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黎容!”岑崤喊了他一声。

    黎容动作一顿,这才缓慢的扭过头,抬起眼皮,定神看了看岑崤。

    他回眸一顾,喉骨自耳根到颈窝斜斜垂下,颀长的脖颈上,小巧精致的喉结微不可见的滚动一下。

    他的嘴唇润红微开,依稀能看到安静躺在洁白齿间的舌,他两颊依旧瘦削苍白,凌乱潮湿的头发和卷曲的睫毛尖纠缠,温柔的桃花眼仿佛蒙了一层抹不净的迷茫。

    岑崤觉得此刻的黎容漂亮的像个妖精,行为,更像个妖精。

    黎容却在看见他后,双眸慢慢澄澈起来,握刀的力道也逐渐放松。

    疯子是岑崤才对。

    他不必这样的,那样的疯子,有岑崤一个人就够了。

    棕黄皮见岑崤喊住了黎容,以为见到了救星,他赶紧冲岑崤喊:“救救我!我再也不偷了,我什么钱都不要了,都是别人让我偷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岑崤暼了他一眼,冷漠的收回了目光。

    他走上前去,站在黎容身边,伸出手,用掌心托住黎容清瘦的下巴,手指在他侧脸上温柔的抚了抚。

    “宝贝儿,手脏了,我给你洗洗。”

    第27章

    (二更合一)

    黎容感受到掌心的温度,慢慢垂下眼眸,将一部分重量抵在岑崤掌中。

    岑崤的手指很干燥,指根带着常年训练摸枪的粗糙痕迹,但就是这种扎实的身体素质和格斗功底让人莫名心安。

    黎容没说话,但身上的肌肉在逐渐放松,他缓缓抬起插在棕黄皮颈侧的那把刀,刀锋被鲜血沾染,地面上留下一片狼藉。

    客厅里的吊灯直挺挺的照在他头顶,额前零散的碎发笼出一片阴影,很好的遮住了他失控的情绪。

    他调转刀刃,避开棕黄皮的要害,然后用膝盖抵着坚硬的地面,一用力,慢慢站了起来。

    棕黄皮终于敢用左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如释重负的大口呼吸。

    他发现脖子上伤口不算大,惊恐的快要碎裂的瞳孔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岑崤收回抚摸黎容下巴的那只手,转而扣住黎容的手腕,语气平淡的对躺在地上的棕黄皮说:“别动。”

    棕黄皮和岑崤对视一眼,立刻绷紧了唇,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人,从进门来,似乎就对他的死活漠不关心,更对地上的鲜血和刀印习以为常。

    这种极度冷静和漠然,给人更大的压力和恐惧。

    如果说刚才那个清秀的可能会情绪失控杀了他,那这个人大概会一脸平静的送他上西天。

    他果然不敢动了。

    岑崤牵着黎容来到洗手台前,低头看着他沾满血迹的手,伸手要去取他的刀。

    黎容下意识躲了一下。

    岑崤轻叹一口气,用了些力气,强硬的将那把带血的刀从他掌中取了下来。

    “有我在,不需要了。”

    黎容这才松开手掌,眼看着岑崤将刀扔在了水池里,“苍啷”一声,刀身滚了一圈。

    岑崤拧开水龙头,巨大的水流冲刷着刀柄和刀刃,血液很快被稀释,流进了下水道里,他又调小水流,挽起黎容的袖子,将黎容的右手送到了水流下。

    水是凉的,带着些许冲撞的力道,黎容的指尖刚触到水柱,立刻不适的蜷缩了一下。

    岑崤不容拒绝的捏着他的每一根手指,在水流下细细冲洗,黎容的手指细长白皙,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除了常攥笔的那处,再无任何摩擦的痕迹。

    他的掌心尤其柔软,皎白的灯光下,掌纹的线条有些错乱,代表着生命线的那条模糊不清,和其他纹理纠缠在一起。

    岑崤抚摸过他手上每一寸肌肤,揉搓掉凝固在指缝和指甲中的血迹,黎容看着自己逐渐恢复白净的手掌,神情若素,呼吸逐渐平稳。

    岑崤又挤了点洗手液,将乳白色的泡沫涂在黎容手上,压制住淡淡的血腥气。

    冲干净泡沫,他这才松开黎容的手腕,递给他一张纸巾。

    黎容抓紧了纸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岑崤其实没怎么用力,但攥的时间长了,还是在他腕骨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他想,要是他刚才真的没落准位置,将刀插在了对方的动脉上,岑崤或许还是会如此冷静的替他洗干净手指。

    岑崤自己也擦干了手上的水。

    他把黎容留在洗手台,走回到了门廊,看着紧紧捂住脖子,疼的满头大汗的棕黄皮,蹲下了身。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牛皮纸袋,正反看了看,上面没有标注任何名字,只有留在左下角的,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GT两个字母。

    牛皮纸袋有些年头了,那两个字母也有点褪色,纸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一沓厚厚的纸。

    岑崤把擦水的纸巾扔到了棕黄皮脖子边的那滩血上,纸巾瞬间又浸满了血液。

    “说说,来做什么?”

    棕黄皮咬着牙,声音沙哑发颤:“能不能…先帮我把胳膊接上,我…我肯定不反抗,真的太疼了。”

    岑崤扯了扯唇,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刀口。

    “我不喜欢跟人谈条件。”

    黎容双手撑着洗手台,背对着门廊的方向,听到岑崤这句话,他的眼皮轻微跳动了一下。

    岑崤的确不喜欢跟人谈条件,岑崤做事就要做到让人没有选择的余地。

    曾经对他,也是一样。

    棕黄皮畏畏缩缩的向后蹭了蹭,拖着软绵绵的右臂,艰难的坐了起来,他不敢再跟岑崤要求什么,小心翼翼的清了清嗓子。

    “我就是…平常没事爱摸点东西,前几天刚从拘留所里出来,有人知道我干过这个,就雇我把……把这个纸袋子偷出去,说这是别人收集的证据勒索他,他就想把证据销毁,其实我根本不信,他肯定是欠钱不想还,想把借条之类的毁掉,哦对,他一开口就说给我一万。”

    “来之前我特意留了个心眼,踩了点,还找人问了问,我听说这家大人都死了,好像是……”棕黄皮想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一嘴,但他瞄到黎容清瘦的背影和细白的手背,又赶紧将话咽了下去,“说这家就剩个高中生了,我觉得挺容易,我就来了,没想到……”

    没想到这个高中生看起来瘦弱苍白,下手却这么狠。

    他要是早知道,绝对不接这单了。

    黎容微微低着头,望着那柄躺在水槽里的刀,声音清冷,透着一股疲惫:“谁雇你?”

    棕黄皮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清黎容的话,他赶紧道:“我真不认识他,他戴着口罩,帽子,墨镜,就是故意不让人看清脸。”棕黄皮突然灵光一闪,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信息竹筒倒豆子全部告诉黎容,“哦!我觉得……他年龄应该不小,因为他有白头发,然后他不算高,肯定没有一米八,也不瘦,说话反正特别沉,其他印象就没有了,他直接给的现金,给了一半。”

    岑崤扫了黎容一眼,发现黎容无动于衷。

    他知道,根据棕黄皮的描述,黎容对这样的人没印象。

    岑崤:“他让你什么时候交货?”

    棕黄皮猛地摇头,小心翼翼道:“不交货,他让我偷出去之后烧了,然后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岑崤:“剩下的钱怎么给你?”

    棕黄皮:“马…马上就是重阳节了,他让我在商业街附近的百乐安地铁口烧,然后剩下的钱就放在附近绿化带里,包在纸钱里面的,肯定没人捡。”

    商业街是A市最繁华的购物圣地,百乐安地铁口又是四条地铁线的换乘点,每天人流量巨大,即便是重阳节也不例外。

    而重阳节当天A市是允许在街边燃烧纸钱的,哪怕是在地铁口和商业区,也没有人会觉得突兀。

    对方其实很小心,完全避免了自己被发现的可能。

    岑崤深深看了棕黄皮一眼。

    以他多年的经验,他认定棕黄皮说的都是真话,而且看行为举止和穿着打扮,小偷混混的身份也相符。

    不过之后,他会找人再确认一遍。

    岑崤静静的等着黎容说话。

    他并不知道牛皮纸袋里装的是什么,但黎容知道。

    棕黄皮立刻表示诚意:“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我全都告诉你们了,要不你们报警吧啊,让警察去抓那个人,我可以帮你们…那个叫什么?画像?指认?”

    黎容深吸一口气,手指死死抠住洗手台的瓷砖。

    无数繁杂的信息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一世的,上一世的,这些信息仿佛破裂的玻璃片,一片狼藉的散落在地上,无论如何都拼凑不到一起。

    根据棕黄皮的描述,他对那个人的确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敢确信,他从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为什么要毁掉他爸的手稿?

    这段时间他把手稿上所有的内容都读了,除了李白守想要的CAR-T优化及CRS弱化的假说外,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新研究。

    其他手稿上的内容,早就已经发表了论文,有些甚至都被编入了教材。

    那些东西,明明数据库和书本里能看到更详细的内容,所以对方到底在忌惮什么呢?

    他现在唯一敢肯定的就是,让棕黄皮来做这件事的不是李白守。

    虽然李白守一直没能从调查组手里拿到他爸的硬盘,但却没必要着急。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黎清立刚上高三的儿子可以整理出那份论文,并投给了国外期刊。

    况且,李白守不知道黎清立的手稿放在哪儿,长什么样,不然上次来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了。

    那人让棕黄皮拿到就烧毁,也不符合李白守的利益,李白守只想看那份假说,根本不需要毁了它。

    岑崤站起身,拿着那个牛皮纸袋走到了黎容身后,看了一眼黎容攥的泛白的指甲。

    岑崤用手拍了拍黎容的后背,示意他转过身来。

    “你忽略了什么?”

    黎容浑身一僵,立刻转过头来和岑崤对视。

    他突然发现,岑崤站的离他很近,他几乎无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岑崤身上的温度。

    以这个距离,他不得不抬眼看向岑崤。

    岑崤盯着他充血的双眼和泛白的唇,抬手将那个牛皮纸袋塞进了他的怀里。

    然后岑崤的手掌一路下滑,扶住他柔韧窄瘦的腰:“冷静点,对方随便找了个废物来,已经是慌不择路了。”

    黎容垂下眼,不由得绷紧了小腹。

    虽然隔着衣服,但岑崤对他做些亲密动作时,他还是会有下意识的反应。

    现在这个距离,这个姿势,岑崤完全可以把他抵在洗手台,亲过来。

    他曾经绝对会这么做。

    不过——

    这种突破界限的亲密姿势,的确把他从愤怒和偏激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如果说这份手稿还值得毁掉,那上面必然留下了不想让人知道的信息。

    已经公开的论文和研究成果不算,除去这些,手稿里一定还有被他遗漏的东西。

    唯一一个让他犹疑过的点,就是手稿被扯掉的那部分内容。

    不过他之前一直认为,是他爸自己扯掉的。

    黎容立刻绕开细绳,将牛皮纸袋里的手稿全部取了出来。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需要避着岑崤的。

    他沿着手稿边缘的红色胶条翻找过去,找到了明显有些断层的那页。

    确实是少了一部分,他用手轻轻抚摸着纸张,仿佛能感受到黎清立在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

    专注,严肃,带着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科学的热切。

    岑崤只看了一眼,淡声道:“少了一部分。”

    黎容喉结滚动,轻皱着眉:“不是我爸撕掉的。”

    这部分内容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对方要从厚厚的手稿里专门找出来,消灭掉。

    岑崤并不懂黎清立手稿上的那些专业知识,但他知道黎容大概懂,但黎容对剩下的手稿没有太过激动的反应,说明至少这些字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岑崤轻拍他的腰,循循善诱:“一定没有清理干净。”

    黎容眼睑颤动几下,呼吸变沉。

    对。

    一定没有清理干净,不然对方不至于冒风险再偷一次。

    可到底哪里没有清理干净?

    黎容忍不住在岑崤的掌心下转身,将手稿对准了光源。

    光线打在看似平整的纸面上,下笔过重造成的凹凸难以避免的显现出明暗变化。

    黎容眯着眼,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仔仔细细的查看上页纸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果然。

    在手稿的最上方,一个化学物结构图的掩盖下,他隐约读出来几个透明泛亮的字——

    不辱使命,静候佳讯。

    除此之外,再没有内容了。

    想把上上页的字印出来,实在是有些为难了。

    对方大概也是看到这页只有八个字,其余均是一片空白,这才放下了戒心,只扯掉了这几页。

    岑崤的手从黎容腰侧滑到了尾椎上方,但他并没在明显起伏的线条上乱动。

    岑崤声音放缓,在黎容耳侧笃定道:“这几个字,有你必然知道的信息。”

    “他对研究成果很有信心时,喜欢写这段话。”黎容瞳仁紧缩,轻轻喃道。

    黎清立是个很有老派情怀的科学家,大概是留学那些年,从国外实验室带回来的习惯。

    他喜欢在实验成功后,和同组的同事一起,找一间提供炸薯条和烤香肠披萨的小酒吧,彻夜共饮,放声歌唱,热情拥抱,然后在深夜两点前,被顾浓拉着手,又迷糊又听话的牵回宿舍。

    他还喜欢在新药投入一期实验之前,大笔一挥,在自己的稿纸上留下“不辱使命,静候佳讯”几个字。

    仗着那群老外看不懂,他也无需为这有点热血中二的宣言害羞。

    后来回了国,到A大任教,在红娑研究院任职,知道他这个习惯的人就很多了。

    岑崤:“这次,很可能也成功了。”

    黎容轻声道:“而且对方很了解他的习惯,所以在意识到这点后,心中不安,才决定毁了这个线索。”

    岑崤:“所以……”

    他并不完全说透,而是看着黎容,示意黎容继续说下去。

    黎容的声音越来越冷静:“他是认识我爸的人,或许第一次就是他本人来撕掉的,他很了解这些专业知识,图解,研究结论,所以能准确的从一堆手稿中找出必须要销毁的部分。”

    岑崤提醒道:“只是一种思路。”

    但并不能确定,来撕手稿的人就是委托棕黄皮毁手稿的人。

    黎容点头:“如果顺着这个思路,他的确像你说的,慌不择路找了个小偷来做这件事,他不亲自来,说明他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那他第一次,一定是光明正大进的我家,但能光明正大进来的人太多了。”

    他父母出事那天,他也因为煤气中毒昏迷不醒,他整整昏睡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进出他家的,有亲戚同事,有警方和媒体,有法院和房屋中介。

    岑崤:“能力有限胆量不足,一定不是特别重要的角色。”

    这人犯了很多错误。

    以黎容刚从医院回来的状态,根本无暇关注父母的遗物,如果当时这人就把整个手稿带走,或许黎容只会当是法院清理值钱物件时误拿的。

    如果他不多此一举找人来偷,黎容可能也根本注意不到印出来的八个字。

    他自己沉不住气,却没胆量亲自处理,反而交给了一个了解不深的贼。

    黎容也想到了差不多的地方:“大概他做这件事,也没跟上头汇报,他怕被发现出了纰漏,才打算自己善后。”

    这一切大概就是宿命。

    如果他不是忘记带手机,或许这人就成功拿走了手稿,在明天重阳节烧了个干净。

    即便有一天他发现手稿失窃,也错失了所有的证据。

    岑崤轻描淡写道:“斩草不除根,用他的人也未见的多聪明。”

    原本从一开始,就应该带走所有手稿销毁,做事优柔寡断,就会留下破绽。

    黎容却缓缓摇头:“或许他觉得,这是我父母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了吧。”

    如果这个人真的认识他父母的话。

    棕黄皮抵着墙,根本听不懂岑崤和黎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什么,他怯生生的问:“我…我可以走了吗?我觉得脖子凉,我…我不会要死吧?”

    岑崤收回抚在黎容腰上的手,拿起空荡荡的牛皮纸袋,走到墙角,从简复收拾出来的一编织袋垃圾里翻出了等厚的一沓废纸,重新塞进牛皮纸袋,系好扔在棕黄皮面前。

    “拿去烧了,什么也别说,不然你大概真的要死了。”

    棕黄皮狠狠的吞了一口唾沫,被岑崤吓得双腿发软,浑身冰凉。

    他颤巍巍的想接那份牛皮纸袋,才发现右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棕黄皮瞪大眼睛,也不敢开口求岑崤给他接上胳膊。

    “好…好好我不说。”

    黎容一皱眉:“喂。”

    他没想到岑崤就这么把棕黄皮放了,毕竟这是他目前为止,抓到的第一个关联人物。

    岑崤显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淡声回道:“如果你不想在某天听到另一个煤气自杀的消息。”

    黎容闭上眼,不做声了。

    他和岑崤目前都与权力离得太远,能动用的资源也十分有限,现在确实不能打草惊蛇。

    岑崤托着棕黄皮的右臂和肩膀,猛地一推,咔吧一声,将棕黄皮的关节接上。

    “啊啊啊!”棕黄皮疼的龇牙咧嘴,脖子上刚有点凝固的伤口再次裂开,滴滴答答往下流血。

    但他不敢多呆,一手捞起牛皮纸袋,疯了一样冲出大门,一溜烟儿跑了。

    黎容恍若未闻。

    他知道岑崤有方法盯着这个人,确保他不会脱离掌控。

    等棕黄皮跑了,大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灯光静谧,地上还留着一小摊瘆人的血迹和凌厉的刀痕。

    黎容神经一松,立刻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和棕黄皮缠斗已经让他用尽了力气,后续的事情更是让他精神疲惫。

    黎容后腰抵着洗手台,面色苍白,双眼咳得有些失神,碎发凌乱的遮在他眼前,颈脉一绷一绷的跳。

    他长喘气,手掌下滑,按了按胃,整个人脆弱又可怜。

    岑崤抽出几张纸巾,蹲下身,淡定的将剩余的血迹擦干净,然后把纸巾扔在垃圾桶里,走到黎容身边,打开水龙头洗手。

    黎容和他方向相反,肩挨着肩,但懒得挪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岑崤突然漫不经心的开口:“班长身体虚弱成这样,还这么有信心留在别墅里。”

    黎容呼吸一滞,用眼角的余光暼了岑崤一眼。

    他其实是很有信心的,他毕竟在四年后的岑崤身边训练了两年,至少坚持到五百米外的岑崤赶来完全没问题。

    但这些话,他不能跟现在的岑崤说。

    岑崤却开始自问自答:“下刀那么用力,还能不伤及要害,想必是有点信心的。”

    岑崤的声音很轻松,但黎容贴着岑崤的肩膀,能感觉的他的双臂在用力,似乎有些生气。

    黎容垂着眼睛,勾唇轻笑,意味深长道:“应该是更相信我同桌展现出来的,让人意外的能力吧。”

    岑崤轻挑了下眉。

    还不等岑崤继续说话,他的手机冷不丁的震了起来,就在两人相贴的肩膀那侧。

    黎容懒洋洋的往一旁挪了挪,给岑崤腾出地方。

    岑崤却说:“我手湿,你来。”

    黎容撇了撇嘴,甩开遮眼的头发,把手伸进了岑崤兜里。

    岑崤兜里很暖和,暖和的他根本不想接百分之九十九来自简复的电话。

    他把手机拿出来,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举到肩膀处,冲岑崤示意了一下,直接按了免提。

    简复抱怨的声音直接冲破屏幕汹涌而来。

    “卧槽肉都化了哥,取得是手机还是经书啊?你就是过去跟黎容打一炮也该完事儿了吧!”

    黎容:“……”

    他早就知道,这电话不该接。

    第28章

    黎容果断的挂了简复的电话,然后无比冷静的将手机揣回岑崤兜里。

    他单手抵着洗手台,手掌一用力,挺直腰,故作悠闲的向前走了一步:“你们都点了什么菜?”

    岑崤擦干手上的水,转过身来,看见黎容微红的耳根,也不戳破他,慢条斯理道:“鲜切牛肉,泡椒牛肉,鸭肠,毛肚,小酥肉,冰粉。”

    黎容疑惑:“就这点?”

    岑崤颇有耐心的解释:“我刚点完就出来了,简复估计又加了不少。”

    黎容揉了揉发瘪的肚子,叹息:“饿了,走吧。”

    岑崤提醒他:“手机。”

    黎容拍了拍自己的裤兜,上面显现出一个手机的轮廓:“带了。”

    和聪明人交流就是省时省力。

    他想避开某个话题,岑崤知道他想避开某个话题,然后他们心照不宣的开启了新话题。

    临出门关灯之前,黎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和棕黄皮缠斗的地板。

    地板上的血迹被擦干净了,但白色的刀印还在,他也还记得,将刀扎向人脖颈时那种令人颤栗的兴奋。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微妙的感觉,至少在那一秒,理智完全游离天外,而短暂的痛快和释然达到了巅峰。

    当在道德和规则下无法满足内心深处的欲望,人性就会回归野性。

    他不能走到那一步。

    黎容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掌心,然后立刻握紧拳头,反手关了灯,跟上岑崤的脚步,将门锁好。

    夜风迎面吹来,吹飞他额前的头发,他眯着眼,一步跨下台阶。

    从家门口出小区这段路十分静谧怡人,趁着夜色,有种轻松散步的氛围。

    于是黎容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大门开锁密码的?”

    岑崤沉默几秒,暼了他一眼,突然说:“没人继续泼油漆送花圈吧?”

    黎容了然。

    好,这是岑崤并不想继续下去的话题。

    他也聪明的回道:“早没了,连续十来天没有快递提醒,我还挺不习惯。其实格局放开,当作网友对我爸妈的吊唁也不是不行。”

    岑崤:“热点早晚会过去。”

    “当然。”黎容无所谓的耸耸肩。

    他们一前一后,又相安无事的走了一段路,岑崤突然放缓脚步,低声道:“你清楚简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点时间。”

    黎容:“……”

    清楚,但还不如这么点时间,因为真的他妈有点疼,活儿确实看得出来是初恋水平。

    当然,他也没怎么配合过就是了。

    黎容暼了一眼高悬的路灯,干干净净的,这次是一点飞虫都没有了。

    “供暖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学校宿舍够不够暖和。”

    岑崤顺着他的话题:“A中宿舍如果条件不行,那全国都一般了。”

    黎容点头赞同:“也是。”

    他也知道A中的宿舍还算不错,毕竟他上一世住过,但临时找话题也只能找些废话。

    临湖小路并不长,眼看快要走出小区。

    黎容冷不丁又想起一件事。

    “当时你进我家,叫我什么来着?”

    他那时精神高度兴奋,几乎游走在失控的边缘,但岑崤的一句话,却可以让他瞬间安宁下来。

    因为那一刻,他回想起了上一世。

    他相信岑崤的手段只会比他更疯狂可怕,所以听见那句仿佛情人间低喃却不容置喙的语气时,他莫名安心。

    但那是岑崤以前故意刺激他时才会喊的称呼。

    比如有次他不太情愿一周内五天都要和岑崤滚床单,所以以要做实验,要交论文,要考试为借口,耗在研究院里不走,反正研究院有休息室,他一个人呆着还消停。

    但岑崤并不好糊弄,而且绝大多数时间根本不讲理,哪怕他真的需要加班,对方派司机过来接,黎容也必须跟着回去。

    黎容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岑崤会让司机把手机递给他,当着司机的面叫他“宝贝儿”,也不管他是不是觉得羞耻。

    所以对以前的他来讲,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他现在想开了,已经不在乎了。

    别人贱种,小畜生都能骂,没道理岑崤一句“宝贝儿”就惹他不开心。

    岑崤顿了顿,暼向路边灌木叶上潮湿的夜露,问:“觉得冷吗?”

    黎容用舌尖抵了下腮肉,轻笑:“还行吧。”

    再这么下去,五百米他们能开启五百个话题。

    他正打算放弃交谈,岑崤却突然伸出手,用食指碰了一下他的耳垂。

    黎容下意识一缩,但并没躲开,岑崤的手指很热,显得他的耳垂越发的凉,不过被摸过的地方,触感延时存留了很长时间。

    岑崤收回手:“挺凉的,快点走吧。”

    黎容回过神,睫毛轻颤了两下:“嗯。”

    出了小区,过一条马路,再转弯走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火锅店门口。

    简复等的眼睛都快绿了。

    他也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看着美食不能吃。

    服务员几次来问要不要帮他关火,都被他拒绝了,他坚信岑崤和黎容下一秒就能出现。

    简复哀怨的盯着他俩。

    “你们俩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岑崤解开外套,挂在椅背上:“他差点杀了个贼,我制止了他。”

    黎容低头看了眼锅底,牛油番茄鸳鸯的。

    他轻挑了下眉,随手叠好衣服,塞进了塑封袋里,语气平淡道:“没控制好角度而已,我没有犯罪冲动。”

    简复:“……”

    简复表情复杂:“是特意编给我听的吗,我好荣幸。”

    首先他并不觉得病怏怏上楼都喘的黎容能杀个贼,其次他认为故事里的角色反了,怎么看都该是黎容制止岑崤才对。

    黎容眼中含笑,挽了挽袖子:“大熊猫惹急了也是能杀人的。”他又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岑崤,意有所指,“怎么还点了番茄锅底?”

    他总觉得,岑崤对他的了解有些过分了。

    他心里隐约有了某种猜测,但这种猜测十分离谱,他是因为被人毒死莫名其妙回到了六年前,但岑崤又没有死,总不可能跟着他回来。

    岑崤神色如常,倒是简复抢答:“店员推荐的啊,这家最出名的两个锅底就是牛油和番茄,以后也不一定来吃了,我总得都尝尝吧,你以前没吃过鸳鸯锅?”

    黎容有些怔忪,低头看向热汤翻滚的锅底,抿紧了唇。

    原来是店员推的,简复点的。

    他慢慢敛起笑意,从锅底里夹了一片煮的软烂的西红柿,还不等夹到餐碟里,西红柿就在筷子的压力下四分五裂,又掉进锅中。

    或许是他想多了,或许岑崤这人高中就是这幅模样,毕竟他以前也没接触过高中的岑崤。

    其实不管他有多少怀疑,上一世的岑崤还好好活着就可以一票否决所有猜测。

    简复立刻倒了一盘鲜牛肉进辣锅,咕嘟咕嘟作响的油汤瞬间安静下来。

    “自己下啊,要吃什么再点。”

    黎容很少吃火锅,他的胃也不能碰辣,他夹了几块豆腐到番茄锅里,然后抬眸暼了岑崤一眼。

    岑崤直接将另一盘鲜牛肉倒进了番茄锅。

    简复歪头扫了扫,随意道:“让黎容自己下呗,他能吃多少下多少。”

    岑崤夹了两片烫好的牛肉放在自己碗里:“我也吃。”

    简复惊诧:“你不是只吃辣锅?”

    岑崤低头将肉塞进嘴里:“不是说特色?”

    简复撇撇嘴,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他和岑崤从小就认识了,他经常被别人的观点带着跑,某种程度上特别墙头草。

    但岑崤绝对执着,几乎不会因为别人的建议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喜欢跟着岑崤也是因为,岑崤爱拿主意,而他爱让别人拿主意。

    明明只吃辣锅的,什么时候番茄锅也愿意吃了?

    但……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简复懒得多想。

    黎容眯着眼,盯着岑崤把两块蕃茄味的肉吃完。

    这种感觉特别像上一世,他点一桌子粤菜,岑崤一脸平静的陪他吃蒸红薯和云吞面,明明一个比一个清淡,完全不是岑崤的口味。

    他那时候会恍惚觉得,因为他得过胃病,医生说很容易再犯,所以岑崤不强迫他吃他不爱吃的东西,就像他用刀划了手臂,岑崤会放他住研究院一样。

    好像在偏执疯魔的同时,对他还有一丝丝的怜惜。

    简复吃了一碗肉,又倒了一份虾滑进去,他被烫的直吸凉气,嘴里含糊不清道:“对了,食堂看见的那家媒体还记得吗?”

    他说那个引导黎清立顾浓捐款另有所图的媒体。

    黎容回过神,把冰粉往简复面前推了推,示意他不烫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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