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简复喝了一口冰粉,长出一口气,露出一副‘谁也别想逃出一区法眼’的得意状,缓缓道来:“我那天怎么都没想起来,就找我一叔叔问了问,他们当时做备案是因为,这媒体虽然主体是某小地方晨报,但出资人是A大一教务主任,叫刘檀芝,他们怀疑这媒体是红娑背景的,所以赶紧做了记录。哎呀一区一遇到红娑就跟被戳了G点一样。”

    黎容不得不说,简复最后那句话虽然迷之尴尬,但形容的十分精准。

    岑崤刚在平板上翻到红薯片,点了下单,然后按灭屏幕,问道:“怎么确定是红娑背景的,这种情况最多只能说是A大的喉舌。”

    教务主任在A大并不算很重要的职位,基本每个学院的每个专业都有五六个教务主任和副主任,平时也只管些学生换宿舍和交流宣传的事情。

    简复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她是没什么,但是她老公可是红娑一个小教授,这种障眼法还想瞒过我们的眼睛?开玩笑!她老公叫李白守,你们听说过没?”

    第29章

    筷曰鱼州是鱼州当地一家相当出名的媒体,但仔细一查就能发现,它并不是挂靠在国资报社下的媒体账号,而是所属一家叫做峰光文化的公司。

    这家峰光文化就是由刘檀芝出资创办的,旗下不仅有筷曰鱼州,还有浪淘小沙,昙花书等大大小小的媒体账号,这个公司的每个账号都自称是官方扶持的主流媒体,但在政府网站上却根本查不到它们的名字。

    当然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查这些小媒体的资质,但奇怪的是,它们打着官方的大旗也有五六年了,却一直没有被勒令整改。

    搜索这些账号在网络上发布的消息,会发现它们和黎清立顾浓那十来项罪名息息相关。

    甚至连“黎清立家住豪宅,出入皆开豪车”的新闻也是由浪淘小沙最早发布的。

    配图的豪宅只是房子一角,甚至连全貌都看不清,所谓的豪车,是红娑研究院附近一家汽车博物馆里展出的一辆展品。

    那辆车甚至都不是近几年的新车,而是某全球知名汽车品牌在一百年前生产的模子。

    它因为极具代表性,被摆放在博物馆最显眼的位置,该汽车品牌正是从这辆车开始红遍全球,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黎清立参观时格外喜欢,就站在车边合了个影,而被他挡在身后的说明牌上就明确写着【非卖品】三个字。

    但凡参观过汽车博物馆,或者了解该汽车品牌的,都知道黎清立不可能拥有这辆车。

    可谣言的力量不可估量,其实也没人在意配图的真假,从黎清立顾浓畏罪自杀开始,所有的边角料都是为了敲死他们道貌岸然而准备的。

    【黎清立疑学术不端,名誉科学家人设崩塌】

    【黎清立私生活复杂,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知情人士爆,在顾浓门下做研究,不给塞钱就无法正常毕业】

    【黎家医疗公司被爆质量不过关,遭医院大量退货】

    【黎清立新药律茵絮一期实验因不可知原因被有关部门紧急叫停】

    ……

    有些谣言甚至连黎容都没有见过。

    并不是所有消息都出自峰光文化这一家公司,但它却对谣言的发酵起着推动性的作用。

    这家公司旗下的每个新闻账号都有所谓官方背书,而且账号培植多年,拥有大量观众,筷曰鱼州反倒是影响力相对较小的一家,但即便是这家的采访,也能被拿到A中的食堂里播放。

    简复翻遍了所有新闻,倒吸一口冷气,连火锅都想不起来吃了。

    他看看手机,又看看黎容毫无表情的脸,不禁唏嘘:“下手够狠的啊,这是早有图谋还是为蹭热点啊?”

    一场公共事件发酵,总会有无数闻风而动的媒体,如恶犬扑食般撕咬上去,面容狰狞,口水横流,不惜编造谎言,挑拨情绪,在群情激愤中赚的盆满钵满,然后抽身而退,静待下次可乘之机。

    这样的盛况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见,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

    黎容低头翻着手机上的照片,眼眸垂着,嘴唇紧绷,一直没有说话。

    服务员来添了七八次骨汤,锅里热气腾腾往上冲,煮的如火如荼,但他碗中的肥牛卷和豆腐块却已经凉了好久了。

    岑崤冷静道:“如果只查到出资人是A大的普通员工,那大概率是为蹭热点赚流量。”

    毕竟一个员工和黎清立顾浓基本不构成任何竞争关系,也无冤无仇,无非是为了利益,做些昧良心的事。

    但知道她丈夫是黎清立的同事,这件事就很微妙了。

    简复狠狠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见证了整件事后说不出的难受,皱眉问:“这李白守很有名吗?我听都没听过,就算平时跟黎清立有过节,也不至于落井下石成这样吧。”

    这里面有几个谣言,他当时随意看到,是真信了的。

    要不是找到了新闻的源头,看到豪宅豪车的照片,而他又正好也去参观过那家博物馆,他根本不会发现这个新闻有多离谱,进而再去看其他谣言,也都产生了质疑。

    但在事情爆发的那段时间里,想要立刻辨析出真相实在是太难了,光是汽车博物馆五百一张的门票,就阻拦了不少普通市民,参观过且还记得这辆车的人就更少了。

    黎容长呼一口气,将手机放下,缓了几秒,才认真开口:“李白守现在确实没什么名气,我只知道是我爸的同事。”

    但后来,盗取了黎清立成果的李白守就很有名了。

    如果时间线没有发生任何改变,那距离李白守提出假说名声大噪,还有不到半年。

    简复瞅瞅黎容,又打量打量岑崤,只觉得心里更憋屈了。

    “操,你们俩都这么淡定,就我一个外人气的胸闷,我理解不了!”

    简复觉得,这事儿要落他爸妈头上,让他不小心查出造谣的是谁,他肯定直接拎枪上了,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也不活了。

    黎容问:“看过《恶意》吗?”

    简复撇撇嘴,又摇了摇头:“书?我又不爱看书,一看就困。”

    岑崤掀起眼皮,和黎容对视,轻描淡写道:“嫉妒是很可怕的,谁能不嫉妒黎清立呢。”

    黎容闻言苦笑。

    在他眼里,他爸并不算是个完美的人。

    黎清立五音不全,他自己听不出来,但又特别爱唱,年轻时候还梦想过做音乐创作人,写出来的调子匪夷所思的难听,也就顾浓愿意捧场,每次都笑着热烈鼓掌。

    但顾浓其实是个资深音乐剧发烧友,鉴赏力没有任何问题,要不是顾浓一直给予鼓励,黎容相信,他可以少听很多他爸奇妙的歌声。

    黎清立也特别感性,感性的仿佛一个未经现实摧残的孩子。

    看到寻亲节目会红眼圈,看到天灾人祸会默默擦泪,看到网络上治不起病的新闻,他会长叹一口气,背着顾浓偷偷捐一大笔钱,他总是很容易被打动。

    相比之下,黎容觉得自己十分冷血,他永远做不到像他爸一样悲天悯人,也不可能像他妈一样无条件支持。

    再也不会有他父母这样的人了。

    黎容还陷在自己的回忆里,突然嘴唇一热,他回神垂眸,发现岑崤端了一勺煮好的红薯片到他嘴边。

    黎容往后缩了缩,眼睑猛颤两下,然后抬手捏住岑崤的手腕,张口把温热的红薯片含进嘴里。

    红薯糯糯甜甜的,表皮还带着番茄汤汁的酸,他好久没吃红薯了,竟然觉得格外有味道。

    “什么时候煮的?”

    “刚刚。”岑崤的目光落在黎容润红的唇上,他吃东西还是那么斯文,就这么一片红薯,还要扶着他的手慢慢吃。

    简复的筷子差点掉进锅里。

    他看着他哥喂黎容吃东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因为那动作太坦荡自然了,让他觉得肯定是自己脑补过度。

    黎容吃完,松开岑崤的手腕,舔了舔唇:“还挺好吃的。”

    岑崤挑眉:“是吗,我尝尝。”

    他直接从锅里夹起另一片红薯,又舀了点汤,将勺子送到了自己嘴边,神态自若的吃了下去。

    那是,黎容刚刚用唇碰过的勺子。

    简复抓抓耳朵,别别扭扭的转过脸,瞧着窗外,开口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办啊,这事儿就算追究也没法彻底把李白守拖下水,毕竟他是他,他老婆是他老婆。”

    黎容轻笑:“不着急。”

    岑崤:“又不止是嫉妒这么简单。”

    简复觉得越来越迷糊:“你们俩对什么暗号呢,现在明显是这家伙有问题,扳倒一个算一个,赶紧告他诽谤然后给红娑研究院院长发举报信,说不定就还你爸妈清白了。”

    岑崤暼了简复一眼,问:“你真当就你能发现,别人都不知道?”

    简复被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条消息也是从一区看到的,经手的人肯定都能猜到李白守身上。

    他小声道:“一区也有人知道吧。”

    黎容虽然一直觉得岑崤深不可测,但还是对他的反应能力有些惊诧。

    所以岑崤早就猜到,这件事的阻力不只是李白守那么简单。

    他是因为经历了上一世,整整六年,哪怕这件事里明显有漏洞,但红娑研究院却没有一个人重新提起,而蓝枢也没把这件事当作把柄要挟红娑,才慢慢品出来,任何人都不想让他父母的事情再发酵。

    红娑和蓝枢的态度,在这件事上达到了空前的默契。

    光凭李白守,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因为十个李白守,也没有黎清立和顾浓对研究院重要。

    火锅店服务员凑过来,委婉的说:“客人请问你们还要加东西吗,我们后厨要下班了,五分钟之后就加不了了。”

    简复赶紧看了一眼时间:“卧槽都十点了!”

    他都没发觉看那些新闻用了这么长时间。

    岑崤回复道:“不要了,我们吃完就走。”

    服务员点头离开了。

    这家火锅其实味道挺好,但因为简复带来的新消息,他们都没心情吃太多。

    点的菜剩了一大半,岑崤找人打包,扔给了简复。

    就简复家里还开火,他和黎容都是外卖的常客。

    岑崤先是把黎容送到了家门口,在黎容准备下车前问道:“需要住酒店吗?”

    毕竟家里发生了流血事件,多少有些晦气。

    黎容摇头:“太累了,不想折腾。”

    简复深以为然:“我也累死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黎容转回头,面带微笑,好心提醒他:“我明天搬宿舍,再来啊亲。”

    简复:“……”

    深夜十一点,街上一片寂寥,婆娑树影在地面投下斑斓的痕迹,像丛生的荆棘,长满灰黑色的利刺。

    岑崤将车停在车库,沿着楼梯进了屋。

    刚一进门,就看见家里保姆正追着那只蓝金渐层上下楼跑。

    这猫近日来被萧沐然喂的毛发丰盈,眸色幽亮,逐渐有了点出身豪门的贵族猫身姿。

    它睁着桃花状的蓝眼睛,慵懒的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呜咽,然后灵巧的一窜身,跳上了楼梯扶手。

    保姆唉声叹气:“小祖宗,别乱跑了。”

    小勿一屁股坐在扶手上,双只前爪贴在一起,挺直脖子,朝岑崤望去,尾巴懒散的摇着。

    岑崤从楼梯上伸手,在它额头轻按了一下,小勿眯着眼缩了缩脖子,却没再逃开,反而又睁开,歪头打量岑崤。

    真是,越来越像了。

    保姆赶紧跟岑崤吐槽:“夫人走了之后它就不吃东西,怎么追着它喂都不吃,我也抓不住它,它不跟我亲,平时都是夫人抱着。”

    岑崤这才发现萧沐然不在,但二楼书房却难得的亮着灯。

    岑崤问道:“我妈去干什么了?”

    保姆赶紧道:“说邻市有个很火的乐队办音乐会,夫人特意赶去听了。”

    岑崤点点头。

    他妈这些年,除了疯狂工作外,也就对音乐会孜孜不倦了。

    所以他爸今天回来,也是因为他妈不在。

    岑崤看了一眼这饿肚子的猫,转身走去零食箱边,拿出一袋酱汁小鱼,扯开来,走回楼梯口,喂到这猫嘴边。

    小勿眯眼看了看,脸边的白色须须抖了抖,这才张嘴,慢条斯理的叼起零食。

    保姆惊讶道:“它居然不躲你。”

    岑崤看着那猫背过身去,弓着柔软的后背,低头一口一口吞小鱼,淡声道:“你对它好一点,它也就对你好一点。”

    保姆不好反驳,但她觉得自己对这猫也挺好的。

    岑崤刚准备回房间,书房门一开,岑擎站在门口,皱眉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岑崤不禁轻嗤:“不会等我成年了,你才开始关心我的晚归问题吧?”

    岑擎脸上肌肉一抖,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岑崤没什么小孩脾气,站直身子,单手插在兜里,问道:“有事?”

    岑擎沉了沉气,扫了一眼那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了一整天的猫,这才质问岑崤:“你和黎容胡闹的事整个商会都知道了,不是让你离黎家的人远一点?”

    岑崤扯了扯唇,漫不经心道:“您这话不如先跟我妈说?”

    岑擎再次沉默。

    他要是能让萧沐然离姓黎的远一点,他们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岑崤低头,暼了一眼指尖不慎沾到的酱汁,客气道:“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岑擎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突然拔高了音量:“你对那个黎容到底是什么态度,你是恨他,还是想帮他。”

    岑崤手指一顿,缓慢掀起眼皮,盯着岑擎,饶有兴致道:“我倒是也想知道,您在黎清立这件事上,是正面,还是反面。”

    岑擎吞咽了口唾沫,稍有些松弛的眼皮抖了一下,没有回答岑崤的问题。

    岑崤就好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沉稳,安静,无法窥探。

    他已经很难看清儿子的真实意图了。

    岑擎摆了摆手:“算了,等你再成熟一点就知道什么叫利害取舍,身不由己。既然你已经答应考九区,就要清楚,九区实习生的考试难度远在三区之上,你今年要高考,恐怕没时间,等你上大一,先来三区实习,我给你安排了特训课程,争取你能在大二之前,通过九区的考试。”

    “那倒不用了。”岑崤直接驳回了岑擎为他精心安排的学习计划,“大概杨芬芳没通知你,我已经向A中申请了学生证明,邮寄给了九区招聘组。”

    九区考核没有年龄限制,只要年满十八岁,都可以报考。

    岑擎一皱眉:“你开什么玩笑,一个高中毕业生去考九区,你以为九区的考试是闹着玩的?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A大的学生陪跑,又有多少已经在蓝枢八区工作多年的人落榜?九区要是那么好进,鬼眼组也不至于让人头疼了。”

    岑崤勾唇,轻描淡写道:“对我来说,就是闹着玩的。”

    第30章

    周日,黎容将钥匙交给了法院,然后将房子里的七八个箱子搬进了金杯车。

    站在院子里,他扭回头,重新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房子。

    它就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已经面目全非。

    好在他并不是容易触景生情的人,黎容平静的收回目光,裹紧外衣,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金杯车是林溱家的,他看见了简复的朋友圈吐槽,才知道黎容要搬家。

    一想到自己昨天没来帮忙,林溱愧疚万分,今天执意把家里进货的金杯开出来,帮黎容省搬家费。

    金杯车由司机师傅开,岑崤开着自己的车慢悠悠跟着。

    照例是黎容坐在副驾,简复和林溱坐后面。

    简复扒着黎容的座椅靠背,探过头去,小声问道:“我说,你就这么走了?”

    黎容正闭目养神,闻言掀起眼皮,若有所思道:“其实把桌子椅子床板卖个二手换点钱也不是不行,就是时间太短了,买家不好联系。”

    他还真想过,因为他觉得法院回收拍卖后,愿意买的人也不会要他留下的家具。

    简复满脸写着一言难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冷血,你多少哭一下意思意思。”

    他昨天光是触到一点黑暗边缘,就憋屈好久,特别想问他爸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但话到嘴边又让他咽回去了。

    在他父母眼里,黎容就是个外人,万一蓝枢内部也跟这事儿有关,他父母不一定会帮忙出头,他要是一时不慎泄露了黎容的秘密,让有心之人抹杀了证据,会帮了倒忙。

    就像他哥说的,等权力握在自己手里,一切才算正式开始。

    简复一贯是混吃等死不求上进的类型,甚至因为父母的地位,他觉得自己早就财务自由高枕无忧了。

    但从黎容身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危机。

    商会一区会长算什么,红娑名誉教授算什么,只要想搞你,就能把你搞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他要是继续混下去,万一家里出了什么事,他连个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黎容勾了勾唇,转过脸来,假意恐吓道:“那你可小心点,我这么冷血的人,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

    简复“切”了一声:“我怕你?病怏怏的,连个箱子都搬不动。”

    林溱撞了撞简复的胳膊,抢过话头,对黎容道:“班长,其实等拍卖了,我们可以凑凑钱……”

    黎容上辈子真不知道,林溱是个这么热心的小绵羊,到底被公司欺负成什么样,宁可被雪藏也要解约。

    “谢谢,真不用。”

    简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还用你说,我哥早就问过了,他不要。这一大早的,困死我了。”

    简复真是硬被岑崤从被窝里扯出来的,他昨天本来就睡得晚,今早困得晕头转向就来帮忙搬箱子了。

    黎容目光上抬,看向岑崤的侧脸,随意问道:“你困吗?”

    司机困比较危险,他是为了全车人的安全着想。

    岑崤抽空看了他一眼,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摸两个座椅中间的扶手箱:“有点,我喝口咖啡。”

    他家司机有个习惯,会在车里放一两瓶咖啡,有时候晚上开车顶不住,喝咖啡撑着会好很多。

    岑崤掀开扶手箱,想拎一瓶咖啡出来,黎容推开他的手,抢在他之前取了出来:“你看路,我来。”

    以前黎清立开车,带着顾浓和年幼的黎容出去玩,黎容坐在车后排,也是看着顾浓拧开茶杯盖子,喂黎清立喝普洱。

    替驾驶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好像是副驾的指责。

    黎容低头,拧开咖啡,刚准备递过去,却发现岑崤在看他。

    黎容一皱眉,严肃道:“你好好开车。”

    上一世他被岑崤‘藏娇’的时候,岑崤已经是商会三区的要员了,出入都有司机跟着,根本用不着自己开车。

    就是偶尔载着他,他们大多数时间也是针锋相对话不投机的。

    岑崤收回目光,却不动声色的放慢了车速。

    黎容挺直后背,挪过身子,往前倾了倾,将玻璃瓶送到岑崤嘴边。

    他的手在棕色咖啡的衬托下更显细白,就连皮下血管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手臂上留下的针孔彻底消褪了,干干净净,骨节分明。

    岑崤微扬脖颈喝了一口,喉结一滚,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弥散。

    黎容下意识伸过另只手替他接着,生怕滴在他价格不菲的衣服上。

    “还要吗?”

    这咖啡对岑崤来说,其实有点劣质,他很少喝速溶的,也不喜欢加太多糖和奶精。

    但黎容的左手就抵在他喉结附近,车速稍微变化,黎容的拇指就在他喉结上轻轻擦过。

    车里开着空调,黎容的手难得温热,只是擦的他有点痒。

    “再来点。”岑崤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住了黎容左手指尖,不让他在他喉结左右乱动。

    黎容感受到不轻不重的力道,眉毛轻挑了下,饶有兴致的打量岑崤。

    有这空闲,怎么不直接把咖啡瓶接过去得了。

    但岑崤望着前方,相当一本正经,就好像根本没别的意思。

    黎容眸中带笑,也不介意,只是抬了抬瓶身,继续让岑崤喝。

    岑崤直接把一瓶咖啡都喝完了,黎容动了动指尖,意味深长的问:“这么困?”

    他记得上一世岑崤的睡眠时间一般也就五个小时,人和人的基因不同,像岑崤这种,睡五个小时就能完全恢复精神。

    岑崤随口胡诌道:“昨天睡得晚。”

    黎容点点头,一把把指尖抽回来,将空瓶子的盖子拧好,又装回了扶手箱。

    “咳,一会儿下车记得拿走扔掉。”

    简复哈气连天,捂着嘴含糊不清道:“给我也来一瓶。”

    他顺手敲了敲黎容的椅背,毕竟扶手箱是掀盖的,前排拿比较方便。

    岑崤加快车速,淡声道:“自己拿。”

    简复:“???”

    他困倦的双眼写满了不理解,脑子里冷不丁蹦出来一句不知在那里看过的话——

    三个人的友谊,总有一个是多余的。

    林溱赶紧躬身去取:“我来我来。”

    他掀开扶手箱,“嗖”的取出那瓶没开封的,手脚麻利的拧开了盖子。

    拧开之后他才觉得有点不对。

    简复又不开车,他又不必像黎容那样。

    林溱攥着瓶子偷偷咬了下唇,多少有点尴尬,但还是把开盖的瓶子递到简复面前:“喏。”

    简复也没见过这么热情的。

    帮他拿就挺够意思了,连瓶盖都帮他打开了,他莫名有种被当成女孩子照顾的优越感。

    “谢了啊,你比他俩有良心多了。”

    简复砸吧砸吧滋味,接过咖啡喝了两口,心中郁结烟消云散。

    不对,他们这是四个人的友谊,不是三个。

    第31章

    黎容花了大概一个星期,才陆陆续续将箱子里的东西摆放好。

    宿舍全部塞满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曾经的家还是很大的,住起来也很舒服。

    想着想着,黎容又有些怅然。

    出事的时候明明已经过了盛夏,晚上也愈加清凉,但他盖着被翻来覆去睡不着,莫名觉得屋里燥热,所以睡着前下了床,拉开了窗户,用窗帘遮着。

    其实因为跟父母的关系很亲密,他并不是很在意隐私问题,绝大多数时候,他的房门都是虚掩着,因为顾浓喜欢在晚上烤甜点,他怕闻不到香味赶不上第一锅。

    但偏偏那天夜里,他不记得是谁帮他关紧了门。

    幸好他家里大,幸好他房门关的紧,幸好他睡觉时拉着窗帘但开着窗户。

    所以他活下来了,他的生命一定是有意义的。

    黎容搬回宿舍的事在A中掀起了不小的动静。

    事情过了这么久,热度已经慢慢消散,绝大多数人对他的态度是好奇,这种好奇中夹杂着些不可言说的看热闹的心态。

    高三的学生尤其压力大,日子过的也枯燥,急需一些外界刺激来打破古井无波的生活,唤醒本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活力。

    高三宿舍在单独的几个楼层,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他们几乎是把黎容宿舍当成旅游景点来围观,好像不装作随意路过合个影都不配在宿舍楼生活。

    “那个……高三实验班的黎容搬宿舍来了,整个家都搬过来了。”

    “啊?他家呢?”

    “就没家了啊,只能住宿舍了,好惨啊,听说他之前住的都是豪宅。”

    “唉真是,别看他装的无所谓,心里肯定很难受。”

    “宿舍也就凑合住到毕业吧,毕业之后那一堆东西都要搬出去。”

    “走走走去看看。”

    “你稳重一点,我们就当路过。”

    ……

    黎容通过几天的观察,发现住宿的大概有三类人。

    一类是从别市特招或者插班来的,家本就在外地,大概半年才能回去一次。

    第二类是打算冲刺个好学校,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身处学习氛围里的乖学生。

    最后一类,是想不被父母管束,自由自在,以学习为名来宿舍混日子的。

    黎容查了查自己身上剩余的钱,虽然已经尽力节省了,但只出不进的日子还是让人捉襟见肘。

    他现在这点本金,不足以投资那些注定会升值的房地产,涨飞的股票基金比特币和站在风口上的朝阳产业。

    至于他比六年前的人多了解的生化知识和新药化合物,就更不适合现在拿出来说了,他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让无数为科学奋斗的人丢掉本该属于他们的荣誉。

    但他得想办法,搞点零花钱。

    既然这些人都爱在他的宿舍门口路过,那不用白不用。

    于是黎容向宿管要了张巨大的白纸,拿起黑板笔在上面写——

    【高三各科答疑,总结性突击补课,一次二百(市场价一千),本门有优秀学员岑崤从全校倒数飞跃至年级第十,补课晚自习后八点开始,报名从速,位置有限。】

    写完之后,他端详了一遍,心安理得的贴在了自己大门上。

    围观群众:“……”

    立刻有人偷拍下来,传播到A中的各个班级容这是疯了吗,在宿舍内开班补课?”

    “哈哈哈我就说他穷疯了吧,上次他就在实验班发过了,你看有人理他么?”

    “嗯……”

    “岑崤好像真的从年级倒数跳到第十了,我听他班人说就补了一晚上。”

    “黎容自己也又考了第一,全市联考第一。”

    “一般校外找这种水平的补课老师,一千可能下不来。”

    “黎容不是应该心如死灰吗,还有心情干这种事儿,根本不可能用心的。”

    “不会真有傻子去花这个钱吧?别让我笑死。”

    “怎么可能呢,大家就是看个笑话而已。”

    ……

    晚上放了学,黎容去学生超市里买了些矿泉水和薯片。

    他拎着东西,慢悠悠回到宿舍,刚准备摸出钥匙开门。

    对门宿舍探头探尾的凑过来一个男生,男生带着厚重的眼镜,剃着参差不齐的寸头,套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人很瘦,就是没什么肌肉。

    他先是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大胆的跟黎容搭话:“你……你门上贴的这个是认真的吗?你真的能好好讲吗?”

    黎容打量他片刻,随手拧开房门,把塑料袋交到左手,轻笑一声:“啊真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给人讲课了。”

    不过以前他都是给A大的学生讲,讲的内容也更深奥一些。

    男生理所当然以为他说的是岑崤那次,于是紧张的抿了抿唇:“我叫刘明修,是七班的,以前在走廊里遇见过你,还在领奖台上看过你,我现在成绩卡在重点线外,怎么努力都没用,挺急的,我不求能像岑崤进步那么快,考上重点大学就行。”

    黎容了然,随手打开了灯,将薯片和矿泉水放在桌面上,淡声道:“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你,你可以把考试卷和作业拿来我看看,也可以有不会的来问我,或者你需要我总结哪科的重点和知识脉络,都可以。”

    刘明修看着黎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黎容和他一样大,但他就是觉得黎容有种值得信赖的气质。

    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来暗搓搓敲门。

    “咳黎容在吗?你门上贴的真的假的?”

    刘明修微微扭头,赶紧后撤一步,给来人让了个位置,勉强笑了一下:“兄弟,你也?”

    对方尴尬道:“啊哈,我也见识一下,纯好奇。”

    刘明修挠了挠头,小声道:“我记得你叫许宋是吧,咱俩成绩差不多,年级大榜经常见。”

    许宋强笑两声:“哈哈哈真的好巧,我都没注意呢。”

    黎容拧开矿泉水,倒进保温杯,又兑了点水房接的热水,他吹吹热气,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两个人是吧,也行。”

    许宋嘴硬道:“我…我可没决定呢。”

    黎容歪着头,眉头轻蹙,面露疑惑道:“那你要出去吗?”

    许宋:“……”

    竞争对手都来补课了,他不补怎么能行!

    别看群里都说谁补谁傻子,但他可明白,要是补完能跳到年级前十,怕是一堆人跪着求黎容补课。

    黎容放下水杯,抿去唇上的水珠,随手拨弄了下又有些遮眼的头发,自言自语:“看来我的成绩还是有点说服力。”

    他贴那张公告出去,一是真想赚点生活费,二是觉得在他门前打转看热闹的人很烦,想气走他们。

    有两个来找他辅导的刚好,宿舍里能坐的开,也轻松,他想。

    然而半个小时后,黎容看着挤满了他宿舍的十多个人,陷入了沉思。

    这十多个人也非常尴尬,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唯一胆大捡漏的那个,没想到大家一起撞了脑回路。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但没谁主动说要退出。

    黎容站的远远的,敞开外衣,懒洋洋靠着窗台,他环视这一屋子的人,忍不住认真的问了一句:“你们不是讨厌我吗?”

    大家立刻开始七嘴八舌的表态——

    “我可没说我讨厌,我都没在班级群里发过言。”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跟我家又没关系,我犯得着讨厌么……”

    “反正我没说过你坏话。”

    “我也没说过。”

    “我天天学习都学不过来,哪有时间关注那些有的没的。”

    ……

    黎容面带微笑,低着头,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愉悦道:“这样啊。”

    -

    岑崤只进了杨芬芳建的官方班级群,没进全班私下里建的闲聊群。

    黎容在宿舍如火如荼开补习班这事儿,他也是好几天后才知道,还是简复无聊在校论坛里翻到的。

    论坛里有人贴了早就被黎容摘掉的宣传纸,跟了一句质询——

    【当初都说某人的智商税谁交谁傻子,我怎么听说十多个傻子啦?】

    “某人指的是实验班那位么,我也听说了,好像宿舍都坐不下了,他们搬去pantry了。”

    “不是吧,真有这么多傻子?当初是谁驴我A中平均智商高的?”

    “拜托,会考试不代表会讲课,我以为这个道理谁都懂。”

    “但是说实话,人家讲的真的好。”

    “我证明,真的,有用。”

    “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是二百块性价比真的高,他就跟做过老师一样。”

    “还很……温柔,和以前传的冷漠没人情味完全不一样。”

    “传闻好离谱,某人真的蛮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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