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楚祖还是微笑。

    幸好系统干活去了,

    不在,不然绝对会尖叫说这是性骚扰。

    想到脑子里可能出现的那只愤怒小黄鸡,楚祖的笑容完全发自内心。

    “我不是傻子。”他强调,

    “莉莉姐说,说别人傻子的人才是傻子,周蓟也赞同。”

    不知名先生:“看来是姐弟俩都喜欢傻子,您居然吃得消?”

    楚祖又想笑了,还是脑子里的愤怒小鸡害的。

    不知名先生真的好努力,努力得有点心酸了,他在掌声中争分夺秒,把语速快念成rap:“您要是还想傍上桑折老师,可能得做点努力。”

    “我听说她不怎么混圈,家里管的严,也不和圈内人来往,独来独往,每年想走她关系的糊咖多着呢,没周家两姐弟好勾搭——您瞧我做什么,我关心您呢。”

    楚祖:“桑折没其他朋友吗?”

    “哇,您可真是没礼貌,连老师也不叫?”

    “桑折老师没其他朋友吗?”

    “这次有礼貌了,但听着像在骂人,您怎么除了没礼貌就是骂人啊?”

    桑折只弹一曲,弹完就向观众鞠躬感谢,退了场。

    跟着她退场的还有原本等她演出的人群,等真正不用社交的人逐渐散开,宴会又恢复了喧哗。

    不知名先生的话也开始越来越多。

    从桑折离场后,楚祖就没怎么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毕竟反复就是那几句,看得出来,对方查过,知道他智力有问题,就专捡浅显简单的话说。

    他越说越起劲,好像打游戏时候蓄力发技能,各种花里胡哨的动作模组全部来一套,最后BOSS血量直接MISS。

    这么一想,居然还有点可怜。

    周莉莉还没回来,楚祖也只能忍痛看他可怜表演,在对方提到关键词的时候和他互动一下,不让场子冷下来。

    楚祖没想到的是,在他有一搭没一搭附和的时候,一个白色身影顶着众人视线窈窈走到身后。

    【阿祖——!】

    一个本子从头顶落下,定在楚祖眼前,捏着本子两侧的手指葱白。

    楚祖倏尔回头,桑折笑弯弯的眼睛近在咫尺。

    他瞬间笑得找不着眼,比之前不知真诚了多少:“你弹得比之前还好,桑折老师!”

    周围人认出了桑折,两两对视。

    见桑折和楚祖都没有离席交谈的意愿,一位绅士唤来侍者,让他添个位置。

    这本来违规,可侍者也认出了桑折,大概知道这位女士在今晚宴会的地位,立刻应下,半分钟不到就搬t来了椅子和全套餐具,还协调了整桌的位置调整。

    桑折落座时刚好又写完了句子。

    【干嘛叫我老师!】

    【对了,巡演的时候我见着流星了,我还许了愿!】

    【要是你有空来看演出,我们就能一起许愿了!】

    【不过没关系,我帮你许了。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她还是那么喜欢感叹号。

    桑折在许久未见的小伙伴面前毫无阴霾,楚祖看完本子上的字,认真回答:“下次,下次我提前请假,安排好工作来陪你。”

    不知名先生:“……”

    ——我听说她不怎么混圈,家里管的严,也不和圈内人来往,独来独往。

    说过的话狠狠给了他自己两耳光,把表情扇得扭曲,本人还想竭力隐瞒。

    他的演技比楚祖演弱势的时候还要拉垮,发青的脸配上额头突突直跳青筋。

    楚祖只是余光瞥到都觉得自己该有点反应。

    “您没事吧?”

    楚祖让桑折等等,转身对着另一侧的不知名先生,关切道。

    “您脸色很差,唇色一直比正常要偏红,应该不是贫血……您有什么病史吗?我担心您供氧不足……您没有哮喘或者心脏疾病吧?先生?”

    不知名先生瞧着要气绝了。

    桑折不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楚祖让她稍等,她就安静等着,还注视着被楚祖嘘寒问暖的先生。

    整桌人都看着他。

    不知名先生脸上完全没人色,咬着后牙槽挤出几个字:“我……很好……”

    “您不要逞强,我见过很多说自己没问题的人,他们担心自己出丑,不愿意说明病因,这样很不好。您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给我讲,我能帮上些忙。”

    这还没完,因为周蓟找了过来。

    他先和桑折打招呼,接着站在楚祖身后:“在认识新朋友呢,姜哥?这位怎么称呼?”

    楚祖:“我不知道,他没自我介绍。”

    周蓟:“交朋友怎么不自我介绍呢,太紧张忘了吧。”

    楚祖:“有可能。”

    他话里带着担忧,“这位先生好像有点怕生,人一多话就少了,我怎么问他都不回答,如果真的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还是身体要紧。”

    周蓟发出一声嗤笑。

    不知名男人攥紧了拳,深呼吸几次,最后居然笑了。

    “周总,最近还好吗?”

    “你也想和我交朋友?那别紧张啊,朋友,我最近过得挺好,劳你挂心。”

    “过得好就行。”他又一次深呼吸,“我听说您见李姐就躲,最近有些不太平,还在想,李姐这么好的人,要是你们有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周蓟的笑容转淡了:“李琦雅女士让你来‘交朋友’的?”

    系统不在,楚祖没法问李琦雅是谁。

    但他敏锐感觉到不对劲,一股极其隐蔽的诡异感涌上心头。

    周蓟脾气其实不差,总是嬉皮笑脸,表面工作又做的足,不仅没出过大岔子,还很给他姐长脸。

    可他只是听到这个名字,表情都挂不住了。

    之前的对话出现在楚祖脑海,要说这段时间让周蓟变得阴沉尖锐的人,似乎只有一位。

    ——那个想要挤占周莉莉制片人位置,又给他找了不少麻烦的女士。

    不知名先生还在顶着冷汗开口:“我哪儿能有资格结识李姐呢,只是单方面崇拜而已。哪像咱们姜祖,一个脑袋破了智力有问题的孤儿,早早攀上你们姐弟,还和桑折老师关系亲密,真是……真是了不起。”

    “周导也很了不起,没成名作就能获得李总赏识……很多人误会李姐对周导有意见,一定是误会。李总都完全支持周导了,作为女儿的李姐当然也……也会欣赏周导。”

    话到最后都在抖,但他坚持说完了每个字。

    就像在……念台词。

    演技一如既往的差,但含沙射影的话足以刺激到他想刺激的人。

    楚祖马上想带走周蓟。

    周蓟从来不听任何对周莉莉带有攻击性的言语,更何况,这个人话里话外都在暗指周莉莉潜规则,被金主的女儿看不惯。

    周蓟绝对听不得这些。

    可来不及了,早在对方说到“智力有问题”的时候,周蓟眼底暗色凝沉,胸膛深深起伏,俨然快控制不住压抑已久的情绪。

    果不其然,青年话音刚落,周蓟揪住了他的衣领,椅子被撞开后摔在地毯上,桌上餐碟碰到一起发出刺耳脆响。

    周蓟把脸色惨白的人拎了起来。

    他的动作把不明现状的桑折吓了一跳,原本整桌的视线就集中在桑折这边,现在的关注更是明显。

    这些人在之前也有各种反应,听到楚祖的嘘寒问暖时强忍着笑,见青年自找没趣时更是必须微微侧头才能保持体面和礼貌。

    他们当然也见到了周蓟的举动。

    而现在,大半个晚宴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现场寂静到只剩下一直被忽略的舒缓伴奏音。

    周蓟没有意识到。

    那些话如针刺入他心底,加上近期堆积的烦躁,周蓟的眼前再无其他人。

    楚祖拉住他胳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动手,这个场合绝对不行!

    最后是赶来的周莉莉唤回了周蓟的理智。

    她走得匆忙,细高跟鞋快把地毯踩穿,到周蓟面前之后还记得公共场合的礼节,只是冷冷道:“周蓟。”

    周蓟一怔,楚祖立刻把他拉了回来。

    脸色惨白的男人还在演,扑跌在地,还撞上了原本就摔倒的椅子。

    “你跟我走。”周莉莉剜了周蓟一眼,转身离开。

    周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急忙跟上周莉莉。

    楚祖先把地上的男人扶起。

    他第一次仔细端详男人的脸,表情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红眼竖瞳挪动的观感瘆人,哪怕隔着眼镜,也盯着人直发颤。

    把人松开后,楚祖对桑折快速说:“对不起,我得去看看莉莉姐和周蓟。真的很对不起,你都来找我了,我本来应该陪你的。”

    桑折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写字慢,干脆把人往外推,还挥手让他快去。

    楚祖追了上去,并在周莉莉狠踩下油门的前一秒把自己摔上车后座。

    车门还没关好,沉厚的引擎声已经响起,周莉莉今晚开了辆帕拉梅拉,旗舰跑车的性能在瞬间发挥到极致。

    漆黑车辆猛然加速,周莉莉本来开车就很凶,从车门刺进的冷冽晚风锐利得像要割断人喉咙。

    勉强关上门,楚祖从车前镜看到了周莉莉的眼睛。

    暴怒又绝望的眼睛。

    *

    谈话被周莉莉单方面定在了她从周晟政手里撬来的独栋别墅。

    别墅二楼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池中还放着水,平时应该有住人。

    “李绮雅是老李唯一的女儿,老来得女,在李家对她几个继承人哥哥鼻子吐口水也不会被找麻烦,你懂什么意思吗?”

    周莉莉快气疯了,一边说一边侧腰脱高跟鞋,她的黑色长礼裙贴身,蹲不下去,脱鞋时险些摔倒。

    姜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周莉莉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忍着脾气才没直接朝周蓟脑门砸过去。

    她把姜祖推开,在游泳池边赤脚走来走去,唯一的光源是别墅外的路灯,游泳池水面泛着暖光,像周莉莉胸膛里燃着的那把火。

    “李琦雅不是我这种死在外面也没爹管的人,你平时给她脸色也就算了,还想对她找来的人动手?谁给你的胆子,周蓟?!”

    “我没想动手……就是警告他……”周蓟的头快垂到胸口。

    “所有人都觉得你要动手,那你就是要动手,你想不想重要吗?”

    “对不起,应该是我的问题……”姜祖说了实话,“周蓟以为那个人在——”

    “我都说了,我不在乎过程!”

    周莉莉的声音已经近似尖叫。

    “我不在乎狗屁经过,无非是那个傻逼男流量跑来针对你,中间桑折找来,接着周蓟也来了,被三言两语挑唆到失控。”

    姜祖被吼得一脸茫然,周莉莉憋着口气,扭头对着周蓟继续骂。

    “姜祖不知道今晚情况,你也不知道?李琦雅就是要找人来明晃晃惹事,那男的脸上只写着傻逼俩字,狗链子牵谁手里谁看到了?她李琦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呢,周蓟?”

    这个人无疑是李琦雅带来的,他甚至知道姜祖的头受过伤,智力有一定局限,只可能是提前调查过。

    不管他是刻意犯蠢挑衅,还是真的智商不够被李琦雅利用了,最后他都和李琦雅没关系。

    他是别人的男伴,李琦雅从头到尾都没出席。

    可周蓟代表的就是周家姐弟。

    仔细回想,其实被选中的t人是不是姜祖根本不重要。

    甚至于,姜祖其实全程都保持了情绪稳定,完全不介意对方说的任何话。

    这是一场筹谋已久的,针对周蓟设下的局。

    李琦雅从参与项目以来就不断找茬。

    从制片到选角,又到那些大大小小根本不重要的琐事。

    周蓟不能直接翻脸,但他的脾气又摆在那里——李琦雅一直在持续给周蓟积压。

    直到最关键的一天,最关键的一刻,他情绪爆发。

    周蓟被利用得彻底,而这一切都需要周莉莉来承担,李琦雅知道姐弟俩做主的是谁,也只会让周莉莉来承担。

    周蓟也想通了其中关节,冷汗狂冒,被算计的恶心让他想要不管不顾伏地呕吐。

    可他肚子里除了愧疚外什么也没有,吐不出来。

    “投资没了可以再找,今天来了些什么人你心里没数?周蓟,现在李琦雅想把我挤到执行制片我也只能咬牙认了,你告诉我,执行制片一般是干什么用的?”

    周蓟哑声张了张嘴。

    周莉莉冷冷道:“说啊。”

    周蓟声音如细蚊在飞:“给名气够大的友情参演演员,或者没怎么参与制片过层的高层……挂名用的。”

    “那我这几年算什么?”

    周莉莉把高跟鞋狠狠砸进游泳池。

    池面溅起水花,冷水洒到她脚背,那股寒冷从每个毛孔渗入骨髓,一点点沿着脊髓往上蹿。

    “周晟政说我在这圈子撞得头破血流也只会是个臭打工的,我说他放屁,真好笑,到头来是我自己在放屁。这个圈子会把我当笑话,他也永远把我当个笑话……”

    “姐……”周蓟畏缩着上前,像小孩那样想去牵她的手。

    周莉莉的视线放空,没看任何东西,也没看任何人,精致的妆容在脸上尽显空洞,嘴唇红得惊心动魄。

    她避开了周蓟的手,自顾自往屋内走去。

    周蓟看着她踉跄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玻璃门后,他才蹲下身,抱住自己膝盖,颤抖起来。

    姜祖开始慌了,也蹲下来,拍着周蓟的背。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他急促说,“我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你别害怕。”

    “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我在这儿呢,你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周蓟如落水者抓住浮木般紧紧攥着姜祖礼服袖口,力道大得快把袖扣揪断。

    他没抬头,但声音带着哭腔。

    “我犯了很严重的错,姜哥,姐不会原谅我,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原谅我……”

    姜祖:“不会不会,莉莉姐只是还在气头上,她以前也经常骂你,但她也跟我说她只有你这一个弟弟。而且我也做错了,一定是因为我也做错了,你很聪明,不会犯大错,所以你别全怪自己。”

    “不一样……姜哥,不一样。”周蓟攥得更紧,声音嘶哑,说,“是我太蠢,我把一切都毁了……姐提到了周晟政……他……”

    周蓟说不下去,腿一软,差点直接摔下游泳池。

    姜祖赶紧把他抱稳,迟疑了下,最后像当初院长妈妈哄他那样,将周蓟圈在怀里。

    周蓟浑身冷得像冰块。

    “没事的,没事的。”姜祖只能在周蓟耳边重复这句话,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

    ……

    或许是真的被吓到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周蓟冷静下来后,把周莉莉的情况袒露了出来。

    周莉莉是周晟政的“试验产物”。

    她的母亲是名不见经传的女演员,这辈子只上过三次热搜。

    第一次,她和周晟政结婚。

    第二次,她因拍摄《章鱼》而被提名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主角。

    第三次,她死了。

    那部离获奖一步之遥的《章鱼》就出自周晟政之手,是在她生育周莉莉前后间拍摄的。

    “章鱼妈妈的献祭”指的是章鱼在繁殖之后的一种独特行为模式。

    尤其是母章鱼在产卵后所展现的极端母性牺牲。

    章鱼有同类相食的特征,当它们饥饿时会吃掉较年轻的同类。

    而当母章鱼产下卵后,她会停止进食,并专注于照顾卵。

    她会不断地为卵提供氧气,确保它们处在适合的环境中,并且保护它们不受掠食者的侵害。

    这段时间可以持续数周甚至数月,期间母章鱼不吃任何食物,逐渐消耗自己的身体储备,直到完全衰弱。

    一旦卵孵化成功,母章鱼通常已经虚弱到极致,最终牺牲自己。

    在文化和象征意义上,“章鱼妈妈的献祭”一直被视为无私母爱和极端的奉献精神,或是自然界中为延续生命而进行的牺牲。

    *而当研究者尝试切除完成生殖后母章鱼的视腺,章鱼体内的孕烯醇酮、□□和7-脱氢胆固醇会回落到正常水平。

    她会停止自我毁灭,恢复理智并重新进食,寿命显著延长。

    她会停止歌颂母爱的无私牺牲。

    周晟政拍的就是这么一位母亲。

    一个三十岁出头,既尽责,又有亲和力的传统中年女人。

    她会做任何事,从不抱怨,从不揽功,是这个社会中最有效率的压榨对象。

    而当她成为母亲,又变成了另外的物种。

    她被迫将社会逼迫生长出的盔甲从身上活剥,因为她必须向婴儿展示无攻击性的弱势姿态。

    她继而变得脆弱,而尽管如此,她还得照顾没有对错,只有麻烦的婴儿。

    她不想当全职家庭主妇,那会让她与社会脱节,因故重返高度竞争的职场环境。

    职场是一个只需要竞争和胜利的世界,家里则需要一位柔软温柔的母亲。

    于是她又变成了全新的生物,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必须得放弃两者其一,因为她没有两全其美的资本。

    影片完全从女性主体出发,用冷静又克制的拍摄记录下了一个女人崩溃又愈合的瞬间。

    问题在于,为了拍摄这部影片,周晟政选中了刚刚生下周莉莉的妻子。

    周晟政那时其实算一位好丈夫,但更是一位疯魔的导演。

    他要她表现真实的脆弱,真实的母爱,真实的神经质,真实的疯狂,和真实的冷漠。

    可他的妻子不是被做了手术的章鱼,她也不是完全受身体激素控制的母亲,她爱丈夫,切实深爱着自己的女儿。

    而在拍摄结束后,她再也找不到过去的自己了。

    她不再记得自己第一次抱着周莉莉时内心的柔软,看着女婴只会发自内心感到恐惧。

    相处时间越久,恐惧又逐渐转化为憎恶。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可她走不出来,她好像被改造成了另外的生物,就如同电影里演的那样。

    她给女儿取名叫周莉莉,因为那时她最爱的电影就是《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可她现在害怕电影,也害怕周莉莉。

    《章鱼》最讽刺的一幕诞生了,一位将妻子逼疯的男导演,拍了一部讲述女性困境的提奖电影。

    发觉妻子状态不对后,周晟政立刻从电影宣发中抽身。

    他在妻子和女儿中选择了前者,把还小的孩子交给保姆,带着妻子去了国外疗养。

    为了降低不良影响,制片方决定压下此事,也不再电影节奖项争夺上发力。

    这样一部付出堪称惨烈的电影,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结束在了大众视线。

    等周晟政带着妻子回国,那时周莉莉已经快四岁。

    她满怀期待等着父母回来,但只看到了两双漠然的眼睛。

    周莉莉的妈妈每次见到她就会露出痛苦又挣扎的表情,一边流泪说爱她,一边恐惧到想掐死她。

    而周晟政让她不要出现在妈妈视线里,那样妈妈的病情会恶化。

    等到周莉莉的妈妈怀上周蓟,她的情况好像有了好转,她会对着周莉莉浅笑,说,你很快就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了。

    她还会说,对不起,莉莉,真的很对不起。

    可她难产死了,只给周莉莉留下周蓟。

    临死前,女人让周晟政发誓。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让莉莉变成她这样。

    “怪不得周莉莉这么恨周晟政……还有严重的PTSD,周蓟也一点不意外她会随时轻生……”

    系统刚和作者交谈完,回来就听到周蓟以第三方视角讲述周莉莉的经历。

    它还没来得及调出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已经快窒息了。

    “也怪不得之前周蓟反复提醒您,要是觉得周莉莉哪里不对马上找他。如果她真的和周晟政很像很像,还执意让您当她的男主角,那——”

    “那也没关系。”

    楚祖说,“她是受害者,不要把没发生的事放在受害者身上,给她拟定加害者t的身份。”

    “记得原定的剧情吗?周莉莉最后也只拍了讲述姐弟关系的电影,她看到的不是苦难,是希望。”

    周蓟缩在别墅沙发,下巴抵在膝盖上。

    讲完整件事花了他很多时间,讲到一半他就开始流泪,眼睛又红又肿,颤抖着发不出声,得缓上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话。

    周蓟从来没对谁说过自己家里的事,他觉得自己也是姐姐生病的原因之一。

    妈妈就快好了,但因为他死了,但周莉莉从来不怪他。

    就算嘴里经常吼“我怎么有你这种傻逼弟弟”,那也是在承认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可怎么可能不责怪呢,周莉莉只是强迫自己不要迁怒,强迫自己去接受一个陌生的家族成员。

    因为她知道被嫌弃的小孩是什么下场,所以她要给周蓟撑起伞,撑了好多年,直到她先被暴雨淋垮,决定从桥上一跃而下。

    是姜祖救了她。

    不止是说在河里把她捞起,姜祖是真的救了她。

    在决定资助孤儿院后,周莉莉定时去看心理医生,按时吃药,情况恶化了就去住院,情况好转坚持健身。

    她还给自己定好了未来二十年的规划。

    放在之前,这是周蓟想都不敢想的,他一直觉得周莉莉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

    日本歌手中岛美嘉有一首《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小时候周蓟听不懂日语,就觉得旋律好听,去查了翻译。

    从此之后,他边听边哭边骂,怎么能有人写出这样残忍的歌词。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就因为看着海鸥在码头上悲鸣。

    随波逐流浮沉的海鸟啊。

    也将我的过去啄食,展翅飞去吧。

    后来他学了日语,不再听这首让他哭得像个弱智的歌。

    他开始和周莉莉一起帮孤儿院,帮姜祖。

    姜祖坚信做了好事就会得到命运的回馈,周蓟原本不信,但姜祖在切身实际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于是他也开始深信不疑。

    因为周莉莉做了好事,他也做了好事,所以命运一定会对姐姐好点。

    姐姐的事业开始稳步发展,她很努力,也有才华,只缺运气。

    上天会给她运气。

    当好人可真好啊。

    但他把这一切都毁了。

    周莉莉最恨周晟政,但她即将成为周晟政的笑话。

    “周蓟的心理问题也很严重,他居然一直没重视。”

    楚祖拍着周蓟的背,对系统说。

    “他和周莉莉一直在互相折磨,都是对方心里最柔软地方的一根刺,只是周莉莉的表现更明显,他平时又表现得太大大咧咧,两个人都忽略了这一点。”

    系统也没什么办法,它在网上查了半天,建议倒是有不少,但都不是宿主能说的。

    姜祖理应听不懂周莉莉的故事,所以不能对此发表任何看法,只能单纯用他的方式安慰周蓟。

    可接着,沉默好久的系统突然发出难得的刺耳爆鸣——

    “周莉莉在卧室开了瓶喹硫平!!!”

    楚祖被这声音震得浑身一顿,也管不得周蓟了,马上从沙发上起身,往周莉莉卧室狂奔而去。

    系统完全是下意识调取周莉莉的状况。

    在宿主保持清醒的时候,它能搜查的范围很小,几乎是宿主肉眼能观察的位置,再远点就不行了。

    得宿主失去意识后才能扩大范围。

    之前系统还向上司抱怨过,说要么就干脆别给它这点可怜兮兮的权限啊,宿主自己都能瞧见的事情,它搜查些什么?

    但它现在无比庆幸,好险!

    楚祖冲进卧室的时候,周莉莉已经把整瓶喹硫平都咽了下去。

    周莉莉卸了妆,原本就白皙的脸更显苍白,嘴唇也没血色,眼睛却比在游泳池边要透亮。

    看着门被撞开,她浅浅露出一个笑,声音几近叹息。

    “怎么又是你。”

    楚祖扫了眼地上的药瓶,是喹硫平没错。

    因为姜祖也在治疗,社区服务中心也有不少精神病患者需要帮助,他对精神类药物还算了解。

    “我送你去医院!我们马上去医院!”

    楚祖直接把她抱起来,就像当初在湍急河流中那样,紧紧搂住,不给任何挣扎的机会。

    紧随其后的周蓟站在门口,他先是失去了反应能力,直到楚祖抱着周莉莉从他身侧如飓风般经过。

    门口就那么窄,楚祖急着救人,不管不顾撞开他肩膀,那时他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再次蹲下身,扯着头皮,全无章法、几近崩溃地痛哭。

    *

    楚祖也不问系统自己有没有驾照,直接摸了别墅门口挂着的车钥匙,一路疾驰冲去医院。

    急诊室医生马上对周莉莉采取紧急处理。

    喹硫平过量会导致呼吸抑制,低血压和心率减缓,除了强制胃灌洗外,医生还给她用了抗胆碱药。

    因为没有特定解毒剂,在初步处理后还得观察一段时间。

    好在人送得及时,药物还没完全被吸收,周莉莉没有到进ICU观察的地步,人也一直保持着清醒。

    楚祖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系统本想和宿主同步作者那边的信息,但看宿主神情专注,它没打扰,开始调取之前记录查看。

    ……

    病房中只有心电监控发出的滴滴声响。

    率先开口的是虚弱的周莉莉。

    “阿祖,你总是把人想得很好,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我在家的时候经常发疯,不是因为发病,因为我知道这样会让周晟政不痛快,让他想起想要忘掉的那个女人。”

    这对姐弟在某些层面惊人的相似,他们似乎都认为姜祖听不懂,所以反倒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姜祖安静听着。

    “我越是和她一样反复无常,周晟政就越暴躁,但他不能对我怎么样。他宁死都不愿意相信我成了我妈那样的人,咬死说是我矫情,我没病。”

    “后来我不那么干了,因为周蓟一直在旁边哭。我好恨他,但我不想恨他,他是这个家里唯一没做错过事的人……有一段时间我想当一个好姐姐。”

    “但我做不到。”

    “我恨我自己。”

    “不要。”

    姜祖说,“不要恨周蓟,也不要恨自己。”

    “我还恨自己很嫉妒你。”

    周莉莉面无表情,讥讽道,“你不觉得自己悲惨,也不觉得自己弱小无力,你从来没被愤怒和不甘支配过。好像不管发生什么烂透了的事你都不在乎,依旧积极开朗往前。”

    “阿祖,我嫉妒得发狂,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自己有多自私,多不堪……我恨这样的自己。”

    姜祖沉默了会儿,一直静坐在病床边的身体突然有了动作。

    他把周莉莉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就这样单纯的放着,不施加力道,小心翼翼的。

    “你没有不堪,没有你的话我念不了大学,也帮不了孤儿院。”

    他小声说,“孤儿院的孩子喜欢你,院长妈妈喜欢你,周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不会喜欢不堪的人,顶多不讨厌,所以你没有不堪。”

    好简单的逻辑,只针对姜祖为数不多能听懂的话进行回应。

    但这个逻辑恰好击碎了周莉莉的心窝。

    世界上怎么会有姜祖这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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