心情好了些,却由着小八哥儿想起了今儿上午闲聊时三夫人董氏说的另外一件事。

    ☆、第30章

    第三步

    两人一走,王氏又听龚嬷嬷回禀了院子里的事,便早早地沐浴完叫焦嬷嬷进来松筋骨,焦嬷嬷见王氏有点儿感伤,便说了小八哥儿的话来给她逗乐,王氏心情好了些,却由着小八哥儿想起了今儿上午闲聊时三夫人董氏说的另外一件事。

    “你晓得三府街的吴员外家么?”王氏趴在榻上闭着眼睛问。

    焦嬷嬷正给她拍打一直手臂,闻言想了想,轻声回道:“老太太说的是前些年没了男人,结果被族里的亲戚一窝蜂过来闹着霸占家产的吴员外家吗?”

    王氏含糊地“唔”地唔了声,说:“后来到底没分成,听说是房里留下个儿子?”

    焦嬷嬷道:“哎,是留下个遗腹子,多亏留下这这条根儿,不然吴员外的万贯家财定然是保不住,若没有这个儿子,当初吴家那班如狼似虎的族人不把那母女俩逼死才怪,说起来也是够让人唏嘘的。”

    王氏听她说完又问:“听说那孩子很是聪明,幼时还有些小名气的,如今却不行了。”

    “嗐,听说是”,焦嬷嬷排打往两只胳膊开始给王氏按捏后背,说:“那么大的家业,这几年的功夫都给败完啦。奴婢前个儿出府买丝线,临街碰上一伙人正追赶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街的人指指点点,说是这孩子又在赌坊里欠了债,赌坊的人要去拆他家的老宅呢!”

    王氏道:“庶人之子,规教不严,果然是成不了气。”

    焦嬷嬷道:“老太太说的是,不过这事在坊间传倒另有一说法,您也知道,这外面的婆子媳妇们闲来无事最爱揣摩个是非出来,野猫叫个春她们都能拿来当话消磨一阵子。”

    王氏倒似来了兴致,翻身坐起接过帕子擦了把脸,道:“左右这会子睡不着,说来我听听。”

    焦嬷嬷过去将安神香换上,便过来跪坐在踏前与王氏闲话:

    “奴婢也是前个儿听买丝线那掌柜家的说的,听她的话,那孩子变成如今这个样也是有原由的。

    说是吴家族里的亲戚们眼红吴员外的家财,自己分不着,也不叫人家留着享富贵,隔三差五的便要去瞧瞧这孩子还好着没。后来吴刘氏被他们闹烦了,索性不叫人进门,孩子出去也是要跟一大帮子人护着。后来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弄了个还那孩子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厮来,买通了牙婆,卖进吴家去。

    那小厮鬼灵鬼灵的,会的也多,没多久就将小少爷哄得服服帖帖,八、九岁上的孩子本就贪玩贪新鲜,伺候的小厮又是吃的、玩的、乐的无一不通,成日里不干别的,竟给他主子钻营些不正途的东西。

    他的小主子渐渐就被他带的野了心,课业荒废不说,背地里还交了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一个个拼命把他往怀里带,那还有好儿?

    等吴刘氏发现的时候,儿子已经收不走心了,并且已然大了,吴刘氏根本管他不住,他又学了一套甜嘴蜜舌的功夫,成日将自己母亲哄得团团转,而烟花柳巷、赌坊玩市早成了常客。几年下来,这孩子已是一身恶习,全变了一个人,吴刘氏哭哭骂骂全不顶用了。

    大家都知道他家资丰厚,联起手来下套的时候估摸也不在少数,有人有心为之,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折腾呀,听话说,吴家的老底如今已然被掏空了,唉,好好的一份家业就这么被毁完啦,可真是作孽呀。”

    王氏微微蹙着眉,道:“是作孽,那吴刘氏也太不警醒了些。”

    焦嬷嬷道:“是,街边巷尾的妇人闲话儿,奴婢这么一说,您也就当个消遣一听,没准她们改天就又将这事变了个样儿呢。”

    王氏吁了口气:“怪不得今儿老三媳妇说是不敢给小八寻小厮呢,八成是听婆子说起这事惊了心了。”

    焦嬷嬷道:“吴家和咱们府里怎生好比,咱们府上规矩严正,贴身的丫鬟和小厮大多也是家生子,没有那样的,而且八哥儿也小呢。”

    王氏若有似无的应了声,阖上眼不说话了。

    焦嬷嬷展开一床薄薄的毯子给她盖在身上,垂手退了出去。

    刻后,龚嬷嬷进来,在她耳边轻声道:“老太太,奴婢服侍您躺下吧。”

    王氏蓦然睁开双眼,盯着她看了片刻,龚嬷嬷被吓了一跳,又唤了一声:“老太太?”

    王氏回神,揉揉眉间说:“你昨上的夜,今儿就换那两丫头吧。”

    龚嬷嬷道:“奴婢不碍事的,给老太太上夜反睡的更踏实呢。”

    王氏动了下嘴角,不知是不是要笑,吩咐说:“听我的吧。”

    “哎”,龚嬷嬷不敢再多说,转身去换了白露白霜进来,王氏盯着她的背影眼眸微深,躺了一会儿叫道:“白霜。”

    白霜在里间下榻上,披着衣服起身:“老太太。”

    王氏一招手,白霜附耳过来,听见王氏低声吩咐:“明儿一早你去查查......”

    ××××××××××××××

    隔天一大早,卯时还未到,长房就先行到王氏这里请了安,王氏吩咐了几句,又叫龚嬷嬷去前头账房里支五十两银子给寺里添香油钱,今儿这日子特殊,邓环娘不便多说,看着王氏的意思,自己便也添了三十两。

    打发郑明珠和郑泽瑞出了松菊堂又想起来红螺寺的泰安师傅做的浆水菜极好,大约是寺里的水不同,味道总是异常爽口,每次去泰安师傅总是要给送上一小坛子的,王氏赶紧又吩咐白露准备几样点心和干果,让小丫头送去前院交给龚嬷嬷一并交代给郑明珠。

    白露打点好东西招手叫过一个小丫鬟:“沉水,去趟前院把东西送去,让龚嬷嬷一并给大姑娘带上。”

    沉水干脆地答应一声,看了站在廊下候着的焦嬷嬷一眼,转身小跑着去了。

    过了一会儿回来回话:“老太太,奴婢把东西都交给龚嬷嬷了,龚嬷嬷正在跟长岭交代路上的事呢,马车都备好了,这就要出发啦。”

    “嗯”,王氏喝了口早上的羊乳羹,觉得有点儿膻,喝了一口便放着不动了,随口问道:“交代路上的什么事?长岭又不是车夫。”

    沉水道:“好像是......官道.....小路.....方便什么的,他们声音很小,见奴婢过去就没再说了,所以奴婢也只模糊的听见了这几个字。”

    王氏眼皮动了动,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挥手让小丫鬟沉水下去了。

    今儿不是往常,各房的人也都没敢过来闲话聊天,王氏便让白露捧了佛经来读,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红螺寺离得不近,郑明珠和郑郑泽瑞按例要在寺里用一顿素斋,大约得到下午申时才能回来。

    王氏照旧歇了午觉,起得有些晚,焦嬷嬷给她按摩完之后她也没立即起身,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当年没出阁之时的趣事,后来就说到焦嬷嬷当年离府嫁人,王氏便慨叹:“你也是,当年出了那么档子事怎么也不早些来寻我?我虽把你放出府嫁人了,但咱们十来年的主仆情分还在,我还当是你忘了我这个主子。”

    焦嬷嬷叹道:“奴婢就是忘了自己个儿是谁也不能忘了主子啊!事一出奴婢便想到主子了,可那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奴婢又怕给主子添了麻烦,犹犹豫豫不敢上门,后来好容易求来了,门房上都换了人,她们忙又不认识奴婢,估计就也没往心上搁。”

    王氏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会子似乎刚把龚嬷嬷提上来管事,她动作倒快,先把人换了一圈。

    王氏右手的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焦嬷嬷留意到了她这个小动作,这几乎表示王氏对某事有所不满了,她点到为止,转而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说也罢。老太太眼下要起么?大姑娘和四少爷应该快回来了,这么大热的天,两人这一趟估摸热坏了。”

    王氏伸一伸胳膊,说:“起吧,申时快过了吧?”

    “嗯,申正二刻了,老太太”,龚嬷嬷在外面听见了王氏起身的动静,挑帘进来回道。

    王氏由二人伺候着起了身,梳洗完,龚嬷嬷问了晚上的菜单,王氏安排了,又挑了两匹料子让人给郑泽昭做衣裳,这一忙活便要过了申时,王氏看看日头,道:“怎么还没回来?让人去前院看看。”

    看了之后,并没有马车的踪影,龚嬷嬷在一旁劝道:“兴许是天热,打寺里走的晚些。”

    王氏点点头,酉时二刻的时候,郑佑诚和邓环娘过来了,郑佑诚看了一圈道:“还没回来?我当时他们已经在母亲这里了。”

    王氏道:“没有,我这也正想着呢,应是快了。”

    郑佑诚倒也没太当回事,便在这坐着同王氏说话,又过了两刻钟到了酉正仍是不见车马的影子,王氏便皱起了眉。

    邓环娘道:“要不然,派人去接应接应?”

    虽说这夏日里酉正十分还是大太阳悬空,但毕竟是两个孩子,郑佑诚点头道:“我派人往官道上去接应一段。”

    王氏点了点头,郑佑诚出了正屋,刚到院子,白霜一头汗的跑进来禀道:“老太太,大老爷,大姑娘和四少爷的马车让人给拦住了!”

    ☆、第31章

    碰瓷儿

    白霜禀报这话时虽尽量稳住了语气,但仍是叫王氏和邓环娘吃了一惊。

    “怎地......”邓环娘起身刚要问话,然而起地过猛,今日又本有些头晕犯呕,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向后便倒,幸亏郑佑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明玥在后面吓出一身汗,喊邓环娘时声儿都变了。

    “人有事无事?”众人反应过来后郑佑诚率先问道。

    白霜忙微微摇头:“暂时应是没事,拦住马车的是一群村民,只是眼下僵在那里,大小姐怕府里担心遂马车一停便立即派了个随从先回来禀报。”

    王氏舒出一口气,点着外面说:“回来报信的人呢?赶紧让他来细禀!”

    白霜道:“在二门候着呢,奴婢这就去把人领进来。”

    郑佑诚看了看邓环娘,见她又有些要犯呕的趋势,便道:“你同明玥先行回去吧,有事再差人去叫你。”说完,征询地看着王氏,王氏这会子也懒得理邓环娘是不是真晕,沉着一张脸挥了下手,明玥便搀着邓环娘先行回了院子。

    片刻后,一个十四、五岁随护模样的人跟着白霜进来回话。

    王氏道:“怎的一回事?先速速回个明白。”

    那少年极快地行了个礼,回道:“回老太太、大老爷,今儿一早去红螺寺的路上一切顺畅,是在返回时,马车本走的好好的,突然从一旁的林子里窜出来一头毛驴,后面还追了个小毛孩子,那毛驴一头扎进队伍里就倒下了,那小孩子便哭喊着说是咱们的马车将他的小毛驴撞死了,坐在路中间叫赔,附近的村民们闻声赶来,吆喝人把府里的马车拦下了。”

    王氏和郑佑诚一听,松了口气,高椅上的郑佑诚便扬眉问道:“他们要多少银子赔?”

    少年回道:“张口便是八十两!还说甚那小毛驴是打红螺寺烧香求来的,是头有灵性的畜生........。”

    王氏登时气得不轻:“满口胡言!这是哪里来的强盗!光天化日竟敢......”她说到这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皱眉问:“竟敢在官道上公然拦住我郑府的马车?他们没看到车上的标志么?”

    ——世族名门门都有独属自己的标志,有时出府为了低调行事都会将马车上的标志暂且摘下,但今儿发生这事一发生王氏相信郑明珠和郑泽瑞应该是亮明了身份的。

    那少年脸上有点不大自然,答道:“回老太太,今儿回程没有走官道,是抄的小路。小路林荫成行,凉快些。”

    几人一瞧他的神情,心里就大概知道了,——随护们自然不敢自作主张,走哪条路定是小主子有吩咐,郑明珠大约还是赞成走官道的,八成是郑泽瑞的主意。

    王氏心里一动,脑中蓦地跳出几个不连贯的词:“官道.....小路......方便.....”。

    不过没等她细想,只听那随护少年又继续回道:“那些村民把车一拦下,大小姐便吩咐将府里标识挂出来,但拦车的好些都是老叟和妇人,大多识不得咱们府上的标识,纵便是知晓,这当儿也撒泼耍赖地说咱们这是唬弄人呢!还说、还说若真是郑家的主子们,只会更心慈仁善,断不会平拍撞死他们一头驴子不理。”

    王氏听清楚了事情经过,晓得这不过是一帮无赖的村民想讹些银钱,倒放下些心,说:“穷山恶水多刁民!是在甚么村子附近?可派人去请里正了?”

    “在.....白坡村附近,大小姐命小的回来报信的同时也派了人去请里正,只是担心......”

    少年的话没敢说完,几人心下却都知道,——郑明珠定然是担心郑泽瑞脾气上来,与那些庶民混打在一处。

    郑泽瑞这几年学了身功夫,今儿早出门时硬是没多带随从,这会子要是一闹,想试试身手,郑明珠怕他受伤。

    郑佑诚在旁边微一沉吟,道:“他们这八成是遇上碰瓷儿的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子去前院派管家带人去一趟,母亲看如何?”

    ——这些耍赖碰瓷儿的人知道少爷、小姐们平日少出门,因此便趁着机会狮子大开口,但若换了管家这等见惯市井油滑的人去了,他们恐就不敢扯着嗓子在那胡喊了。

    王氏稍稍有点儿走神,闻言便道:“你去吩咐吧,叫他们快些赶过去,路上莫要再耽搁了。”

    郑佑诚答应一声,自往前院去安排。

    王氏往身后的引枕上靠了靠,仰头闭着眼睛思索,屋子里谁都不敢出声,这沉默的安静让她方才模糊的想法一下子清晰起来。

    ——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作甚非要走林荫小路?就算瑞哥儿有贪玩的心思,有郑明珠在一旁劝着也理应不会坚持才对,除非.....有小厮在他身边极力撺掇!

    另外,白坡村.....王氏虽然并不熟悉,但白坡村上面的洪村她却是知道的,龚嬷嬷嫁的老汉就是洪村人,两个村子离得不远,那些人极有可能是与长岭认识的,长岭又撺掇瑞哥儿走这条路......王氏心里一下子把早上小丫鬟沉水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给补全了一句话:“别走官道,走小路,小路方便。”

    王氏微微出了一背脊冷汗,不动声色地睁开眼,转头朝炕边的龚嬷嬷了招了招手,问:“你今儿早上在外院帮他们准备东西的时候,没有嘱咐要走官道么?”

    龚嬷嬷心里也正在惴惴,心里明白做奴才的定然拗不过主子的意,以瑞哥儿的脾气谁也劝不了,嘴上却赶忙认错道:“是奴婢疏忽了,今儿早倒是交代过车夫,但那当儿正忙着往马车上搬东西,他们兴许是没上心,下午一热,他们便挑了凉快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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