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韩璎才不耐烦等她们,见掀帘的婆子已经掀起了银色凤尾菊花纹样的靛蓝缎门帘,她就直接进了堂屋。

    洗春和漱冬当即跟了上去,在堂屋外面廊下候着。

    韩璎进了堂屋之后,先立在那里看了一圈,见太夫人端坐在锦榻上饮茶,二夫人方氏和三夫人邹氏在一旁侍候着茶果,便在心里有了计较。

    她先叫了声“祖母”,这才屈膝行礼。

    太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吟吟看着她招呼她过来:“阿璎,来祖母这边!”她原本是不怎么在意这个难得见一面的孙女的,可如今这位孙女得了一个贵不可言的乘龙快婿,她看韩璎就又不一样了。

    韩璎乖巧地走了过去,挨着祖母在锦榻上坐了,见韩珮带着韩琰和韩玲进来了,这才眨着眼睛一脸疑惑看向祖母,声音清脆语气娇憨:“祖母,阿璎有好多事不明白,想请教您呢!”

    她的话音未落,韩珮微黑的脸顿时变得苍白起来,如驴屎蛋上落了层白霜,难看得很。她带着哀求看向韩璎。韩珮很清楚侯府看着是她母亲方氏管家做主,其实大权完全在太夫人手里捏着,万万不能惹恼了太夫人。

    韩璎黑泠泠的眼睛凝视着韩珮,见她眼带哀求,这才垂下眼帘,香而软的身体倚着太夫人:“祖母,再过四日就是傅家哥哥的生日了。他一路照顾我进京,我很感激他,想送他一件生日礼物。他似乎什么都不缺,您说我送他什么礼物好呢?”这侯府如今是二房做主,她只不过在这里呆一阵子,所以吓吓韩珮就行,犯不着把人给逼急了。

    韩珮见韩璎没有把方才她说的那些话问出来,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韩琰和韩玲一直旁观,心里都有了一致的认识——这个韩璎可不像她看上去那么胸大无脑啊!

    太夫人眯着眼睛慈祥地笑,心里却心事重重。她的长子韩忱承袭了怀恩侯爵位,官职最高也不过是四品的镇南将军,更何况如今空有爵位,一官半职都没有,还被发往辽州军中效力了;她的次子韩怀平生精研吃喝嫖赌,最大的成就是著成一部《汴京嫖宿指南》,简直要把她这张老脸丢尽了;她的三子韩忆如今是正六品的钦天监夏官正,负责的是天文历法,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权。

    韩立和韩宇这两个金孙一天天长大,还都没有谋到前程,韩忱、韩怀和韩忆如今都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虽然只是正四品,可是手握军权地位重要,只有皇帝亲信才能充任,傅榭虽然年青,却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样一比较,为了韩立和韩宇这两个乖孙子,倒是要好好巴结傅榭这个孙女婿了……

    想到这里,她一脸慈爱地抚了抚韩璎白里透红的小圆脸::“阿璎,你想送什么呢?”

    韩璎装模作样想了想:“我给傅家哥哥做一套衣服吧!”

    太夫人点头赞许:“这个主意不错!”

    韩璎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唉,就是时间太紧了,我怕赶不上……”

    太夫人还没有说话,三夫人邹氏就在一旁含笑道:“那阿璎你可得好好赶赶这些活计了!”

    韩璎得了这个梯子,就笑盈盈看向太夫人:“祖母……”

    太夫人顺水推舟道:“你尽管做你的活计,这几日不必过来侍候!”

    韩璎得寸进尺:“祖母,我昨晚和今早都没怎么吃饭,到现在还饿着呢!”

    太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双利眼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正要起身辩解,韩璎却替她解释道:“祖母,我习惯了玉溪那边的饮食,汴京的膳食虽好,可我的肠胃却不习惯……”

    太夫人略一沉吟。

    二夫人心中恼恨,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绞着手中帕子的手指已经有些发白了。

    韩璎便又道:“祖母,不用您和二婶为难,我身边带着玉溪那边的厨娘呢,只需在西跨院开个小厨房,采买的费用也不需府里出,我身边的妈妈自会料理。”

    她这话一出,二夫人一颗心放下了大半——只要不花她的银子,她什么都好说。此时的她忘了是怀恩侯韩忱一直供养着京中侯府,这侯府是怀恩侯韩忱的侯府,不是她二房的侯府。

    因为怀恩侯府韩忱和侯夫人林氏多年没有儿子,所以二夫人方氏早就把怀恩侯府的爵位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任何想要她白出银子的人和事,都是她的敌人。

    既然韩璎这么识相,太夫人还有什么话说?当即答应了。

    韩璎和韩珮、韩琰、韩玲四姐妹离开之后,堂屋里只剩下了太夫人、二夫人方氏和三夫人邹氏三婆媳。

    方氏看向太夫人,沉声道:“太夫人,已经是八月份了,大哥那边的年例还没来!”怀恩侯府在上代怀恩侯的时候就被老侯爷败得差不多了,几个庄子全都卖了出去,只剩下侯府这个空壳子。韩忱承爵之后年年八月初都往京中送年例,每年折合下来至少也有七八千两银子,京中侯府因此得以维持了体面继续运转,只是今年的年例还没有送过来,二夫人习惯了这笔银子每年按时到来,因此今年晚一点她就有些不满。

    太夫人悠悠道:“你大哥如今坏了事,人又在辽州,年例晚一点也是该有之意。不过我想他总不会只顾自己忘了京中家人,早晚会想办法让人送过来的。”

    二夫人这才不说了。

    三夫人在一旁听了,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半晌无语。

    退朝之后,傅榭刚要离开,却被太监总管许照水给拦住了。

    许照水平生有好几张脸,随时都能拿出来调换——见了承胤帝、傅皇后和承胤帝的那几位宠妃,他眉毛眼睛都会笑,明明眉清目秀的脸被他笑得颇有喜相;见了大周朝堂的那些权臣,诸如宰相崔成珍和枢密使陈恩,他又变得进退有据温和可亲;见了宫中那些太监宫女,他换了张飞扬跋扈的脸;见了朝中地位略低的官员们和京中已经没落的贵族,他又趾高气扬气焰颇高。

    只是如今面对着这位过几日才满十六岁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傅榭,他却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由自主恭谨肃然起来。

    许照水自己也有些疑惑,恭谨地行着礼:“傅大人,陛下娘娘有请!”眼睛却悄悄打量着傅榭。

    傅榭容颜俊俏,身材高挑挺拔,举动优雅从容,虽然穿着武将官服,却依旧是翩翩浊世贵公子的形容,只是整个人分明透出一股肃杀之气,令人不由自主在他面前肃然恭谨起来。

    导引着傅榭走到了崇政殿前,许照水看着傅榭进了大殿。

    望着傅榭挺拔如青松翠竹的背影,许照水忽然想到了一个原因——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杀气?

    他想起了有关傅榭的三个传说——杀人如麻的辽州抗敌,割头如割草的入云山剿匪和血流成河的玉溪之围。接着他又想起密探从辽州传来消息,说傅榭在辽州的外号是玉面修罗……

    许照水不由身子一凛,清秀的脸变得苍白起来。

    见过承胤帝之后,傅榭离开了崇政殿。

    立在宫门前,傅榭接过记录着承胤帝和傅皇后赏赐的单子,再看看太监抬送出来的八抬描金红漆箱笼,有些哭笑不得——自从傅皇后当着承胤帝的面问了他的亲事,而他含蓄地表明自己非韩璎不娶之后,承胤帝就当场赏赐了他不少绸缎脂粉珠宝,谁知道帝后今日又赏这些东西。

    他淡淡地吩咐傅平:“拿了我的名刺,连同陛下上次的赏赐都给韩姑娘送去。”他在国公府也只是暂居,这些珠宝绸缎脂粉还是给韩璎送去,既给她增添体面,让人明白自己站在她的身后,等闲不能小觑了她;又能让她手里更加宽裕……

    傅平答了声“是”。

    傅榭又道:“把我让你准备的那箱赏封也送过去吧!”韩璎寄人篱下,少不得要赏人,给她多准备点赏封也是应有之义。

    傅平:“……是。”公子,您是少夫人的未婚夫,不是爹爹……

    傅榭接过贴身侍候的禁军递过来的缰绳,飞身上马,催马朝殿前司方向飞驰而去。殿前司都指挥使出缺,由他暂代,他还得过去处理公事呢!

    傅靖带着几位禁军忙上马追了上去。

    韩璎此时正在忙碌着。

    今日天气阴沉,屋子里光线有点暗,她就让人在堂屋外的廊下摆了一张竹床,上面铺了平整的锦褥,自己坐在锦褥上做针线活。

    她预备用银纹玄缎为傅榭做一件圆领长袍,用白罗为他做一件穿在官服里面的白罗中单,再用白绫缝制裤子,用边角料子缝制一双白绫袜,最后做一双武将穿的黑色皮履。

    圆领长袍已经缝制好了,韩璎正在专注地飞针走线缝制着白罗中单。

    徐妈妈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用锥子、大针和麻绳纳着鞋底。

    针线活韩璎不肯假手于人,洗春便坐在一旁为她缠配衣服色泽的丝线,润秋拿着剪刀立在竹床前裁剪着白绫的边角料,预备替姑娘做白绫袜,浣夏则进进出出递茶递水侍候果品。

    众人正在忙碌,西跨院大门内的影壁外传来漱冬的声音:“姑娘,有客人来了!”漱冬搬了椅子带着小丫鬟坐在影壁外负责守门。

    ☆、第24章

    贪念

    韩璎把绣花针扎进了白罗中单的玄缎绣花领子里,沉吟了一下。

    漱冬紧接着就禀报道:“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韩璎头也不抬:“请进来吧!”她正在忙,并没有起来迎接的打算。

    韩琰和韩玲因是背着韩珮来的,因此都只带着一个丫鬟,没敢大张旗鼓。

    她们笑容满面进了院子,见韩璎端坐在廊下摆着的竹床上,旁边摆满了各种珍贵料子,便上前寒暄起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韩璎对韩琰和韩玲这两个从属于韩珮的堂妹也很客气,含笑道:“我正忙着,恕我不能起身迎接!”

    韩琰和韩玲忙也谦逊了几句,拿起料子赏鉴起来。

    这些衣料看着不显眼,可是拿起来就着光一看,衣料中用银线织了细致的纹路,看着隐约闪烁,摸着厚实细密,却是难得的好料子。

    徐妈妈命小丫鬟搬了两张绣凳出来,让着韩琰和韩玲坐了。

    韩琰笑道:“二姐姐,这衣料也只有未来的二姐夫穿得了!”

    韩璎低头继续忙碌,没有接话。

    韩琰似乎想到了什么,含羞带怯地用帕子捂住嘴笑了:“听二哥哥说,自从傅三公子回了京城,如今京中贵族圈子里有一种‘京城二美’的叫法,说的就是枢密使陈大人的三弟陈曦和我们的二姐夫。”

    韩璎知道她所说的二哥哥就是三房的二堂兄韩宇,便故意笑道:“‘京城二美’?是说他们两人美得很么?”陈曦她没见过,不知道美不美;不过傅榭的长相倒真是俊俏。想到傅榭听到人说他是美人时的神情,韩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韩琰点了点头:“是呀!”

    韩玲也在一边笑了,悠然神往道:“唉,不管是陈三公子还是二姐夫,我还都没有见过呢!”大周朝的男女大防并不算严格,贵族之间的交际往来并不很避讳男女,只是她是二房庶女,哪里有机会跟着二夫人方氏和嫡姐出去交际?

    韩璎笑着道:“这很容易啊,你乖一点,我起码能让你见到‘京城二美’之一!”想到傅榭被人叫美人时脸上吃瘪的神情,她又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韩玲和韩琰也跟着笑了起来。

    浣夏带着小丫鬟送上果盘清茶,韩璎也收起活计伸了个懒腰:“咱们喝了茶吃了点心,一起去逛逛花园去——我记得后花园里有一个菊苑,种了不少名种菊花,八月多了菊花该陆续开了!”她胸部还在发育,坐一会儿就沉甸甸的,有些酸疼,得出去走动走动了。

    韩琰欣然道:“二姐姐这个主意好!”

    韩玲也觉得好,抿着嘴笑。

    众人正喝茶吃点心,漱冬刻意提高的声音传了过来:“见过大姑娘!”

    韩璎笑盈盈看了过去。

    韩琰和韩玲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迟疑着站了起来。

    韩珮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脸上阴晴不定。见到韩玲和韩琰,她不由冷笑一声道:“我怎么说看不见这两位呢,原来另攀高枝了!”

    韩琰韩玲尴尬极了,一句话也没有说,生怕她突然发作起来。韩珮身为大姐,娇惯异常性情暴烈,嘴头上又不饶人,她们俩和她对上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韩璎却不怕她,灿然一笑道:“大姐姐来做什么?也来攀我这高枝么?”

    韩珮说不过她,无话可说,悻悻地在徐妈妈搬出的绣凳上坐了,见韩璎她们似乎是要起身的样子,便瞪着眼睛道:“你们要去做什么?”我刚来你们就要走,什么意思?

    韩璎理了理身上的浅水红窄袖夹衫:“我们要去后花园菊苑看菊花,大姐姐你要跟去么?”她故意说“我们”,又说“大姐姐你”,一下子就把姐妹四个分成了两个阵营,就是故意去气韩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犯人。韩珮想欺负她,她也不是软柿子。

    韩珮果真被气得脸色红红的,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恨恨地瞪着韩璎。

    韩璎今日梳着朝云近香髻,上面只插戴着一支繁花累累镶红宝石金步摇,身上穿着浅水红窄袖夹衫和月白闪珠缎裙,那么美,那么娇,那么艳,如春风中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红桃花……

    可是纵然她拥有惊人的美貌,却没有一个亲兄弟,这侯府、这爵位迟早要归了二房!

    想到这里,韩珮脸上的怒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虚伪的笑意:“我也跟着去吧!”

    姐妹四个刚绕过影壁,就看到大哥韩立带着一个清秀小厮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队抬着箱笼的媳妇婆子。

    韩璎先屈膝向韩立行礼,起身后看向韩立身旁的傅平。

    韩立含笑道:“二妹妹,傅府派了傅平小哥来看你。”只字不提傅平送来的箱笼。

    傅平利落地向韩璎行了个礼:“见过姑娘!”

    起身后他接着道:“公子回京之后多次奉召入宫觐见,陛下和娘娘每每赏赐。公子命奴才把宫中的赏赐给姑娘送来,共领君恩沐浴清化……”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段,韩璎却也提炼出了中心思想——“公子得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赏赐,不愿独用,要和你分享”。

    “我明白了,让她们都抬进院子里去吧!”韩璎看了看一旁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的韩立,意味深长道,“既是御赐之物,抄有单子吧?”有单子的话这侯府的人就没法霸揽去。

    傅平答了声“是”,指挥着婆子媳妇在徐妈妈的分派下把箱笼都抬了进去,又掏出礼单奉给了韩璎。

    韩璎接过单子瞧了瞧,眼睛却看向韩立:“大哥,你要不要看看?”

    韩立忍住要把那些描金箱笼抢过来的冲动,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道:“既是御赐之物,我也想见识见识……”伸手接过了礼单。

    傅平见状,心中有些警惕,却慢条斯理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帖子来:“禀姑娘,四日后是公子生辰,国公府分了男女各有宴席,这是府里二姑娘给您的帖子。”

    韩璎接过了帖子,当众展开看了起来。傅平所说的府里二姑娘指的就是安国公的庶女傅榭的庶妹傅榆,她今年十三岁了,国公府里除了傅皇后外再无嫡女,一群庶女也只有她出来交际,傅榭倒是可以借她的名义公明正大给自己发邀请,怪不得先前在朱仙镇庄园里他会说“应该会很快见面的”。

    想起在朱仙镇运河边的庄园里傅榭伸手拨开她的刘海时的情形,韩璎心脏微颤,心里犹如猫抓一般乱乱的,身子麻麻的,她的脸渐渐飞起了一抹绯红。

    旁边韩立看完礼单抬眼看了过来,见韩璎面如桃花眼似春水,胸前鼓鼓的,可是腰、肢偏又细得很,浅水红窄袖夹衫和月白闪珠缎裙完美地勾勒出她高胸细腰长腿的美好身段……

    他几乎看呆了——这个堂妹实在是美得惊人,傅榭虽然位高权重,却毕竟只是国舅,这么美的堂妹白白嫁给傅榭,实在是浪费了……

    ☆、第25章

    作业

    傅平又拿了一个帖子出来奉给韩璎:“禀姑娘,这是公子给您出的策论题目,公子说不用太急,生辰那日给他就行。”

    韩璎:“……”

    她接过帖子,打开后见挺括精致的雪浪纸上只写着铁画银钩的一行字——《三纲五常论》。

    傅平见韩璎脸上惯常见到的微笑都没了,便拱手行礼,笑微微又加了一句:“禀姑娘,公子说了,不得少于三百字。”

    韩璎死鱼眼:“……”呸!傅榭你是武将啊武将!你一个武将给未婚妻出什么策论呢!

    不过她马上陷入深思。如今大周崇尚道家的无为而治,傅榭却让自己去研究儒家思想的精神框架三纲五常,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傅三公子如此关爱未婚妻,还亲自指导未婚妻读书,韩珮、韩琰和韩玲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却各有不同。

    韩珮是有点幸灾乐祸——让大房、让你韩璎企图攀高枝?高枝不是好攀的吧?人家看不上你,嫌你是草包,逼着你读书呢!

    韩琰是有些羡慕——二姐姐的夫君如今愿意教二姐姐读书,将来定会让二姐姐红袖添香,那是多么风雅的事情啊!

    韩玲则是有些落寞——像二姐夫这样容颜俊俏身份高贵又文采卓绝的男人,自己这辈子是没福遇到了,只怪自己没投胎到大夫人、二夫人或者三夫人肚子里去……

    韩璎不知道韩玲的心里话,若是知道必定要摇醒她:文采卓绝?傅榭?呸!武将能有几个文采卓绝的!

    见傅榭疑似隔空以傅平为媒介和自己的美人儿堂妹打情骂俏,韩立觉得斯情斯景很是违和,便走到韩璎身侧,探头看了看,道:“哦,原来是清风书院夏试的策论题目,傅兄弟直接拿来用了!”清风书院是大周朝最有名的书院,位于汴京城内书店街。

    韩璎状似无意向前走了两步,拉开了与韩立的距离,把帖子递给洗春:“把帖子拿回去,再拿一个赏封给傅平,让他回去买酒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韩璎接下来对傅平也只是淡淡的,命洗春拿了一个赏封赏给了他。

    傅平告辞之后,韩璎和韩珮等人就继续往后花园方向走。

    韩立见状,有心跟上去,便含笑道:“妹妹们去后花园玩耍?”

    韩珮因为那几抬宫中赏赐的箱笼,心事重重,根本没听到他问话。

    韩璎笑微微地不说话,

    韩琰看了一眼韩玲,见她依旧有些怯生生的,便笑道:“是呢,我们姐妹四个要去后花园菊苑赏菊!”

    韩立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有些阴,怕是要下雨,我陪妹妹们过去吧!”

    韩璎这才笑盈盈道:“大哥,我们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玩,你去了多不方便啊!”

    韩立见她笑靥如花,当下有些发愣,那句“没什么不方便”就没来得及说出来。

    韩璎径直往后花园方向走去,洗春和润秋忙跟了上去,韩琰一拉韩珮,与韩玲一起跟了上去,跟她们的丫鬟们也都跟了上去。

    韩立站在那里瞧着一大堆女的浩浩荡荡去了,也觉出自己确实不适合混在里面。

    他摸了摸鼻子,想起了和那几个狐朋狗友的约会,便转身晃晃荡荡带着几个小厮去了。

    侯府虽然败落,可是花架子还在,后花园里桂花飘香菊花盛开,倒自有一番秋意盎然的热闹景象。

    韩璎天生一张喜相的脸,笑微微和堂姐妹们沿着菊苑慢慢走着,细细赏鉴着菊苑中的名色菊花,心里却在想着心事。

    她有些烦这个韩立,总觉得他看着眉清目秀的,可是眼睛似乎蒙了一层昏雾,瞧着就有些淫邪了……

    韩璎决定以后尽量躲着这个堂兄。

    韩珮在前面和韩琰并肩而行。

    韩玲见韩璎孤零零地走在后面,脸上虽带着浅淡的笑意,可是看着说不出的寂寞,便退后了几步,变成了韩璎并肩而行的状态,轻声细语向韩璎介绍起这些菊花来:“二姐姐,你看这株紫红色的菊花,花型卷散舒展,这个叫紫凤尾!”

    韩璎看了过去,见这株菊花虽然花型好看,可是色泽却有些老气,便笑着道:“颜色有些老了!”

    韩玲见她有回应,顿时胆大了一点,抿着嘴笑了,又指着前面那株雪白花瓣嫩黄花蕊的菊花道:“那株叫白龙探爪,色泽晶莹雪白,和白托桂有些像呢!”

    韩璎笑着道:“看着像,其实不一样。白托桂花瓣丝丝缕缕向下垂,而白龙探爪的花瓣都向上笼住了花瓣!”

    韩玲闻言忙屈膝蹲在花前细细比较,发现果真如此,不由眼带惊喜看向韩璎:“二姐姐,真的是这样呀!”

    如此说了几句,韩璎心里的郁结渐渐解开了,也停下了脚步,回忆道:“在玉溪的将军府里,我也养了不少菊花呢,最好看的是白托桂、飞帘托桂、翠盖钿、芙蓉托桂和粉托桂……”

    她边想边说,想到自己再也无法回到玉溪的镇南将军府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眼睛也湿润了,声音也越来越低。

    韩玲同情地看着她,鼓起勇气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姐姐,会好起来的!”

    韩璎被她这么一安慰,不禁有些害羞,低下头逼回了泪意,这才道:“将军府后花园里被我种了满园的花,不知继任者去了之后,那些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韩玲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道:“继任的镇南将军是枢密使陈大人的二弟陈义,听说他是个赳赳武夫,哪里会和后花园里的花过不去?二姐姐放心吧!”

    韩璎脑补出一个高大雄伟的猛男和满园的花两两相对的画面,不由也笑了。

    回到西跨院之后,韩璎洗了手便又开始飞针走线。一直到晚饭前,她终于把那件白罗中单给缝好了。

    徐妈妈过来催促韩璎去用饭,韩璎把缝好的白罗中单展开让她看:“妈妈,你瞧我的针线怎么样?”

    “好的很呢!”徐妈妈细看了一眼,道,“不过还得浆洗一番,熨好后再给姑爷送去!”

    韩璎细心地叠好这件白罗中单:“嗯,我知道。”

    在徐妈妈的来回奔波下,西跨院的小厨房很快就投入使用了,从采买、厨娘到帮厨,都是韩璎从玉溪带过来的人,当日的晚饭就出自小厨房之手。

    浣夏已经带着人摆好了饭菜。

    韩璎净了手后探头去看,见有羹有两盏,分别是螃蟹清羹和蛤蜊生;炒菜有炒白腰子和灸肚胘,甜菜有砌香果子和雕花蜜煎,另外还有两样海鲜——江珧炸肚和姜醋生螺,全都是自己在玉溪那边爱吃的菜肴,不由大喜,也不用徐妈妈催促了,利索地过去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

    徐妈妈一边侍候她用饭,一边道:“姑娘这辈子最讲究两样东西,一是吃,另外就是睡了!”

    浣夏正在为韩璎夹生螺,闻言笑了:“嗯,妈妈说的是,姑娘只会和睡!”

    韩璎刚端起热过的蜂蜜黄酒喝了一口,闻言差点呛住:“只会吃和睡?我是猪么?”

    浣夏一本正经道:“姑娘您不是猪,您是天蓬元帅下凡来!”大周各地茶坊都有讲演话本的先生,天蓬元帅是坊间正流行的神话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一位又懒又馋的猪精。

    韩璎:“……”

    浣夏接着道:“只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天蓬元帅?”

    徐妈妈洗春等人不禁都笑了。

    晚饭韩璎吃的有点饱,便带着洗春在院子里散步。

    她这个院子有些简陋,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只在东西墙角种着两排各色月季,韩璎便沿着东墙走一遍,又沿着西墙走一遍,边走边想着明日得想办法出去一趟,见见那四房家人,安排去辽州侍候爹娘的人……

    韩璎心中刚有了计较,还没来得及考虑成熟,便觉得脸上、颈上有些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她仰首感受了片刻,这才笑着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拉了洗春往廊下跑去。

    ☆、第26章

    陈曦

    外面秋雨瑟瑟,平添了几分寒意。

    洗过澡出来后,韩璎披散着微湿的长发立在书案前,提笔疾书,很快便把一封短信写好了。

    她拿着信纸轻轻吹了吹,待墨迹干了这才叠好交给了徐妈妈:“妈妈,你明日赶早市采买的时候,把这封信交给陪你采买的小厮小鹞子,让他给傅平带去!”她真没想到傅榭居然在怀恩侯府也安排有人,而且那个叫小鹞子的小厮还被二夫人派了过来,名为帮忙实为监视随徐妈妈一起为西跨院的小厨房采买。

    徐妈妈接过书信放进了袖袋里:“姑娘放心,妈妈一定把信亲手交给小鹞子!”

    见韩璎低头瞅着自己的胸部,徐妈妈忙问道:“姑娘,胸部还疼么?”

    韩璎点了点头:“一直胀痛难受。”

    徐妈妈蹙眉道:“我听说宫里有女医,能用按摩和艾灸治疗胸部发育时的胀痛……”

    韩璎转身面对着床帐,隔着绣花软绸胸衣用双手托起了那沉甸甸的两团柔软丰盈,用手颠了颠,在那两团的颤动中她秀美微蹙,现出烦恼之色。

    徐妈妈低声道:“姑娘,要不咱们请姑爷出面,请求皇后娘娘派宫中的女医来为您按摩针灸?”

    韩璎“啊”了一声,眼波如水睨了奶娘一眼:“妈妈想要我被他、被皇后娘娘笑话么?”

    徐妈妈叹了口气,也觉得有些不妥。

    早上雨停了。

    去太夫人那边请安的时候,韩璎带着洗春刚走到庆寿堂的台阶前,就听到锦帘内传出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摔碎在地砖上发出的声音,接着就是二夫人的声音:“母亲,怎么可能?陛下那么宠爱昭仪娘娘!”

    太夫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唉,怎么不可能?宫里的老人传出的消息还有假的?梁昭仪企图毒害孙妃娘娘肚中的皇嗣,被陈妃娘娘察觉。如今陈妃娘娘因保护皇嗣有功晋为贵妃,梁昭仪被打入冷宫,这辈子怕是再难翻身了……”承胤帝的宠妃梁昭仪是方氏的表姐,一向被方氏当成靠山,如今她的这个靠山可是倒了。

    韩璎见掀帘的婆子已经看向自己,忙轻移莲步上了台阶故意,脆声问道:“钱妈妈,太夫人在堂屋内么?”

    听到韩璎的声音,堂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韩璎带着洗春进去一看,发现堂屋里只有太夫人、方氏和一旁侍立的梅香。

    屈膝行罢礼她笑微微道:“二婶今日来得好早,三婶还没来呢!”

    方氏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韩璎转身从洗春手里接过一个玻璃罩锦匣:“祖母,昨日傅家三哥哥派了亲随过来,把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赏赐转赠给了我,我选了一件衣料孝敬您老人家!”

    她把玻璃罩锦匣递给了梅香。

    梅香接过锦匣,揭开玻璃罩后递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接过锦匣,见里面是一块叠的整齐的深红底五幅捧寿团花贡缎,不由有些不满:婆子回报说傅家三公子派人送来了八担箱笼,韩璎这丫头却只送来了这么点衣料!

    她心中不满,脸上却笑道:“多谢你记挂着祖母!”

    韩璎便就势提出傅榭给她布置了作业,她想带着人去书店街逛一逛,买一些文具书籍。

    见祖母眉头微皱,韩璎装作没看到,自顾自道:“傅家哥哥把傅平给了我管事呢,我坐着轿子,让傅平带着几个禁军跟着,自是安全得很!”

    太夫人闻言不由眯眼看向韩璎,试图看出韩璎哪里值得傅三公子如此用心。

    她想起了今日听到的宫中惊变,心想:傅皇后坐山观虎斗,自己不出面却让陈妃、梁昭仪和孙妃斗了起来,真真好手段啊!虽然为防外戚专权历朝历代国舅都不受重用,可是傅三公子本身军功卓著,又有这样一个机心甚重的皇后姐姐,还有一个手握兵权身为藩镇的爹,傅三公子当真不能小觑啊!

    只是太夫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个孙女只是一个傻头傻脑自作聪明的小丫头,连给祖母送礼都不知道隆重一点!

    看着容颜美丽清雅却又体态婀娜风流的韩璎,太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男人还是只看皮肉表象啊!

    傅榭离开了殿前司衙门,冒着雨带着苏湘之和四位都虞候策马出城去了城西金明池禁军驻地,去视察禁军军营。

    他如今在汴京城外驻扎着两万骑兵,得想办法先把禁军上下握在自己手里,然后再把他这两万人逐渐渗透进禁军中去。若在以前军纪严明之时,他这样做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惜如今朝中混乱军纪松弛,傅榭倒是有把握做到。

    傍晚的时候金明池被万千灯笼笼罩,禁军在雨中开始了水上夜训。

    傅榭立在金明池的观景台上,静静看着水上来来往往的战船,突然想到了韩璎。

    他瞧着这些布阵行军打仗很有意思,可若是韩璎在他身边,怕是要被活活闷死吧?

    想到韩璎翻着死鱼眼的模样,傅榭唇角漾起了一丝微笑。说来也奇怪,若是别人这样子,他会觉得是丑人多作怪,可是韩璎这样子,他就觉得她淘气趣怪又好玩……

    视察罢水上演习已是深夜,城门早已关闭。

    傅榭在众将领的簇拥下凭着殿前司的腰牌直入西城门,往马道街春风楼方向飞马而去。

    他要在那里见一个人,谋划一件一箭双雕之事。

    午夜时分的马道街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丝竹声歌声猜枚声不绝于耳。

    到了春风楼,傅榭带着属下的军官进入了三楼雅间。

    酒过三巡之后,傅榭留下苏湘之陪着众人,自己借口净手带着傅靖出了雅间,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便直接推开了隔壁雅间的门走了进去。

    傅靖略等了片刻,见扈卫公子的暗卫已经到位,这才也隐藏了身形。

    雅间临街的窗户大开着,雪白的纱帘随着夜风飘拂着,细密的雨点间或飞了进来。

    窗前锦榻的中间摆着一个檀木小几,上面放着一个红泥小炭炉和一套碧瓷茶具。

    一个清俊之极的白衣青年端坐在锦榻上,见傅榭进来,抬手说了声“请”。

    傅榭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他泡茶。

    白衣青年专注地用开水烫了茶具,捏了茶叶放入碧瓷壶中,先往碧瓷壶中注入开水温润茶芽,待茶香飘出,便把茶水倒入碧瓷罐里,再次注入开水,然后用棉垫包住茶壶轻轻旋转,以使嫩芽渐渐舒展。

    待毛尖特有的清香缓缓溢出,白衣青年端起碧瓷壶,细细地往碧瓷盖碗中冲,待盖碗里七分满,这才阖上盖碗,奉给了傅榭:“请!”

    两人各怀鬼胎相对而坐。

    傅榭接过盖碗放下,看向白衣青年,面无表情道:“陈兄,愚弟幸不辱命。”

    怀恩侯府的情况他早已摸得清清楚楚,韩璎这一房一直没有男丁,太夫人又偏心二房,方氏一直想要谋夺怀恩侯的爵位,而承胤帝宠妃梁昭仪是怀恩侯府二夫人方氏的表姐,也是方氏的大靠山。如今姐姐和他出手帮陈妃扳倒了梁昭仪,既完成了和陈曦的交易,又帮助韩璎拔除了方氏的靠山,也算一箭双雕了。

    白衣青年一双清凌凌的清水眼顿时溢满笑意,棱角分明的唇弯了起来:“愚兄也幸不辱命!”他说话算话,傅榭如今已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了!

    两人一起端起盖碗开始品茶。

    一掀开碗盖毛尖的飘渺幽香就满溢了出来,可是傅榭依旧只是沾了沾唇,并不敢真的喝下去。他和陈曦三年前就开始联手,已经互相帮忙替对方办了几件大事,合作颇为愉快,可是他从不相信陈曦的人品。

    他状若无意地看向对面的陈曦,陈曦正凝视着手中的茶碗,看上去剑眉星目高鼻梁,端的是一副好人的模样,却有一副毒蛇的心肠……

    傅榭突然想起了韩璎,想起进京路上,韩璎傻乎乎的低头看着她自己的大胸乳,很认真地向自己抱怨:“哥哥,天天都疼,现在还在胀疼着呢……”

    他的心不由甜蜜极了,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韩璎那样天真可爱,陈曦这样的人可不能让她接触到,要护着她让她一辈子活得快快乐乐轻轻松松……

    陈曦把茶碗放回了小几上。虽然是自己亲手沏的茶,他却不敢真的去喝——傅榭安排的人防不胜防,他不敢轻涉险地。

    他放下茶盏看向傅榭。傅榭瞧着容颜俊雅气质清冷仙人一般,却心肠恶毒野心勃勃,陈曦和傅榭打交道从来都是小心翼翼。

    见傅榭凤眼中现出一抹温柔之色来,似是怀、春少年的模样,陈曦不由有些纳罕,手指轻轻在檀木小几上敲了敲之后,他心中有了计较——该去让人查查傅榭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陈曦微微眯眼看向傅榭,心想:是那夜遇到的那位惊鸿一瞥的少女么......

    想到那个灯下回顾自己的美丽少女,陈曦心里有点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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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郑重提醒:傅榭当皇帝那一年,他和韩璎的长女才七岁,自然不可能让他当上外祖父,《妒后养成史》中所谓的废掉外孙自立为帝,只是野史瞎写。(

    ⊙o⊙

    )千真万确

    ☆、第27章

    狐疑

    凌晨的马道街终于恢复了寂静,鼎沸的人声和拥挤的人流消失无踪,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街道,惟有得得的马蹄声响在这空旷的街市。

    傅榭戴着玄色兜帽披着玄色缎面斗篷,骑着马在众将领的簇拥下出了马道街,在灰蓝色的夜色中往国公府方向而去。

    从东角门进了国公府之后,傅榭骑着马带着傅靖沿着青枫林荫道往北走,一直走到了国公府正院前的广场前这才转而向东——他住在正院东边的院子。

    傅安和傅宁迎了出来,无声地行了个礼,搀扶着满身酒气的傅榭进了院子,把他安顿在正屋的榻上。

    傅宁忙着准备茶水等物,傅靖低声问了一句:“公子,要不要沐浴了?”公子一向爱洁,所以他有此一问。

    傅榭闭着眼睛靠在锦榻上,“嗯”了一声。

    等傅榭洗过澡出来,距离早朝只剩一个时辰了。

    卧室的窗子大开着,清晨湿漉漉的寒气弥漫在室内。

    傅榭立在卧室的窗前,接过傅靖奉上的清茶饮了一口,眼睛却看向窗外的景致。

    天刚破晓,天地之间雾蒙蒙的,弥漫着深蓝泛青的雾气,院子里的花树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并不清晰。

    傅靖忙碌着准备傅榭上朝要穿的具服,傅平却拿了个簿子在一边回事。

    当听到韩璎要去书店街宅子见怀恩侯安排的四房家人时,傅榭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深思,待傅平说完,他才道:“韩姑娘怕是需要你去一趟一辽州,你拿了我的腰牌去城外大营点四百人,亲自出这趟差。你的差使让傅宁暂时顶上。”

    傅平躬身答了声“是”。

    傅靖开始侍候傅榭穿上朝的具服。

    傅平一手拿笔一手捧着簿子,继续确定公子的行程:“公子,下朝后继续去殿前司办公么?”

    傅榭略一思索,道:“今日朝会怕是散得早,我先去书店街宅子一趟,下午再去殿前司。”承胤帝虽然荒淫无道宫妃三千,可是他心爱的人却只有一个。如今孙妃腹中胎象不稳,承胤帝怎么会有心思上朝?

    傅平答了声“是”,拿笔在簿子上画了一下。

    天刚破晓,空气弥漫着深蓝色的湿漉漉的雾气,宫门还没有开,一些早到的大臣在雾气中静静候着,等待着宫门大开好去上早朝。

    一阵急急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几个玄衣家奴簇拥着一个披着藏青色披风穿着武将朝服的青年骑马飞驰而来,很快便越过众人,在马的嘶叫声中在宫门下勒住了马。

    人们早认出了这个容颜俊美身材颀长的青年正是当朝枢密使陈恩的三弟陈曦,当下便有一群人围了上去拱手寒暄,有称呼“三公子”的,又称“小陈大人”的,有称“陈少监”的——陈曦如今担任负责大周军队武器装备采买的军器监长官,自然是“陈少监”了——有称“贤弟”的,端的是热闹非凡。

    陈曦在欢声笑语的人群中面如春风一一回礼,一瞥眼见傅榭骑着马缓轡而来,下马后和一干老将寒暄起来,他的嘴角不由噙了一丝微笑。

    傅氏和陈氏同属武将世家,却归属不同的集团。

    以安国公傅远程为首的傅氏属于老牌的辽梁军事集团,当初匡扶太=祖皇帝起事,立下不世功勋,如今虽日渐受到承胤帝的猜忌,却依旧把持着各地的镇守要职。

    以枢密使陈恩为首的陈氏属于汴京新贵,以战功封侯,是承胤帝为对抗辽梁贵族集团而扶植起来的,如今把持着大周中央军权。

    相对于陈曦的满面春风,傅榭则清冷得多,即使面对着这些世交大老,也不过拱手行礼,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宫门开启之后,傅榭正要随着几位世伯进去,转眼看到了身旁的陈曦,便微微颔首,凤眼沉静:“陈兄!”

    陈曦拱了拱手:“傅贤弟,请!”笑眯眯先进去了。

    果真不出傅榭所料,今日承胤帝虽然勉强支撑着端坐在御座之上,英俊的脸却有些苍白,肌肤也有些松弛,眼中满是倦意——孙妃胎象不稳,银华宫一夜未曾消停,他虽然碍于傅皇后和陈贵妃没有守在孙妃的银华宫,却也一夜没有合眼。

    能够跻身着大周朝堂,每个人都不是傻子,见承胤帝一脸倦意,谁也不会去触他的霉头,所以当总管太监许照水宣布了“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并没有人真的出列“有本启奏”,朝会很快便散了。

    散朝后陈曦陪着大哥陈恩去了枢密院。

    等他出来,小厮大仁上前禀报道:“三公子,傅三公子散朝后直接去了书店街一个宅子。”

    陈曦剑眉挑起看着他。

    大仁忙又补充了一句:“奴才已经查过来了,这个宅子先前在傅三公子名下,最近才过户到怀恩侯韩忱独女韩二姑娘名下。”

    他似乎怕陈曦弄不明白,又巴巴地添了一句:“韩二姑娘就是傅三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陈曦嫌他话多,冷冷地看了大仁一眼。

    他一向是春风满面的,这一眼却令大仁打了个寒噤,当即不敢出声了。

    陈曦当然知道怀恩侯韩忱的独女是傅榭的未婚妻,此时他心中想的是当初在尉氏驿站他所遇到的那个少女究竟是不是韩二姑娘。

    他要亲自去验证一番。

    离开太夫人的庆寿堂之后,韩璎慢悠悠走在湿漉漉的青石道路上,脚上的木屐发出“咯咯”的清脆响声。

    雨下了半夜,到了早上才停,虽然一直细雨绵绵,道路却湿漉漉的,韩璎怕摔跤,走得甚是小心缓慢。

    进了自己住的西跨院,她才开口问迎接她的润秋:“给众人的礼物都送去没有?”

    润秋答了声“是”,一边伴着韩璎往堂屋走,一边掰着指头数人:“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送到了。”

    韩璎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觉得没有遗漏这才放心。傅榭送她这么多御赐物件,她也用不完,既然她要在这侯府呆一阵子,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不费什么。

    漱冬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姑娘,太夫人同意您去书店街了么?”

    韩璎睨了她一眼,见她满脸雀跃,便故意道:“就是太夫人同意了,我也不带你去,你话太多了!”

    漱冬俏丽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姑娘,我要哭了……”

    韩璎不由莞尔:“徐妈妈带着润秋和浣夏留下看家,洗春和漱冬陪我一起去。”

    漱冬这才破涕为笑:“谢谢姑娘!”

    韩璎故意凉凉道:“反正是轮流陪我出去,这次你是和洗春,下次就该润秋和浣夏了。”

    “那我也开心,”漱冬笑靥如花,“先出去一趟透透气再说!”

    傅平派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停在西跨院门外了,韩璎临出门又拐了回去,对着镜子细细照了一番,最后坚持重新在唇上涂了月季香膏,又在脉搏处和耳后抹了些月季香汁子,觉得自己够美够香了,这才让洗春帮她系上玫瑰红洒金缎面披风的带子。

    漱冬拿了一个薄纱帷帽帮她戴上,笑道:“姑娘,反正不管在府内还是外面,能见到您的脸的人也就我们几个老熟人,您再好看我们也看惯了,您还打扮个什么呢!”

    “打扮得漂漂亮亮我自己心里舒服,”韩璎边走边说道,“又不是为你们几个才打扮的……”她觉得自己今日有可能见到傅榭,要见亲爱的傅榭哥哥,不打扮漂亮怎么行呢?

    洗春笃定地微笑:姑娘实在是太爱美了!姑娘的爱美之心是天生的,打小就这样,如果不够漂亮连房门都不肯出。不过这样也好,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天天看着这样美的姑娘,心情也天天好的很。

    傅平亲自赶着马车候在怀恩侯府西跨院大门外面,见拎着一个包袱的漱冬和洗春陪了戴着帷帽的韩璎出来,忙跳下车拉开了车门,跟车的小厮伶俐地下车把脚凳摆好。

    韩璎走到马车前,隔着帷帽的纱帘道谢道:“傅平,今日麻烦你了!”她这次出去,不想让方氏的人发现她要去见的人,只得麻烦傅平了。

    傅平恭谨地行了个礼:“奴才是姑娘的人,姑娘不须客气。”

    韩璎:“……”“奴才是姑娘的人”?这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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