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言父半晌:“……那也要治。”

    言尚叹气,道:“在治。”

    言父小声:“你夫人……公主殿下知道么?”

    言尚低声说:“怎能让她知道?”

    言父登时急了:“那你这岂不是、岂不是误了殿下……殿下若是知道自己因为你而生不了孩子,岂不气恨?若要杀你可怎么办?”

    言尚天真笑道:“我夫妻二人感情极好,她不会杀我的。”

    他端然君子,俊朗如玉,此时眉目间却笼着一股阴郁色,道:“我也不愿她与其他男子好,去和其他男子生孩子。是以我定然要瞒下她,不让她知道。阿父,你也别说,帮我这次,好不好?”

    言父:“……二郎,你怎会是这种欺瞒女子的人?”

    言尚:“情之一字,谁都难看,谁能真正高尚,真正免俗?”

    言父本想再说他,但是也许言尚说到了他自己的心事。言父叹口气,欲言又止,到底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回事。言父心中矛盾,对公主充满了愧疚……他到底向着自己儿子,不想公主因为儿子不能生子的缘故抛弃儿子,可是儿子如此骗婚,他也不认同。

    言父便躲着不见暮晚摇。

    偶尔不小心和暮晚摇撞见的时候,言父都对她极好,还总是用愧疚的眼神看暮晚摇。

    暮晚摇莫名其妙。

    言父还送来许多稀奇古怪的药给他们府邸,岭南之地,巫蛊盛行,言父请了不少巫师到小夫妻府邸,整日闹得乌烟瘴气,暮晚摇每次回到府中听着各种吟哦、乐声、鼓声,都心情恍惚。

    暮晚摇在院中遇到言父,言父与她说了一堆要她体谅言尚的话,又说他们对不起殿下,如有一日,殿下要休夫,言家也接受。

    暮晚摇回到寝舍,见言尚又在喝他父亲给他弄来的奇怪的、味道冲鼻的药汁。

    他皱着眉,边叹气边喝,暮晚摇看得十分心疼。

    她说:“你阿父是不是年纪大了,最近怎么这么糊涂?什么人都往我们家送,什么奇怪的药都逼着你喝……他是不是老糊涂了?可他年纪也不大呀。”

    言尚听暮晚摇说他父亲近日如何折磨她,她想发火又不好意思发火……暮晚摇火冒三丈:“他总用愧疚的眼神看我!言二,是不是你又使什么坏了?你笑什么?”

    暮晚摇:“他还让我休夫!”

    言尚开玩笑:“也许我阿父发现我背着你偷情,怕你休夫呢?”

    暮晚摇一怔,然后认真道:“不,你不会的。言二哥哥是绝不会那么做的。”

    言尚:“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世间男人都一样。”

    他这一年在岭南,身体好了很多,精神也好起来,会喜欢跟她说些玩笑话。这代表他在她面前越来越放松,越来越自在,暮晚摇当然欢喜。

    而暮晚摇认真地辩驳他:“言二哥哥绝不会这么对我。天下男人都会这样,言二哥哥也不会。我不会信的。”

    言尚凝目看她,见她格外信赖他。他心中微颤,放下手中端着的药碗,哑声:“过来,摇摇,我想抱一抱你。”

    暮晚摇手背后,不过去,摆足了公主架子。

    言尚无奈:“你过来我就告诉你我阿父为何会这样。”

    第157章

    再次说到了孩子的事。

    暮晚摇坐在言尚怀里,

    听言尚说起他和他父亲的话,她被他握着的手就一颤,想起身走。

    言尚却和缓又坚定地扣着她手腕,

    不让她走,

    把话说完了。

    暮晚摇怔忡看他。她早就和他说过他不在意、她就不在意,她表现得无所谓,但那毕竟是痛。

    每次想起来,都有一根细小的针在往心里扎。

    人一生,

    是需要平衡自己的痛苦和快乐的。

    痛苦的时候不要失去希望,快乐的时候也不要总对痛苦念念不忘。一言以蔽之,

    不要贪心。

    可是她吃五谷杂粮长大,她是血肉之躯,她是人。

    是人就有贪念,

    就有妄念。她没有真正背离世俗,

    她越是爱一个人,便越会痛恨过去,痛恨自己不能和他有个孩子……

    暮晚摇睫毛有些湿。

    言尚俯眼看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女郎,

    他一直观察她,

    见她眼睛湿润,

    似有恨意和痛意,他就垂首来抚摸她脸。

    他手指搭在她脸上,

    俯首亲一亲她的睫毛,

    含笑:“这是干什么呀?不是说好不介意的么?”

    暮晚摇抿唇。

    她突然说:“其实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会遇上你,

    不知道我会这么喜欢你。我若是早早知道,一定不会那般糟蹋自己。我有没有与你说过,其实我有过一个孩子……”

    暮晚摇垂下眼,低声:“是我自己放弃的。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春华告诉我说是个死婴,

    但我一眼没看。”

    言尚怔一下。

    她茫然的:“我不能看。我要走出乌蛮,就不能有牵挂留在那里。如果那个孩子长大了,就会成为威胁我的存在,我就会永远离不开乌蛮了。你看就像春华一样,她有了孩子,就离不开皇宫了。我想带她走,她都走不了。

    “我就是害怕那样。

    “但我心特别狠,对不对?”

    他如同感受到她的痛一般,他抓着她手腕的手一紧,肩膀绷住。

    言尚将她紧搂入怀中,让她的脸贴着他的颈。他声音微低,隐忍无比:“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这个,害你伤心。我本以为……我们可以聊一聊的。

    “但我不是想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摇摇,对不起,我们再不要说那个了。”

    暮晚摇眸中水光涟涟,又忍不住笑。她轻声:“干嘛这样呀。”

    她仰脸,望着他面容。

    暮晚摇怔怔的:“我以前不好。从乌蛮回来后,没有好好养身子。我自暴自弃了好几年,因为我再不想生孩子了。但是我和哥哥你成婚后,我越来越想……要是我能给哥哥生一个孩子就好了。”

    她抚摸他的眉眼,出神的:“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他有哥哥你一样的眉毛眼睛,有像我一样的长发。脾气像二哥哥一样最好,男孩就温润如玉,女孩就温柔婉约。

    “才学像我。二哥哥教他读书写字,我教琴棋诗画。我会经常生气,训斥他。二哥哥就去哄他,告诉他我是爱他的,我只是脾气不好。

    “二哥哥教他也来爱我。

    “我就想要一个孩子。我们一家……只要三个人就够了。”

    她哽咽:“世间多少恶棍狂徒都有孩子,我不是大恶人,二哥哥你又是那么好的人。我为大魏去和亲是做了牺牲的,我如今和二哥一样关注民生是对天下有功的。我们做这么多好事,难道换不来一个孩子么?”

    言尚抱紧她,他喃声:“摇摇……”

    暮晚摇手揉眼睛,她微红的眼睛向上一抬,眼圈红透,眼神却如雪。

    她既难过,又不服气:“其实和言二哥哥婚后,我有想过,我自己不能生的话,要不要让别人和二哥哥生一个孩子。我有想过二哥哥这么好的人,怎么能一生无嗣,受人指摘。

    “你对天下再有功劳,你做再多的事,可是你没有孩子……官场往来,世人指点,都会受影响。”

    言尚攒紧她的手力气更重,他震惊地看她,没想到她还有过这种想法。

    暮晚摇刚刚哭过,在他这种眼神下又弯眸笑起,因为他的太过震惊,她觉得他可爱。

    暮晚摇嘟囔:“干嘛这样震惊?我就是这种坏公主啊。坏公主爱你,就是既要你,又护你,不想你受世人嘲笑。你的政敌们拿这个说你的话,我会气死的。”

    言尚蹙眉:“你都在乱想些什么?我不会和其他女子……那样、那样的。”

    暮晚摇扬下巴。

    她骄傲道:“你当然不会。你睡过我这样的大美人,怎么可能喜欢其他的庸脂俗粉。”

    言尚:“……”

    他撑不住笑了起来。再伤感的话题,都要因她的可爱而败倒。

    她让他又尴尬又喜欢,忍不住伸手来捏她的腮帮。

    言尚清泓一样的眼睛扫着她喋喋不休的嫣红唇瓣,他笑起来:“让我看看,殿下怎么又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了。咱们小公主怎么整天好的不学学坏的?”

    暮晚摇搂住他脖颈,撒娇:“因为二哥哥宠我呀。”

    言尚在她腮上一掐,她立刻嚷:“你不宠我了!”

    言尚低声:“反正不惯的你满嘴污言秽语。”

    暮晚摇埋在他颈间,翻白眼。

    言尚:“女郎不许翻白眼。”

    暮晚摇耍赖:“我没有呀。”

    两个人这般闹起来,那点儿伤感氛围很快没了。

    关系好起来就是这般,动不动就会跑题,也很没有办法。

    暮晚摇在言尚怀里拱了半天,被他拍了几下后,她红着脸咬他的下巴闹了他许久,才艰难地想起两人本来在说什么。

    暮晚摇:“我知道你不会睡别的女郎。你是我见过道德感最高的郎君。你太约束自己,有时候我讨厌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有时候我又爱你这般近乎自我折磨一样的约束力。

    “和你婚后,我有找御医问过我的身体,到底能不能调养几年,能不能生孩子。御医含糊其辞,说大概可能吧。我便知道那些老头子们一个个都是老狐狸,不肯给我准话。他们说的那般含糊,就是可能性极低了。

    “但是聊胜于无吧。”

    言尚顿时低头:“你有在调养身子?”

    暮晚摇点头。

    言尚沉默一下,他手揉她的腕内,声音有些干哑:“我怎么不知道……”

    暮晚摇看他这眼神,就知道他又开始自责了。他必然又觉得是因为他的缘故,她才去调养。而他会觉得,这个过程不太好,她的压力会大,她会难受……

    暮晚摇连忙安抚他:“你这般聪明,我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你么?你不知道,正是因为我并没有大张旗鼓、特别执着地调养啊,我只是正常地喝一点儿药,吃一点儿补品,并没有四处访名医什么的。

    “你别伤心,我心态还挺好的,也不难受。二哥哥你想想我们婚后几年,你有见过几次我病歪歪的样子呢?我真的没有自我折磨,我还是有顺其自然的心的……你放心吧。”

    言尚脑中开始回想各种蛛丝马迹。

    在他记忆中,她见到他一直是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又亲又抱的。没有那类因为喝多了药而憔悴反胃的模样。

    半晌,他定定神,缓缓点头,相信了她的话。

    言尚低声:“然后呢?”

    暮晚摇:“然后就调养身体啊。虽然觉得没太大用,但是也抱一点儿期待嘛。不过我们那般蜜里调油,我们床事频率并不低,我肚子都没消息……我也沮丧了,有点儿放弃了。

    “那时候我就琢磨着给你弄一个孩子。给你灌点儿药,强迫你和一个我挑好的女郎睡,给弄出一个孩子来。但我也自私,只想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是没有孩子,我就放弃了。”

    言尚斥责她:“胡闹!”

    他有些坐不住了,沉下脸来,万没想到暮晚摇有过这种想法。

    他真有点儿生气了,拂袖起身就要走。暮晚摇按住他起身的动作,张口就亲过来。

    唇齿缠绕,淋漓尽致。

    言尚抗拒,却被她扣着下巴。

    她窝在他怀里他又不能真把她推下去,他便只是不肯张口。

    可是暮晚摇何其了解他,她手指抚摸他有点儿青茬的下巴,另一手绕进他华袍里,在他腰间轻揉。

    他腰际敏感,猛地侧一下腰。他蹙眉喘气,搭在她手上的手用力,五指蜷着颤抖,很快自暴自弃地被她趁火打劫了。

    见他情绪稳下来,暮晚摇才松口。

    言尚恼:“又来这招!你只会这招么!”

    他斥她,暮晚摇却没反应。她明亮如水洗的眼睛望着他红润的唇,他喘气低吟的样子,让她心中生漾。

    他得不到她反省回应,低头来看她。

    言尚漆黑的、水润的眼睛望来,这般清澈洁净,而暮晚摇瞬间满脑子黄色污秽念头。

    克制,克制。

    正事先谈。

    虽然暮晚摇手揉着他的腰,已经有点儿对正事心不在焉了。

    暮晚摇漫不经心地:“急什么?我不是只是脑子里想一想,并没有得逞么?因为我也不想你睡别的女人啊。我不是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么?”

    言尚恨:“多亏你没有。”

    他怕她再有这种念头,就拉着她手腕强调:“我真的不需要那样。你要是真的那样乱来,我就不理你了。”

    他觉得自己的不理她好像很干巴巴,没有威慑力。

    他再次用力强调:“是真的不理你。好几年不理你!绝对不理你!”

    暮晚摇噗嗤笑。

    言尚恼:“和你说话呢,又笑什么?”

    暮晚摇心想笑你可爱。

    她笑盈盈、娇滴滴,亲热地搂他脖颈,捧着他的脸乱亲一通。他挣扎着后躲,暮晚摇板下脸:“乱强调什么呀?我父皇不是给你喂了绝嗣药么?那件事后,我就彻底死心了啊。

    “如果不是你最近跟你阿父乱说,我也没想起来呢。”

    言尚放下心。

    他端详她片刻,低下肩,他温柔地来抱她。

    他亲一亲她的脸,见她眼眸眯起、似格外舒服,他心中一时羞涩赧然。暮晚摇对他的碰触,总是这般诚实,她的反应就告诉他,她喜欢他碰她。

    对于他这般内敛的人,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鼓励了。

    言尚柔声:“所以你看,都没什么的。人生少有十全十美,十全九美我已经满足。我们没有孩子也没什么,我有你就够了。我有你陪着我一起,我心中欢喜,更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没什么。”

    他怕她还是对此不甘,就红着脸,硬着头皮,说一些原本根本不是他会说的话——

    “而且没有孩子,也挺好的呀。你、你不怀孕,我、我就能和你想什么时候那什么,就、就能那什么。我、我可以进去,不用担心对你不好。

    “你不用喝避子汤。听说避子汤对女郎身体不好,我不想你喝。但我会忍不住……所以没有孩子,挺、挺好的。

    “我听说、听说许多男子为了怕夫人多次怀孕,最后关头都不能、不能……要退出来。我、我就不用……”

    他含含糊糊,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在她耳边说了好多。

    暮晚摇一开始听得迷糊,不知道他一会儿一个“那什么”是什么,但他眼神躲闪,结巴到中间,暮晚摇就听懂了。

    她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的窘态,见他涨红着一张脸,仍坚强地在她似笑非笑的凝视下,把他的意思表达完整了。

    言尚说完后,额上渗了汗。

    他侧过脸,轻轻吐口气。

    暮晚摇捏住他下巴让他转过脸来面对她,她戏弄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呗。”

    她故作天真:“你的‘那什么’是什么呀?什么退出来?最后关头是什么?你在练功么,什么厉害的武功,我知道么?”

    言尚:“……”

    他恼:“你又来了。”

    他低头,发丝落在通红耳尖,说:“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就喜欢看我笑话。你老看我笑话干什么?我从来不嘲笑你,你总嘲笑我。”

    暮晚摇见他好像真有点不高兴了,这才收起戏弄心。

    她笑着自己先从他腿上跳下来,拍拍手:“好啦好啦,不逗你玩了。只是看你自在久了,想看一看你红脸嘛。你现在都很少不好意思了,但你还是不好意思的时候最好玩。

    “反正呢……孩子这事,我和言二哥哥有共识了,对不对?我们顺其自然吧,不多想了。”

    言尚点头。

    他今日和她谈自己阿父的话,就是想表达顺其自然的意思。只是没想到短短的四个字,硬被聊了这么久。

    他以为两人终于谈好了,露出一丝笑。言尚起身。他才站起来,暮晚摇就兴奋地扯住他衣袖,将他拉过去。

    言尚茫然。

    暮晚摇眼睛亮晶晶的:“你去哪里?”

    言尚柔声:“去府衙看一看。”

    暮晚摇:“府衙有重要公务?”

    言尚不好意思:“也没有。我只是去看一看。”

    暮晚摇:“既然不重要,就不要去了。言二哥哥,我们去床上。”

    言尚怔住。

    他惊讶地看她,眼尾瞬间充血隐红。

    暮晚摇被他的天真闹得很莫名其妙:“你跟我说了那么多上床的事,难道就没有感觉么?我以为你是想和我在寝舍翻云覆雨呢。你那么用力地勾我,我知道了。”

    言尚被她理直气壮的诧异弄得很迷茫,又忍不住笑:“……我没有。”

    暮晚摇:“你在床下永远是‘我没有’。”

    她歪了歪腮,调皮地掰起手指头细数他的矜持:“脸红的不是你,用期待的眼神看我的不是你,欲迎还拒的不是你。你都是无辜地被我引到床上去的,但你最纯洁干净,什么都没想,是我要你入红尘,要你沾情染爱。

    “欲字上头不是你,抱着我支吾不是你。推倒我的人不是你,喜欢某种姿势的不是你……桩桩件件尽是我逼迫,你无辜。”

    言尚当即伸手来捂她嘴了。

    他庆幸这是在房中,他堵住她嘴就能让她不乱说。他无奈瞪她,她睫毛在他手掌中轻眨,眸子干净,尾巴却上翘着勾他魂。

    言尚肌肤滚烫,半晌后说:“……放下帐子吧。”

    于是夫妻二人午后小睡。

    春困夏乏,实在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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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南边关之地,言晓舟跟随一位年老医者在此间行医,已经一年有余。

    她跟随老师进出军营,因性柔貌美,对伤员关怀体贴,军营中的郎君们都对她十足有好感。许多人悄悄跟老医者打听,问能否求娶晓舟妹妹。

    而到后来,大家才失落地发现,晓舟妹妹对大家都很好,但她对一个人尤其照顾。

    那个曾身份高贵的杨三郎如今到边关做苦力,对他一路追随的人,才是言晓舟。

    去年上半年,赵灵妃也来这里找杨嗣,之后也为了杨嗣留在了这里。赵女侠不像言晓舟一样行医,她行侠仗义,有些游侠的架势。

    同做苦力的军士们羡慕杨嗣的艳福,先后两位女郎都奔他而来,且那两位女郎关系好似还很好,经常在一起玩。

    如此娥皇女英齐齐相随,彼此之间还没有怨言,杨嗣何其好福气!

    但是被军士们羡慕的杨嗣沉默寡言,整日除了干活,并不和人厮混。昨日,他听到有人开他与言晓舟、赵灵妃的玩笑时,来此地近两年,他第一次发了怒,将人狠狠揍一顿。

    杨嗣以一敌百的武功,在军营中就此流传开。

    午后,言晓舟随师父来军营中,给之前受过伤的将士们问诊。她给所有伤员重新包扎过后,没有见到杨嗣。言晓舟立在帐外出神一会儿,便有一个军人路过,指点她:“杨三去替人轮岗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言晓舟当即面红。

    她柔声解释:“因为昨日我见到三郎胳膊有伤,可惜当时没有药,我今日是拿了药来的。”

    军士被杨嗣揍过后,不敢再编排两人的事,他正儿八经:“晓舟娘子心善。”

    言晓舟脸更烫,低头仓促道谢,觉得自己越解释越错。

    她有点儿懊恼地咬唇,心想她如果可以像三郎一样面无表情就好了。

    而想到杨嗣,言晓舟心中浮起一丝怅然……他而今的沉默和面无表情,是经受了多少罪,才造成的。她岂能因为旁人伤痛带来的痕迹,而说羡慕呢?

    自我反省一会儿,言晓舟虽不好意思,却还是想看一看杨嗣。她想自己如朋友一般关心他,这有什么可回避的呢?灵妃姐姐也鼓励她的呀——灵妃姐姐说,三郎是需要她们的。

    半个时辰后,言晓舟爬上了一处山岗。她扶着膝盖喘气时,抬头便见到青年巍峨挺拔的背影。

    他盘腿坐在一苍树下,眼睛看着远方,脸上线条格外冷峻。一点儿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目光如电一般扫过来,见到言晓舟时,他眼睛盯着她片刻,锐利色融下。

    他冷漠地移开了目光。

    言晓舟站到他身后,头顶高树罩着二人。她笑盈盈:“原来这里这般凉快,三哥才会轮完岗都舍不得回去呢。”

    杨嗣没说话。

    他如石塑一般。

    言晓舟跪在他身旁,轻轻地伸手托住他的臂弯。杨嗣僵一下,侧过脸看她。

    她低着头,脸有些水红,既羞赧,又鼓起勇气:“你昨日不是跟人打架给伤了手臂么,我帮你看看。”

    她感觉到他在凝视她。

    言晓舟沉默而坚定地等着他回复。

    良久,她终于听到杨嗣有些复杂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倔。你哥哥好像不是你这样的。”

    言晓舟目中有了笑意。

    她抬头,与他目光一对视,便聪慧地捕捉到他软化的态度。言晓舟唇角噙笑:“我哥哥也很倔。你不知道而已。”

    她转过脸,咬下唇:“……你脱衣吧。”

    杨嗣啧一声,笑。

    眼皮都被烫热了,言晓舟微恼:“干嘛!”

    杨嗣笑:“我理你,不是让你帮我上药。我是想请你帮忙,跟你二哥带个话。我如今在朝中没有交好的人,只认识言二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能人。虽然你二哥已远离长安,但我想他若想对长安传话,还是轻而易举的。”

    言晓舟抬头,注意到他慵懒的笑容中,有几分认真。

    杨嗣俯过来,言晓舟一动不动。

    他心中赞叹她坚韧的品性与莫大的勇气时,与她贴耳,轻声:“我替人轮岗数月,发现乌蛮情况有变。或者说,整个南蛮的内乱和以往格局不同了……像是精心排练出来、麻痹我们的一般。

    “我以为自己想错了,又多观察了几次,我现在确定,南蛮一定有什么事我们不知道。”

    言晓舟看着他的眼睛。

    二人气息交错。

    下方监视他们的军士们偶尔投来一眼,啐一口,心想狗男女自己干得出这种暧昧的事,还怕别人说,还敢揍人。

    山岗上风大,杨嗣握着言晓舟的手。如此作风,都是为了防备军中可能有的细作。

    俊冷的青年贴着女郎的面,如同对她诉情,实际上却将自己数日的观察一一告知,好让她记下来,给她二哥写信,警示长安。

    言晓舟凝视他:“难怪你最近经常帮人轮岗,原来是为这事。”

    杨嗣扯嘴角。

    言晓舟:“你为什么不告诉此地将军?”

    杨嗣自嘲:“说了,没人信。觉得我是谋反之罪,对大魏心怀仇恨,我巴不得大魏乱,没人听我的。”

    言晓舟:“你不想大魏乱么?”

    杨嗣看着她的眼睛。

    他垂下眼,说:“这里是朗大哥的埋骨之地,是你活着的地方,是我父母活着的地方。我为什么想大魏乱?晓舟……你一定要把话传给言二,他有能力阻止这些的。”

    言晓舟点头。

    她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心中琢磨一阵后,不再和杨嗣寒暄。她起身背起自己的药箱下山,想要快快写信,二哥要快点收到信才好。

    杨嗣仍盘腿坐在原地,望着她纤细的腰身、细黑的荡在颊畔的一绺发丝。她纤弱柔软,明明也是骨血生长,可是这般不一样。

    他为她春晖一般的明丽所吸引,为她的陪伴而心暖。

    杨嗣忽然看着她的背影,喊一声:“晓舟妹妹!”

    言晓舟回头,风吹着她的发丝和衣袂。

    杨嗣笑了起来,说:“没事。你去吧。”

    言晓舟怔一下,他目光冷漠,却在和她对视时,眼中深处迸出清明暖色。片刻间,她捕捉到他没有说出口的心事。

    言晓舟嗔:“笑什么!”

    而他还是看着她笑,她便也忍不住随着笑起来。

    山风猎猎,千言万语,尽在两人这般的傻笑中释然。

    她向他摆手,提着裙裾向山下跑去。杨嗣目送着她,心中想起两年前,她送给他的铃铛。

    他想他要把铃铛找出来,挂在腰间。

    第158章

    三四月份,

    雨季到来,岭南整片被淹没在绵绵细雨中,让人颇为心烦。

    因下雨的缘故,海寇不来骚扰海港,

    本可清闲几日。但言尚是个闲不下来的,

    他在岭南养得自己身体好了很多后,

    就开始琢磨更多的事。比如劝农,

    比如开荒。

    岭南荒地废弃无用的太多了,

    想要找到良田也不容易。言尚有些愁这事。

    而比起他忙进忙出,暮晚摇则被这个月的绵绵细雨折磨得心情不虞。雨下不停,

    她在榻上歪了数日,

    萎靡不振、毫无精神的样子,都惊动言父亲自过府来看她,

    以为她生病了。

    暮晚摇只好强打起精神来。

    雨一停,刚出了点儿太阳,

    暮晚摇唯恐错过这好天气接下来会继续下半个月的雨,

    她连忙抓着她那个一直在忙公务的夫君陪她出去赏赏花,踏踏青。

    她再在雨后屋子里待下去就要发霉了,

    而言尚再忙下去又得病倒了。

    言尚被暮晚摇拉着一起去逛一处湖。这湖是暮晚摇来岭南后自己整日闲玩后发现的一处好风景。湖面宽广,水色柔清,湖边更有葱郁苍天古树,

    风景宜人。

    暮晚摇张罗着车马在湖边停下,她喜滋滋地让人从车中搬矮凳找香炉,

    又让人堆柴烧火,

    显然是要和言尚在此游玩的架势。

    然她忙活半天,发现自己一个没注意,竟然把她夫君给忘了,

    给弄丢了。暮晚摇一时慌,因言尚最近因为种地的事有点儿恍惚,她真怕他一个不小心,出点儿什么事。

    暮晚摇发动仆从去找言尚,之后她在一柳树荫下,找到了正望着湖面出身的青年。

    言尚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湖看,暮晚摇在他身后咳嗽两声,他才回神,回头看她。他看到她,眼中便有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暮晚摇便不怪他乱跑让人着急了。

    她站在他身旁,笑吟吟地与他的目光一同落在湖面上:“怎么样?”

    她洋洋得意,指的是此处风光是她发现的。

    言尚笑:“好。”

    暮晚摇眼睛一扬,正要自夸,就见言尚眼睛看着湖水、舍不得移开。她听他喃声:“若是将这个湖填平,可以多得一二百余顷好田。近日我烦恼的良田问题,就解决了。”

    暮晚摇:“……?”

    她瞪圆眼:填、填湖?他看着这么好的风景,脑子里想的居然是填湖?

    她还以为他一目不错,是在欣赏好风景。

    暮晚摇不高兴了:“你看着湖光天色,就不觉得好看么?”

    言尚说:“我只觉得闹心。这么大片地空着……何必空着呢?把水排空,改为农田,解决岭南废地多良田少的问题……应该可以试试。”

    暮晚摇为他的务实而不悦,她拉下脸,没说话。

    言尚思索一会儿,想清楚了这件事该怎么操作后,他握住暮晚摇的手,微笑道:“摇摇,你真是好,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他转头赞叹,碰上她沉沉的小脸。言尚一怔,意识到哪里出了错。

    暮晚摇果然甩开他的手,勃然大怒:“填湖填湖!我拉你出来玩是怕你把自己闷坏了,现在看来,你还是躲在你那个小屋子里发霉去吧!出来就扫我的兴,要你何用!”

    她转身就走。

    言尚跟上她,这个时候他倒聪明了,跟在她身后轻声:“我又做错什么了?你不喜欢我填湖么?”

    暮晚摇提着裙裾,边走边骂他:“鬼才喜欢!你把湖填了,我到哪里赏风景?我真后悔带你出门,你这个榆木疙瘩,石头脑袋,一点儿风花雪月都看不到,只记得你的政务、俗事……

    “你和你的百姓们成婚去吧!你一个人娶千儿上万的民众去吧!”

    跟在公主身后的秋思等侍女左顾右盼,还有心情指指点点地看湖光天色,目中带笑。显然公主训斥驸马是家常便饭,侍女们由一开始的恐慌,到现在已经视为常态,不害怕公主发火了。

    言尚愧疚又羞赧,这才知道自己惹她生气的缘故。

    他追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要走了。他手指在她腕内揉了一下,有些求和的意思。暮晚摇停下脚步,黑眸向他乜来。

    言尚不好意思:“那便不填湖了?”

    闻言,暮晚摇勾一下眉,她眼神有点儿冷,又有点儿俏。显然态度微缓。

    言尚含笑解释:“我弄错了。我以为你带我来这里是点拨我,教我填湖换良田的。我太愚钝了,没想到殿下是心疼我,想和我一起玩一玩,休息休息。

    “摇摇,是我弄错了,不要生气了吧?这么好的天气,干嘛因为我这种庸人而生气?”

    他那般温声细语,娓娓道来,该解释解释,该认错认错……真诚是极好的谈话技巧,言尚用的得心应手,谁能看着他温润的面容而和他怄气下去呢?

    暮晚摇侧过脸,不看他。她唇微嘟,嘀咕:“我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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