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那官员默默低下头,不敢看上首。

    然而老皇帝巍然不动,甚至能够反唇相讥:小子就是小子,话都不会说,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这明明是“礼贤下士”,懂不懂!

    许烟杪耳朵动了动,小幅度地扭头,看前面和身旁。

    小声地问旁边人:“刚才是不是有人喊了我的姓?”

    那官员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听到。”

    “哦!谢谢。”

    【奇怪?我听错了吗?】

    许烟杪茫然之后也不管了,继续琢磨皇帝:【唔,我知道了,不应该说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叫——】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才没安好心!会不会说话了!’

    ——大帝还是破防了!

    没好气地看一眼太子詹事:“有话快说!”

    别给许烟杪想东想西的机会!

    *

    陛下正常了!

    太子詹事松了一口气,连忙抓紧时间开口:“陛下,新倭岛上那些倭人,已视孔子为神明,每十人里至少有八人狂热参拜圣人庙宇。”

    老皇帝:“……什么?”

    太子詹事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实不相瞒,他知道时比这个反应还大。

    “一年零八个月之前,永昌侯灭倭,将剩余倭人赶至新倭岛。采用刑部主事梁瑞的法子,使他们困在新倭岛上形成无数个势力,自相残杀,抑制其人丁增长。”

    太子詹事娓娓道来前情。

    ——因为大部分官员可能都忘了这事了。

    之所以没有把倭人全部坑杀,主要是考虑到大夏周边国家得知这个消息可能会兔死狐悲,误以为只要打输了,将会遭遇特别酷烈的手段。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为了生存必然会联合起来,给大夏造成不小的麻烦。

    倭人还不配造成这种后果。

    太子詹事:“虽说倭人已被困死在岛上,可岛中多树,万一倭人想到办法躲过大夏探查,伐木造船试图从海上逃离,来日卷土重来也是麻烦事。”

    太子詹事:“可如果派兵驻岛,又过于浪费兵力了。”

    老皇帝点了点头:“所以?”

    太子詹事:“是以,太子派儒家的人前往新倭岛,教化倭人,使他们聆听圣言,修习儒家经典。”

    老皇帝震惊:“他们就学进去了?并且真心实意祭拜孔夫子?”

    儒家洗脑能力有这么强?

    其他大臣也特别震惊,尤其是一些和倭寇打过交道的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倭人一向畏威而不怀德,怎么可能是区区儒学就能教化的?

    太子詹事斩钉截铁:“对!就是这样!”

    【什么啊,根本就不是。】

    许烟杪开始“偷偷”揭老底。

    【明明是太子派人在岛上传播,说学习儒家经典的人,可以凭借背文章兑换蔬菜和油盐酱醋。】

    ——在新岛上,没有蔬菜种子,根本没办法种植蔬菜。油盐酱醋更是难得。

    【那些倭人一开始为了生存去背,还暗地里记恨这事。后来就慢慢觉得,孔圣人不愧是救世主,学习孔圣的思想,就能得到短暂的救赎。】

    大夏君臣:“???”

    救赎???

    这也太夸张了吧?!

    本来许烟杪也觉得夸张,直到他看到了——

    【新岛上是土著当官吏来治理土著?正是因为是同一族的人,反而比华夏人当官吏治理他们,更加凶狠,更加残暴,更加毫无人性?!】

    【因为他们自己在受大夏这边的欺压,所以他们更加凶狠地欺压同族人?】

    【而那些倭人民众通过背诵孔孟思想、儒家典籍来换取生活必需品,然后这些必需品私底下还被同族的官老爷搜刮个七七八八——而那些官吏不敢全部搜刮完,是因为还需要他们活着继续去背典籍。】

    【所以久而久之,在这些被欺压的倭人眼里,孔孟就是救世主,因为孔孟他们才活下来的。】

    【所以他们眼里,孔孟相当于西方的上帝,大夏人就是西方的天使,后来天使拎他们去挖矿,他们还挖得特别虔诚,没一个想试着逃跑的?】

    【这……不得不说,太子确实通人性啊。】

    许烟杪简直一阵恍惚。

    原来还能这么玩儿?

    那以后就能用倭人挖矿,解放华夏部分矿工了?!

    这算什么?废物利用?

    【嘶——】

    【我都没注意,除了挖矿,这一年里,国内好多工程都是让倭人去干的。什么修路、修水渠、运粮食……哦豁,十来万的倭人修完上个地方就被赶去下一个地方修,修完就又赶回新倭岛。】

    工部尚书啧啧了两声。

    心说:这不完全是苦力吗?

    不过也好,有倭人当苦力就不用苦华夏百姓了。而且不是自家百姓,用起来也不需要疼惜。

    正好,这样还能另类解放民力。那可是十几万的民力呢!

    *

    大夏君臣都看出来太子在打什么主意了。

    直接坑杀会使得周边国家惊惧不安,但如果是让人做苦力,慢慢累死,那就不关我大华夏的事了。

    ——俘虏本来就是要送去做苦力,比如修城墙啊,捣米啊,修路啊什么的。你撑不下来死了,是你身体弱。

    让他们学孔孟,只是一种控制手段,避免他们逃跑。让他们融入华夏是不可能的,毕竟,别的不考虑,但小白泽的心情必须考虑。

    许烟杪倒是没有看出来那么多,他只是纯粹觉得,既然矿一定要挖,路一定要修,苦别人百姓比苦自己家百姓好。

    过去一年里,这些苦力还修了两条驰道,让大夏往某些偏僻的地方运粮更方便了。

    【说起来,这也算教化吗?】

    许烟杪很茫然。

    朝堂上的儒家弟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内心尖叫:算啊!当然算!使蛮夷学孔孟,那就算教化!

    我大夏就应该有这样的宗主风范,以孔孟之道,教化四方!

    好巧,太子也是这么说的。

    “陛下,既然倭人这般禽兽都能教化,那海外其他人也可以,”

    “臣请多开海关,使儒家弟子能够随意出海,令蛮夷戎狄得沐孔孟。”

    朝堂上的儒家弟子:“!!!”

    那颗心就疯狂跳动了。

    谁能拒绝青史留名,族谱单开一页啊!那可是教化之功,太子点化了我们,一手儒家经典,一手火铳大炮,那也是教化,对不对?

    开!

    这海关我们支持开!!!

    谁不支持就是跟我们儒家过不去!

    对此,太子只是微微一笑。

    你看,谁说支持开海关的人占少数。只要找准共同利益,就能把朋友变得很多,很多。

    第216章

    文化大爆发

    太子本来以为没人会反对了。

    一旁冷不丁传来愤怒的:“殿下!”

    权应璋杵着拐杖从座椅上站起来,面带怒色。

    ——他这样年纪的人,在朝堂上是可以有座位的。

    “殿下可知造一艘船要多少钱?可知出海有多少危险?可知土著有可能吃人?你这是用名利来诱惑天下士子去送死!殿下,臣托大,如今以太傅身份,以太子之师的名义,想劝殿下三思而后行,此策并非不好,只是需要从长计议。”

    变故仓促而起,群臣一片哗然。

    但仔细一想,也确实有道理。

    教化天下确实很有诱惑力,却也很容易让人丢掉性命,尤其是现在大夏海军不算特别成熟,如果大夏百姓真的在海外被欺负了,他们也不一定能让那些国家付出代价。

    如果奔赴海外的士子死亡人数过多,哪怕提议的人是太子,也会受到极大的非议。

    要知道,谗口中伤,金可铄而骨可销。

    他们果然不如权公老成持重啊……

    太子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也确实又不妥当的地方,正要开口,却听权应璋大义凛然地说:“此事让老夫先去蹚浑水吧,你们还年轻,老夫已然八十九了,不怕名声尽毁,像那个生产土豆、红薯的大陆,土人众多,不通礼数,无有教化,便让老夫去试试吧!”

    大臣们:“……”

    呸!老匹夫!不要脸!

    儒家的立刻冲出来——

    “陛下!臣支持太子的想法!”

    “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

    “陛下!臣有好友十余,皆是大儒,倘若有攻讦,他们必会提笔相助!臣不怕非议!”

    里面还有不少古文学派的学子,丝毫不惧得罪古文学派的掌舵人!

    开玩笑,这可是祠堂C位,族谱单开,头香居士啊!

    这要是真的使一个大陆的蛮夷都信儒家,配享文庙!!!

    拿命换都值了!

    以后文庙里孔子排第一,孟子排第二,第三就是“我”!你冲不冲?反正我冲了!

    *

    “儒家教化新倭岛蛮夷”这件事传出去了。当然,传出去的都是非常政治正确,很有教育意义,能让天下人振奋的故事。

    就像是,朝廷只会宣扬孔子带着弟子周游列国,推行儒家文化,顺便再配上一张和蔼可亲的孔夫子画像。绝对不会主动告诉广大民众,你们慈祥的孔夫子实际上是身高九尺六寸,箭术高超。

    也不会告诉他们,孔子的徒弟子路,七十二圣贤之一,当初是穿着军装拿着剑去找孔子辩论的,然后传闻是被孔子打服了,才当了他的徒弟。

    ——毕竟“子路陵暴孔子”,看这个性格,怎么都不像是被“以德服人”。

    当事情传出去后,天下儒生、士子极度亢奋了,出现不少士子一人、一书、一弓、一箭就往国外去了。

    有钱的造船出海,去半岛,去新大陆……

    没钱的靠双腿或者努力买一匹马,去草原,去塞外,去陆上国家……

    教化天下一直以来就是儒家的终极理念,就连季岁都麻溜地辞官,决定去征伐新大陆。

    华夏史称——文化大爆发。

    别国史称——文化入侵。

    老皇帝对此算是喜忧参半:“不少有能力的士子都跑去国外讲述学说了,那谁来给大夏当官?”

    而他倾述的对象一般都是窦皇后。

    窦皇后沉吟两息,问:“如今官员储备不足么?”

    “倒也不是。挺足的,上千人等着当官,学识也不低。”

    老皇帝露出肉疼神色:“只是我想到那些外出的士子,本来是可以来给我当官的。”

    窦皇后哭笑不得:“如今官场没什么位置,总不能让他们空耗着吧?士子外出传扬国威,利大于弊,你想想前朝那万国来朝的辉煌。”

    老皇帝摸了摸下巴:“也是。”

    他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短时间内看不出来成效,但长时间必有丰盛收获的决策。

    只不过,老农思维作祟,让他总想大夏人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田地,不要老想着经商、出海,这是不务正业。

    但他也有魄力——

    “那就看几年!看看这个政策是好是坏。”

    不过,根本不需要几年,半年后,海外有消息传来。

    有一位纵横家传人在海外用自己的纵横术,帮助一个小国合纵连横,在夹缝中生存壮大,声名大振,且成为了诸国座上宾,深受爱重。

    在大夏境内的纵横家传人们:“!!!”

    对啊!大夏没有施展纵横家学术的土壤,但国外有啊!国外有许多地方是小国并立的,这不就是他们一展平生所学的地方吗!

    说不定他们还可以像某个前辈一样,一人灭一国!

    嗷嗷嗷嗷——

    史书在向他们发出召唤,纵横家传人开始冲了。

    *

    这个时期的华夏,国力上绝对是举世无双的。

    它可能远远不及以前某些朝代顶尖时候的繁荣,但同期确实没它能打。

    而儒家、阴阳家、纵横家等等,奔赴海外搞风搞雨的同时,也使得海外对华夏文化非常憧憬。

    原来华夏有那么强大的文化,有那么多大哲学家。

    ——在他们眼里,诸子百家的创始人都类似于哲学家。而且,还是能够定一国生死的哲学家。

    一时间,学习华夏文化成为了海外大国小国的新风潮。小国是慕强,大国是好奇,华夏文字、华夏语言成了王室与贵族的象征。而对于一些已经将华夏百家来人奉为座上宾的国家,王室甚至主动请大夏赐姓,向其进贡称臣。

    还有不少土著远赴万里来到中土,希望能拿到大夏的户籍,在大夏定居。

    白泽站在时光长河下游,踩着巨人的肩膀,一语道破天机:【文化向心力。】

    朝堂中这些顶尖的聪明人迅速拆解了这个词,理解了意思——文化向着中心的力量。

    他们华夏,就是中心。

    文武百官顿时嘴角上翘,走路生风,连干活的劲儿都多了几分。

    之前许烟杪说华夏的天文学落后于国外,他们可还憋着一口气呢。

    现在谁落后谁?谁崇拜谁?看看!好好看看!

    “咳咳,许烟杪。”礼部尚书装模作样地把手里的公文放到许烟杪面前:“你看看这些要移居我大夏的外夷,数量太多了,也不知道这样安排可不可行。”

    【啊?我?你问我一个吏部的安排外国移民的条规合不合理?】

    许烟杪保持礼貌的微笑:“好。”

    然后顺便翻一下系统,看看能不能翻到原因。

    【诶?不只是问了我,其他几部也问了——哦~那我就懂了,是为了炫耀这份功绩啊!】

    礼部尚书自然地整了整衣服领子,同样面带微笑。

    当然不是,都送一遍只是为了不让送你显得很突兀。

    顺便催促:“许郎你快看——”

    吾大夏与国外文化孰美?

    许烟杪认真完,很震惊:“待遇这么好吗?”

    礼部尚书:“到底是第一批人,总得给些优待,这样才能有更多的人丁偏移进来……走!我带你去看看!”

    然后,许烟杪就被拉到了大夏的外国城——蕃坊之中。

    里面多的是其他肤色、其他发色瞳色的外国人,或是抱着丝绸从坊外回归,或是站在街边用蹩脚的大夏官话与人交谈,说自己住的院落后头有几分地,到时候两分当瓜地,一分当菜园。

    热闹得很。

    “这些外邦人都有户籍。”礼部尚书轻声说:“想成为大夏人,在大夏买房定居分地,就必须有户籍。”

    ——有了户籍就能收税征徭役了。

    对,不管你是什么人种什么发色瞳色什么语言,来了大夏就得交税服徭役。

    “如果会种地,就分配土地令其务农。不过只分配给村人,城里人多地少,不予分配。”

    ……

    安德烈是来自黑海的男奴,被当作货物存放在运输船的甲板下方,即将要贩卖到克里特岛上,在此种植糖料作物。

    海波摇摇晃晃,船也摇摇晃晃。甲板缝隙中传来船长、水手、大副谈笑着述说他们这群奴隶能贩卖多少金币,烟丝排江倒海地倾吐。

    安德烈听得懂他们说话,他知道,船舱里年龄最小的是个小女孩,只有三岁,那些商人想把她卖到四金币。

    船舱里最抢手的是一个来自叙利亚的奴隶,这个地方的奴隶往往售价极高,因为他们更加聪明——能卖到最少二十金币。

    至于他这样健康又健壮的成年男人,能卖一千个铜币。

    但这么值钱的奴隶,船主提供给他们的,是腐烂的食物和漏水的水桶。

    安德烈的肚子已经很疼了,他躺在船舱里低声哼哼,他的脸已经很黄了,脑袋很胀很晕,耳朵也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嗡鸣声。

    他有点想家了。

    那个青黄翠绿的山谷,抱着三角琴的姑娘坐在镜湖旁边,手指拨弄琴弦,像是花瓣在拨琴。微风吹起水纹,裙角亲吻大地,水鸟俯冲而下,抓起湖中鱼。

    他还没来得及问曲子是什么名字,只知道那声音让他想起森林与露水,水顺着叶子缓缓往下滑。

    “轰隆隆——”

    外面好像传来了打仗的声音。门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擦过然后破开,火药的辛味扑面而来,安德烈已经没心情去猜了。

    陌生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认识,那似乎是一个华夏人。

    对方看了他们一眼,转头嘴里叽里咕噜大声喊着什么,安德烈没听懂。只能看到对方虽然有些嫌弃船舱里的臭味,但还是叫了人,将他们这群奴隶搬出去。

    更不懂,那些华夏人是在说——

    “季公,这好像是人牙子的货仓。”

    “带着这一船人去传播儒学也不方便,差人将他们运回华夏吧。”

    第217章

    夏史·本纪第五

    安德烈很迷茫。

    救了他们的华夏人把他们扔到一个岛上,让他们在那里洗澡,穿新衣服,又把他们各自推进一间小木屋里,通过比划,似乎是让他们暂时住在这里。

    居然不需要当奴隶,就能住下来?

    安德烈那一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然后,他们就住在岛上,学习着华夏的语言和文字。也不要求他们多精通,一直到他们能连说带比划和华夏人交流后,才让他们出岛。

    那个地方好像是叫……旧倭岛?

    呆在岛上这段时间,安德烈知道这个岛是华夏专门用来短时间安置像他们这种被带回来的奴隶的,因为他们身上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所以不可以立刻前往大陆。

    “现在你们可以选择是留在大夏,还是离开了。如果离开,大夏不会负责帮你们归国,你们需要自己想办法。”

    安德烈在人群里点点头,表示认同。

    人家救了他们已经是他们的大恩人了,如果还要求对方把他们送回去,这在华夏叫“得寸进尺”!

    安德烈不知道自己要回家,还是留下来。

    他很想家,但他好怕回去后又被当奴隶抓走,这一次可不一定会碰到好心的华夏人了。

    看管他们的人把他们带到大夏的都城,告诉他们:“给你们三天,你们自己想清楚。三天后没有答复,就会被驱逐出华夏国土。”

    安德烈真的很迷茫。

    他在华夏的都城里四处转悠,看到了很多国家的人,甚至看到和抓他的人长相差不多的人,应该是来自同一个国家。当看到这人时,他全身都僵硬了,不受控制地去摸脖子——在他被当奴隶时,这里会有一块沉重的木叉。

    然而对方看到他之后,没有露出任何贪婪的,打量货物的眼神,而是很友好地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去。

    这是一个很友好的国家,这里没有奴隶贩子,没有奴隶栅栏,没有奴隶拍卖。

    安德烈转身,回到刚才的衙门里:“我要登记,我想留在大夏。”

    胥吏点了点头,拿来纸笔——

    “姓什么。”

    “安。”

    “叫什么名。”

    安德烈想了一下,决定为自己起一个华夏名:“大炮!”

    胥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安德烈严肃地点头:“窝确定!”

    于是不一会儿,安大炮就揣着记录了他的头像、姓名、性别、年龄、身高、籍贯的“验”出了衙门,还有朝廷分发的两亩水田。

    ——在南方,正常年景里,两亩水田再加上一些额外的活计,够一个人吃用了。

    胥吏追在后面说:“一定要记住啊,你是新来的,前三年交税和旁人不一样,会多收!夏税要收每亩四斗六合五勺,秋税要收每亩三斗六合五勺!但是等交满三年,你就能和大夏人一样,只需要交夏税四升,秋税三升了。千万不要忘了,逃税的后果很严重的。”

    安德烈很大声:“好!窝会记住的!”

    “记得去领补贴!你刚来没钱,能每天领半升粮,一直到第一次收成!”

    “记住了!”

    “农具不要借那些放贷的!来衙门借!”

    “好!”

    “陛下前些时候念京师居不易,为百姓提供了廉价的屋子居住,月租才五百文,你如今无房,可以去申请一间。因着是朝廷的房子,你拿着‘验’去,说你是刚迁来大夏的,钱便可以先欠着。”

    安德烈握紧拳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国王居然愿意给民众提供便宜房子!上帝啊!大夏人这是生活在天堂吗!

    很快,安德烈的屋子和耕地都迅速批下来,在春耕时,他高高兴兴地扛起锄头去种地,周边邻居都特别友善,很快便相互间熟悉了起来。看他一个人住在家里,不太会生火,还经常来给他送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德烈掰着手指头:“再过几年,就能租几个壮汉和我一起回去,把我家里人带过来了。还有安娜……安娜……嘿嘿……”

    ……

    “今年红薯长得怎么样?”

    看完外邦人的待遇后,许烟杪来到田间,问地里老农。

    老农仿佛刚喝完一肚子的蜂蜜水,脸上笑个不停:“好着嘞!去年试种,踩了很多坑,今年懂了很多事,便好多啦!就像这薯藤,去年那会儿不知道要翻动修枝,让一根藤上长了别的小红薯,收成便不好了。今年懂这个道理了,红薯定然能越涨越旺。”

    许烟杪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是对是错,他又没种过地。

    果然,术业有专攻,种地的事情就是该交给会种地的人来搞。穿越者也不要自以为可以大包大揽。

    “富贵——富贵——”远远的,突然有老妇人的声音在喊。

    老农连忙说:“是我家婆娘!”也高声回应:“这儿嘞——”

    老妇连忙走过来,手里提着瓦罐。

    原来是吃饭时间到了。

    “我忘了拿筷子了,你自己将就一下。”

    老农摆摆手:“什么将就不将就的。”打开瓦罐,拿出里面的大白馒头咬一口,又用沾满泥灰和汗水的手指头捏了一撮咸菜往缺口出放,大口大口地吃。

    许烟杪下意识别开了眼。待听到人家跟自己说话时,又连忙把眼正回来。

    老农边吃馒头边说:“后生,这馒头我就不请你吃了,埋汰!你要是再过一个月来,那才是好时候,薯藤上那些嫩叶子摘了,不管是蒸窝窝头加蒜泥,还是放油炒,都香得不行!”

    许烟杪笑道:“是香!我还吃过凉拌红薯叶,烫熟后拌蒜汁、香油,特别好吃!放辣椒油更是了不得!我有个朋友,他还喜欢拌姜汁!”

    老农竖起大拇指:“后生会吃!”

    他又道:“还有!后生我跟你说,这一地的薯藤扎成把,能挂满一屋檐,阴干之后,猪能吃到来年!我家里以前都不敢养猪,人都吃不够,哪里敢养猪啊!现在好了,那猪吃了薯藤,老长肉!我们现在都管这玩意儿叫猪草!猪吃不完就给人吃,红薯藤煮稀饭也不赖。”

    许烟杪好奇地问:“红薯藤好吃吗?”

    老农说:“怎么可能好吃嘞!那是给猪吃的,人不是饿得发慌了一般都不会吃。之前我们村有个体弱的,多吃了红薯藤,发病泻肚,差点就去了。”

    许烟杪感慨道:“人没事就好。”

    老农吃完饭,继续下地干活,许烟杪蹲在旁边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我能试试吗!”

    ……

    皇宫,吏部衙门。

    一众官员看着许烟杪扶着腰摇摇晃晃进来的样子,表情震惊:“许郎,你这是怎么了?!”

    许烟杪咳嗽一声:“没事。”

    【应该没人看得出来我是种地扭到腰了吧。】

    【种地果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种的。】

    吏部官员们立刻,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拿文书的拿文书……

    憋住,不能笑!

    许烟杪又在心里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揉了两下腰,一瘸一拐地去自己桌上拿了公文,送往东宫。

    路上。

    皇子皇孙们开始学习的书院里,五皇孙高钥用外衣衣袖擦了擦干涩的眼睛,眨了眨,正要继续听课,眼尾一扫,看到一个很好看的青年站在后窗窗外,抱着一沓公文,好奇地看他们上课。

    ……难道,是爹经常提到的许烟杪?爷爷身边那个天字一号大宠臣?

    ——当时就是身体一激灵。

    高钥坐得更直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突然地,他一起身一拱手一弯腰:“夫子,学生这两日读书,有一问想请夫子解惑。”

    给这群皇子皇孙上课的翰林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这些小祖宗要给他找事:“殿下请说。”

    高钥又是一拱手:“学生学《论语》,发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此句,竟有三种释意。”

    高钥:“有大儒言,孔子此句释意为:学习异端邪说,乃是祸害。”

    高钥:“然而又有大儒言,如此释意未免将孔子想得太心胸狭窄了,此句本意应当是:批判那些不正确的议论,祸害就可以消灭了。”

    高钥:“还有大儒言,此句意思是:刻意去攻击和自己观点不一致的思想、学说,为害极甚。”

    高钥特意面露疑惑之色:“怎一句话有三种意思?究竟哪个意思才是正确的?”

    给他们上课的翰林满脸木然。

    小祖宗果然给他找事了。这三种释意千百年来争论不休,便连朝堂上都无法统一,一家执一家的观点。

    ——毕竟,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而且,注解孔子的话的人多如牛毛,各家各派争执不休,有一千个人学习孔夫子的话,孔夫子的话就有一千种意思。

    他若是公开支持一家,而且还是在皇子皇孙的课堂上,他能被另外两家针对死。

    但如果一声不吭,他能被陛下针对死。

    翰林呵呵一笑,心底焦虑,眼中便也透出些许忧郁:“这三种……”

    也罢,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翰林一咬牙,就要挑着自己喜欢的那句注释说出来了,却见那皇孙捏着笔杆子,抬高声音又问了一个问题,仿佛生来就不知什么是适可而止:“不管这三种是哪一种意思正确,学生还想问,其中异端指的是什么?”

    翰林喉咙一阵发痒,甚至想当场吸个鼻烟。

    还能指什么?众所周知,儒学以外的,都是异端。

    以前说这话还好,但现在诸子百家不少人跑海外宣扬自己的学说去了。逼急了人家直接不回来,陛下能削死他。

    五皇孙问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等他说话,皇孙再次发问,如同连珠炮:“学生知道,在过往,异端指的是儒家以外的诸子百家,但ъeΙBěI如今华夏已不仅仅着眼于陆地,更是试图文扬海外,还视百家为异端,岂不是让外人笑话?这异端,该是诸子百家为异端,还是海外,他国教派为异端?”

    一番话,问得夫子冷汗淋漓,脸黑若锅底。

    问得许烟杪在窗前站了小一会儿,才继续去东宫送公文。

    老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似乎很意外:“你说的是真的?”

    自从寿王逃课后,锦衣卫就被安插到学堂附近盯着这些皇子皇孙的学业,此刻,他事无巨细地说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而站在窗外小一会儿的许侍中,仿佛只是这场景里随口一提的几句话。

    老皇帝平静无语。

    第二天,天统大帝下了圣旨:“今立太子宪第五子,皇孙钥为皇太孙。”

    满朝哗然。

    太子震惊了:等等,亲爹才刚知道自己哪个儿子当太孙了,这正常吗?

    许烟杪也震惊了:【老皇帝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我的政治敏感程度已经差到这个程度了吗!】

    高钥本身更是瞳孔地震了。

    他确实是在有意讨好许烟杪,故意在对方出现时显露自己的政治倾向,但这效果是不是太显著了一些?他本身只是想让爷爷更喜欢他一点啊!

    *

    ……帝,讳钥,太宗五子也,母妃吴氏。(太)(祖)得知许烟杪立窗前,听帝三问,命立为皇太孙……

    ——《夏史·本纪第五》

    第2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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