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言谕很快回过神,一贯温柔的声音冷静的说,“伊黎塞纳,八年,你离开八年,杳无音讯,一回来就要走,一句解释都不给,有这样的道理吗?”

    伊黎塞纳怔在原地,似乎他的脑袋在高速运转,好像一想明白言谕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让他有多么不可思议一样。

    “你,”伊黎塞纳缓缓地说,“你让我留下来?”

    “不然呢……”言谕转过身,拖着腿去拿自己的代步拐杖,说,“你至少要给我解释,你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这次混进人类的组织里,有什么目的,还有,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伊黎塞纳低低垂眸,有些失落,但是语气却变得轻松了许多,“好,那我告诉你之后就和人类回银河系,不打扰你。”

    言谕定了定,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伊黎塞纳,你变坏了,昨天晚上你那些花样,我以为就是你的极限了。”

    伊黎塞纳望着他,轻声说:“……所以呢?”

    言谕拄着拐杖,走到桌边,喝了一杯不知谁准备的温水,无奈的说,“你非等着我说这句话?”

    伊黎塞纳默不作声,柔柔的视线望着他的后脑,这才收起蜂翼,从背后缓缓靠近他,伸手搂住他的腰,微微低下头,高大的身体拥抱着他,颤抖着声音问:“那……你的回答呢?”

    言谕被他气笑了,这什么毛病,有话不直说,非得绕圈子,他险些听不懂,只好说:“别走了,留在帝宫吧。”

    话音刚落,伊黎塞纳的气息就从背后席卷而来,抱着言谕的腰,猛地把他搁在桌面上,言谕猝然向后仰头,身体被他抵在墙上,头狠砸在了伊黎塞纳护着他后脑的手心里,下颌被他捏着就吻了下来。

    言谕眼里是猝不及防的错愕,头颈无法移动,伊黎塞纳的吻贴在他下唇凶狠的吮吸着,继而牙关骤然失守,唇舌席卷了上颚和口腔。

    这太陌生了……言谕已经遗忘的有关亲吻的感官记忆卷土重来,以至于他大脑空白,连同头脑也滚烫起来,伸手去推,又被抓紧了手腕抵在胸前。

    ……这毛病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改?!

    宫门外开始传来雄侍走动工作的声音,脚步在他门外来来回回,忽近忽远,至少有十五只雄侍路过他门口——

    不能被雄侍们听见,伊黎塞纳的身份可能见不得光……至少要有个合理理由解释伊黎塞纳和“何畔”不是一个虫。

    言谕脑子在思考,唇上却感觉到原本凶狠的吻变得温柔、缱绻、柔情起来,后颈的腺体一阵阵刺痛发麻,酸软又滚烫,言谕后背不自觉往后靠,腰却被紧紧勒在伊黎塞纳臂弯里,冰冷的墙面和后背犹如两重天,言谕能听见束缚带在墙壁上摩擦的细碎声响……

    唇又有意识的吻到言谕的后颈,柔软的腺体肉确实需要一个临时标记,言谕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双手突然紧紧攥拳,下一秒,他的腺体就被伊黎塞纳张口咬住。

    利齿刺破皮肤,信息素顺着牙齿表面缓缓入侵,汲取他蜜囊里的蜜水,犹如渴饮最香醇甘甜的蜂蜜……

    新的临时标记生成……为期一周的初次发情期、束缚带、生殖腔、复活的蜂、空寂的寝殿……

    这全都太虚幻了。

    言谕仍然觉得这不真实,只有重新落在唇上的思念浓郁的、厚重的亲吻提醒着他,这是真实的世界,这个怀抱,时隔了八年。

    言谕抓着桌子上的杯防止摔碎,忽略后颈腺.体的喧嚣,在啄吻里迷茫地感觉到唇畔的濡湿,下一秒,耳垂传来刺痛,这一痛唤醒了他的理智,他抖着手把水杯塞进伊黎塞纳外套口袋里,硬是把伊黎塞纳推出去半步。

    阳光愈来愈盛了,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大批量的雄虫正站在他的帝宫里,等着他出门,他们的热闹衬得眼下安静到寂静无声,气氛却异常火热。

    伊黎塞纳轻喘着气,把水杯放回桌面上,言谕还坐在桌子上蹦不下来,伊黎塞纳伸手把他抱下来,把拐杖递到他手里,低喘着说,“……你后悔了吗?”

    言谕猛地抬眸看他,手指在拐杖上雕刻的蝴蝶图腾上扣住,声音难得冷静:“……后悔什么?留下你吗?”

    伊黎塞纳听出他强行压抑着自己的喘息,似乎不想要自己失去理智,但往往到这种关头的时候,都是精神最濒临崩塌、等待重塑再造的时候。

    但伊黎塞纳不打算逃避,语气很正经,很严肃,没有一点开玩笑地说:“是,你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言谕转过身对着镜子,低下头,抬起手,那似乎是个摸嘴唇的动作,“……后悔也来不及了,外面都是军雄,今天有安全局造访帝国实验室的重要活动,我不能放你走,你也不能以伊黎塞纳的身份出现。”

    伊黎塞纳轻轻笑了。

    言谕缓慢的绕过他往宫门外走,他知道,这只强大的雄虫以退为进,步步为营,也许就是这样的心思与城府,才能让他在诡谲恐怖对深渊里死里逃生,以扭转局面的锋利手段,重新以完美无瑕的新身份站在虫母冕下面前,言谕永远不怀疑伊黎塞纳的野心与欲望,能从荒星系弃子一路逆袭成帝国掌权者的雄虫绝不单纯,他以生命做豪赌,不畏惧成败,哪怕如今一无所有,仍然叫帝国上下念念不忘,一次又一次做到逆风翻盘,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这虫也不是没有弱点,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很容易脸红,一脸红就说话磕磕巴巴起来,这美丽的外表很容易叫虫误会他是个无害的小胖蜜蜂。

    但言谕绝不会被他混淆视听,小胖蜜蜂也有尾针,也会蜇人,打起架来更是凶悍,不能因为伊黎塞纳天生能吃、虫型又胖、幼态飞都飞不起就对他有滤镜。

    言谕站在门口,看了眼时钟,淡定的说:“现在,你变回何畔的样子,我还有办法替你隐瞒,当做没看见你。伊黎,不要因为我而改变你以人类身份回到虫族的初衷。至于你的解释,我今夜在这里等你来答。”

    “言言,”伊黎塞纳的声音温柔又深沉,“我的初衷只有最关键的一个。你看着我。”

    半开的宫门外是三三两两走动的雄侍,言谕尽量不发出声音,被他抓着肩膀拧过去,不太情愿地看进那双蓝汪汪的眼睛。

    温柔的青年虫母脸颊微微泛着红,皮肤被身体的异样带的发烫,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神情柔软又生动,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冰凉而柔软,伊黎塞纳视线里只剩下言谕这张脸,他朝思暮想的一张脸。

    然而虫母冕下一向庄严神圣,手握生杀大权,再狂野的雄虫也不敢在祂面前造次,这样的眼神因为生在言谕脸上,才沾染上了平静的温柔,好像褪去至高无上的权力,祂只是虫族温柔的、善良的母亲,祂承载了太多的压力,却不愿意倾诉,默默的承担,是祂灵魂的底色。

    伊黎塞纳揉着他的唇肉,轻声说:“我能追求你吗,冕下?”

    言谕第二次呆住了,他一推手,脱离伊黎塞纳的怀抱,转身快步离开寝宫,有些踉跄地走出门外长廊。

    军雄们望着他来,纷纷低头,闻到了什么,紧接着就惊愕地看他。

    阿加沙早早就等在这,差点被这浓烈的高等级雄虫信息素味道给惹毛了,对方雄虫的气味太强烈,无声地驱散靠近虫母的任何雄虫。

    不是哈苏纳,不是温格尔,这又是哪只雄虫的信息素味道!!

    阿加沙头脑昏聩,却看着长廊尽头,一名身材高挑的人类男子走出来,推了推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一身黑色的外套和流苏毛衣,修身的长裤,虽然长相普通,但是冷峻的气质吸引视线,是昨天见过的何畔,何教授。

    何教授一本正经地说:“冕下同意的话,我们就一会儿在星舰上见吧。”

    阿加沙注意到言谕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奇怪,有点无奈,有点惊诧,甚至有点五味杂陈。

    说完何畔点点头,礼貌而疏离地跟随雄侍们,离开了帝宫。

    阿加沙直吞口水,问:“这……这哪里来的野男人?这么早就在你帝宫里干什么??!”

    言谕冷静的说:“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阿加沙憋屈死了,忍着气,帮他整理了礼服和披风,恰好小虫崽们朝他跑过来,言谕便放柔了表情,小虫崽们围着他,委屈巴巴地叫母亲,说:“饿……”

    “母亲,好想你……”

    “昨天都没有看见你……”

    “母亲,陪陪我嘛……”

    两三岁的小虫崽们雪嫩的人类模样都维持不住了,他们只好化作低等级虫族的模样,落在言谕身上,委委屈屈地趴着。

    言谕有点抱歉,这才想起来,昨天一整天加今天早上都没有给小虫崽们喂食,眼下也来不及了,可能要等到上星舰时再喂他们了。

    当着这么多……军雄的面吗……

    言谕头一次感觉到了局促。

    第95章

    军雄们拼尽全力按下阿加沙,

    让尊贵的指挥官去了总指挥室,远离刚刚被标记点鲜美的虫母冕下。

    星舰那里,伊黎塞纳伪装的“何教授”一直站在舱门口,也不进去,

    周围的军雄对他虎视眈眈,

    但他一脸淡然,

    目光一直在看帝宫的方向,似乎在等谁。

    军雄们感到不可思议,

    守看帝宫的比丝伦虫族们是睡着了?这人类是拿特产贿赂了刚正不阿的比丝伦们才能进帝宫的?

    他们不知道,

    巨大的比丝伦虫族们正在用亲切的目光看着伊黎塞纳,

    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小虫崽,也长成了这么可爱的样子。

    时过经年,他和虫母冕下,

    都有好好长大呢。

    言谕走到星舰边上,

    伊黎塞纳上下看了一眼他身上挂着的小虫崽们,

    表情冷淡的捉起了一只。

    这是一只黄蜂,

    蜂族里脾气最差的一支,

    也是最喜欢粘着虫母的那一只,平时哪个雄侍碰它一下都要被狠狠一蛰,

    脾气凶狠的不得了。

    跟随着言谕的雄侍面露难色,琢磨着怎么下手把小黄蜂抓走,

    这脆弱的人类如果被蛰了一口……不死也昏过去了,但是他们又不敢上前去捉它。

    这只黄蜂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黑黄的颜色鲜艳,

    下颚发达,

    腹部末端的尾针和毒腺连着,被蛰一口会发红、瘙痒、刺痛、更甚者会休克死亡。

    小黄蜂和伊黎塞纳面面相觑。

    所有雄侍和观察着全过程的军雄们异常紧张,

    众所周知,虫母冕下养护的小虫崽们,这只小黄蜂最凶,是唯一从一出生就是高贵S级的雄虫,别称“小霸王”。

    “……”小黄蜂的下颚狰狞的张开,就在所有虫都胆战心惊的时候,它的口器突然谨小慎微地搓了搓,用头拱了拱伊黎塞纳的手背,翻过身,把肚皮露出来,小翅膀发出小小的哼哼唧唧的声音:“……”

    所有虫族都愣住了。

    “它在……示弱?还是在撒娇?”

    “黄蜂……怎么会害怕何教授?”

    “蜂族只会对比自己强大的同类才会示弱,可是何教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科研人员……这太奇怪了,它把何教授认成了可怕的大佬了。”

    伊黎塞纳两根手指揪着小黄蜂的后颈皮,语气淡淡的说,“你是饿了吗?”

    短短五个字,普通的问题,小黄蜂却狠狠打了个哆嗦,像被威胁了一样,怯生生地收敛毒针,小心翼翼地“吱”了一声。

    饿了。

    不止是它,七八只小虫崽全都趴在言谕后背上不敢吱声,似乎眼前这人类是什么可怕的虫族。

    它们都不敢和伊黎塞纳的费洛蒙对线,更别提靠近他……

    低等级虫族向来精神敏锐,但是脑神经迟钝,笨笨的,却一眼就看得出伊黎塞纳是个不好惹的雄虫,杀过很多异族的那种。

    但是看起来,军雄们对伊黎塞纳的警备非常强,如果不是母亲允许他跟着一起上星舰,这群军雄们看起来会把他撕碎。

    “好了。”言谕出言打断他们这群暗暗较劲的雄虫,抱着一群小虫崽上了星舰,找到一个空房间,关上了门。

    好在星舰里有独特的房间,从蛋白囊里挤出来的汁液可以帮助小虫崽们顺利长大,言谕秉持着超强的信念,保持了一个相当隐秘的姿势,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扣子。

    门口有伊黎塞纳的气息一直在默默守护着他,牢牢的把住门关不让军雄靠近,尽管外面雄虫费洛蒙气味混杂,但是言谕刚被他标记过,能敏锐的发现他那一股,还能感觉到他此刻焦躁的气息,有点像雄虫躁郁期的味道……

    不要在这个关头进入雄虫躁郁期啊,否则今晚的见面就得取消了……

    言谕咬着嘴唇,苦恼的想。

    但是眼下的重点不是这个……言谕硬着头皮,摘下束缚带,摊开了放在床上,让小虫崽们一排排趴着,口器吸管伸向束缚带的乘装杯里,一起吸溜吸溜。

    杯里装满了乳白色的蛋白液,散发着有别于乳虫奶的香味,本来是提供给雄虫的交.配期营养品,小虫崽喝虫母蛋白液会比喝普通乳虫奶更健康。

    舱门的封闭性不是很好,外面的雄虫们似乎闻到蛋白液的味道,阵阵的躁动着,只能离这间舱门远一些。

    言谕只有两个蛋白囊,挤的差不多了,发情期的负担也轻松了一点,就趴在床上,杵着下巴,看着小虫崽们,每隔一会儿就戳戳小虫崽,换来小虫崽不满的扭扭屁股。

    其实,这些小虫崽是各个族群不要的雄虫,甚至有一只是来自于绒蚁族的,言谕养它们的时候没有带着任何偏见,只把它们当成小不点,不过,他们的族群似乎有点想把他们要回去,好像是他们得到了虫母冕下的宠爱,所以身份地位也随之提升了。

    但是言谕拒绝了。

    言谕一言不发地抚摸着它们的外甲壳,碰碰它们的触角,温柔的垂着眼睫毛,心情很平静。

    舱门的玻璃上倒映着一只雄虫的身影,伊黎塞纳默默的看着屋子里,心里像敲鼓,又像大屁股小蜜蜂在砰砰撞。

    “通通——”

    他曲起手指敲响舱门,吸引了言谕的视线。

    言谕看了过来,看见了伊黎塞纳的口型。

    伊黎塞纳垂着睫毛,用唇语说:“那是我的。”

    言谕歪了歪头,睫毛扑簌簌地闪,打了个“什么意思”的手语。

    伊黎塞纳抿了抿唇,凑近了一点,在舱门上哈气,伸出手指,在白雾上画了一对翅膀,在翅膀上圈出来两个小小的蛋白囊。

    他用唇语重复了一遍,“这个,我的。”

    言谕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别过头去不看他,紧接着舱门外就没有声音了。

    言谕估摸着伊黎塞纳应该不在那里看着了,才回过头,却在那团白雾里看见了一个别的图案。

    一颗爱心。

    言谕眨了眨眼睛,难得的流露出了一点少年时才会有的柔软表情,抿了抿嘴唇。

    星舰行驶到暗物质研究室区域,强制性阻断了星舰与外界的信号,接驳了内部网络之后,所有军雄们提高了警惕。

    暗物质研究室是一座独立的大楼,门口似乎有虫起了冲突。

    安全局的人类特遣员们看见何畔出现在虫母身边,对视一眼,纷纷走过来,“何教授,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去打扰冕下?快过来,不要这么没礼貌。”

    人类尴尬的七嘴八舌给伊黎塞纳打掩护,似乎生怕言谕生吞了他,伊黎塞纳淡淡的说:“裴队,我昨晚给你发信息请假了,我与冕下彻夜畅谈,相谈甚欢,没有发生任何事。”

    言谕不会戳穿他的谎言,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那群争吵的虫之间,原来是实验员们对人类的抵触心理非常激烈,言谕安抚了片刻,率先进了实验室。

    研究员介绍:“自从八年前我们与焦尔族的战争之后,我们就对暗物质展开了研究,发现暗物质确实大量存在于虫族星系、河外星系及银河系中。”

    模型上,十二座封闭的深渊久久沉寂,算起来,已经有八年,研究员说:“深渊里的暗物质质量远大于星际间全部可见天体质量的总和,所以说,理论上,异种是饿不死的。”

    研究员带着他们边走边说:“我们在星际里做了微波背景辐射各向异性观测,建立了一个标准的宇宙学模型,基本可以确定,深渊炸毁之后,全星际现在泄露出来的暗物质占总体质量的90%。”

    “这些弱相互作用有质量的粒子徘徊在星体附近,在宇宙膨胀过程中,有了热退耦合的过程。也许我说这些大家并不太理解,我简单一点讲,就是,无解。”

    “异种没有天敌。”

    柳峰说:“如果人类研究出的无懈可击的超级机器呢?也不能称为它们的天敌吗?”

    研究员推了推眼镜:“什么超级机器?难道是……你们很多年前研究出来的"杀神"系列?”

    柳峰不动声色地说:“也许呢?杀神一号是非常恐怖的人形武器,毫无人性,他可以做到吗?”

    研究员的表情肃然起敬,“不清楚,但是如果是联邦实验楼那位早已经死亡的"杀神一号",也许还有一点胜算,可惜了,他被烧死了,人类一直在为难他,可能他是一个小孩子,只能咽下那些委屈,我站在一个研究员的角度上说,他一定是个很勇敢很善良的孩子,你们其实不该那样对待一个孩子。”

    安全局的特遣员们无法回答,研究员吐了口气,“是我多说了,咱们继续吧。”

    联邦实验楼……烧死……?

    言谕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交流,他望着柳峰,试图在记忆里搜寻他的脸,可是那时候他才六岁,对许多实验员的脸是模糊的,但是联邦实验楼这个金字招牌是他永夜难忘的噩梦。

    身后,伊黎塞纳突然隔着袖子拉住了他的手,言谕感觉到他正常体温下冰凉的手,想起来那年伊黎塞纳死亡时枯萎的手,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言谕问:“被异种毒素污染过的虫族,除了用晶核,还有什么办法能治愈伤口?”

    研究员为难的说:“不清楚——”

    伊黎塞纳突然说:“砍掉,重新长。”

    言谕回眸看他,伊黎塞纳垂着眼睫毛,尽管有许多虫和人在看着他们,可是伊黎塞纳不曾放开言谕的手,一字一顿地说:“虫族是很特殊的种族,有些雄虫们选择爱一只虫,就绝对不会反悔,一生只爱一只虫,不论是生是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有勇气,哪怕砍断手,也要爬回爱人的身边。”

    裴律说:“何教授,雄虫的行为是否太过于冒险?”

    研究员严肃地说:“不,甚至在雌性虫族的繁殖期,雄虫可以把自己的身体给雌性吃掉,我们的价值观和人类大相径庭,也许在你们看来这是愚蠢的,但是对虫族来说,为了爱人,为了虫母冕下,雄虫们的鞘翅为了他们而坚硬,这星际里再没有更重要的事,能比爱还要重要,这是我们的本能,也是我们心甘情愿的选择。”

    言谕袖子里,伊黎塞纳轻轻勾着他的手,言谕感受到他指尖逐渐发烫起来,竟然不敢去细想,趁大家往下一个研究点去的时候,低声问:“……你的手,砍了几次?”

    伊黎塞纳轻声说:“……不记得了。”

    言谕摇摇头,“撒谎,你的心跳声不对,说实话。”

    伊黎塞纳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言言……你、好吧,是不是我以后都不能骗你了?”

    言谕瞥了他一眼,“你还要骗我?”

    伊黎塞纳自知失言,温柔的说:“……大概有一百零九次,才长出了完整的手。”

    言谕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勾紧了伊黎塞纳的手指,那双皮肤平滑的,修长漂亮的手,因为要保留身份所以无法戴白手套,他的手全然暴露,只能时刻燃烧着精神力烘暖身体,达到人类的体温,这样会非常耗费精神力。

    “刚才为什么在提到杀神的时候,你抓住了我的手?”言谕轻声说,“你有秘密瞒着我吗?”

    伊黎塞纳沉默不语。

    很好,言谕闷着气想,为了不说谎,所以不说话?

    言谕忍着气,抿着嘴唇,抓住他的手,用治愈的力量,用尽力气去温暖他的手。

    伊黎塞纳感受到这股手心里的暖流,弯起唇角轻轻笑了笑,把他拉到一边去,在一个无人看见的角落,搂住他的肩膀,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乖乖,”伊黎塞纳低声说,“怎么办,你好可爱,哪怕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可爱的虫了。”

    言谕长大之后就没有虫再夸他可爱了,除了兰诺先生,加图索叔叔,其他虫会将他视为高高在上的虫母冕下,不敢太靠近他。

    只有伊黎塞纳还把他当小虫崽。

    言谕低声说,“……有那么可爱吗。”

    伊黎塞纳一笑,揉了揉他的脸颊,就像当年那样,温柔的捏了捏他的脸颊肉,“当然啊,你最可爱、最可爱、最可爱了。”

    言谕闷闷的说:“可是你还要和我撒谎。”

    伊黎塞纳耐心地问:“怎么说?”

    言谕很聪明地猜到了:“那个杀神一号,会不会就是我。”

    伊黎塞纳不言,只是用柔软的眼神看着他,“乖乖……”

    言谕当他默认了,低着头,细细思索,如果自己是杀神一号,那确实有可以保护其他人的能力,至少,他还可以挡在帝国面前,挡在银河系面前,不管实验室怎样对待过他,人类始终是无辜的,他们不该承受无妄之灾,而这一切,如果自己有阻止的力量,那么,他无悔去付出——

    “可是那也可爱。”伊黎塞纳突然说。

    言谕的思路被打断,茫然的抬起眼眸,“……什么?”

    伊黎塞纳弯起食指,刮了下他的鼻尖,慢条斯理地说:“我说,你一点也不恐怖,你是最可爱的杀神一号。”

    第96章

    人类对“杀神一号”的诠释少之又少,

    至少在言谕印象里,他不记得任何有关于自己身份的解释,实验员们把这秘密埋得非常好,使他对“杀神一号”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上,

    怎么杀、杀什么,

    他一无所知。

    这一点虫族实验室截然不同。

    虫族曾经也是封闭式实验制度,

    因为焦尔族入侵而展开的第一次科技革命轰轰烈烈地打开了封闭的大门,现在,

    科技成果可以在虫族各种族之间共享。

    言谕大胆的决定,

    允许有实力的虫族建立自己的实验室。

    但时间一长,

    言谕发现不对,家族的私心开始向自主研发这条路上侵蚀。

    上个月,言谕接到了家族管理机构的申请调查稿件,

    标了红标代表“急”。

    内容很“精彩”:绒蚁族的那位“了不起”的逊森监察官私自关了一只雌虫一个月,

    上个礼拜在荒星系的药企订购了一批违禁药物,

    可以改造身体信息素气味的功能。

    哈苏纳先生知道后,

    私下里追踪了用途,

    发现居然是逊森为了满足私欲,改造了这只血液纯净度88%的绒蚁族A级雌虫,

    把他清苦的信息素变成了绒蚁热爱的糖浆味。

    哈苏纳先生雷霆震怒,身为药厂的实际控股虫,

    他拒绝第二次提供药物,态度强硬,和逊森闹的很不愉快。

    逊森因此提出上诉。

    上下两议院中,

    哈苏纳的话语权占据上风,

    他极其有才华魅力,赢来了不少追随者。

    因此,

    闪蝶族的前任监察官、现在是现任监察官的穆笛站了出来,强硬指出逊森用自建实验室的权力用变态手段追求雌虫阁下是违禁的。

    可是逊森很狡猾,屡次用突发的军械冲突来打断会议,借故离开。

    穆笛对绒蚁族一直没好印象,当年的“灭蝶行动”旧恨未消,言谕将他官复原职之后,他难以置信了许久。

    言谕解释说因为慕斯不在了所以需要穆笛扛起这个责任,穆笛才含着泪花接受。

    事实上,言谕只是不想看他沉沦消极,也是给他自己选择是否报仇的权力。

    不管穆笛怎样选,言谕都将最大的自由度还给他,科里沙欠闪蝶族的补偿,言谕替他还给穆笛。

    自由,就是不问对与错。

    但事实上有权有势的雄虫肖想雌虫,干点儿出格的事,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言谕一直没有想出好办法。

    借着这个机会,言谕和伊黎塞纳回身去追赶其他人的步伐,聊起了这个问题。

    伊黎塞纳搀扶着他,认真仔细的听着。

    听到最后,伊黎塞纳语气温柔但是严谨地说:“像绒蚁族这种具有剧烈毒性的高危种族,确实具有实力强制占有雌虫,祸根是军权的分散。”

    言谕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普通军雄,比如我哥哥慕澜,已经在破碎星环周围的2号星洲里熬了三年,才进入了尖峰部队。那虽然是你们蜂族的特种部队,但是二哥哥也用了五年、打了八场全胜的星兽潮守卫战才坐到了少校的位置。”

    伊黎塞纳嗯了一声,“是这个意思。”

    言谕走的慢,伊黎塞纳放慢了步调,同他慢声细语地说:“相反的,绒蚁族的晋升方式就不一样了。红绒蚁步夏元帅麾下的所有部队算在内,90%以上的纯血绒蚁才用短短三年就能晋升到少将,横跨兵、士、军长、尉、校共五个阶级,而这种纯血绒蚁,八年之内出现了六十只。”

    言谕想了想说:“这个数据可能不太准确,真实情况只多不少。”

    伊黎塞纳说:“我流浪的时候,曾经去往黑市,绒蚁族内部崇尚强壮雄虫,也在药厂订购“强化身体素”。军雄们注射激素提高免疫力和战斗力,同时也极大损害寿命,不允许大剂量使用。”

    言谕很清楚虫族对血液纯净度的追求狂热,斟酌着说:“药厂集团关乎帝国命脉,不能马虎。”

    伊黎塞纳点头,“激素类药物利润厚,荒星系尚且不够发达,雄虫们的文化普及率刚突破70%,不能意识到此类药物的副作用,还以为是赚钱的好东西,所以大批量卖出。”

    他娓娓道来,声音有种安抚的力量,一贯是不疾不徐的语气。

    言谕说:“从焦尔族战争之后,虫族就不再喜欢星际远航了。虽然宇宙星河、陨石带、星兽潮、光子星体这些景物有趣新鲜,但死亡带来的心理阴影更大。应该想个办法,取缔绒蚁族的手段。”

    伊黎塞纳低着头,轻轻摇头,笑起来,“冕下,你能指望荒星系多么发达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曾经的荒星系一片荒芜,连书都读不起的雄虫成千上万,现在不是了,他们处在困境和暴富阶段的时代大变迁里,不迷失方向就已经不易。”

    “在我看来,机遇与挑战并存,这会儿是你树立王威的好时候,没有什么比亲眼看见因过度服用激素而死的雄虫更刺激大脑的了。只需要一段绒蚁族军部的真实战场录像,还有生离死别的回忆,基本就能让这种药绝迹。”

    言谕沉默着,也许帝王之道确实不该仁慈,但言谕不能这样漠视虫族的生命。

    有时候言谕会想,也许,伊黎塞纳比他更适合当一位帝王,他足够心狠,也足够慈悲。

    伊黎塞纳望着他,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轻柔但是冷漠的说:“雄虫的命不是命,是帝王立规矩的工具,只要你想,虫族尽随你调配,不必怜悯,甚至是我,你也无需怜惜。”

    言谕轻轻吐息说:“或许可以把这件事交给破碎星环的三大演艺公司去做,拍成电影,大肆宣传,吸引相当高的社会关注度,用外界的压力强制整顿药厂,斯蓝可以帮我。”

    伊黎塞纳轻声说:“也许你还是不理解,但只有雄虫才明白为帝王服务的价值观,死亡并非痛苦,而是爱的方式之一,因为有爱,死亡也变得平静从容。”

    整栋实验楼里到处都是消毒水味,楼外是乌云弥漫的天气,每间实验室都在亮着灯。

    安全局那帮人脚程太快,他们追不上,只好找到了没有虫的一间歇歇脚。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伊黎塞纳把他扶到摇摇椅里,自己站在原地看着窗外的雷雨。

    逆光描摹着他的背影,言谕望着他,思索片刻说:“我想分封一些王虫了,给一级星系到四级星系树立私自运行的体制制度,王虫们舍弃侍奉虫母的旧习,改为制度的监管者,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伊黎塞纳顿了顿,回过头问:“冕下,你该不会是一直都有这个想法,所以没有立唯一的王虫?”

    言谕温声说,“是,我觉得王虫除了侍寝作用应该还有政治作用,况且我不需要侍寝,虽然虫族是一雌多雄社会,但我不会那样做。”

    伊黎塞纳嗯了一声,站起身,手指搭在他的摇摇椅上,吱吱嘎嘎地推着美丽的小蝴蝶,若有所思的说:“那您是答应我的追求了吗?”

    “……”言谕抿唇别过头。

    他望着窗外积聚的乌云,层层电闪闪烁在浓云之中,眸中映出一些淡淡的雷色。

    这里有一扇大落地窗,看风景最好,窗前有一盆正在开花的茶花,伊黎塞纳侧着头伸出手,从侧面看上去,他纤长的睫毛就像扑簌起舞的蝴蝶,在浓厚的乌云墨色里专注的抚摸花瓣,衬出一抹深沉的韵色,此时雨声才渐渐响起。

    言谕轻声说:“伊黎,你知道,我是个实验品,是见不得光的恐怖武器,你还这么问我……你是认真的吗?”

    伊黎塞纳慢声说:“冕下,你是在顾虑,你立王虫,只是在为自己的身后事做打算。”

    言谕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扶手椅的边缘,轻声问:“……有吗?”

    伊黎塞纳回头看他,水蓝的眼眸盯紧了他的墨瞳,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好像要看穿他眼底的情绪。

    言谕下意识的躲避,他很难分清自己是心动还是基因作怪,让他的面皮在升温、发烫。

    被伊黎塞纳这样看着、问着,他有种想要逃避的念头。

    扑面而来的雄虫信息素温和的步步逼近,他们刚刚交流过信息素,那种吸引力还没消散,以至于心跳同频共振,彼此的情绪都无比强烈。

    伊黎塞纳的瞳孔里荡漾着心碎般的神情,“言言,你的眼神在告诉我,你又在想着离我而去了。”

    言谕硬着头皮,心脏怦然,静静地说:“我是虫母,也是杀神一号,注定会陨落在战场上,如果有那么一天,异种攻打到星际的边界,我会毫不犹豫地带兵出征,那时,我一定会辜负你的期望。所以,伊黎,我们就当早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现在,我们出门去,我以后也不会对任何虫提及。”

    伊黎塞纳仍旧盯着他,执着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六殿下,好像抓住言谕,就能抓住一个答案。

    言谕不敢去看他的视线,也不敢给他承诺。

    承诺二字太珍重,哪怕是久别重逢的伊黎塞纳,他也不敢轻易许诺。

    眼下的虫族内忧外患,大小烂事层出不穷,这条残缺不全的命,他强撑着往前走,自己都觉得前路艰难,不肯再拖伊黎塞纳下水。

    言谕想了想,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不能叫伊黎塞纳多想,以为自己讨厌他,他会哭的。

    言谕斟酌着语气说:“伊黎,当我选择了这条路时,一切的感情都被抛在脑后了,包括你。你看我这耳又聋,眼又瞎,腿又瘸,体弱多病,身上没一处好地方,你若是真的和我生活在一起,一定会非常困扰。”

    伊黎塞纳的嘴唇在颤抖,他似乎维持不住“何畔”样貌了,雪白长发哗啦啦披散下来,身体犹如僵硬一般纹丝不动。

    门被他的精神力“砰”一声关紧。

    窗外大雨纷纷蒙蒙兜头淋下,窗子半开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迸溅到他身上,打湿了他的外套。

    伊黎塞纳全然不在意,有点可怜的,低声说:“……你是在推开我吗?”

    言谕看着他弃犬一样的表情,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伊黎塞纳抱着膝盖坐在浴室里的可怜样子,有些心软。

    言谕说:“也不是,我……”

    伊黎塞纳已经走到他面前,狭长的眼眸微微泛着红,“你别不要我,我是日日夜夜想着你,才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你不是问我怎么活下来的吗?我全告诉你,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言谕想说不是的,我没有赶你走,但是话到嘴边却停下,他确实是不想牵连伊黎塞纳,心还是该狠下来。

    言谕渐渐放松下来,伸出另一只手,抬起来,摸摸伊黎塞纳的脸颊,“伊黎,你乖,听话一点。”

    伊黎塞纳像只被雨水淋湿了的狼狈蜂,湿淋淋的白发搭在他手指上,忍不住用冰凉的脸去蹭言谕的手指,“不听话,不要……”

    言谕轻声说,“我是真心的,我自认身体残疾久治未愈,就算没在战场上死掉,这辈子也好不了了,后半生只会越来越糟糕,或许有哪一天,连路都走不了了,怎么能用情感去牵绊住另一只虫的余生?更何况,那只虫……是你。”

    是你。

    我最不想耽误的虫,就是你。

    言谕深呼吸一口气,想推开伊黎塞纳。

    可是正如他所说,他腿又瘸,耳又聋,眼又瞎,伊黎塞纳存心不让他走的时候,他根本动弹不得。

    伊黎塞纳俯身拥抱住他,言谕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无奈说:“外面还有安全局和军部的虫,我们俩不能耽搁太久。”

    伊黎塞纳像只丢了魂儿的蜂,只眼神定定看着他,似乎这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言谕了,“他们要发现早发现了,肯定被牵绊住了脚步,一时半刻回不来。”

    言谕就任他这么抱着,没舍得再用精神力链接控制伊黎塞纳。

    他知道伊黎塞纳一定会忍耐,小蜜蜂从小就不叫痛,脾气也倔得很。

    伊黎塞纳说:“我知道你有顾虑,我一向体谅你,但你能不能至少答应我一件事?”

    言谕只好说:“嗯,你说吧。”

    伊黎塞纳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低低的说:“也许你说的对,但我不认同。至少现在,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让我对你好,喜欢你,爱你。你的伤,我都记在心里,这么多年,我每一天都想着如何才能照顾好你。你有治愈的能力,可没有谁能治愈你的伤疤,我知道你也很辛苦,所以,我想试试治愈你。”

    言谕觉得眼眶有点热,不太想在伊黎塞纳面前流眼泪,低着头,觉得这样太傻。

    但是经年累月的羁绊让伊黎塞纳变成他生命里无法躲避的一部分,彼此间的毫无保留、数次并肩作战、生死相依,他预想过自己迟早要有一天面对这份感情。

    瓢泼的大雨掩饰了内心的盘旋,把深藏多年的、未曾发觉的情感一点一滴掘出来,摊开了摆在眼前。

    伊黎塞纳把他推开了一点,看见他泛红的桃花眼,轻轻用嘴唇碰他眼皮,呢喃着说:“……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逃不脱了,当你还是雄虫的时候,我就默默的喜欢你了,很蠢是吧?”

    言谕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伊黎塞纳喃喃自语:“就算现在局势很紧张,但我相信不会永远是雨天,给我个机会追求你,若是之后你讨厌我,大可以把我拒之门外。”

    言谕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伊黎塞纳掏心掏肺的话让他没办法不动容,他不是石头做的,这么多年伊黎塞纳对他的好,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八年一遍遍加深、复刻,怎么能无动于衷?

    伊黎塞纳看着言谕犹豫的面色,那平静如同神祇般的美好面容逐渐出了汗,心软的不得了,语气温柔的说:“至少这一刻,我是被允许爱你的。”

    言谕别过头看着窗外的雨,天空战甲留下的尾气被乌云狂卷的风拉得无限长,在颠簸的风流里也如履平地。

    没有异种入侵,没有家族内乱,政治无忧,星际和谐,像现在这样温情惬意地说话、相爱。

    言谕不敢想。

    什么是相爱?是对彼此心动,毫无保留?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落地生根,枝繁叶茂?

    算了。

    言谕思考不能,暂时放弃,难得理智:“伊黎,我可以答应你。”

    伊黎塞纳听完他说话,有难以置信的怔然。

    言谕又说:“但是你记住,如果我死了,你就去爱其他虫,最好找一只雌虫,祂能陪你度过无尽的时光,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忘记我。”

    伊黎塞纳和他一起望向远方长天一色的阴雨连绵,天公垂泪,不远处的青石台阶,一排排耸立石碑的科研烈士墓园,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些都是因为暗物质科研而死去的虫。

    雨幕如珠帘垂坠云端,窗缓缓合拢,空间完全密闭,静的连雨滴拍打在窗棂的回音都听得见。

    伊黎塞纳蓝色的眼眸低垂,心尖一抽一抽的发疼,隔着言谕颤抖的软长黑睫帘看进他眼底,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通红的双眼。

    伊黎塞纳低沉的声音沁了沙一样喑哑:“我不会让你死的。”

    伊黎塞纳隔着白发的眼眸变得不容置疑,占有了言谕所有视线,“我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

    言谕愣怔地看着他,这个狂风暴雨的日子属实不算幸运,但眼前的一切在升温、荡漾、失控、颠沛流离,伊黎塞纳抬起上半身紧紧拥抱了言谕清瘦的身体,力气大到要把病怏怏的虫母勒进骨血里融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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