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行也没关系,他有个极端的想法,假若无法解决,就先暂停科举,重新采用荐举制试试。

    正好,他那大女儿的驸马不是支持办书院吗,等新人培养起来再开科举说不定就可以了。

    *

    文武百官不知道老皇帝脑子里有那么危险的想法,但还是被老皇帝这个问题吓了一跳。

    ——你是真不把他们当小孩看啊!

    科举这个问题,你看我们之前讨论了一两个月,有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来吗!

    老皇帝不管,他只是拍拍手,让人烧上一炷香。

    不用说,就是给这些小神童一炷香的思考时间。

    ——当然,你如果提前想出来了,直接抢答也可以。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没有一个神童提前说话。事关前途,他们都在抓紧时间整理自己的思路。

    香燃尽。

    神童试第五名,新任工部尚书儿子,邴琰率先走出来,板板正正地行了一礼:“陛下,臣有想法了。”

    他没紧张,他爹倒是先紧张起来了,整个人绷得死死的。

    他旁边的刑部尚书低声说:“平常心。”

    邴晖很自责:“要是我平时多和琰儿聊聊朝政就好了,现在他说不定可以更有底气一些。”

    ——平常心,不存在的。

    刑部尚书想了想,说:“没事,从你儿子自己能去办转学,自学律法还能自己找到恶棍来试验看,他可能早就关注朝政了,他比你会做准备。”

    邴晖:“……”

    好了,现在不用平常心了,改扎心了。

    *

    邴琰确实做足了准备:“臣于太学及国子监上学,曾见学子有优劣之分。优者可自学成才,劣者只能照本宣科,历来优者少而劣者多。然而人所学四书五经,无法让其在做官时照本宣科,臣认为,只要能多添几‘本’,哪怕士人思想僵化,也有路径可循。”

    说着,他又举例,比如《孙子兵法》,不是所有人看了《孙子兵法》就能学会打仗,但是,看了《纪效新书》的,至少能打呆仗。

    因为《纪效新书》里详细教导了读书的人怎么选士兵,怎么编成行伍,阵法横多少人竖多少人,和敌人接战时的注意事项有什么,管理野营时应该遵循什么教令……

    “如果六部部门事务,地方官事务,能有这么一本书,前期便可让他们更快地度过生涩期,更好的上手事务。”

    很多事情,练着练着,就熟能生巧地练会了。到时候便不需要书了。

    许烟杪发出感慨:【新出厂的脑袋瓜儿就是灵光。】

    老皇帝也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可行,却很呆。”

    邴琰仰头,认真道:“打仗也最怕对手安安分分安营扎寨打呆仗。”

    邴尚书为儿子捏了一把冷汗,老皇帝听完却是哈哈一笑:“不错!任何兵法都是用险,用险就容易被速破,只有打呆仗,才很难让对手觅见破绽。好,你过了。”

    邴琰听了这话,眼神一亮,退到旁边时,鬼使神差侧头看了一眼颜令徽小郡主,投去一个自得的眼神。

    颜令徽和他对视之后,身体里的血液都好像岩浆那样沸腾。便也迅速出列,抛出自己的想法:“陛下!臣请科举重考君子六艺的数科!”

    “臣来京时,曾经听到一句话——”

    其实是从许烟杪那里流传出去的。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会,但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颜令徽大声说:“策论可以有程文,但数学没有,数学题目一变,对于有些脑子呆板的人,便搞不清楚该怎么算了。科举考数学,便能过滤掉那些思想僵硬的人!”

    第211章

    欢迎数学加入科举大家庭

    这话,颜令徽并不是随便说说。

    她有认真思考过为什么君子六艺,只恢复“数”这一科,而不是全盘照搬。

    ——这次离家出走,三千里路,她看到了很多东西,是以前在公主府里看不到的。

    百姓很贫穷,士绅很富裕。而贫穷的百姓,光是供家里人读书就已经耗费全部家产与心力了,他们没有多余的钱去买马、买车、学音乐、学射箭……

    一旦六艺全上,百姓的孩子就彻底没有机会争过士绅富豪的孩子了。

    *

    话说完了,但现场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驸马颜淳听到女儿这么说,哪儿还能站得住啊,就想要走出来为她解围。

    ‘傻闺女!满朝公卿不是傻子,你猜为什么一两个月了,没人站出来让陛下改革科举,使科举重开数科。’

    太子哪能看姊夫踩雷——主要是,对方才刚因为给他爹贩卖焦虑的事情,上了他爹的小本本,现在再出去,那不是直接撞他爹火铳口上吗!

    立刻先一步站出来,往亲爹身边凑:“陛下!臣觉得这小孩儿说的方法可行。而且臣还觉得,多开一科数科,并不会妨碍寻常学子去学习四书五经。”

    颜令徽愣了愣神。

    她的确是天资聪颖的,但年纪太小了,人情世故方面难以补足,此刻只能隐约感觉太子话里有话,似乎在帮她扫尾,却始终想不通自己的提议失策在哪里。

    不过没关系。

    颜令徽面上坦荡荡。

    她有爹!她可以回去问她爹!

    女驸马颜淳却是收回脚步,垂着眼,遮掩了瞳孔中的感激。

    女儿还小,不懂,但她却是懂了是怎么回事。

    ——科举不再考君子六艺,其实是许多朝代皇帝默许的发展。

    皇帝从来就不怕民间书院多,或者说,他们其实是天底下最希望百姓全都能念书识字的人。因为他们有一套完整的洗脑步骤,全藏在经史典籍里。

    书念的越多,就越容易被灌输忠君爱国思想。

    反而是读书少或者完全不读书的人,遇到不公,遇到欺压,遇到昏君奸臣,才会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大多数读书人会觉得“皇帝是好的,全怪奸臣蒙蔽,把奸臣除了这个国家就能蒸蒸日上”。

    皇帝巴不得百姓多读书。

    但前提是,只读书,而不是还有空学什么君子六艺。人的一天就十二个时辰,刨除日常生活,余下的念书时间本来就不多,还要再分一部分去学习君子六艺,洗脑功效大减,绝对不行!

    ——这才是皇帝眼中的愚民之策。

    而颜令徽提出科举重开数科,完全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好在,太子这头壮年老虎对此表示了支持。

    “陛下,臣做过这样一道数题。”

    太子神态松弛,唇角上翘,正是因为他这姿态,让在场众人都能感受到他的信心。

    ——他有信心,哪怕学子熏陶忠君爱国思想的时间少了,他也能压得住。

    “江西水灾过后,农田被冲毁,其中,有主之田四千顷,新淤出之田千顷。”

    “官府以有主之田每亩收五贯赎田钱,新淤出之田每亩收十贯赎田钱之策,将这些田地卖出,且言明,大堤修筑完工前,赎田钱可打九折,大堤修筑完工后,只能按照原定赎田钱的价格购买田地。”

    ——老皇帝知道天灾一起,老百姓为了活着,必然会贱卖自己家的田地。所以,他出台了一项政策:灾荒期间,由官府去买百姓的田,一定时间内,允许卖方以原价赎回土地。或者官府低价出售土地。这就是“赎田钱”。

    “因此,身为江西布政使,在邻省米价一斗米高达四十个钱的情形下,你需要多少赎田钱,才足够本省灾民五百四十七万六千二百五十九口所需粮食?”

    “其中男丁四百零五万六千八百一十二人,女丁一百零一万四千二百零四人,老弱四十万五千二百四十三人,而每丁每日皆领半升粮,救济四个月,老人孩童每日领粮数目减半,救济五个月。”

    “大堤修筑少则三个月,多则五个月,便算五个月吧。”

    太子笔直站立,一气呵成。

    那当然是要一气呵成的。

    天统十二年,江西自春入夏,大雨连绵,赣江生洪。赣州、吉安、临江、瑞州、广信、抚州、南昌、九江、南康遭遇数十年难遇的大水,千里成洋。

    太子高宪亲往赈灾。

    水灾前,江西人口九百一十二万余,灾后,淹毙人口三百六十五万佘,灾民五百多万口。

    他所说的数字,来自于当年的灾难。

    而他最痛恨,最难忘的是——

    “陛下,天统十二年江西布政使曾葆成,因本身数学薄弱,虽心怀百姓,灾时亲自核对粮米数目,检验灾民人数,清册中所计灾区户口几何,所坏田地几亩、房屋几间,淹毙人民几口……尽是其踏勘而得。”

    “可他不懂算数,只看最后数目,赈灾粮食如何购买,如何分发,皆由底下小吏而为。”

    “粮食确实在曾布政使的严核下,发放到每一个灾民手中,无有贪污。”

    “但,购买粮食时,购粮钱财与粮食数目不符,使得粮食不够分。再去买时,粮价又涨,成了一斗八十钱,朝廷的粮食还未运到。”

    “是以,饿死者十六七。”

    那些灾民,没有死在洪灾里,没有遇到尸位素餐的官员,却因为本省最高长官不懂数学,没有计算过一个灾民该准备多少救灾粮,亦没发现底下小吏贪走银钱,导致第一次买来的粮食严重对不上人数,因此饿死。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怎会有如此荒诞、可笑、仿佛老天爷在和人开玩笑的事情!

    “这事怪谁?”

    “是怪算数不好,没有提前算好灾民所需粮食的布政使?还是怪损公肥私的吏员?还是怪朝廷对算数不重视,全靠当官的自觉?!”

    太子一直以为自己忘了这事,今日才发现,有些事只是埋于心底,等着破土而出。

    那猛然抬高的声音几乎穿透云霄,足以使人汗毛耸立。

    *

    东宫。

    太子的书房里,五皇孙高钥正到处翻找:“奇怪,我记得爹之前看的那本游记应该在这儿的啊。”

    自己身高能够到的地方都找全了,这位与邴琰同龄的小皇孙挪动着书房里的梯子,搭在书架子前,一个劲儿地只顾往上爬。

    梯子咿呀咿呀地响,底部笃笃地敲。

    “找到了!”

    小皇孙连忙把自己要的游记揣到怀里,想了想,又顺手薅走旁边几本书,打算一起看。

    用着一边的胳膊夹着书,另外那只手抓着梯子,小心翼翼往下走。

    “哎!”

    “哎哎哎哎!”

    梯子上的小孩子脚一滑,手上的书立刻摔下去,整个人也在梯子上挥舞着双手,胡乱去抓,好在及时抓住了横杆,脚也重新踩稳,梯子稍微往外弹了弹,又“砰”地压回了书架上。

    “咚——”

    好像有东西砸到了地面。

    高钥低头一看,是一个匣子,他有印象,之前挥舞双手时确实感觉碰掉了什么东西。

    匣子的锁直接摔开了,白纸墨字扬扬飞起,又纷纷落下,散了一地。

    门外是宫人着急地喊声:“小郎可是摔了?!”

    “没事!你别进来!”

    小皇孙喊了一声,确定外面没有动静后,踩着梯子下去,还剩下两三道横杆时,往下一跳,直接跳到地板上。他拍了拍衣角不确定存不存在的灰尘,弯腰去捡起那些写字的纸。

    “咦……”

    高钥下意识就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阿爹写的……如何帮助和引导百姓?”

    又拿起一张:“科举变革?”

    再拿起一张:“如何从豪强嘴里挖肉且不会鱼死网破?”

    “还有……”

    高钥有记忆以来,他就没见过他爹关心朝政,就连上朝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去一次。有的时候天冷,他爹能连着两个月不上朝。

    他听过宫人私底下说他爹太吊儿郎当,不像能担起国朝的太子。

    也见过他爹抱怨爷爷管得太严,抱怨今天又被捉去批奏章没办法出宫看热闹。

    还意外撞见过,他爹劝他爷爷另立太子的现场。

    他爹是真心的。也好像确实不想当这个太子。

    可为什么他爹又写了这些东西呢?

    高钥盘腿坐下,一张一张地看,看完就发愣,直到腿坐得麻了,才反应过来,缓慢地站起来,缓慢地走动,腿不麻了就继续坐下盘腿看,看了之后又发呆,反反复复,不知自己来了几次轮回。

    只隐约感觉他爹好像快下朝了,连忙把屋子收拾好,恢复原状,急急忙忙离开。

    *

    太子说完自己想说的,就没有说话了。

    其他大臣没有说话,神童试的考生们没有说话,提出科举里添加数学的颜小郡主也没有说话。

    老皇帝平静地说:“关于科举变革一事,太子写个奏表呈上来。”

    太子拱了拱手:“遵旨。”

    随后,老皇帝又听了其余神童对科举僵化的想法,挑出几个可以用的,余下的虽然没有选中,但也在吏部记了名,只等成年后将其召来朝廷当官。

    “下朝!”

    女驸马一眼就瞭见女儿似乎兴致缺缺的样子,待走到僻静之处,一把抱起闺女,问她:“怎么了?不太高兴?”

    颜令徽抱着女驸马的胳膊,头靠在她手臂上,闷闷道:“这次我输了。”

    “嗯?”女驸马听了这话,很是纳闷:“你何时输了?陛下不是采纳了你的建议,允你入翰林了?”

    颜令徽:“那不一样。他说了一个建议,不需要别人帮话就能进翰林,我说了一个建议,舅舅就出来帮我说话,那我不就是输了吗!”

    女驸马揉揉闺女脑袋,忍俊不禁:“哪有什么输啊赢啊的,陛下问你有什么建议,你的建议是科举多加算数一科能使人头脑灵活,可你不知这话犯了忌讳。你舅舅确实是在护你,但也是因着你的建议确实有用,他在可惜这番建议可能要因为忌讳束之高阁。等你当了官你就知道了,任何一项政策被提出来,只要有人觉得可行,肯定会站出来为你佐证它的实用,为你查漏补缺,官员从来不是独行侠。”

    颜令徽脑袋一垂,什么话也没说。

    大人自有道理,但小孩子也有自己的道理,她心里觉得自己这样就是输了。

    不过……

    下次赢回来就好啦!

    颜令徽推了推女驸马的胳膊:“爹!你放我下来,我先不出宫了!我要去宫里的藏书阁看书。”

    小女孩跳到地面上,奔跑着前往皇家藏书阁。到了地方,却看到她赢了两次输了一次的对手背着满满一箱的书、笔墨纸砚还有一把算盘,比她先一步进门,找了一个离门远、离窗户近的案几,开始练习数学。

    “可恶!”

    颜令徽眼神一厉,迅速挑好自己要看的算术书,跑到另外一个座位上,半是恼怒,半是夸赞——

    这人居然也那么努力,不行,她要更努力!

    之前已经把开平方(求一元二次方程的正根)、开立方(求一元三次方程的正根)、开平圆(已知圆面积求圆周)、开立圆(已知球体积求球的直径)、开分子方(求分子的方根)搞懂了,今天不吃透递增三乘开方法(一元四次方程)、隙积术(开高阶等差级数求和)、会圆术(求弓形弧长),她就不回家!

    *

    另一边,女驸马不知道闺女已经立下雄心壮志,出宫的路上,天空落了雪,轻于柳絮重于霜。

    女驸马缓缓踏过地面,想着到了午时,覆雪的地面踩起来就要有簌簌响声了。

    忽闻前头有声,她转过墙角一看,就见宫人踮着脚,为太子金织蟠龙赤袍之外,罩了一件暖绒绒的狐裘。

    另外一个宫人给太子怀里塞了手炉。

    太子手里捧着一碗刚从小陶罐里倒出来的药汤,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喝着喝着,就咳嗽地呛起来。

    宫人连忙递上帕子,太子习以为常地接过,捂着嘴咳了好几声,随后继续眼也不眨地将那些又黑又苦的药汁喝完。

    女驸马突然想起来,以前公主和她说过——

    她这弟弟先天不足,胃里带寒,每到冬日更盛,煎药留出来的药渣子,是一簸箕一簸箕地往外倒。

    ……所以,尤爱吃咸菜和腌腊干货,能冲淡口中药味。

    第212章

    为国捐躯!

    太子在喝药,老皇帝也在喝药。

    下雪了,老头已经六十多岁近七十,是一个容易在冬天染病的年纪,他对于寒冷的抵抗力不再像年轻时那么高。

    汤药一喝,嘴巴一抹,他吩咐:“既然第一次不成……那什么太仆寺卿不是不服气魏仁拔了头筹,想让朕给他一次为国捐躯的机会吗?朕一向宽慈,你们去告诉他:去许烟杪面前,然后想办法把许烟杪的注意力引到三年计划里。这就是我想找他们去做的事。”

    锦衣卫传了消息,太仆寺衙门中,太仆寺卿陈仲辉仔细嚼了嚼陛下口谕,眼含泪花,身子都挺不直了,整个人老了十岁:“吾命休矣。”

    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太仆寺少卿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怎么就“吾命休矣”了?

    虽然他们确实默认不要随便出现在小白泽面前,引起小白泽注意。但,也不是只要接触就一定会被爆料啊!小心一点,生还的概率还是很有一些的!

    太仆寺卿看出来自家少卿的不以为意,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你道行还浅……难道你以为,陛下传过来的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吗?这里面是有讲究的,你要悟!”

    太仆寺少卿愣了一下,逐渐严肃起来:“悟什么?”

    太仆寺卿摇摇头,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啊你,陛下说‘第一次不成’后面又紧跟着说‘为国捐躯’,这里面的话,就是路过的狗都听得出来陛下对魏侍郎积攒了不满,并且在暗示我,一次不成,就多来几次。”

    太仆寺少卿震惊:“这……这是怎么听出来的!”

    太仆寺卿:“你想啊!我去许烟杪面前,用得着用‘为国捐躯’如此严重的话吗!必然是气极之下,口不择言。能说出这种话,陛下之怒,可以想见!那陛下是在气什么呢?”

    太仆寺少卿听得渐入佳境,听得如痴如醉,着急地追问:“气什么?你快说啊!”

    太仆寺卿哈哈大笑:“你啊你,还急眼了!你想想,这几句话,题眼还是着落在‘第一次’和‘为国捐躯’上。陛下之前分明是暗示了魏侍郎如果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哪怕被看热闹看到死,看到为国捐躯,也要把三年计划、五年计划问出来!”

    太仆寺卿:“可是啊,魏侍郎不知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他只去一次就放弃了,陛下这才大发雷霆,以至于让我窥见圣心。”

    说完,太仆寺卿就发出一声长叹,似乎很为魏侍郎不值。

    太仆寺少卿已经佩服得五体投体了。怪不得上官是寺卿,而他只是少卿。往日他觉得自己能力不差于太仆寺卿,还多有不服,如今看来,是政治眼光的差距啊!寺卿格局太大了:“寺卿高见!”

    太仆寺卿矜持地捋了捋胡子,沉思道:“陛下如今正对魏侍郎失望,只要我能做到为国捐躯,被看热闹看到死也一定要从许烟杪那里套出什么是三年计划,陛下定然会对我另眼相待。”

    到时候,入了陛下的眼,升官岂不是板上钉钉?

    太仆寺卿只要想到那光明的前途,顿时觉得:

    别说是被扒一两个八卦,就是把他干的好事全扒出来,他也乐意!

    太仆寺少卿不禁发出疑惑:“那若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三年计划呢?”

    太仆寺卿果断:“完不成全部的任务,那至少也要完成一半!”

    太仆寺少卿:“咦?”

    太仆寺卿震声:“让他狠狠扒我的八卦,让他把我的八卦扒光!让大家看我热闹看到死!这也是尽力了,陛下便不会像责怪魏侍郎一样怪我!说不得还是对我另眼相看!”

    太仆寺少卿:“嘶——!!!”

    太仆寺卿重燃奋斗的欲望。

    而旁边,太仆寺少卿目光灼灼。

    悟了!悟了!他悟了!

    他一定要好好记住,好好揣摩,升官之道近在眼前!

    *

    太仆寺卿好长一段时间没动静,长到科举增加算数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长到老皇帝催了好几回。但太仆寺卿就是稳如老狗,直到……

    “啊?窦公家的宴?我没收到邀请啊。”

    许烟杪翻了翻自己门口的信箱,确定没有收到请柬后,看向太仆寺卿:“的确没有。”

    太仆寺卿当然知道他没有。

    这次宴会的目的是窦前丞相想要为自己嫡亲长孙女相看夫婿。你许烟杪虽然和她年龄相仿,但又不打算成亲,家里也没什么姐姐妹妹,怎么可能请你。

    ——对,这位嫡亲长孙女就是和前太孙议婚,差点就成了的那位。

    太仆寺卿更知道,许烟杪并不清楚这场宴的目的,便笑问:“许郎可想去看看热闹?我这儿正好有多出来的一张请柬。”

    许烟杪正要拒绝。

    太仆寺卿仿佛若无其事地说:“听闻窦公的学生从巴蜀找到驺虞,打算在这次宴上送与窦公——正好洗一洗之前宴席的晦气。”

    驺虞?

    许烟杪眨了眨眼睛——

    【熊猫!啊啊啊啊啊啊!是熊猫!!!】

    许烟杪轻咳一声:“可是窦公没邀请我,我去不合适吧?”

    太仆寺卿笑着说:“门房只认请柬。许郎你又不是去砸场子的,有何不行?而且,各家开宴,本来就做好了请柬主人无法过来,托旁人来祝贺的准备。”

    终究还是想看熊猫的心压倒了所有,许烟杪感谢了太仆寺卿,在开宴当天,出现在了宴席上。

    但不会有官员觉得许烟杪是为了窦前丞相的大孙女来的。

    他们只是懵逼:“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不会又要出什么事了吧!我们只想好好享受一次宴会啊!我们都好几个月不敢开宴了,还想借着窦公这次宴会开心一下呢!

    窦前丞相听到这消息,本来正在和好几个同僚谈笑风生,一时间都笑不出来了。

    并且开始思考要不要找人去给他大孙女看看八字,这怎么……上一次议亲碰到皇太孙这种心里有人还拖着他孙女不放的狗东西,这一次相看人家,明明都没请许烟杪,怎么许烟杪还是冒出来了。

    这该不会是撞上无婚命了吧?

    然后一查,发现是太仆寺卿把人带过来的。而且,缘由是,他想借着宴会这样松弛的环境,让许烟杪注意到三年计划。

    之所以选窦家,不是不担忧会被报复,主要是这个月只有窦家办宴,其他家都不打算办宴会,只能兵行险招了。

    窦前丞相:“……”

    其他想要好好放松的官员:“……”

    陈仲辉,我劝你不要太极端。

    *

    许烟杪很有蹭请柬的自觉,一到地方就自己找了个角落窝起来,并且更自觉地开始自娱自乐——

    【宴会啊……根据我的经验,这里一般都是事故的多发地!】

    这话一出,窦前丞相手心冒汗,眼前总是晃悠着以前被许烟杪揭露出来的各种事故。

    ——他那妹夫明显还对收乡绅的税有着想法,所以迟迟没有收回他身上的栏头一职。他现在还能听到许烟杪的心声。

    【什么斗诗打脸啊——哦,一般都是外来穷小子狂打有身份地位并且会写诗的人的脸,比如乐郎中的徒弟。】

    被点名的那人和他的老师兵部郎中乐醉一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

    学生迅速表示:“老师,我昨夜其实感染风寒了,嗓子有些不舒服。”

    乐郎中看向他的手,意味深长:“无妨,这次宴席和乐,你嗓子出了问题,手总还好的。你的诗受天下人追捧,不如去为窦公写首诗……”

    徒弟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查漏补缺:“可我右手也出了问题——昨晚撞了桌角,今日总感觉它使不上劲。”

    乐醉叹息一声,好像很感慨:“那也没办法了。”

    学生微笑点头:“是啊,今天恐怕不能作诗了。”

    【还有什么某家女儿被人故意推落水,坏了名声,被迫嫁给救她上来的流氓——哦,窦府估计也很难找到流氓。那就可能是品行不太好的世家子弟。】

    【比如凤翔侯的儿子?这可是知名的浪荡儿,可会怜香惜玉了。估计看到有人落水会直接救,哦豁!正好这人也会游泳!】

    【也不知道现实里,这样被迫绑定在一起的小夫妻,会过得怎么样,还会不会亲爹妈……或者九族祭天。然后浪荡子浪子回头,成就一番事业,年年去父母坟头后悔。】

    凤翔侯猛地扭头,凶了亲儿子一眼。

    儿子:“?”

    “……爹?”

    “等会不许乱走,就跟在我身边。”

    儿子更懵了:“不是,爹,我跟在你身边,怎么去……呃,爹,你知道的。虽然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但我也得出现一下吧。”

    他又不是来席上混吃混喝的,他是来给窦家大娘子相看,看看对方有没有意愿和凤翔侯府结亲的!

    凤翔侯想了想:“也是。”

    儿子正要露出笑容。

    凤翔侯:“这样吧,爹帮你挑身衣服,你迅速换一下。”

    儿子:“?”

    片刻后,凤翔侯儿子木着脸坐在亲爹旁边,本来一身特别衬人的宝蓝衣服,桃花扇一打便是风流潇洒的贵公子,现在嘛……

    衣服闪闪亮亮,花花绿绿,闪亮的是珍珠,花绿的是布料。穿得那叫一个五彩斑斓,光彩炫目,打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

    是不是最靓的仔不知道,但肯定是最像花孔雀的仔。

    老父亲在旁边耐心叮嘱:“你这么穿非常亮眼,不许脱掉,知道吗?越引人注目就越少被牵连进算计里。如果有需要跳水啊、救火啊、上房顶啊这些救人的事,你别自己去,把身上珍珠扯下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旁人一定会帮你妥妥帖帖地把人救下来。如果实在要亲自下场也没关系,你全身亮成这样,地面还有雪,大雪也射这光,估计很多人都看不清你的脸,到时候咬死了不是你就行了。”

    儿子:“……别的先且不说,看不清脸那句,我很赞同。”

    凤翔侯得意洋洋:“那当然,这可是你爹我苦思冥想想出来的妙招!”

    儿子:“是啊,比如,你儿子现在就想找个面具,把脸遮得更全面一些。”

    凤翔侯觉得自己儿子真是不懂什么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这样子绞尽脑汁是为了谁!总比窦前丞相直接把亲儿子关柴房里来得好吧!

    ——是的,许烟杪的心声已经进展到【除了落水之外,应该还有什么流氓带着大家小姐贴身帕子出现在人前,说某家小姐和他私相授受,致使小姐不得不下嫁。唔,一般他们能拿到帕子,一半是小姐被其他女人陷害了,另一半是小姐的糟心纨绔兄弟弄丢了小姐的贴身物件,哦!如果是后者,通常流氓拿东西出来时,纨绔都会缺心眼上赶着承认:你怎么会有我姐姐妹妹的帕子!你个登徒子!当父母的本来想说那帕子是假的都来不及】了,窦前丞相一听到这话,立刻让人强行将小儿子关起来,省得他不靠谱,祸害了自己大孙女。

    顺带着,找了个借口,让家里仆人用尖刺、荆棘把围墙围高了一圈,把家里狗洞全堵上不算,还埋伏了陷阱,只要有人敢钻狗洞进来,必然会被刀片割伤。

    ——全面杜绝黄毛拿着所谓的贴身帕子闯进来的可能性。

    除了窦前丞相外,其他家里有纨绔子弟的官员,也赶紧启用紧急备案,把不省心的玩意儿弄走。

    极端一点的,直接一把巴豆下去,亲儿子现在还坐在茅房蹲便器上起不来,保准能错过这次相亲。

    *

    做足了准备的大臣们只盼着许烟杪能多讲一些,好让他们排除危险。

    不过……

    奇怪了,宴会居然有那么多意外出现吗?他们以前都没发现。

    好在现今发现也不晚!许郎说一个漏洞,他们补一个好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许郎。

    许郎摸了摸肚子:【饿了,剩下的等吃饱饭了再想。】

    同僚们:???

    同僚们:!!!

    你是能吃得下饭了,我们吃不下啊!不把话说完,我们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啊!

    而且……许郎啊,你不觉得大好时间花在吃饭上,有些浪费吗!

    *

    许烟杪快快乐乐地期待着今天的饭菜,

    【相亲宴的饭菜应该不会差吧?猪后颈肉肯定有的,这一块肥瘦相间,吃起来特别香!】

    【霜冻前的螃蟹最肥,丞相府的螃蟹应该管够吧!】

    【可恶,凭什么前丞相府的相亲宴菜单不算八卦!想知道等会会上什么菜都不行!】

    【老天保佑,信徒许烟杪想吃鱼冻儿!最好是鲫鱼!不要鲤鱼,鲤鱼很难做得好吃的!】

    同僚们:“……”

    你还给点上菜了?!

    窦前丞相默默地吩咐人,去把鲫鱼鱼冻儿加上。

    过了一会儿,饭菜端上来了,许烟杪吃得很满足,官员们吃得漫不经心。

    好不容易看到许烟杪放下筷子了。

    官员们立刻打起精神,专注地等许烟杪继续爆料。

    许郎不负众望,心声响起——

    【太好啦!我本来还担心窦公今天的相亲宴会不会出什么事,翻了一下八卦系统,没有找到任何八卦,不管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都没有!】

    【现实果然不会像话本,有什么陷害落水、当场抓奸!窦公是个好人,今天的宴会一定会美满完成的!】

    “???”

    话本?!

    一众大官全场懵逼。

    合着你刚才说了那么多,是在想话本?而不是今天真的会出现什么流氓、什么落水、什么贴身帕子?!

    那我们刚才做的事情不是白做了?!

    我们刚才白紧张了?!

    有人想得多了一点——

    那我不是白给我儿子下巴豆了?

    许烟杪猛地抬头,眼神犀利:【有杀气!】

    ——系统刚刷出来的八卦:天统三十五年十一月十日,窦青为大孙女办的相亲宴上,突兀出现杀气。

    同僚们看不到系统面板,只能看到许烟杪反应。大惊:小白泽居然这么敏感的吗!连我们对太仆寺卿的杀气都能察觉到!

    ——是的,这事他们不怪小白泽,但是,太仆寺卿是必须怪的,要不是他把人带到宴上,他们也不会草木皆兵!

    太仆寺卿:“……”

    感受到一众同僚幽幽的注视,他抹了一把冷汗。

    ‘没事,没事……这是晋升路上必要的磨难!’

    太仆寺卿安慰自己:‘小事一桩!能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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