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陈月洲看着赵可,没有说话。

    其实,有时候自认为的想法是一回事,潜意识的真实想法又是一回事。

    人类自认为是自己真实想法的想法,其实大多是自身的意识为了维护自身的自尊心而产生的虚假想法,带有一定“虚伪”人设的感觉。

    我认为我是个理智的人,所以我这般、这般、这般思考;我认为我是个更在乎内涵而不在乎外在的人,所以我这般、这般、这般思考;我认为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所以我这般、这般、这般思考……

    但是实际上,真的是那么回事吗?

    “我想变成的人”始终和“我这个真实的人”存在着很远的差距,但是人人都爱用“我想变成的人”的角度去思考,不愿正视内心。

    因为人心可以骄傲如正午的太阳般耀眼夺目,也可以卑微如沙石中的尘埃般若有似无。

    越是自尊心强的人,越是接受不了内心卑微的尘埃、偶尔追求稳定的平凡和骨子里若有似无的奴性,自认为的想法和潜意识的想法越是会在挣扎中出入加大,内心越是会惶惶不安备受煎熬。

    简单点来讲,就是人有时候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和自己真实的想法,因为真实的自己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起。

    所以,大脑构想出了一种新的想法,成为自尊和真实的自己之间的润滑剂,让两者平衡相处。

    但这个想法,只是润滑剂,谈不上真实。

    就像从小因为天生肥胖被人欺凌,长大步入社会后自称无数遍“肥猪”都能哈哈一笑表示不在意的人,被另一个人一本正经地叫了“肥猪”之后,麻木之外,有一瞬间会觉得伤神一样。

    这个人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和不在意外貌,只是他没办法面对害怕被叫“肥猪”的自己。

    因为不想再被这样的言辞伤害,只能假装这样的言辞无法对自己构成伤害。

    所以更加迫切地想要成为一个更在意内在而不在意外貌的人,于是从头到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理想的人,完全地自我催眠。

    但渴望永远是离接近最远的距离,对想象中的那个不在意外貌的人格有多期盼,就有多难达到。

    当别人一本正经地叫出“肥猪”而感觉难过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自己想的其实不是自己真实所想的。

    赵可便是。

    说什么为了能够更好地分手而把自己留在身边做护工,说什么为了报复自己而把自己接到他身边……全都是他以为他的想法,全都是他的大脑为了平衡他的自尊心和真实的他之间的润滑剂,全都是假的。

    他就是还没走出来,他就是喜欢自己,他就是想把自己留下来,他就是想回到那场事故之前……他就是看不起还喜欢自己的他,看不起有着如上想法的他自己。

    所以,当把他安慰他自己的话说给他听时,他就是会这么难受。

    仿佛那个一直自称“我不在意相貌,你们随便叫我胖子”的人真的被另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叫了“死肥猪”一样,瞬间感觉和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不一样。

    真正不在意的人,从一开始就没那么多在意,也就没有所谓的坎。

    没有感情的情侣怎么分手?

    和平分手的话,两个路人,顶多身体有需要又没地方开张的时候打个所谓的“分手炮”;如果对方对不起自己,脑子里嫌弃、讨厌和恶心一起上头,这时候只想弄死对方,还谈什么和解和所谓的坎。

    赵可沉默了许久,盖在腿上的毛毯不知不觉滑落在地。

    他抬起手臂去捡,陈月洲却猛地向后缩了一下。

    赵可一怔,本能地看向陈月洲,发现眼前的小姑娘忽地露出一副受惊的表情,右手轻轻抓着左手手腕,指尖颤抖。

    三秒后,赵可明白了陈月洲这个动作的理由,不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以为我要打你?”

    陈月洲没说话,而是默默地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看着陈月洲这副与平时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的怯懦小动作,赵可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难道打你?”

    陈月洲使劲摇了摇头,起身转头就要走,与此同时瞪大双眼并且坚定不眨眼,半分钟后,双眼憋得通红且含着泪走出房间,和保姆擦肩而过。

    赵可白了眼全程听墙角的保姆:“听八卦好玩吗?”

    “我……”保姆指了指离开的陈月洲,“她……她去哪儿啊?我看她哭了,她现在做什么?”

    赵可撑起下巴思考,没说话。

    这一晚,陈月洲还睡在冰冷的地下室里,为了营造出苦命的效果,他一直熬到早上四点才睡觉,还在睡前用蒸馏水泡了泡眼。

    清早起来的时候,本身就有轻微黑眼圈的他此刻双眼肿得厉害,眼周黑压压一片。

    早饭期间,保姆负责给赵可盛饭,陈月洲负责给刚起床的赵可测血压。

    保姆瞧了眼懒散等着陈月洲伺候的赵可,一边舀汤一边碎碎念:“又不是高血压,小小年纪饭前还要测血压,真矫情……”

    陈月洲打开血压测量仪,替赵可缠上,赵可一抬头,就看到了陈月洲一张凄惨的小脸。

    “你……”赵可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饭盛好了,陈月洲这边血压也测完了,正打算转身离开时,赵可叫住他:“我们家保姆和护工是跟我一起吃饭的,只是不能用一套碗筷,今天破例允许你和她用一套碗筷,明天自己准备好,下个星期一前把你的健康检查交给我。”

    保姆一听,立刻给陈月洲盛了碗米饭,从后厨取出剩下的菜给他单独装了个盘子端来:“等你健康证拿来了,就让你用公筷夹菜,这也是对赵可负责。”

    “恩。”陈月洲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在饭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塞入口中尝了尝,顿时疯狂地狼吞虎咽着。

    饭是真好吃,他也是真饿了。

    等一碗米饭配一盘菜吃了个干净,赵可扫了眼保姆示意她收拾桌子上的碗筷,等多余的人离场后,开口,状似漫不经心:“他为什么打你。”

    陈月洲一顿,许久后才道:“这些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我不希望下次你再因为我一个小动作而被吓得退缩到一边,我至少得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月洲低下头,又是漫长的沉默后,才轻声道:“你还记得……你出事的那天……我昏迷了吧……”

    “恩。”赵可点头,“还在胡言乱语。”

    “我被虐待过……因为被虐待……所以有一段记忆有一点模糊……一些场景能够刺激我想起来一些内容……”陈月洲小心翼翼道,“那天……我的身体因为被绑架很紧张很绝望也很虚弱,碰到水之后,想起了一些内容……”

    “……”

    “端琰发现,触发我的记忆,能够帮助他找到他想找的东西,所以……”陈月洲欲言又止。

    “所以他就在把你带走后,虐待你?”赵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陈月洲:“……”

    我可没说他虐待我,这是你乱猜的,不关我的事。

    不过精神暴力也是暴力,四舍五入一下,等于自己遭受过虐待。

    看着陈月洲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赵可内心有些无语。

    还以为你出轨享福去了呢……呵呵……

    又是别人当提线木偶、又是被人抛弃、又是可能被人干掉了剩下不多的亲戚……

    本来以为你被那个男人骗得团团转还幸福过几天呢,没想到还挨揍……

    嚯,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简直生活在地狱啊?

    这么一想,赵可心中那种膈应感好像少了一些。

    陈月洲苦涩地笑了下:“算了……你早点休息吧……这些都是我的事了……”

    “等一下。”赵可本能地伸手去拉陈月洲,可下一秒,陈月洲又猛地将手臂缩了回去。

    赵可顿时皱眉头:“你觉得我也会打你?”

    陈月洲低下头:“我知道我自己做了什么,就算你打我了,我觉得我也能理解……”

    “我不会打你,就算我现在恨你我也不会打你。”赵可打断陈月洲道。

    “……”陈月洲没说话。

    “你听过有个学习方法叫做环境变化学习法吗?”

    陈月洲摇了摇头。

    “这是我小学时候家教老师告诉我的,为了防止我做作业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出去玩。”赵可道,“每次学习的时候,穿一件蓝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衫和灰色的裤子,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做题,心无旁骛,绝不把食物、手机、平板或者任何娱乐的东西放在这个桌子上,但凡坐在这张桌前,就是学习。”

    他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得让人盯着,但是这么久了,坐在这张桌子前的时候,我的本能就是翻书,但是……很可惜,谈了个无法无天的女朋友,她教我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偷吃,于是,培养了三四个月的意识,在这一瞬间破功。”

    陈月洲看向赵可。

    赵可接着道:“两个人谈恋爱,一旦有一个人出手过一次,不论是因为任何原因出手,只要出手了,并且因为打人而达成目标过一次,这种便捷又好用的达成目标的方式就会被身体记忆下来,就像抄作业一样,一旦抄了第一次,下次不会做的时候本能就想再抄……等到下次发生问题不能解决的时候,身体关于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记忆就会苏醒。”

    赵可:“如果我今天因为你出轨而打了你,在我的意识中,就产生了恋爱关系中可以对自己的另一半动手的想法,我明天就可能因为我女朋友跟我争执我不知道怎么解决于是本能动手打她,后天就可能因为她不听话我觉得很焦躁于是又本能动手打她……人不是机器人,不会像机器一样分事件的高低来判断自己怎么做,只会本能地抄捷径然后越来越得寸进尺。”

    赵可说着,一字一顿道:“对付你出轨,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付出代价,但是我会明确地告诉我自己,我跟你结束了,你是我的仇人我在对付你。我惟独不想让‘情侣关系中可以使用暴力’这种意识刻在我的身体里,因为我不想伤害我的下一任,明白吗?”

    陈月洲看了眼赵可。

    与其说是在解释他自己不会动手的理由,不如说是在告诉自己:打你一次的男人还会打你下一次,那种男人你就死了心吧。

    陈月洲点了点头,旋即露出苦涩的笑容:“要是那天你没有出事就好了,没有出事的话,我们都不用有这么难过的回忆。”

    说着,陈月洲再次起身,打算离开。

    赵可心头一震,本能地抓住身下凳子的软垫,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你又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出事或者没出事,对你来说有影响吗?”

    陈月洲回头,眸眼中带着泪光对赵可莞尔一笑:“所以我说,如果你那天救下我之后,没出事,该有多好,一切该有多好、多好……”

    说话间,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

    恰到好处的表情,恰到好处的眼泪,恰到好处的表白。

    陈月洲觉得,自己成为女人这么一年,真的是在用生命磨练演技。

    再次转身的时候,赵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陈月洲回头。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赵可看着眼前的人,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表达你喜欢我的机会。”

    陈月洲一怔,下一秒,破涕为笑,扑进了赵可的怀中放声大哭。

    赵可体力不支,直接被陈月洲扑倒在了后面的沙发上,他也没挣扎,就任由陈月洲这么抱着,伸手梳了梳陈月洲的头发,却发现是接的,顿时道:“你的头发……”

    说话间,手指触及到了陈月洲的后脑勺的下半部分,发现是头发极短,还有一条软软的突起。

    他本能地撩起陈月洲后脑勺部分的头发,发现了一条细细长长的伤疤,顿时一愣。

    陈月洲以前剪短头发的时候是自己陪着的,应该没有伤疤吧……

    这个伤疤还有这附近头发的长度……

    很明显是因为受伤剃掉的吧……

    也就是说,受伤是在自己倒下后的日子里吗……

    所以才要去接头发的吗?

    赵可小心翼翼地放下陈月洲后脑勺的头发,心中五味杂陈。

    而陈月洲感受到了赵可在抚摸自己后脑勺的伤疤,知道他一定误会了什么,但既然这个误会对自己有用,那就没必要解释了。

    如今的赵可,并不是说过了心中那道坎,只是自尊和自我之间的润滑剂,因为自己“凄惨”的经历和“真诚”的告白而变得更多、更滑了而已。

    有时候恨一个人的背叛,但是当看到这个人过得凄惨悲苦时,那种恨意就仿佛渐渐散去了。

    不是恨意说没就没了,只是于心不忍,觉得没法再计较了。

    又在赵可怀里蹭了会儿,陈月洲才抬起头:“那……从今往后我能不住地下室吗?特别冷,而且不透气。”

    声音软软糯糯的,满脸写着高兴和认真。

    赵可对陈月洲这种蹬鼻子就上脸的性格也是习惯了:“让保姆帮你把行李搬到二楼小书房。”

    “好呀。”陈月洲顿时兴高采烈地松开赵可,小跑着去找保姆。

    而保姆,其实洗完碗就趴在门口偷听了,从看到陈月洲扑倒赵可怀里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早就去地下室取毯子送到二楼小书房去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保姆做好饭后默默地抱着碗在厨房里提前吃了,本想把餐厅里的独处的时光留给了两个年轻人,可谁知道陈月洲偏偏挑了个中午时间出门采购必需品,直到下午才回来。

    陈月洲不在的日子,赵可又开始心虚,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还是没办法稳定情绪。

    其实放在以前,他根本就不会去思考女朋友出轨不出轨的事,因为他赵万人迷向来自信满满,从容不迫。

    可是被端琰这么一闹,体验了一把女朋友出轨的事儿,再加上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情况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自己被陈月洲轻轻一扑就倒,十个俯卧撑做起来都费劲,更别提如果想要亲热的时候怎么办,他可能根本就没办法做那些事……

    对于不能和女朋友亲热这件事,就像是小学时候撒尿比远近,让他的自尊心备受打击。

    现在的他,学习又不好,学历也不高,还没什么一技之长,体能又差……如果生在穷人家,就是一个完全的拖累。

    想到这里,赵可越发惴惴不安。

    没和好之前看着陈月洲闹心,和好之后见不到陈月洲担心。

    但是毕竟早上这个女人才对他告白过,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

    不,不知道,不知道陈月洲会怎么做……

    赵可萎顿的身躯陷入沙发之中,本能地一下接着一下掰着十指关节,直到最后指尖掐入肉中流下汩汩鲜血,他都浑然不觉。

    第212章

    97

    陈月洲回来的时候,

    恰好看到赵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手合十的地方一片鲜红。

    他一怔,随即丢掉手中的购物袋,朝着赵可奔过去,一把抓住赵可滴血的手大喊:“保姆,

    拿纱布和碘伏过来!”

    保姆正在厨房里面准备下午饭,

    听陈月洲一喊忙小跑着找到医药箱提过来。

    陈月洲先替赵可消了毒,

    才伸手去止虎口处的血,

    一边用手轻轻摁着一边道:“你干什么这么用力抓自己?没有痛觉吗?”

    赵可抬头扫了眼陈月洲,

    声音冷冷清清,

    像是没什么感情似的:“你去哪儿了。”

    陈月洲愣了一下:“我去买东西啊,

    有些必需品我总是要买的吧。”

    “需要出去那么久?”

    “对啊。”

    “你不是习惯叫跑腿?叫跑腿不就得了?”

    “这不是跑腿的问题……”陈月洲在思考怎么给赵可解释。

    他之所以选择出去买东西,一来是想和赵可保持一定距离感,

    两人才和好,

    一下子如胶似漆不太合适,

    而且赵可现在身体状况不太乐观,

    自尊心强的人不愿意在别人、尤其是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没用的那一面,赵可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来放空自己缓解一下精神压力;二来……是因为钱。

    赵可目前给他的薪水是一个月五千元,

    奖金+α,每个月关于小型看护道具必需品的采购费不是按照□□报销的,

    而是直接给了三千元额度。

    其实按理来说这个道具采购费是合适的,甚至还有结余,因为必需品无非就是一些碘伏、酒精、棉签还有基本的抗生素和小道具,

    如果有其他的问题,赵可的医生都会解决。

    但是如果叫跑腿买东西,这三千元可能基本没有剩余。

    因为跑腿不是专业的,他可以帮你买到有具体名称的东西,但是很难买到一些细碎的医疗小配件,甚至有可能连你需要什么都听不太明白。

    而很多医用小件其实可以通过买一些基础道具DIY组成,这些在以前外科课上经常见老师操作,如果自己亲自去买的话,三千元基本可以省下两千元。

    在赵可身边这段时间,他想尽可能地不去花自己口袋里的钱,用赵可给的钱来满足日常所有开销,这样等到了硕研开学之后,他就能专心在导师面前刷存在感。

    他陈某人上一世,硕研期间尽做了些挣轻松钱却没什么人生体验的快餐项目,选了个没什么野心只惦记着赚轻松钱给孙女买奶粉的务实导师,三年读完之后,感觉就是又读了个摸鱼的本科,没有什么经验的积累,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地方,就是学历高了一个档次。

    所以这一世既然能够重新读一遍硕士,他觉得不如换一种上学的心态,跟个有人生情趣的导师,做一些诗和远方的有趣项目,多体验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反正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重活一次呢?

    “怎么,谎话编不下去了?”赵可冰冷的提问声打断了陈月洲的思考。

    “我……”陈月洲一抬头,就看到赵可正用阴冷的视线望着自己。

    赵可现在处于一个很难对付的状态。

    就像是有些一辈子很骄傲的大人物晚年得了很重的疾病,向来独立自主的这些人变得不得不依靠别人的照顾,他们会焦躁、不安、自卑、紧张、害怕、痛苦、羞涩……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将这个人包裹着,越来越敏感、偏执、多疑……因为一点小事就会想要发火,然后一个人的时候又会崩溃落泪。

    赵可知道这样糟糕的情绪波动是不对的,所以一直在努力克制这些负面的情绪,才会抓破虎口都全然不觉。

    但是,只要稍有松懈,带刺的情绪就会跳出来,伤害到身边的人。

    陈月洲想了想,问:“你觉得我在编谎话的话,那你觉得真实是什么?”

    赵可不知道回答什么,索性沉默。

    “告诉我,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那真实的我去了哪里?我又能去哪里?”陈月洲问。

    赵可依旧不说话。

    “赵可。”陈月洲看着眼前的人道,“你认为我会去哪里?找端琰?”

    赵可顿时觉得头疼。

    她会去找条子?

    不,应该不会,陈月洲不是那种类型的女生。

    不是吗?

    不知道……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会判断人了。

    因为仿佛过去自己所相信的一切都不值得相信。

    但是,就算她万一真去找条子,条子也不会搭理她的。

    据说堂哥最近一直盯着条子,条子现在专注于莱安西的开发上,根本没空搭理别的事情。

    “怎么?”陈月洲问,“是不是觉得我没可能去找他?”

    赵可依旧沉默。

    “是不是觉得我可能又去找隔壁的张星灿了?”陈月洲又问。

    “……”赵可还是不说话。

    找隔壁那小子?

    虽然自己昨天一时生气说了陈月洲会勾引那小子的话,但是陈月洲应该对那小子没兴趣吧……

    毕竟那小子从头到脚硬件跟自己根本没办法比啊,他丑啊……

    可是……

    硬件真得有那么重要吗?

    不是依旧有女人为了什么“安全感”而选择了丑但是软件不错的男人吗?

    万一陈月洲也想这么选择怎么办?

    说到底,自己以前为什么那么自信?

    从哪儿来的自信认为陈月洲不会背叛自己?

    又从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是个万人迷?

    为什么想不起来自己以前的想法了……

    为什么感觉自己现在活得连自己都觉得好陌生……

    “赵可。”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陈月洲及时道,“如果我真想离开你,我刚才出去就不回来了。”

    赵可神经一紧,抬头看向陈月洲。

    “我身上再怎么说也还有四十来万吧……”陈月洲有些无奈地笑笑,“是差点废了一条胳膊才换来的,对你来说可能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这些钱如果去别的城市其实都是能马马虎虎生活下去的,说走我就走了。”

    “……”

    “但是我却没走。”陈月洲伸手捏了捏赵可的脸,“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每天回来都会陪着你,你只是暂时的受伤了,身体已经恢复这么快了,你为什么不把他当作一个机会呢?”

    “机会?”赵可看着陈月洲,露出些许嘲讽的目光,显然是不信这套安慰的说辞。

    “你喜欢绘画对吧?”陈月洲道,“反正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考个美术学院的硕士吧,北川美术类的学校不少呢,各种级别的都有。”

    “考研?”赵可露出了惊悚的目光,“我本科都考不上你让我考研?”

    “你不是还有我呢吗?”陈月洲笑着拍了拍胸膛,手掌落在胸前一弹一弹的手感,让赵可本能地挪开了眼。

    “我不想。”赵可道,“我不感兴趣。”

    “赵可。”陈月洲朝着赵可面前凑了凑,“我有一些学姐,三十出头有读博的打算,但是已经结婚了,也想生孩子了,你知道她们怎么做吗?”

    “……”

    “考博的那一年里,不能蹦迪、不能逛街、不能出去浪……于是趁机怀个孕,怀孕期间就老老实实坐在家里看书,等到孩子生完就去考试,考完试休息几个月身体好了,也该开学了。”陈月洲道,“病床上其实是最适合看书的时候,因为你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对身体不好,反而能静下心做平时做不到的事。”

    “……”赵可扫了眼陈月洲。

    “当然,她们想这么做还得有男方和男方家的支持和理解,如果男方是那种坚持母乳喂养的类型,她们也没有办法那么自由。”陈月洲道,“但是你就不需要,你只要决定了,就能这么做。”

    “不想。”赵可转头,背对着陈月洲。

    “可可呀。”陈月洲见好好说行不通,干脆从后方抱住赵可,声音嗲嗲的,软绵绵的团子抵在赵可的后背,让这个已经忘了多久没开荤的少年顿时后背绷得笔直,“反正闲,就一起学习呗?你看,你文化课不会我教你,你画画调颜料吩咐我,我学我的,你画你的,没事儿咱们再健个身,我年底考完试入学得等明年快九月呢,这么算下来快一年呢,你身体难道到时候还好不了吗?”

    陈月洲戳了戳赵可的脸颊:“我还等着我开学的时候,你开着你那辆骚包的大黄蜂,染着一头粉毛帅气地送我去学校装13呢!我可是从小被欺负到大的,都读硕士了,我可不想继续被人欺负,所以,可可呀,一起看书好不好啊?”

    赵可:“……”

    虽然听到“读书”两个字就头疼,并且内心依旧想要拒绝陈月洲的请求,可是听到陈月洲的请求,他又觉得隐隐有点心动。

    谈恋爱最幸福的事,大概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恋人也满心欢喜地陪伴在身边吧……

    “所以啊,可可,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学习,好吗?”陈月洲眨巴眨巴眼睛道。

    赵可:“……”

    真的不想学习,不想,非常不想。

    可是看到陈月洲这副表情,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高考之前不是没想过走艺考上个什么艺术大学之类的,可是爸妈一直都不怎么支持,总担心自己走了姐姐的老路,现在倒好,受了伤,爸妈也不敢管自己了……

    虽然不管了,可是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接触的事情变得多了,也没了当年考美术学院的激情,总觉得很多事情就那么回事了……

    如今陈月洲这么一提,他第一反应是觉得麻烦,但既然闲着,也不是不可以试试看……

    当然前提是,陈月洲的教学不会让他觉得痛苦,并且能够时时陪伴在他身边,别让他再觉得惶惶不安……

    “那就这么定咯。”陈月洲侧头亲了下赵可的脸颊,转身提着放在地上的袋子去整理。

    走到储藏室,陈月洲一边给用具分类一边查看收款收据,保姆扫了眼他问:“既然有收款收据,你刚才直接给赵可不就行了,上面反正有地址,我看他凶你的时候脸色都变了,他现在心思不稳定,不要招惹的好……”

    “我知道他心思不稳定,所以才不给他收款收据。”陈月洲一边整理一边道,“他的疑心病来自于身体原因导致突然的不自信,我给他收款收据只会换来他一时的安心,但下一次还是会怀疑,下下次、下下下次……万一我有一次解释不够完美或者忘了开收款收据呢?那时候他已经习惯依赖我的解释,当我有一天拿不住来的时候,他会不会认为我是露馅了?当我每次都拿出来的时候,他是不是又会怀疑我造假?”

    保姆:“……”

    你们年轻人真复杂,搞不懂。

    陈月洲笑了笑。

    一个人一个想法一旦产生了,不断地满足他的疑虑并不会打消他的疑虑,只会让他疑虑升级。

    这时候,最好掐了他疑虑的根,尽量从源头上让他自己觉得自己逻辑有问题,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但是,改变别人的在某些事情上思考的逻辑,特别是一个心态处于亚健康却不自知的人的逻辑,这点太难了。

    所以,让赵可去读书、去考研、去画画……让他有事情做,分散一下身体状况带给他的负面情绪,再加上自己时不时撒娇卖萌的陪伴,希望以前未曾得到的甜甜的恋爱生活,能帮助他挺过情绪的阴暗期。

    一个身心健康的人,有时候一点点挫折没人帮忙撑着挺一把,都也许会自此歪掉。

    希望自己能帮赵可撑过这个阶段,也算是对他庇护自己的一个报答吧。

    收拾完道具,陈月洲一回头,看到了一袭熟悉的身影靠在墙边,穿着件白色高领毛衣,褐色长裤,白色拖鞋,戴着副斯斯文文的银边眼镜,正歪着脑袋看着他。

    陈月洲本能地后退一步,旋即意识到自己怂了,有些不大开心地低头道:“你好。”

    “我看看……”赵天喻没搭理陈月洲,掏出手机翻了翻日历,随后扯了扯嘴角,笑了,“五天。”

    陈月洲:“什么?”

    “我说你用五天时间解决了我半个月时间给我弟灌输的内容,我弟现在很明显偷着乐呢。”赵天喻放下手机后扬起双手鼓掌,“厉害,真厉害,端琰的女人一个个真厉害,不但能把男人拐到手,还一个个都擅长帮男人选志愿。”

    第213章

    98

    赵天喻的话让陈月洲不禁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给男人改志愿?

    什么情况?

    端琰的女人?

    和端琰有过一腿的女人除了自己还有谁?

    难不成这厮曾经和端琰在高中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三角恋的抢妹子剧情?

    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陈月洲不禁道:“赵天喻先生,

    我很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赵天喻:“你说呢?”

    陈月洲:“如果你指的是我离开赵可跟端琰在一起的事,这大半不都是你逼的吗?我不是没有想去病房看过赵可,是你不让……”

    赵天喻一听,双手抱胸,睨着陈月洲,

    打断他道:“需要我点破?”

    “什么?”

    “你看端琰的眼神和看我弟弟是不一样的。”赵天喻道。

    “哈?”陈月洲懵。

    “你看端琰的眼神我很熟悉,

    曾经有个女人也是这么看着端琰,

    她用你看着小可的眼神看着我。”赵天喻冷笑,

    “最后那个女人在我人生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我,

    替我选择了一个和我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生活。”

    陈月洲:“……”

    没猜错,

    还真是抢妹子的戏码。

    陈月洲不禁笑了:“也就是说,

    你觉得我也会像背叛你的那个妹子一样背叛赵可?我觉得你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了吧?谁惹你去找谁报仇,把你的阴暗情绪宣泄在我的身上不太好吧?你现在在我眼里就像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

    赵天喻的目光顿时冷了些。

    陈月洲虽然有点怕,

    但是还是挺直了胸膛。

    他并不想招惹赵天喻,

    所以有些事情想提早说清楚。

    “但愿我只是被害妄想。”赵天喻道,

    “我先告诉你,

    我弟弟对他的父母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如果你对我弟造成二次伤害,

    就是对我的家人造成二次伤害,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地狱。”

    陈月洲天天被赵可恐吓送中东已经习惯了,

    如今赵天喻再跳出来威胁他,麻木到不痛不痒。

    他只是笑笑道:“那你还让赵可把我带回来?不是引狼入室吗?”

    赵天喻:“想要一个商品,一直因为饥饿营销买不到手,

    好不容易抢到货了,又因为晚付款被别人买走了,求而不得的期待值越来越高,内心的后悔感越来越强,与其那样,不如直接买到手,一旦到手,其实这件商品未必有想象中那么喜欢,你知道这时候意味着什么吧?”

    陈月洲没说话。

    “你不是有本事吗?”赵天喻冷笑着转身,“好好加油吧,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少手段,能让小可对你的渴求感一直保留着,顺便提前谢谢你,替我解决了我弟弟不愿意上学的问题。”

    赵天喻离开后去客厅和赵可聊了会儿,天色转暗后,外面又轻飘飘地下起了小雪。

    赵天喻第二天没有课也没有事,就决定今晚住下。

    保姆准备了四个人的晚饭,打算让赵可和赵天喻在餐厅吃,自己和陈月洲在厨房的小阳台上吃。

    可谁知向来不和工人一起吃饭的赵天喻居然主动要求她和陈月洲上桌吃饭,保姆想了想,觉得应该和陈月洲有关,而且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保姆提前在小厨房吃了晚饭,到了饭点对赵可称自己没有胃口,替三人盛饭后就悄悄躲进了餐厅旁的房间里听墙角。

    双赵和陈月洲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赵可知道堂哥对陈月洲称得上是厌恶,而陈月洲很有可能也不喜欢堂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尴尬。

    因为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赵可先开口缓解尴尬:“哥,莱安西那边怎么样了?”

    陈月洲听到这三个字内心“咯噔”一声,但仍是一脸平和地继续夹菜。

    端琰执着当年冤案的真相,真相和赵世风有关,而赵世风也许和莱安西有关。

    端琰所执着的东西,其实就是自己任务的一部分,他也好奇莱安西里面到底有什么。

    赵天喻面无表情道:“还能怎么样,当初文件批下来的时候,该检查的地方我就检查过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条子呢?”

    “无非是带着施工队地毯式搜查。”赵天喻扫了眼陈月洲,“我一开始以为他知道点什么才会对莱安西这么执着,但是这几天观察他我发现,他好像也不知道莱安西有什么。”

    “你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就在一堆废墟上面搜查?”赵可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他不是江陈辉的儿子吗?他既然要查莱安西,肯定是跟他爸的冤案有关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这点让人觉得很奇怪……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赵天喻撑起下巴,眉头紧蹙,思绪不断地拉回数年前三人初次去莱安西探险的那一晚,吕佳音的异常举动和吕佳音父母的暴怒,以及那之后端琰对莱安西的执着,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将某个他一直相信的事实指向另一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方向。

    大脑在某一个瞬间会突然问自己:端琰对莱安西的执着,真的是因为他本人觉得那里有什么,还是在那次探险看到吕佳音的反应后觉得那里有什么?

    如果这个猜想是成立的,那么为什么吕佳音的反应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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